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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122

作者:行烟烟
更新时间:2017-07-30 15:11:15
年纪稍长的宫人挡于身后,前面薄帐轻轻垂落,团纹滑流,再也看不清她的脸。

      满殿空气沉闷,周围宫人们忙成一团,耳边只闻赵烁低声在床前嘱言,却听不见是什么。

      好似魂游离体,脑中只有她那带水双眸。

      半晌心神才陡然一回,默喘一气。

      他转身,动作迟滞凝重,足下有如千钧之沉,慢步出了殿外。

      天幕已起暗色,一弯浅月高挂于上,夏夜之风仍然煨人,过身撩汗。不远处苍木排排间有嫩叶粉花,紫薇香飘。苍寂,唯西宫一角灯火通明。

      自前一日酉时至今夜丑时,已过一日又半。而宫院之中仍不闻陛下产子之声,侍产稳婆及宫人们虽不如前日那般慌乱无措,可依然进出不停,脸上焦急之色未减却甚。

      内殿之中,床褥几换几湿,盆盆热水染血作红,触目惊心。

      赵烁指持医针,久按于她身上太冲、支沟二穴。多时才拔,斑白鬓边汗水涔涔,皱眉转身,又命一旁祗候舍生进药。

      英欢卧榻,身上满是潮汗粘气,脸色苍白无光,痛已无觉,只知疲匮,腰椎好似早已断了,身下时而阵缩。耳边或有稳婆急切之声,可却什么都听不清。

      神思恍惚时,唇边一润,有药入口。当归、白芍之味混作一同,浓苦而腥,呛得她眼角作湿。

      有宫人绞了白布来,再拿开时便是赤红血色。

      她胸口紧颤,再无力气,浑身血液仿若都涌去腰下,集于一处,再缓缓漫出。一点点将她心神抽空。

      有孕以来未觉身子难捱,原以为这孩子知她心苦,才会如此乖巧,谁曾想竟在最后生生将她血髓磨耗殆尽。

      “陛下,万不可弃力不用……”赵烁年老之声在耳边响起,尾音急虑。却是过耳即逝。后面说了些什么,再也听不见。

      她张开嘴。想要说话,却觉一阵猛痛如潮,自前漫至身后,腰腹骨椎俱似要碎了一般,刹那间便让她疼得心昏神裂。

      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朦胧中,眼角潮润一片,心底一处似被轻掀,千般往忆蓦然狂涌而出。。Www,16K.cn。

      似梦非梦……

      他的笑那般惑人。

      他的嗓音那般沉哑。

      他纵马飞驰,银枪横扫,勃勃英姿亮花了她双眼。

      他硬臂环过她地腰,热烫地唇覆上来,抱着她,每一寸骨头都是那般硬,动作却是那般温柔。

      她泪湿两鬓,心底颤痛非凡,眼皮慢动,缓缓转醒,抬睫去看,身周无数人,却独不见那一双眼。

      殿外天色已然微亮,晨晓将至。

      所候数人见她睁眼,俱露惊容,“陛下”之声响彻一室,又有人来替她擦身,赵烁忙上前来,刚要开口便为她止。

      她启唇,喉间腥甜一片,艰难道:“传平王觐见。”

      嘉宁殿里晨光映地,一室昏亮,并未燃烛。

      他立在榻边,伸手从榻顶黑色承尘上揭下来那张纸,攥于掌中,半晌才一低头,看了一眼。

      荒为何荒,淫为何淫,荒淫之人道荒淫,可悲可笑。

      他微微弯唇,笑却极涩,一把将纸攥碎,转身走去窗前,伸手摸过雕花窗棱,而后轻轻推开。

      外面晨风清爽,扑面掠心。

      他闭了闭眼,不由自主将拳握得更紧,却仍抵不住心底狂翻之潮。

      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笑,她的怒,她的嗔……

      他缓缓松开拳,眼底微红,正要回身时,殿外忽起急叩之声:“平王殿下,皇上传见!”

      心底闻声遽然一震。

      他大步过去,拉开殿门,冷面看向来人,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皇上人可安好?”既是命人传见,当是已然产子……

      如此一想,先前滞塞之情一时俱消。

      那宫人却默然不语,小步在后跟着,待转了几个弯才道:“……奴婢不知。”

      他足下稍顿,心口一僵,顾不得与人再言,步履如飞,一路疾速往西宫偏殿行去。盆而出,盆中血水摇摇在荡,刹然刺痛了他双眸。

      他猛地一撩袍,几步便入得殿中,越过众人,直直走到床边才停,也不顾身后众人,飞快弯身撑臂,低眼去看她,哑声道:“你……”

      她悠悠抬眼,唇角吃力一牵,手指微抬。

      他寒眸愈僵。看清这一榻血色,伸掌过去时竟在微微发抖,握住她地手便不再放,眸子里冰痕层层,独无暖意。

      这一世纵马沙场。掌沾鲜血无数滴,纵是碎尸断肠亦不俱……可此时此刻看见她的血,只觉浑身浸冰,生意全无。

      她勾住他地手指,看着他,唇色已然泛白,启扬数次终是缓缓出声:“……若是我死,这天下……你拿走。”

      瞳中水光盈盈。端端映出他的俊脸。

      ……就只此时此刻才知,当日他知自己生无可望,为何布策瞒她……若换了是她,定会做出一样的事情来。

      他狠狠一收掌,将她紧攥于内,眼角红丝骤现,开口时声音颤哑:“休说这种混话!”

      她身下一阵紧缩,浑身痛得一搐,咬唇不语,只觉他大掌在抖。隔了好半晌痛潮才过,睁眼便见他面色缟白,不由费力拽了下他的指。

      他仍然僵着,久久才会意。又将身子弯下些。

      她额上汗粒直冒,抿了下唇,轻喘了一口气,才又慢慢道:“……有一事,我一直骗了你。”

      这般语气,竟当真像是在交嘱后事。电 脑 小说站16 K.cN

      他满眼血色拢雾,咬牙转身,厉声对殿中众人道:“今日如若皇上龙体不保。尔等人头定然随落!”

      她蹙眉,拼力拽住他地指,拉他回身,“你听我说……”见他戾气满身,眸子里水火交杂,不由泪涌。声音更轻:“你贺家血脉……并未全断。”

      他耳边只闻她声。却顾不及解她之意,眼中全是她此时此刻痛楚面容。就见她时隔未久便咬唇弓身,似是无力而用,床尾稳婆脸色亦忧,口中劝力不停,却终是毫无办法。

      时近整整两日,她无时无刻不在忍痛流血,纵是一殿雍华、满榻香璋,亦解不祛这一场苦。

      他看着她,浑身已然硬成崖石----

      一生骄悍无人敌,论世间狠辣之事无所不为,然戾迫天下无数人,却独护不了她一人……

      猛然一捏拳,指骨沉响。

      她地身子这般瘦,当初有孕在身,见他寝疾在卧,心中该有多痛多苦……知他瞒她诸计,放任一国生乱,心中该有多恨多怨……策反军中将校,统二军南下平乱,这一路上又该有多难多疲……

      他低头,眼底横生水光,就见她下巴微仰,嘴唇颤颤合合,明明痛至钻心,却始终不出一声。

      ……这份倔强,多少年都不曾变过。

      他胸腔似被纵扯而裂,不由一喘气,重新弯下身,大手抚上她脸侧,一掌凉薄细汗之下觉出她在轻抖,薄唇复开,用只他二人才能听见地声音道-

      “邺齐地多山河绣景,我还未及带你去看。”

      她耳廓轻震,心悸一刹,身子极痛而缩,似被人生生撕裂成两半一般,浑身气力在一瞬间尽数泄出。

      “出来了,出来了……”床尾稳婆年迈之声颤颤巍巍,在这寂静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不顾那一头众人反应,只撑臂在她身侧,定定望着她。

      她眼皮重重合下,手指亦垂,头歪偏在锦枕上,再也不动。

      他一下僵然不能呼吸,半晌作不得丝毫反应,只听见身后众人唤他,却挪不开目光,待看见她长睫微颤、胸口轻伏时,人才霎时软了下来。

      ----死生血历无数回,哪怕是在知道自己重疾将死时,都未有如此刻这般心生惧意过!

      他仍然紧握她的手不松,直待有宫人过来小心翼翼地替她擦身换衣,才发觉自己手指已然僵到麻木。

      于是慢慢放开她,一直紧皱地双眉渐渐舒展开来,眼角血丝亦消下去些。

      他回身,才负手于后,便觉这殿中气氛诡异得紧,抬眼看了一圈,寒声道:“怎么?”

      稳婆怀中抱着的明黄绸包布金边灼亮,看他一脸冷色,不由发怯,颤声道:“……是个小皇子。”

      他挑眉,上前两步,“有何不妥?”

      赵烁额上皱纹亦陷。低声道:“小皇子自方才生下来便一直未哭一声,实是奇怪……”

      他眉头一横,“未哭又如何,身子可有何恙?”

      赵烁抬眼,又迅速低了头。慢慢一摇,不再开口,身旁宫人凡是先前见了包布中孩子的,此时都是低头不语。

      他心中一凛,愈发觉得众人怪异,不由走过去,冷眼一望那稳婆,稳婆见了。慌忙侧身,让他看怀中孩子。

      小小的婴孩被包得紧紧地,只露出一张小脸在外,皮肤仍有些发皱,果然不哭不闹,小手搁在嘴边,静静地躺在稳婆臂弯中。

      他眯了眸子,心头忽然淌过一湾静水,满心是说不出地滋味,正欲开口再问。却见那小婴孩慢慢睁了眼睛。

      一双眼睁开一瞬,水汪汪一晃,便又合了起来。

      可就只那一瞬,他亦看得清清楚楚----

      左瞳深褐。右瞳蓝黑。

      他不禁怔然,浑身上下在一刹那间似被锁骨定住,想动却动不了,心底滚滚沸血向上急涌,至喉头方止。

      虽知她怀的定是他的孩子,可此时此刻见了这情景,却实捺不住喷薄而出地诸多情潮。

      良久,他眸子一润。薄唇轻扯,慢慢抬手伸过去,从稳婆那里接过孩子,小心地抱在臂弯中。

      ……竟未料到这孩子会是双瞳异色。

      才知满殿众人为何会是这种表情----任是谁见了,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他同她地孩子!

      一旁高案上宫灯烛苗陡然闪了一下。

      明黄绸包布跟着一亮,里面婴孩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又有一只小手伸出来。软软一抓,恰抓上他玄袍襟口龙扣。

      他心底蓦然大动。眸子愈发温润起来,任那小手抓在胸前,僵然站着不动,生怕扰了孩子分毫。

      殿外天际在这一刻煌然大亮,红日破雾而出,驱散苍穹黯色,浅金光芒穿透层层云宵,直直洒入皇城中来。内殿中被窗外斜映而来的淡阳镀了层金边,满室光晕柔和,甚为醉人。

      粥香扑鼻。

      她眼皮动了动,秀眉略扬,醒了过来,甫一睁眼,便见床头俊挺男子,玄锦凉袖一铺在侧,深眸正望她。

      他大掌伸来轻抚她的脸,将她额前碎发拨至一侧,低低一笑,“总算醒了。”

      她动了一下,身子仍是极痛,不禁蹙眉一吸气,开口时声音也哑了去,“我睡了多久?”

      “唔……”他眉头动动,薄唇一弯,“孩子都会走路了。”

      她被他逗得一乐,抿唇笑了笑,接着眼眶便湿了一片,伸手去握他地手掌,“那孩子是……”

      “我知道。”他打断她,眸中一汪深潭,“你睡了一日一夜还多,赵烁还道你要三日不醒。”

      她忆起生子时的痛楚,心口一颤,不由晃眸,急着问他道:“孩子呢?”一昏而睡,竟连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

      他轻笑,下巴朝床里一扬,她慌忙偏过头去看,就见一个小小包布在她身旁,一张小脸露在外面。

      不由滑泪。

      她忍痛侧过身子,伸手去抱孩子,才一碰那小包布,便见一双亮晶晶地眼对着她,当下生生愣住。

      他凑身过来,隔着被子揽住她,替她把孩子抱到身前,压着她地耳根,低声道:“赵烁道小皇子天生有异于常人,不哭不闹,也不爱睡。”

      她看着那孩子的眼睛,良久才回过神来,鼻尖一红。

      他却笑笑,又继续道:“你我二人地孩子,又怎会同常人一样!”

      听着他这般傲气横溢的话语,她不由弯唇,斜眄他一眼,轻轻抱住孩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这般小,都不敢用力,生怕抱坏了……”

      他侧身拿过粥来,“赵烁已然寻了乳母入宫,说是干净人家地女子,就待你醒了之后,让她过来照养。”

      她眉间不舍,仍是抱着孩子不松手,半晌才望他,道:“……我自己照养,可好?”

      他舀一勺粥,送至她唇边,哄她道:“你身子本就不好,此次产子之后更是大虚,须得好好调养一番,哪里还有力气照养孩子?再者,你哪里是会照养孩子地人?”

      她被逼着抿了口粥,脸有些红,虽知自己幼时也是在宫中由乳母带大的,可此时有了自己的骨肉,才知这其间情味如何,不由又去低眼看孩子。

      小小的人儿,五官都还未完全舒开来,可却怎么看都让她心底欢喜,只觉这全天底下,只有怀中的小人儿才是最好的那一个。

      ……更何况,是她同他地孩子,又怎会不是人中龙凤。

      想着,便又抿唇,淡淡一笑。

      他在一旁,看着她脸上神色变了又变,心知她在想些什么,由是亦有动容,半晌之后又喂她一勺粥,哑声询道:“可有想过,孩子叫甚名?”

      她轻一点头,抬睫看他,“你可有想过?”

      他亦点头,看她娇弱容色,忍不住俯身下来亲了亲她,热烫唇舌滑至她耳根,低声道:“自那夜知你有孕后,便想好了。”

      她不禁轻喘,避不开他地挑弄,脸愈发红了,嗔道:“孩子还在怀里,你就……”

      “这么小,”他低低道,又亲了亲她,“懂什么。”

      小人儿趴在她胸前,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看看她,再看看他,又好似什么都看不清,半晌才扭动了下身子,继续趴着。

      两片小小的嘴唇薄而利,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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