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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17

作者:徐皓峰
更新时间:2017-08-11 16:09:39
到他跪在枪击处,望着三米外黑漆漆的枪口,想的却是:"才离这么近。要是在一百米外开枪,死得该多么过瘾。"何安下知道自己不可救药,无奈地摇摇头,看向身边的同刑者。

    那是一个络腮胡须的大汉,垂着脑袋,哭哭啼啼。何安下:"老哥,你犯了什么罪?"大汉:"……通奸。"何安下:"通奸就判死刑!怎么会?"大汉:"……强奸。"

    何安下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胡乱说了句:"也好也好。"大汉惊愕抬头:"什么意思?"此时执刑的法警怒吼:"快死了,你俩怎么聊上天了?正经点!"

    "砰"的一声枪响,大汉中弹倒地,凝固的五官仍是困惑的表情。

    何安下低头看自己胸口并无血迹,抬头见冲自己开枪的法警正"哐啷哐啷"地反复拉着枪栓,显得十分焦躁。击毙大汉的法警走过去,安慰他:"又碰上一颗臭弹?你做了回好人。"

    开哑枪的法警恼火地说:"总打不死人,对不起我这职业。"

    因为按照新生活运动的宗旨,执行死刑时,如果发生现场事故,未能将死囚毙命,便不再执行第二次。因为死囚连受两次惊吓,违反人道精神。

    何安下免除了死刑,被押回牢房,等待两种可能――"无期徒刑"或"无条件释放".两日后,何安下被无条件释放。

    药铺未遭查封,他回到原有的生活,衷心感谢新生活运动。

    平静地过了五天,五天后何安下觉得自己越来越怪――对任何事都感兴趣,沉迷于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中,看蜘蛛结网可看一天。也可以说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不愿意吃饭,也不愿意睡觉,更不愿去想他经历的人与事,至于太极拳……他甚至想把两手的无名指剁掉。

    何安下知道自己心理异常,不愿见如松长老,到灵隐寺善五堂买了一套佛经,强打精神翻看,终于知道自己的状态,佛法上名为"无记":不善不恶,穷耽误时间,死后变低等动物。

    这个定义,令他产生无尽联想,出门看树上飞燕、水中游鱼,发出"我不如它"的感慨,觉得死后变成小鱼、小虫倒也不错――此念一起,何安下严厉批评自己:"不能这样!"

    但振奋了三五分钟,便萎靡依旧,于是不再挣扎,随着这股惰性活下去了。

    回来第十天的清晨,药铺跑进一个黑壮大汉,扫视一眼,又跑了出去,接着进来了一个戴墨镜的人。他周身整洁,穿一身棕黄色西装,衣料高档。何安下见门外立着一匹高头大马,黑壮的大汉正把马拴到树上。

    来人手持一把短折扇,走到诊病的小方桌前,径自坐下。何安下走过去,问:"先生看病?"来人打开扇子摇了几下,声音低沉:"不看病,看你。"

    何安下:"我?"

    来人:"听说你因一颗臭弹,逃脱了死刑,天底下竟有如此幸运的人。"

    第二部分第21节:14、剑仙(2)

    何安下:"哪里哪里,贱命一条。活了又怎样?不过无聊度日罢了。"来人大笑:"自轻自贱――想不到你是这么个人。唉!我拿两百大洋买你的命,有点不值。"

    何安下一惊:"你买通了向我开枪的人?"

    来人:"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臭弹。"

    何安下连忙起身作揖,表示感谢,那人合上扇子,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人。在岳王庙死去的陈将军,是我的长官,我想知道那晚的情况。"

    听到彭乾吾杀死的人有军方背景,何安下沉默了。虽然他对彭家的残酷内斗十分反感,但彭乾吾舍命维护彭家的不败名誉,却令他产生一种不忍之情,况且自己的武功毕竟缘于彭家。

    见何安下低头不语,来人清笑两声,说:"我先跟你说说陈将军,然后你再决定跟不跟我说实话。"

    陈将军年轻时,跟随东三省一代豪杰张作霖。张作霖身材瘦小,五官单薄,却煞气极重,一双狐眼,机警无比,随便一瞟,便令天生气壮的彪形大汉们不寒而栗。

    陈将军也是瘦小单薄之人,对张大帅崇拜至极,一举一动都在学他。张大帅有夺天下之志,为具备雄征四海的体力,年过三十便戒掉了鸦片。而陈将军反而越抽越凶,张大帅对这个小一号的"自己",感情超过一般下属,痛骂过他多次。

    但陈将军仍改不掉,在一次突发战役中,随身鸦片吸光,由于战事紧张,陈将军忘记了鸦片,连续指挥作战三天。在战况好转时,给陈将军送饭的厨子多了一句嘴:"将军,您看您不抽鸦片不是也过来了么?"

    这句话令陈将军想起了鸦片,登时难受得满地打滚,无法指挥,大败而归。此战役争夺之地,是统一东北的关键点,陈将军觉得愧对大帅,有了轻生之念。

    他自杀前,跑到伙房,准备一枪毙了那个厨子。厨子却说:"我是想一句话消了你的恶习,翻身做好汉,虽然知道关系一场大战的成败,但还要冒险一试,因为我觉得你是可造之才!"

    陈将军被说愣了,厨子更加严厉:"不料你如此不成器!"陈将军登时痛哭流涕。

    第二天,厨子和陈将军都消失了。

    来人摇着扇子,说:"厨子是遭同门追杀的太极拳高手,那两年隐身在部队里,后隐在岳王庙。陈将军学了太极拳后,更向上求索,入武当山修习道家剑法,但他每年都要下山一天,到岳王庙饮酒。这一天,便是他犯烟瘾大败的日子。"

    何安下想起守夜老者说过的话"人的生日,并不单是妈妈生你的那一天,还有很多,能令你心境改观的,便是你的生日",忽然觉得自己心境改观,连日来的萎靡惰性,竟消失了。

    何安下两眼生出神采,来人似乎看到,挥扇说:"陈将军的事迹对你有启发?我原是他的勤务兵,就是伺候他吸鸦片的。他的变化,令我一下看淡了世事,他和周师父夜离军营时,我苦苦相求,才终于带上了我。唉,一晃二十年了。"

    何安下倒茶,把陈将军身死的真相说出。来人沉默半晌,合上纸扇,叹息一声。何安下:"你要找彭家报复么?"来人摇摇头:"彭乾吾拼死一搏,笨到极点也妙到极点,陈将军死得其所。"

    此时响起马嘶之声,何安下起身向外望去,见门外的黑壮大汉倒在地上,四肢紧缩,已昏厥过去。一个头戴巴拿马草帽身穿白色长衫的人站在马前,姿态洒脱,正望向门内。

    由于诊病方桌在室内偏侧,门内的人可望见门外的人,门外的人却望不见门内的人。室内来客摘掉墨镜,他的双眼瘪成一线,竟是盲人。他以最直接的方式寻求何安下帮助,小声说:"外面发生何事?"

    何安下说了,盲人听后表情复杂,重新带上墨镜,双手开始搓折扇的纸面。何安下刹时明白刚才黑壮大汉先进屋是看清方位告诉他,但他自己走到诊病方桌前,不露丝毫盲人迹象,也是三能。

    门外的青年无声走入,草帽压得很低,遮挡五官。他走到离盲人五步远处,伸手向怀中一掏,看不清动作,一把长剑已在手中。

    长剑出鞘,剑形十分薄窄,无风而微颤。

    第二部分第22节:15、暗柳生(1)

    盲人道:"拿杯水来。"何安下急忙倒一杯茶。盲人已将扇子纸面全部搓下,只剩竹条骨架,他掰下一片竹条,插入茶杯中,停了三五秒,把竹条抽出,递给何安下,说:"拿给他。"

    何安下见竹条的水迹里凝结着数不清的细小气泡,行走了几步后,发现气泡并不破裂,如固体珍珠一般。

    竹条被送到戴草帽人的面前,他看了眼,将剑插回鞘中,道:"两年不见,你已达凝气于剑的程度,我无话说了。"

    戴草帽者抱拳告辞,转身出门,当脚迈过门槛时,却突然后窜,反手一刺。

    剑入盲人肩膀。

    戴草帽的人扬起脸,何安下见到一张英气逼人的年轻面孔,一脸兴奋。

    盲人坐姿直挺,不因中剑而改变丝毫。他缓缓摘下墨镜,年轻人惊叫:"你的眼睛怎么了?"

    盲人:"日练的结果。"

    年轻人目光痴呆,像是精神上受了极大刺激,转身慢慢走出门去。

    年轻人的剑留在盲人肩膀,犹自轻轻震颤。盲人脸色惨白,伸出两指夹住剑身,对何安下说:"止血药。"

    拔剑、敷药,盲人的脸色渐渐恢复。何安下问:"伤你的是什么人?"盲人:"我徒弟。"

    武当剑法分月练、日练两种,他却始终不教年轻人日练法,令青年怀恨在心,两年前负气而走。不是他心存保守,而是他也没有验证到,这双眼睛便是两年里修日练法出的偏差。

    何安下要扶他去内室休息,他却执意离去。黑壮汉子仍瘫在地上,他轻踢一脚,黑壮汉子大叫一声醒来,活动开筋骨后,将他扶上了马背。

    盲人坐在马上,与何安下抱拳告辞。此时,出剑伤人的年轻人自一棵树后跑出,夺过黑壮汉子手中的缰绳,黑壮汉子抡拳要打,盲人低喝一声,制止黑壮汉子。

    年轻人不说话,抬头望盲人,目光如电。盲人在马鞍上,坐姿稳如山岳。年轻人的眼光暗淡下来,垂头,牵马而行。

    黑壮汉子在马后跟随。

    他们走上大道,远望,只是三个平凡身影。

    回到药铺,何安下见地上的薄剑犹自闪着寒光,感到一切皆如梦幻。

    15、暗柳生

    杭州入了梅雨季节,一日一日皆天色阴惨。何安下很少出门,整天抄写医方。不是在医学上用功,而是修养自己的无名指。

    干做饭、洗衣等家务时,无名指用不上,的确是生活中的废指。何安下却发现,独在写毛笔字时,可用上它。

    毛笔的执笔法,是食指、中指自外,拇指自内,夹住笔杆。食指、中指用力,可以写出竖线,拇指用力,可以写出横线。而无名指自下抵在笔杆上,无名指用力,写出的是斜线。

    前三指决定了纵横格局,是正,而无名指产生了斜线,是三。不料五法和太极拳一样,均要依赖无名指生出变化。

    何安下整日写字,体会的是彭家七子的武学。

    一日,何安下缩在柜台后写字,无名指自发抖了一下。他仰头向柜台外望去,见两个穿黑色西装的人站在了店里。

    何安下站起身,客气地说:"二位诊病,还是抓药?"两人并不回答,何安下观察两人手的指节部位皆有茧子,呈暗灰色,这是打沙袋、木桩的痕迹。

    两人目光直愣愣的,像是没有个人意志的犬类,只要听到号令,便会扑出撕咬。何安下心知还有第三个人,他踱步出了柜台,眼光急速扫视店内,却并没有发现什么。

    忽然,何安下听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声音,音质似乎是蝉叫又似乎是笛声。他侧耳辨别声音来的方向,无名指又自发地一动,两个大汉的拳头已打在了自己的胸口小腹。

    何安下暗叫"糟糕",以为自己必被打坏,不料自己的身体却像团泥,毫不受力,打在胸腹的拳头,各自滑开了。

    两个大汉愣住。何安下写字时,练的是彭家七子"全身皆松,只有无名指紧"的口诀,现在无名指一紧,全身登时放松,卸掉了拳力。

    梅雨季节到来后,他写了数十万字,成就了太极中乘功夫。

    那似蝉似笛的声音再次响起,两个大汉身形一错,拳头打向何安下的肋骨。何安下的无名指一软,全身顿时团紧,拳头如打在鼓面上,反弹出去。

    第二部分第23节:15、暗柳生(2)

    两个大汉的胳膊甩到了脑后,仍余力不消,带动得整个身体退了三四步,方稳住身形。

    何安下低吼一声:"出来吧!"他已听出那似蝉似笛的声音来自东窗外。

    东壁窗户外露出两张人脸,因逆光关系,看不清五官,其中一人离开了窗口。几秒钟后,门口走进来一个人,他把手中的伞收起,抖了抖水,立在门旁。他披一件黑色斗篷,头戴黄色军帽。

    随着走动,披风散开,露出整身军服。一般军服为适应各种体型的人,总是略为肥大,而他的军服肩部和腿部拢紧,似乎不是统一尺码,而是专为他一个人剪裁的。这种从未见过的瘦身军服,不知是什么兵种。

    这个人脸色腊黄,眼皮松懈,显得十分疲劳。他向何安下抬起双手,只见他的指头上绕着一根丝线。他把丝线缓缓抻开,以毫无起伏的语调说:"我是益县人,益县的丝绸古来闻名,这是我家乡的丝线,了不起呀。"

    他两手猛地一拉,细细的丝线弹出一声,似人打了个响指,音质如蝉如笛。何安下变了脸色,丝线的韧性再大,也禁不住如此大力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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