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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46

作者:谭易
更新时间:2017-08-11 14:51:04
关于身世,关于我自己的一切,我是真的……什么都……知道。

    我怎么能不知道?

    我是有先知先觉的孩子我怎么能不知道?

    我之所以装做不相信,是因为我怕式微妈妈难过。

    既然式微妈妈已经流露出一点儿惊慌失措,那我只好乖巧地细听,不言,也不语。

    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我听话,乖。

    但我……真的是那个……从一开始就对式微妈妈表现出强烈的爱和……无限深情的……孩子吗?

    或者说,那个总是用无限深情的目光注视着式微妈妈的小可怜,那个总是意味深长地迎候式微妈妈的灵性小人儿,真的是我?是我吗?

    式微妈妈说:“就在你们过满月的那天,我用那枚娃娃拳头的银簪子去村子里换了许多鸡蛋,回来煮红皮喜蛋准备犒劳你娘也散发给附近的乡亲,庆贺满月儿总得有点儿讲究的啦!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兄弟俩刚刚吃饱了奶水,伸胳膊蹬腿儿地在你娘怀里撒欢儿。你娘就说:‘给,一模一样的两个,你随便挑吧,挑中了大的呢,你就是大儿的娘亲;抱走了小的呐,你就是小儿的亲妈。’你娘说着就把你们哥俩往床上一撂,自先背转身去。说来也奇怪啊,刚刚还伸胳膊蹬腿忙着撒欢的两个油糕串串子,一眨眼就不吱声了,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本想抓阄一样地随便挖抓一个就行了,伸出手就看见了你的这双会说话的眼睛――我寻思着这双眼睛我在哪儿见过呢?我想不起来是在梦里呢还是……还是几辈子以前就认得了?也许是前生吧?对!就是前生!我们是在前生就已相过面的!对!在前生你就是我的亲儿了!难怪我看你时会这么心疼,会让我一下子就明白自己是谁了――这就是我的儿,我身上掉下来的宝贝疙瘩……我的亲亲亲亲亲生的儿呀!我也顾不上看另外一个了,知道那定是个没缘份的了。我一下子就抱起了你,拿起箱笼里最漂亮的一块花布紧紧地包住了你,再也不肯丢手,生怕你娘又抢回了去……”

    式微妈妈每次讲到这段趣事儿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感慨万分:“没想到我命里头心心念念的儿子就是这样得来的,谁能料想我在尼姑庵里熬活寡,竟熬出这么一个好儿子!”

    而我,每次听到这些时,也总是忍不住去问:“另一个呢?我那兄弟我那另一个呢?”

    式微妈妈说:“另一个啊,我抱走了你后再又看了他,你猜他干什么呢?他正吮着手指头想心事呐!“

    “可我为什么叫商痕,而他又为啥叫商彤呢?”

    式微妈妈说:“那都是你娘的心事,她总是说;‘姐呀,你看咱这一对孩子,天生的双胞胎,老天爷都不想让他们分开的,现在却要活生生地撕扯开来,一个留下伤痕,另一个也留下伤痛。干脆就给他们起一个以毒攻毒的名字,大的就叫商痕,小的就叫商彤,名字上占尽伤痕和伤痛,命里头就既没有痕也没有痛了。”

    知道这些之后我就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年幼时我以为自己是在乎身世里的事,或者是牵挂远在天边再无见面的同胞兄弟,长大后我知道我和我兄弟都是被这样咒语谶言似的名字给害了。

    伤痕和伤痛,

    果真是遗世独立的有痛有痕的兄弟。

    式微妈妈说:“我就是在你满月哪天正式成为你的妈妈。我把你用花布包了放在我的被窝里,一眨眼的工夫你就长江黄河似的给我尿了一床铺,换尿布时我就随手给你手腕上戴上那枚琵琶纽扣,我要给你打上记号呀,以后再怎么着两个娃娃也不怕被顶换了。你娘见了却说:‘噢,琵琶纽扣啊,孩子他爹也有一个的,和这一模一样,回去了我给彤儿也戴上!’说完这句话她立马就后悔了,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也终于知道了我是谁。而我心里一直明亮得跟铜镜似的,从她初来尼姑庵我就知道她,而她直到要离开了才慢慢醒悟过来。一层窗户纸就这样一捅就破了,一句话说出去也就是覆水难收啊!”

    就这样,让我变做式微妈妈的孩子啦,是吗?

    真的就这样……就这样……让我……让我和我的兄弟从此有了区别有了不一样的人生和命运,让我和生我的……秋晓从此成为陌路成为不可亲近的……人……是吗?

    式微妈妈告诉我,秋晓就是那一天喝完了满月酒之后离开尼姑庵的。

    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眼睛却盯着另一个孩子,一步三回头,步步热泪流,狠下心来走了几步,又折回头来再也不舍得走,终于为自己找了个理由:“姐呀,我的奶憋得难受,让我给娃再喂一口奶吧!”

    然后便是千叮咛万叮咛:“姐呀,尼姑庵里养不活娃娃,快给娃找一个奶妈吧!”

    第二十九章 奶妈家,我所看到的痛 1.红灯笼

    式微妈妈抱着我,在漆黑的夜里四处寻找红灯笼。

    在我的故乡商州有一个古老的风俗,谁家生了孩子,谁家孩子的奶水多得吃不完,而那个母亲又非常愿意把自己多余的奶水让给别人家的孩子吃,谁家的门楣上就会挂上一盏红灯笼。

    方圆十几里地只要有人瞅见红灯笼,就晓得这家里有心甘情愿做奶妈的人;

    谁家孩子缺奶吃,就尽管找这红灯高悬的人家。

    抱来孩子敲响门,把那饿得嗷嗷直哭的欠吃的小冤家送到奶妈的怀里,只看见奶妈先用手揉了揉憋得肿胀的乳房,轻轻一挤,那些攒七攒八、隔日隔夜的陈奶汁就像射箭似的,射了孩子一脸一身,射了脚底下的地面湿得就像洒了半桶水。那些饿极了的孩子闻见了奶味就像猫闻见了鱼腥、狗嗅着肉香,死劲吸鼻子,张大了豁亮亮的嘴巴,一口就逮准了奶头,做奶妈的往往在这时会猛地抽出奶头,轻嗔道:“看把我娃饿的些,看把我娃馋的,我娃不吃这拉肚子的陈奶,我娃等一会儿,我娃再等一会儿!我娃等着吃香喷喷的新奶奶!香喷喷的新奶奶嗷!”似乎只有半袋烟的工夫,她就失急慌忙连声叫喊:“新奶奶下来喽!新奶奶下来喽!”这时候的奶水,肯定是新鲜、活泛、香喷喷的,奶妈像按上敞口的开水瓶盖一样,把她那热腾腾的紫红桑葚一样的奶头嘣儿地一下,塞到馋宝宝的嘴里。

    奶妈找到了乳儿。

    奶妈找到了乳儿就该把门楣上的红灯笼摘掉了。

    从此挂在屋子里,挂得不高不低,挂在她的小乳儿一抬眼就能瞅见的头顶。

    有奶就是娘,从此她的乳儿就开始认灯,也开始认奶妈。

    金水容易奶水难,这种记忆会一直到老,到永远。

    而式微妈妈为我寻找奶妈却是费老神了。

    先是到处都找不见红灯笼。从茶房往商镇一路望去,除了天上的繁星,就是夜游的车灯,似乎1969年的那个冬天所有的奶妈都找到了喂奶的宝宝,或者那个奇怪的冬季,根本就没有什么奶妈。

    式微妈妈那时并不知道,原来找奶妈的习俗在此前早已被当作“四旧”给破除了。

    式微妈妈只知道抱着我在黑漆漆的夜里找啊,找啊,爬过两岭又翻过四方岭,折回头沿着巩家湾的坡道走了两三个来回,又走过堡子村走进商镇又走过金盆村,最后又折回头来,来到位于州河边上的一个村子。

    那个村子名叫彭家屋场。

    想当年式微妈妈的母亲粉云在商山寺里削发修行,为这方圆十几里地的大小村落做尽了善事善举,无论是寺里的善男信女还是村里的平头老百姓,都惯常像招呼自家女儿一般喊她“云姑”。她那时候还常常充当着给附近村子里的姑娘们开脸的重任。无论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还是小家小户的小姐,出嫁的前夜都要请了她去,一块薄薄亮亮的景德镇的细瓷片,一根柔柔韧韧紧紧绷绷的绣花丝线,轻捏慢捻地动作着,胆大心细地又剔又刮又揪又揉,一张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俊媳妇的俏脸就给调弄出来了。又听说这云姑还有着一手涂脂抹粉梳头做秀的绝活,素洁的袈裟内总是揣着一把梳子一瓶桂花油一盒南洋产的珍珠粉,每当她云游乡间接受布施四方化缘的时候,面对着慈眉善目的缩在门扉里的老婆婆,以及闺阁绣架前乖巧稚气的大姑娘小媳妇,她就忍不住施展自己的看家本领,帮着她们把那些毛茸茸或者绾结得别别扭扭的辫髻收拾得油光水亮。女人的美在头上,谙知此道的她就专门琢磨出了许多梳辫子盘头的窍道,什么三股辫六股辫鸳鸯蝴蝶辫,还有什么龙头髻凤尾髻蜻蜓点水髻,把四乡八村的女儿们装扮得心花怒放,与此同时她的化缘的袋子总能满载而归,装了乡民的布施,也装了千恩万谢的满意。

    云姑最后一次来彭家屋场化缘时,还专门为村西头河沿上的人家出嫁姑娘做了精心的梳妆和耐人寻味的打扮。脸是女孩儿于前日夜里洋油灯下求美心切自做主张开了的,额头上浓重的汗毛还未剔净,眉骨处却被细瓷片划出一道道血拉拉的印子,摸黑瞎整的眉毛一边高一边低,眼睛由于哭过肿成烂桃子。一筹不展之时就来了云姑,先是热敷又是冷敷,消除了一张泪脸上的红肿,紧接着就操起锦囊内的薄薄亮亮柔柔韧韧,脱颖而出一张清清爽爽的俊脸来。云姑为新嫁娘设计的发型那才叫绝呢!后面是高高挑挑一溜小辫围拢而成的富贵髻,塞了假发做弄得虚虚实实一个大墨菊的样子,前面是厚厚重重蓬蓬松松的头发帘,既弥补了张家姑娘那一边高一边低的扁扁的头形,又遮住了额前的大奔儿和眉骨处的血印疤痕。那对绿如意的碧玉簪是斜斜地嵌在耳后的,衬托着一张修整俊了的脸又多了几分矫娇之态。

    云姑就是在那一天的回程之中,遭到那个小货郎的调戏。

    云姑就是在那一天蒙受羞辱,并且坏了名节,被逐出商山寺。

    但是云姑自有和彭家屋场难以割舍的缘份,她跳河被救是在这里,后来和染房里的救命恩人成亲又阴差阳错成了北山里的山大王和压寨夫人,也是起于这里始于这里,最后又回归这里。自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是不知,那个晚上式微妈妈抱着我急急忙忙来到娘家门前,风风火火敲响门,又能造就我与彭家屋场与她的母亲云姑怎样的缘份呢

    2.一片光辉

    尘心是云姑的法号。

    弄不清当初商山寺的大师太为她剃度时所赐的这个名字,究竟是要她断绝尘缘、皈依佛心呢?还是要她恤悯民俗、永结尘心?

    从云姑在商山寺、在善男信女们心目中的声望和她后来的造化来看,似乎后者更贴切一些。

    那个晚上,当她战战兢兢隔着门缝递出一声:“谁呀?”当她听出是自己女儿的声音,端着煤油灯打开屋门,惊诧异常,神情恍惚,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和抱在女儿怀中的我,她的表情和神态已经全无昔日的云姑或者当初的尘心师父的风采。她那么憔悴,似乎大病初愈,又似乎正在病中,头上绷着一条素巾,身上穿着同样素色的夹袄和紫黑色的棉裤,脚上的鞋子是随便趿拉上的,是手工衲就的那种棉窝窝的样子,鞋后帮被踩在脚后跟上。式微妈妈看着她的母亲,没死没活地喊了一句:“妈呀,救救我的孩子,娃快要被饿死了!”然后就瘫倒在母亲的怀里。

    她的母亲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接过了她手里的孩子,又腾出一只手一边搀扶着她从门里走向屋里,一边欠过身子拨亮了灯柱上的灯捻子。

    一片光辉。

    我就这样突然就沐浴在一片光辉里。

    我就这样在一片光辉里和式微妈妈的母亲――和那个又叫粉云又叫云姑又叫尘心师父的――我生命里的奶妈见面了!

    那一瞬间,最为惊愕的还是式微妈妈。

    她发现她的母亲额头上勒着一条带子,她想母亲一定是病了,母亲只有病得不轻的时候,才会这副打扮。又看见母亲衣衫不整,形容憔悴,她想母亲不仅病了而且一定遭遇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变故或者不测,依着母亲素来行为做派的细祥和待人待己的那份严谨和要强,如果不是太无力或者太难自持,她是决不会残败成这种霜打的南瓜叶子的模样。

    “噢,妈妈你怎么啦你病了吗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吓死我了妈妈你吓死我了妈妈”式微妈妈连声迭地叫喊着:“妈妈妈妈妈妈你吓死我了妈妈”

    她的母亲还是不说话。

    式微妈妈突然发现母亲的目光一直盯着抱在怀里的孩子口里喃喃:“是我的孩子回来了吗?是我的孩子没有死吗?!我的孩子回来了!我的孩子回来了!!我的孩子回来了!!!”

    看来她真是受了什么刺激。

    她能受什么刺激呢?

    式微妈妈走过去抢过母亲手里的我:“噢,妈妈,小心别吓着了孩子,这孩子可怜呀,没有奶吃,饿了好几天了,喂面水子他不喝,蒸鸡蛋羹他又不会吃,到村子里养奶牛的人家去打些牛奶,他吃了又上吐下泻闹拉肚子,折腾了好几天我都在给他找奶妈,可这方圆十几里地竟找不见一个挂红灯笼的人家。”

    红灯笼?红灯笼?!”母亲抢过了她的话:“咱家就有红灯笼,咱家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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