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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26

作者:谭易
更新时间:2017-08-11 14:51:04
是忘记最重要的事。

    于是就想着,等到下次她要讲故事的时候,就且让她讲吧,听完了一定记着要她还伞。

    那桑眉却再不提那个故事,再次入梦的时候,她已是一副绣花女的模样,手里拿着绣绷和绣花针:“来,秋晓,我来教你绣一张枕头花。”

    秋晓说:“我不要!我又不是娇小姐,要什么枕头花嘛?!”

    桑眉说:“等你出嫁的时候用得着。”

    秋晓说:“我不嫁人。”

    桑眉说:“非要不可!非要不可!!非要不可!!!”

    秋晓说:“偏不要!偏不要!!偏不要!!!”

    她们又一次在梦里追逐,奔跑,又是天高云淡,月明风清,又是低一脚高一脚跌入了深渊一身冷汗地吓醒;又是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忘记了向她索要红纸伞,却发现醒来后手里多了件东西,仔细一看,是一小块白缎子,绣着一圈精致的玫瑰,质地和配色竟跟她那件玫瑰披风上的花型图案一模一样。当下就想了,假若是跟着桑眉绣这样的枕头花,倒也雅致,倒也不俗,看着看着心里竟生出几分喜欢,几分热爱,想着下次再也不逃了,无论她提什么要求都接受,只为了能够要回她的红纸伞。

    那桑眉果真是告别了秋晓就又去会见她的伞郎,果真是在墓园里的一对父女的梦境里来回穿梭。

    她对哑叔说:“我闯了大祸了,死鬼!那伞被我拿去给母亲看,她竟然给弄丢了,放在箱子里好好的忽然就不见踪影了,我拿什么还给秋晓呀?”

    她说:“我这里还有一块红纱细绢,是我从商州偷偷带来的,足够做一把伞了,你是天下第一伞郎,这自然难不倒你。”

    说罢她就去拜见秋晓,未曾开口,眼泪先已掉下来:“秋晓,我要走了。”

    秋晓吓了一跳:“你要去哪里?”

    桑眉哭得梨花带雨:“我要到来处去。”

    秋晓问:“是回商州吗?”

    桑眉却大吃一惊:“秋晓你怎么知道商州的?”

    秋晓说:“你忘记了?当初你向我借伞的时候,你说过的:‘我也有红纸伞的,我把它丢在商州了。’”突然想起:“对了,我的红纸伞呢?这一次你一定要还给我。”

    “红纸伞?!”桑眉有点喃喃自语:“秋晓的红纸伞。”桑眉说:“我把它借给一个苦命的人,它救了她的命,却再也回不来了。”

    秋晓听了这话不由得急火攻心:“你一定要还我,还我的红纸伞!”

    这一急,梦就醒了,心里痴痴的,竟是千古失落。

    “桑眉,你怎能骗我?!”

    桑眉并没有骗她。在那个红粉翠痕的故事里,那把红纸伞果真是一把救命的伞,它在娇蕊烟灭灰飞的绝望里出现,在张灯强烈惊愕的惶惑中出现,圆满了灯影摇红的戏子梦,成全了魂飞魄散的有情人。

    秋晓是另一个时空里的痴人,自然不会知道。

    第十七章 魅影 4鬼怨

    已是最后一次入梦,是道别的时候。

    有谁能知道那悠悠飘荡于垒垒荒冢萋萋墓园的孤独魂魄,曾经有着水葱一般的娇俏模样和一身绿衣的凄艳;有谁能知道那踯躅于静寂无语的亡灵世界的殉情女子,万里迢迢的阴阳寻恋;又有谁能记得她当年的如花颜色,能在与这个世界长相厮守之中,独自细听一个美妙鲜丽的心灵秘语,那种哀吟缓行、孤独入梦的灵魂歌唱。

    那是一种怨,是不甘的死和如死的生。

    一种渴望再生与回还的隔世寻访。

    人变烟尘,心变精魄,灵魂呼唤来生的壳,却又卸不去前尘往事的桎梏。

    却要挣扎着告别枷锁,告白世界,是桑眉,依然是桑眉,还是桑眉!

    冷露朝凝,触目清凄,停步回眸之际,竟然是指冷心寒,一重乱雾,一重云烟。而在青苔斑驳的墓径和断壁残碑的寥落之中,全然没有了寒夜寻访时的风弄花影,又如何抹得去无奈讳愁、缱绻情怀?

    只有伞郎,只有伞郎啊!

    噢,伞郎,伞郎,我的伞郎啊!

    怨鬼的心,愁成一滴永凝不散的冰泪,又如何去安抚那颗千疮百孔之心?

    又如何在惊鸿一梦之中分得清人间天上、尘缘了断?

    青桑笼黛,柳叶双眉,伞郎呀,请你一定记着桑眉。

    物是人非,人鬼殊途,她的伞郎,分明是重创之后再也没有了爱人之心。

    伞郎的小屋在墓园的最高处遗世独立,三百六十个台阶所能通过的,只是一颗无爱无念的哑巴的心。伞郎永远也不会知道,灯息人静的墓园的夜晚,只有桑眉是自始至终、一如既往地爱着他,只有她宁愿错过一次又一次再生之机,孤单漂泊,做无主的孤魂。如今,伞郎的女儿也出落成十六岁的婷婷少女,可以接替她用一个女人的纤细与成熟去爱她的父亲,这样的亲情依依,自然是天伦梦觉,只是多了一个桑眉。

    现在,是最苍茫的时候,桑眉的心虽然不舍,魂魄却要重回冥界中去。

    现在啊,正是最后的时候,在如豆的烛光下,伞郎在做那把伞。

    红纱细绢在他的手里漫卷,如水的竹骨,如水的伞面,怎样做才是纸一样的剔透,纸一样的易伤,纸一样的……情份?老祖先做伞的手艺由古至今,一把撑开了五百年的红纸伞,怎能遮得住风风雨雨的无情?又怎能挡得住恩恩怨怨的无奈?“四季风雨四季秋,望断红尘,谁染霜天晓?”这一阕千古失落的《蝶恋花》的断句,又逃得了谁的故事谁的伤悲?而今夜的伞郎,所做出的这一把红纸伞,又会有着怎样的红情与红殇?

    伞郎不说话。从遥远的商州躲到这个亡灵的家园,难道就只为了不说话?!

    但是伞郎呀,你的桑眉还是找到了这个地方――神秘得像寓言,迷离得似梦境,寂寞无边是墓园。但是伞郎呀,不是世间所有的女子,都能千徊百转、转弯抹角地找到这里,盯着你亲切的身影,忘记今夕何年;也不是所有的心魂,都能抵得了重新投生的诱惑与吸引,千里迢迢赶来看你。黄泉路上好辛苦,世上的一天竟是阴间的一年,而我苦苦追寻的一十六年,要经过冥界中多少酷刑熬煎,又得折去转世为人后多少年的阳寿芳华?只是伞郎呀,这样的碎了的魂魄,还会再生吗?

    伞郎不说话。久留在垒垒荒冢,萋萋墓园,伞郎再也不会说话。

    ――但是伞郎呀,当我离开繁华人寰,悄悄变做无主的孤魂,在尘世的上空飘悠,偶尔遇到一个长得像伞郎的人,我都会停步凝视,这颗心就一下子跌进枯井――那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归宿,那里面没有一丝光明,阴风凛凛,终日只有冷若冰窖的森寒。我好后悔,好后悔呀,是我害了伞郎,也害了我自己。

    ――我只有变做一缕清风从枯井里飘出,周游在前生后世,周游在每一个曾与你一起走过的地方,终于找到大连,找到墓园。伞郎呀,我是多么兴奋!又似乎望见了久已沉落的希望。

    ――我虽然只是荒草落阳下的一个孤魂野鬼,可我的爱依然是深夜的醉梦里最解风情的一弯明月;我的情更是浩如大海的一滴眼泪,夜夜为你奔流不息;我思念你爱慕你的这颗心,依然是当初一身绿衣的桑眉。

    ――我常常栖息在墓地的林梢间,看雀儿筑巢,看你从墓园的青石台阶走上走下,看你一心一意经管女儿;我常常紧跟在你的身后,常常停留在你夜半的窗前,徘徊着,等待小屋里灯熄烛灭;我常常随着你的每一声叹息走近你的身边,走过去,退回来,又含泪退到墙角等你;我常常站在你的睡榻前,听你的呼吸,又怕吵醒了你,只好哀哀地对着无边的寂寞,暗自垂泪。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还记得商州的枯井里一头栽死的苦命的桑眉吗?清明节的时候,鬼节的时候,无论哪一座墓畔都有断肠心碎的人,白发老翁,红颜年少,他们都在祭奠亡灵,你可曾想到火光熊熊、纸灰飞舞、青烟缭绕的别人的墓前,有着桑眉这一世的不甘和另一世的艳羡?你可曾想到烧一串纸钱祭一祭亡妻?

    ――但是伞郎呀,这阴阳寻恋的苦衷又有多少你能懂得?你躲得好偏僻,好清闲,好难寻!我看得见你,你却看不见我;我随风潜入你的梦中,你却只会在梦里叹息。你以为真也是梦,假也是梦,梦逃不脱一场梦,却不知梦是一切,梦如一切,梦有时候只真不假,梦逃不脱一切。那么今夜的梦就算是与你的诀别吧,此夜须珍重,香销轻梦还。

    伞郎在做伞,伞郎无意入梦,只有站在梦境之外默默相望。

    ――噢,伞郎,在下一个六道轮回的故事里,我们还会有万劫重逢的机会吗?如果遇到一个长相酷似桑眉的女子,你是否会停步凝视,与她再结一世姻缘?

    天罚情痴,天罚游魂,天罚桑眉。

    “这世间多的是被弃置的命运,被弃置的心。”这是谁对谁的心声?又是谁与谁的心语低诉?

    今宵剩把红伞做,且把相思付梦中。

    噢,伞郎,我去了!是以纵身又跃进了秋晓的梦里:“秋晓,我们原本是互相认得的,对吗?”明明白白告诉秋晓:“我再也不欠你了,明天一大早,你就会得到一把世界上最好的红纸伞。”

    第十八章 清明

    多少岁月伴风而眠

    青冢荒草是隔世的风景

    而年年的今日

    或许会有些细雨纷纷

    拂过我寂寞的墓碑

    只是离愁早已淡如

    远方隐隐的云峰

    而这失魂落魄的雨啊

    亦不如初时那般冷冽入心

    其时不必来祭我

    我的心事已由

    坟前岁岁枯荣的花草说尽

    即使那些关于

    关于我欢笑与忧愁的传说啊

    也渐渐模糊

    一如墓碑上

    渐渐模糊的

    我的

    名字

    第十九章 戏剧时代 1在劫难逃

    那么奇怪的感觉在他们两人的心中冲撞着,迸裂着,使他们在初次见面的那一瞬间就深陷进一种恍惚的、迷离的、生死悠别、再续契阔的情境中去。仿佛已是相识多年的挚友,又仿佛曾经在某时某地某个奇妙的遭际里有过灵魂相知的神交,或者曾经在某个时空某段记忆里擦肩而过、失之交臂,最终又一起被搁浅在沙滩上――就像两扇漂流而遇的贝壳。

    他们就这样互相对望着,审视着,感知着。

    潮汐俱退后停驻在沙滩上的只有死寂,没有叹息。

    世上的一切都将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这样任凭心事静静流淌的时刻。默默地在互相认得之后又急切地再去对望,再次审视,再去感知,始终不敢相信这样轰然在心中坍塌而下的强烈震撼,这样带着狂热的呐喊与欲哭无泪的焚心,这样的摧枯拉朽的阵痛。不断敲击心域的,究竟是缘于怎样的一种思想与渴望?怎样的激情与感动?怎样的绝望与毁灭啊?!这个世界所能展现的一切动感画面与声效,都在一瞬间剥离开来,定格成一帧帧用心音与脉象才能弹奏和把握的似水柔情,两心相悦――竟然停止不了那种需要用激情与伤心才能幻化出的波光流转,两厢探看,竟然是再也移不去一双黑眼睛对另一双黑眼睛的辨认和热烈注视。有些模糊的感觉像云一样不动声色地飘过,又像雾一样无声无息地散开,却把一些琐碎的需要用记忆去补缀的往昔岁月唤醒。如同走过两扇互相洞开的窗户或者门扉,谁也不用遮蔽自己的晶莹剔透、空明澄澈;如同泛起涟漪也牵扯了心弦恣意荡漾的秋水,阵阵袅娜早已是清泉般的汨汨而出,从这岸到那岸,从这双眼睛到那双眼睛,只是心与心的贴近,没有距离。

    天地灰聩,谁也不曾注意到这是一模一样的两双眼睛。

    人心灰聩,谁也不曾察觉竟是有着一模一样的两颗心。

    “我叫古居。”他说。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已深切感觉到他的咄咄逼人。那报名册正被他的一双细长的手翻折到一个崭新的页码,那支精巧的英雄金笔是从他的学生装的上衣口袋里掏出来的,沉甸甸地,递到她的手心,她匆匆地在姓名栏里写上自己的名字:秋晓。心里猛地抖了一下,只知道他是“北国艺校”负责话剧班招考的老师,却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是谁?!

    而他分明是早已深究了她的名字的:“哦,秋――晓,这是一首《蝶恋花》的断句上的两个字。”他说:“它是写在一种红纸伞的伞面上的:‘四季风雨四季秋,望断红尘,谁染霜天晓?’”他抬眼看着她:“这里边还隐匿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呢――望断红尘――望尘!”他顿了一下,紧盯着与秋晓结伴而来,一直呆站在一边的青年人:“你一定就是钟望尘了。”他向他伸出手去:“我是由‘中戏’毕业分配来北国艺校执教的老师,早在北京时就听说你了,北国艺校的头牌小生嘛!可惜我要在这里教两年的表演课才能返回大连话剧团去演戏,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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