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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40

作者:徐皓峰
更新时间:2017-08-11 16:09:39
了。”起身作揖告辞,段远晨沉声道:“你不愿跟我沾上关系?”何安下:“不是。我自己可以活下去。”

    走出茶楼,何安下想着沈西坡,不自觉地走上了一条僻静小路。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走上了通往药铺的道路――走过数十万次的回家之路。

    路旁有沙沙作响的竹林,穿过竹林便是药铺。三年了,它没有破败倒塌,甚至外墙还粉刷一新。我受通缉后,它难免被没收的命运。

    药铺的招牌已不见,药铺的门板换成了寺庙的木栏,里面供奉着药神孙思邈泥塑。一个老头在门口支张竹椅,正缩在椅中打盹。

    何安下走近,老头醒了过来。见到他的道士发型,老头忙站起身,说了声:“道爷。”何安下问这座药王庙怎么建得如此不正规?

    老人说:“这是私人的庙,并不供外人上香。这原是一所被政府查收的药铺,两年前拍卖,被杭州丝绸大户王家买下。王家三代单传,这一辈的娘子在灵隐寺中求子生下了孩子,但也吃了这家药铺的助孕之药。”

    王家买下这所房子,供上药神像,是为了纪念不知所踪的药铺主人。每月十五,王家娘子都会带着儿子来上香。

    她还记着我?孩子拜的不是药神,而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有了这个儿子,她坐稳了少奶奶的位置。儿子生在王家,可保一生富贵。啊,一切是如此圆满。

    守庙老人变了脸色,惶恐地问:“道爷,您怎么哭了?”

    何安下急忙摸脸,触手温热。眼泪为何总是热的?[三五网电子五下载乐园―555sjs。cn]

    以手捂脸,他转身跑了。夏日阳光充足,叶片上的反光,像是数万颗泪珠。

    何安下猛地停下脚步,迎面一位穿紫色旗袍的女人愣愣地看着他。女人竖着高高发髻,上插一枚绿玛瑙头饰。她手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我已相貌全变,连段远晨都认不出我,而她却认出我了?男女之情,常会超出常理。何安下暗自思量。

    何安下向她走去。她一搂小男孩,将其紧贴住自己的大腿,对何安下有着明显的防范之心。

    何安下恍然明白,她愣愣的眼神,不是认出了自己,而是自己的古怪装束吓着了她。

    何安下垂下眼,默默经过。今日不是十五,她为何来上香,难道今天是孩子的生日?

    万箭穿心。何安下向前艰难迈步,身后却响起了她的一声呼唤:“道爷!”

    她还是认出了我?何安下缓缓转过身来,她的手中拿着一块银元,说:“买双鞋子吧。”

    银元递给了小男孩。小男孩跑过来,将银元交到何安下手里,又跑了回去。她盈盈一笑,牵着小男孩向竹林深处走去。

    银元冰凉。握着这块银元,何安下去了灵隐寺。灵隐寺中,有如松长老。

    灵隐寺的山道上,卧着一块飞来石。这是来自外太空的陨石,与地球上的石质不同,凝结如钢,有三百米长宽。

    飞来石上开辟出一条小道,道上坐着一个乞讨的女人,女人五官尚算清秀,脖子手上结了厚厚的泥垢,不知多久未洗澡。一个同样肮脏的小孩头枕着她的膝盖,正在酣睡。小孩五六岁。

    她愣愣地看着何安下,没有发出乞讨之声,可能认为何安下是个与她一样的乞丐。她膝盖上的小孩惊醒了,狠狠地瞪了何安下一眼,转身打开了女人的上衣,掏出乳房。

    她乳头有五厘米长,这是长期吸食的结果。农村的孩子吃奶,可吃到十岁。小孩叼住乳头,吸了起来。吸了两口,就吐出了,怨道:“娘,我要吃干饭。”

    她把乳头又填到孩子嘴里,以手拍着孩子的后背,轻声说:“再嘬嘬,睡着了,就不饿了。”

    何安下掏出银元,放入她的乞讨碗中。她流露感激之色,随即一脸紧张。因为何安下的手又探到碗中,指头在银元上在轻轻地抚摸,似乎要将银元拿回。

    何安下摸着银元,仿佛摸着儿子的头顶。这块银元是儿子亲手给他的,是他与儿子的唯一联系,本该永久保存,却随手给了人。

    女人伸手握住碗的边沿,试探地轻轻移动。何安下猛抬头,她眼神惶恐。

    何安下的手脱离了碗,她迅速将碗藏在了身后。她的动作,令她的另一只乳房也甩出了衣外。

    何安下站起身,向更高处行去。

    第四十七章、锁麟囊

    飞来石更高处,有一条四尺长的暗蓝色,近似人形,据说是神僧济公的影子。何安下看到,济公影壁前坐着一个穿浅灰色长衫的人,他留着短短头发,已大片花白。

    来庙里烧香的,总是有心事的人。何安下没有多想,经过了他。走出十几步后,恍然觉得他的身形有一丝熟悉,便转过身来,登时惊住。

    那是大痴。

    何安下急忙奔回去,跪在他身侧,叫道:“师父!”大痴转过脸来。他的脸失去了往日等佛的神气,皱纹如网,在额头、腮部结了三块暗棕色的老人斑。

    何安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您怎么……”

    大痴叹道:“钝刀陈死了。”

    大痴辅佐钝刀陈,为了提高他在中统内部的权力,有时会以法力为他做一些特别的事情。这些事善恶难辨。

    一年前,大痴发现自己的法力急速减弱,他努力修炼,仍不能挽回。十五天前,法力消逝殆尽,钝刀陈也在那一天飞机失事,死在贵州山区。

    对飞机残骸的调查结果是,飞机被人安了一颗定时炸弹,在驾驶舱底板下。内部推测为,钝刀陈得罪的人太多,是他们联手做的。

    持掌中统的两位陈先生,并没有调查内部特务,只说钝刀陈被妖人所误,将罪过归咎在大痴身上。目前,大痴正受到中统特务的追杀。

    何安下:“你传的五个手印,我已小成,可保您平安。”大痴惨然一笑:“等佛之力,不过是如电如露的幻影。你如要学,我还有一个。”

    大痴将两手无名指各叠在中指后,两食指压在两无名指上,形成食指、中指夹无名指的状态;两大拇指各压两小指甲上,成环状;两中指指端相合。

    何按下:“这叫何印?”大痴却失神了,良久方说:“虎是百兽之王,皇帝是万民之王。这个手印,是所有手印的王,称为王印,修此手印可将修其他手印获得的法力加大。依个人的信心、品德,小则两倍,大则无限。”

    而他现在却空无法力。

    何安下感慨片刻,道:“师父,虽然今日上香人少,但毕竟是在路旁,不宜久留。”大痴从长衫中掏出一个白色口罩,遮住了口鼻,然后起身前行,何安下追上,焦急地问:“师父,我们这是去哪里?”

    大痴:“当然是去灵隐寺。”

    灵隐寺的黄色院墙不知用的是何种涂料,莹灿灿的,令人陷入惶惶的自责情绪中。

    大痴带何安下走到第二重院落西北角的藏经阁下,道:“对你说过,我是从《大藏经》中查出了雪山仆人法门的,没跟你说过,我是在这座楼看的《大藏经》。此庙主持如松向我提供了一切方便,却又说我为获得法力而学佛,虽然救众生的愿望悲切,但毕竟偏激,将来恐不会有好结果――不料被他说中了。”

    何安下:“要不要与如松长老相见?”大痴:“我戴口罩,不是躲避中统特务,是为了躲避他。”

    两人在楼下站了一会,大痴道:“我们去大殿,给本师释迦牟尼佛上一柱香,然后离开。”

    迈入大殿门槛,大痴与何安下都顿住了身形,第二条腿无论如何也迈不进去了。殿内佛像前有供香客跪拜的蒲团,蒲团侧面有一张摆有铜磬的小桌。香客跪拜一下,殿内值班的和尚便要敲一下磬,以表示佛心与人心相应。

    坐在磬后的是如松长老。

    大痴收腿,闪身出殿。何安下也要退出,如松长老却开口说话了:“何安下,既然来了,就向佛磕个头吧。”

    段远晨与我对面不相识,如松却一眼认出了我……何安下忙跪倒蒲团上,磕了三个头。铜磬连响三声,音质清亮,如天亮前的鸟鸣。

    何安下抬头,如松一脸慈祥。何安下:“长老!”如松:“今晚有大菩萨来杭州说法,这有两张入场卷,供你和你的朋友。”

    如松自袖口掏出个白色信封。何安下迟疑接过,如松向殿外瞟了一眼,道:“你的朋友走远了,快去追他。”

    何安下忙起身,追出大殿。

    一阵急跑,在寺外松林里追上了大痴。何安下递上信封,大痴打开,抽出了两张戏票。

    唱戏的角是程砚秋,剧目是《锁麟囊》。

    夜里八点二十分,大痴戴着口罩坐在剧场第三排。他的左侧是何安下,第一二排坐着杭州高官,中央最佳位置空着两个坐位。

    八点二十三分,段远晨穿着灰色中山装走入,他站在最好的座位前,却并不坐下,引得整个剧院的人都起身站着。但他不跟人寒暄,也无人敢跟他说话,场面极为怪异。

    二十七分,如松到达。段远晨恭请如松坐在首排中央位置,然后在如松身旁坐下,整个剧场的人方才落座。

    三十分,锣鼓响起,剧开演。何安下观察剧场内的各个门口都站着便衣,方醒悟到如松请看的戏,竟是中统特务的包场。

    刚才整剧场的人起立时,大痴与何安下没有起身,大痴戴着口罩,何安下赤足束发髻,是以十分显眼。现在,不断有人侧头观察他俩。

    如松令大痴深陷虎穴。将戏票交给大痴时,何安下转述:“如松长老说是大菩萨说法。我们去不去看?”大痴:“长老做事,必有深意。去。”

    大痴已失法力,从三百个配枪特务中带走他,十分艰难。何安下无心听戏,两手缩在衣服里,结起了王印,期望自己的法力翻倍。

    锣鼓声加大,演到了“同亭避雨”的场次。暗中修法的何安下不由得被吸引,剧情说的是富家小姐薛湘灵在出嫁路上遇到大雨,婚礼队伍躲入路边亭中时,亭中躲着另一队出嫁队伍。

    那是一个贫家女,因穷得没有嫁妆,而在轿中哭泣。平时娇生惯养、自私使性的薛湘灵顿悟到人间疾苦,将自己装满珠宝的锁麟囊送给了贫家女做了嫁妆。

    薛湘灵这一段唱词快言快语,引得众特务爆声叫好。何安下则听出了唱词先是讥讽世人追逐名利而丧失本性,后上升为悲天悯人之情。

    转头向大痴看去,大痴的口罩上有了两道湿痕。何安下叫了声“师父”,大痴抹去泪水,轻轻说:“我佛原本贵为王子,也是娇生惯养,看到人间生老病死而顿悟,产生拯救世人之心。薛湘灵向贫家女赠锁麟囊,正是我佛的初心。”

    前排座位有几位资深老人,为照顾他们,有中场休息。老人由小特务搀着去上厕所,而几个特务围住了大痴座位。

    一个特务的手伸入衣襟内,暗示有枪,对大痴说:“摘下口罩。”大痴站了起来,前排的如松长老也站了起来。

    两人遥遥相望,如松也是眼挂泪花。大痴摘下口罩,道:“多谢。一谢你当年供我读经,二谢你今日请我看戏。此剧的确是菩萨说法,我已找到了我当年的初心。”

    如松:“大愿望就是大法力。这些人困不住你了吧?”大痴一笑,猛然跑了起来,他的身前身后都坐着人,摆满放着茶果的桌子,而他则无障碍地穿行过去,跑到剧场墙壁,迎头一撞,消失在累累青砖中。

    满场惊叫,段远晨站了起来,扫视全场。眼神没有一丝凶光,全场特务却都住了口,乖乖坐好。

    原要捉拿大痴的几个特务,要带何安下出去。段远晨道:“他与妖人大痴没有关系,我可以作保。”几个特务点点头,走回了座位。

    如松向段远晨行合十之礼,道:“我事已了,先行告辞。”段远晨合十,嘱咐身边特务开车送如松回寺。

    他目送如松走出剧场,叫自己身边的特务跟何安下换了座位。两人落座后,段远晨说:“没想到你认识如松长老。”何安下:“我也没想到他认识你。”

    段远晨解释他母亲得了癌症,是如松长老教她念经,减去了临终前的痛苦。正值程砚秋在杭州演出,段远晨暗中买下了全场票,以犒劳手下特务。他给如松送去十张票,原本是供如松给寺庙关系户的,不料如松亲自来了。

    和尚看戏,总觉蹊跷,果然中间出了变故。如松是借戏恢复大痴的法力。

    锣鼓声响,戏再次开演。不管世上有了怎样的变故,戏总是要按部就班地演下去。故事延续,薛湘灵嫁人后,因水灾落魄到给大户人家做哄小孩的老妈子,小孩把皮球扔到楼上,薛湘灵低身找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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