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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57

作者:谭易
更新时间:2017-08-11 14:51:04
,式微妈妈看见了我,安静从容,眼里的平静和淡定,让人永远也捉不住她的过去。我知道,她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她甚至在这一刻,都不能够从莲花座上醒过来,她还沉醉在她的佛心里。

    “呵,妈妈,我想回樱桃谷。”

    她默默地看着我。

    好像早已忘记俗世,忘记活在凡界中的儿子,忘记樱桃谷。

    我有点想哭:“妈妈,呵,妈妈!我想回樱桃谷”

    她这才醒过来了,打了个寒噤:“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吗?”

    我说:“妈妈,我要回樱桃谷去了,我们很多人,都是杂志社的记者和编辑,要去樱桃谷,去那片林子采访。”

    她这才听明白了:“噢,喔,哦,回樱桃谷呀,很多人吗?好哇,好哇!可以见你父亲了,对吧?”

    我说:“十四年了,突然又做梦了,突然觉着挺想他的。”

    我诚惶诚恐,我在等待式微妈妈发脾气,等待她说:你有那么一个狼心狗肺的父亲,他做错了一切弄毁了一切。以往她是这样的,她心里有气啊。可是这一刻,她却出奇地平静,令人难以置信。

    式微妈妈说:“去看看他吧,十四年了,早应该回去看看了,看看你父亲,看看你母亲,看看你的商彤弟弟。”

    式微妈妈说:“一生的爱,真的是很难说出谁对谁错的。有时是因为惑,有时是因为不惑,有时只因为年少轻狂。你的父亲血气方刚,那时候他需要爱。”

    式微妈妈说:“我和你父亲之间只是阴差阳错,尼姑庵是他的劫数,而我又陷进了尼姑庵的传说里走不回去,更何况他是喜欢小猫小狗一般乖巧的女人的,他爱的是秋晓。”

    我知道,这一刻我什么也不能说,不必说。

    我也知道,在式微妈妈的苦难里,一切抚慰的话都显多余。

    式微妈妈是独自品尝了苦难又品味出心得的一个人。

    她似乎已经成佛。

    临走的时候,她问我:“给你父亲买酒了吗?”

    我说:“买了‘茅台’,花了一篇小说的稿费呢!”

    式微妈妈说:“就怕你父亲认不出你了?他怎么会想到,他的‘商痕’一经过整容,就不再是‘伤痕’了。”

    式微妈妈笑得诚心诚意:“来,过来!让妈妈仔细瞧瞧,看看恢复得好不好,看看有没有你父亲年轻时漂亮。”

    “我就是照着父亲的相片做的样板嘛!”我说:“三年前我刚做完手术,还没有完全恢复呢,那个留洋归来的美容博士就洋洋得意了,说我是他最骄傲的作品,说这是他做过的最成功的整容手术呢!”

    式微妈妈说:“儿子成了作家,当父亲的也鸟枪换大炮,不用再喝散装的老白干了,你父亲他一定会高兴的,你妈妈和商彤也一定料想不到。”说到这里她神色黯然:“但愿你和商彤会一模一样。”她的眼睛潮湿了:“一模一样的漂亮,一模一样的可爱,一模一样的让人心疼,一模一样的好命。”

    最后,式微妈妈从里屋的核桃木箱子里拿出一件驼色的毛背心:“这是81年第一次领着你去樱桃谷时,给他起了头织的,当时一气之下就拆了它,后来想通喽,就又给他织好了。还是他最喜欢的鸡心领,还是他最爱的驼毛线,我知道他最稀罕这样的毛背心。”式微妈妈说不下去了:“不知道他现在还稀罕不?他可能再也不稀罕了,但是,那是我欠他的呀!”式微妈妈哽噎难咽:“他欠我一世夫妻的情意,我欠他一件毛背心。”

    呵,可怜的,可怜的式微妈妈!

    凄然一笑,式微妈妈抹出一把的眼泪:“傻小子,你不知道,你父亲年轻时候有多好哦!那时候他是一座山呐,又高大,又冷峻,又稳重,沉甸甸地,让人爱在心里。”

    “可是现在――”我抢白她:“他抛弃了您,他毁了您的一生。”我说:“您看看您自己,刚刚五十出头,就白了一头的发,背也驼了,腰也弯了,而且膝盖和腿――”

    式微妈妈止住了我的话。

    我想说,她的膝盖由于年年月月日日夜夜地在佛前跪起,已经长出了硬硬的茧子和厚厚的死皮;

    我想说,她的腿由于长时间蜷跪,血流不畅,不仅变形,而且风寒湿热,患了严重的寒湿痹。

    我想说,这些都是父亲给害的。

    只是这些话我似乎再也没有机会去讲了。

    面对式微妈妈的佛堂,面对她信赖佛光信奉神明的那一份虔诚,我突然发现我所看见的已不是那个在情海浮沉中跌跌撞撞遍体鳞伤的失意老人,而是一个达观脱俗的睿智长者。

    那些讲给俗人听的话,那些是是非非,我只能永远地咽到肚子里去。

    我在泪水滂沱之中告别了式微妈妈。

    3.森林探秘队现在出发

    这个标题和以下的文字都是来自于1995年第十期《LOVE》。

    它们被我原文照抄在自己的小说中,实在是出自于一份真情实感的需要,它们反射着1995年《LOVE》的文风和精神,反射着在全球性气候恶劣的那个苦夏,沉醉在工作状态里的记者们削尖的视觉、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良苦用心――要知道在中国,也只有到了三年之后,只有经历了1998年长江、松花江、嫩江流域百年不遇的大洪涝之后,才有媒体去关注泛滥成灾的河流源头、两岸的水土流失及植被状况。而这一切,在1995年7月,我们就做到了!

    现在我正竭力想分拣清楚,在那些标注着“文字构成:王憨/商痕”的文字中,哪些属于我,哪些又来自于才思敏捷的王憨,后来我发现我们俩的思路和劳动是接近的,一致的,我们的总编就像高明的厨娘或者酒保,把酸甜苦辣的滋味揉成一团,把赤橙黄绿的颜色调成一杯,把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字揉成一篇,叫人分不清伯仲,弄不明叔季。现在感觉,那其实就是一种默契,一种在团队精神的合作里体现出的使命感和责任心,是同一个节拍同一组音符下的华彩旋律。总编的删剪与组接,出刊前的每一道制作工序和编辑手段,就像一部熟用蒙太奇的电影导演津津有味地进行后期制作,每一个镜头都是元素,每一个元素都是镜头,是他让它们更具灵气,更有张力。

    当然,这段文字所体现的,只是我们这次行动的一个引言。

    它是一种感性的号召,是一种诱人的呼唤。

    是属于《LOVE》的挚情真述,是《LOVE》记者的绿色宣言:

    森林探险队现在出发

    在原始森林里寻迹,你会发现这里不属于人类,这里是通天的净地,最纯洁的大自然。

    秦岭主梁南北1500米到3000米之间,是禁止开采的国家森林防护带,于是这里几乎成了林区最后一片原始森林。

    对于森林,我们怀着最为原始的幻觉。

    我们幻想过目光炯炯的猎人,皮肤古铜的养蜂人,粗犷豪迈的伐木工;

    我们幻想过最茂密的幽林,其间出没着野鸡、大熊猫和黑熊。

    我们想说,事先酝酿的所有快乐,在真正的森林里完全没有了,真实的露水和灌木完全是另一种样子,所有的激情和诱惑,在我们从未见过的森林景观面前变成惊谔。

    向导老陈,是一部能够解答你所有疑问的森林辞典。

    他教我们如何喊雨,当浓云遮漫了山顶,水气湿度足够大的时候,你大喊一声,雨便会下来。

    当我们发现羚牛的第一个蹄印,沿着它的足迹,便寻找到了最新鲜的羚牛粪。

    金雕和银鸡在铺满阳光的林中空地上逐飞,我们惊异地发现在海拔2900米的山涧竟然有成片的野枇杷林。我们喜欢跨越横断在林间小路上那段朽木的感觉,这与我们想像的林中小路十分吻合――那些朽木已经枯死多年,中间已经空心。

    在云雾缭绕的秦岭主梁上,我们寻找着两条河的源头,一条流向黄河,一条流向长江,我们看到了北方干冷气流与南方暖湿气流相交时的瞬息变幻,我们看到了第四纪冰川留下的痕迹,一堆乱石上面爬满干枯的苔藓。

    沿着通往山顶的石径拾阶而上,这里有亚热带、暖温带、寒温带植物的垂直过渡,也有动物地理古北界与东洋界混生的变迁。

    我们没有想到浸满了露水的草地是那么柔软,水汽滑地而行;

    仰望那些古老幽暗的冷杉树杆,它们在清晨的阳光中仿佛颤栗起来,旁边站着有些病态的沉默的牛皮桦。

    在通往鸡公梁的山径上,野花的香味浓烈得让人口渴难当,我们兴奋地喃喃自语,极努力地想要记住那些生僻古怪的花名,虽然我们还无法把它们和那些奇异陌生的花朵联系在一起;我们认识了绿茸蒿,一种蓝色的罂粟科植物,它憋足了劲长了一年,似乎就只为了在这三两天之内绽放柔软的花瓣,摘一朵拿在手上,不一会儿它就枯萎了。

    在幽暗的林深处,一棵老树的根部,我们发现了一颗奇异的蘑菇,裹着一层细腻的白壳,带着由嫩部生出的孢粉构成的有规则的灰色图案,把它掰开,里边是一种透明的胶质,散发着难闻的怪味。我们看到盛开在崖壁上的忍冬花,我们曾在福克纳的小说《喧哗与骚动》里闻过它失贞的异香,此刻它不值钱地长得满地都是;同时我们还悲哀地发现,它根本就无味。还有那种被流浪诗人无数次吟诵过的鸢尾花,真想拉你也过来闻闻――我们在一瞬间目睹了它夏日的纷呈,又在另一瞬间目睹了它秋天的进程。

    还有那些满山满树的新鲜的苔藓,它们不允许有任何一块空地存在,它们也像那些鲜花一样怒放。

    在鸡公梁顶满目的飞蝇中,我们沐浴了夏日里最暴烈的阳光。

    我们看到了第四纪冰川退却后形成的高山湖泊,它是秦岭森林的最后一汪湖水,湖畔沼泽的草丛里弥漫着四季不散的流岚。我们认识了一大堆中草药:枇杷芋、太白贝母、铁棒槌、桃儿七,还有祖师麻和风尾草,还有一种根茎像老鼠爪似的草。

    我们看到了不同瞬间里林间光线的变幻。

    比起我们看到的,我告诉你的实在太少。

    我只能说,在这里,在我们的眼前,一切奇迹正在发生,或者说,因为我们的好奇和激情,森林万物在我们眼前大放异彩。

    但愿每一次旅行都这么传奇,但愿生命永远处在这么一种兴奋状态。

    我想说,单从文字里领略森林故事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没有什么文字足够香甜,可以代替林中泉水的甘甜。

    我想牵着你的一抹心动,一步一步走进森林。

    你不需要做任何准备,带上你的眼睛,带上你的心。

    跟我们走!

    你一定要相信,猝然出现的,将是另一种独特的新奇。

    你一定没有见过。

    4.天堂

    1995年7月8日,我随同《LOVE》编辑部诸多同仁一行九人,组成一个“回归大森林”的绿色行动小组,浩浩荡荡从西安出发,前往东经108度02’―108度03’和北纬33度26’―33度49’之间的秦岭大森林。我说过这个定位为“回归”的大型企划,对我来说有着显而易见的个人目的,我是为了重回樱桃谷而来。

    虽然在1995年10月份新鲜出炉的《LOVE》杂志中我们曾用浓笔重墨激情阐述:回归的意义在于正本清源,寻找生命中正在痛失的东西。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流淌于我谛牡幕毓橐馐叮圆皇侵改切┰谑孪茸急负玫牧云婧吞骄康募で槔铮婷畹纳志肮鄞说拿恳凰布涞那苛揖毯蜕衩孛栏校欢且恢衷诔浞痔逖榱搜ㄓ谒母缸忧椋肿阆嗔男值芮椋嘁牢哪缸忧椋蘅赡魏蔚姆蚱耷椋炙老嘌车哪信椤庖磺兄螅捎谒寄钣捎谖薹芫那浊橛栈螅亩杂谟L夜鹊淖诮贪愕陌葳恕?lt;BR>呵,大森林,我回来了!

    呵,樱桃谷,我回来了!

    我的父亲,我的兄弟,我的长发如诗的母亲,我回来了!

    十四年离别,我已不是当初不敢面对人生磨难的无知少年,走过青春岁月,我终于捧回成熟与长大的爱心;我带着抚慰自己灵魂的信条和责任,一脸虔诚,投身久已苦等的回归。

    森林在一瞬间接纳了它流落的儿郎。

    扑面而来的凉意,把七月流火毫不留情地驱赶到山林之外。

    山泉般的清爽从里到外,浸润着游子的焦灼与浮躁。

    林涛低诵,山风舒曼。

    淡淡的松脂,浓郁的野花,森林腐殖土的气息。

    让我立刻回忆起在樱桃谷的小木屋里,轻推窗户就能闻到的亲切温柔的家园味道。我好像看到我的父亲,正沿着林中小路走来,一身地道的猎户打扮,一副典型的守林人做派,裹着麂子皮做的套裤,绑着毛裹腿,穿着草鞋棕袜;

    父亲的双管猎枪还是威风凛凛,令山野猛兽闻风丧胆;

    父亲的猎袋里装着各式各样的猎具:钢丝套,垫刀,弹簧夹子,炸药,毒药,弩,网,应有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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