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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30

作者:李新军
更新时间:2017-07-09 19:20:56
朝旭工诗擅对,旧体诗联韵律严谨,对仗工整。这一较扎实的根底,除了他是学文的,还得益于年轻时,曾受一位被打成右派的高级知识分子的指点。也是从那时起,他脑子里就不存在阶级斗争这根线。他一直认为,这个世界只有好人和坏人之分,什么阶级都有这两种人。

    这些天,朝旭心事重重,感慨也特多,坐近书案就是写诗,要不就是坐在阳台上拉二胡。他写了不少诗,其中有这样一首:

    奸臣误国害丹青,遗恨明妃逐汉廷。

    霸越平吴思范蠡,五湖烟水独扬。

    这首七绝诗,写王昭君被画师所误,联想到自己被直接领导告黑状,写范蠡弃官经商,想到自己可能会面临的选择,抒发了他内心世界的无限感慨,愤世嫉俗之情跃然诗中。同时,也流露出对相互倾辄的官场一种鄙视,以及欲步陶朱公后尘的思想苗头。

    他的另一首诗,更直接地坦露了目前的心境,他写道:

    不惑年华志不穷,大江歌罢掉头东。

    水天一色凭栏望,扬帆未必趋好风?

    常言“四十而不惑”,多少年来心怀大志的他,如今到底壮志难伸。此时的他实为清明之至。他似乎开始心明眼亮,视野越来越宽阔。周恩来执着追求的一句诗,激励他准备走向新的征程,作意似有脱离宦海,东向商洋之意。既便是逆风,他也要扬帆远征,决不消沉。

    朝旭,这个能对于万马千军指挥若定,在光怪陆离的环境中游仞自如的奇才,绝不会因自己处境的艰难而任人摆布。他要扼住命运的咽喉,把征帆驶向心中的彼岸。

    朝旭放下笔,点着一支烟,凝望已是风和日丽的窗外,联想这一段时间来一系列的人和事,不由得想起西伦茨的一句话:“有些事情我们往往认为要不惜任何代价地去干,然而,有时放弃它却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好处。”?“嘿……!放弃它!”他惨然一笑,自言自语地说。一个新的念头涌上他的心头――辞职、下海。

    朝旭执笔在手,想了很久,然后拿出公文纸放在眼前,又想了一阵,才开始动笔。谁知刚写下“辞职报告”四个字,手突然颤抖起来,这位从不畏惧的硬汉子,此时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他写不下去了。

    “辞职”这的确是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痛苦的抉择啊!毕竟四十来岁的人了,有家有室,也有一定的地位了,不少人认为政府机关可是个风水宝地,也是人生梦寐以求的官府首脑机关啦!自己为什么偏偏要“放弃它”呢?

    几十年来,自己勤奋学习,博览了古今中外的大量书籍;认认真真地工作,经历和处理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事情,当了干部,进了政府机关,容易吗?他自己问自己。小时候,父母含辛茹苦供养自己读书,把“前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尤其是年过六旬的母亲知道了,心中该有多么难受。自己几十年工作学习从不敢有半点松懈,也是为了这个“前途”。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好的环境和地位,却要“放弃它”值吗?如果这样做,又意味着什么?什么都没有了,一切从0开始,行吗?以往能做成一些事,那是因为有组织的支持,政府这块牌子啊!以后这些都没有了,谁认识我这个普通的社会人呢?从头开始,谈何容易!朝旭想到这里,又把笔慢慢放下,并随手把那写有“辞职报告”四个字纸揉成一团,放在手中搓来搓去。心中默默地念着王勃《滕王阁序》中“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啊!”。

    他抬头看着窗外,天色暗了下来,那乱七八糟的阴云中,朝旭眼帘中又好象发现代宇庭、马伯清在一起窃窃私语,那位领导边看代递给他的材料,边生气,横眉冷对的影子在晃动。这些人对于自己,仿佛成了“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什么上下级关系,同志间感情……。这时,只觉一股凉气直透心田。这难道是我与之相处多年的领导和同事么?这难道就是人们心仪的人民政府机关么?想我朝旭错亦无存,又何罪之有?因何如此不能容我?他那抓着纸团的拳越捏越紧,突然猛地往桌上一砸,随着“嘭”的一声,狠狠地自言自语道:“可恶!小人!”这是朝旭有生以来第一次怒发冲冠。

    这一动静,惊动了正在客厅看电视的妻子凤玲。她闻言,立即起身关了电视走过来,默默地靠着丈夫站在后面,把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朝旭眼看着前方,反过腕来拉着妻子的手,沉重地说:“凤玲,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凤玲想了想,说:“现在?”

    朝旭点点头:“嗯!现在!”

    凤玲说:“行!说吧,说出来会好受些,别闷着,噢!想好了吗?”

    朝旭说:“想好了!”

    凤玲笑道:“你想好了的事,谁能改变得了!今天干吗这样客气?很重大吗?”

    朝旭说:“事儿小,没必要和你商量,但今天这事一定得听听你的意见,成吗?”

    凤玲仍强作镇静地笑道:“好――!听我的意见――!按你想法的办――,到底啥事儿啊?”

    朝旭认真地说:“我准备辞职下海!”

    “啊――!”凤玲大惊失色地把手从朝旭手中抽回,跌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朝旭的手慢慢从肩上滑下来。他转过身,看着仿佛受到伤害的妻子,难过而又镇定地说:“我知道,这对你、对我、对这个家庭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可你也应该知道,我决不是一个喜欢制造地震的人,不是一个对自己、对孩子,尤其是对你不负责任的人。”

    凤玲噙着泪点了点头,说:“这我知道,我也知道这几天你很苦闷,很忧伤。”

    朝旭说:“是的,我原以为过几天我没事了,没想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到了这地步,我不能不跟你说了……”

    朝旭第一次给妻子详细地讲了他和代宇庭的矛盾形成和发展过程,包括上次的集体请愿和最近刚结束的学潮。重点谈了代、马如何断章取义,诋毁他和学生的对话,编造材料告黑状等,说明了现在处境的艰难。

    最后他说:“我原不想走这条路,这些年来努力工作为的是什么?在别人看来,这环境、这地位已经很不错了,他们不知内情。我以前也是这种想法,或者说是一种理想,然而,当现实有负于自己时,只有舍弃。文仲的愚忠遭来杀身之祸,诸葛亮若无先主的三顾之恩,我看他也不会一直干那明知不可而为之的蠢事。当然,若有谁与我哪怕是一顾之情,或许我也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没有,半点也没有,我看到的只是一个一个的怪圈,一张张奸商似的面孔,我的心凉透了。所以我选择走,找一个干净的地方安排我的后半生。”

    凤玲边拭眼泪,边气愤地大声说:“这哪儿还象共产党?这太不公平,太不讲理,太欺负人了。”

    朝旭开始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反复给妻子做工作,凤玲总算慢慢冷静下来,也理解了丈夫。她叹了口气说:“唉――!皎皎者易污啊!”

    “这些年来,和他们这种人相处,我感到很累。尤其是现在,不仅是累,而且是一种耻辱。”朝旭望着妻子不无感慨地说。

    凤玲说:“这我知道,你是个直性子,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人,在他们看来你‘锋芒太露’。他们不少人象是‘泥水匠’出身,滑着呢。论能力水平,他们咋能比过你哩,可弄权玩人,你哪是他们的对手?”

    朝旭:“他们,不少是混迹官场的社会流氓、地痞。姓代的一来群工部,就压制、嫉恨我。你知道,我并不在乎这个副手干了多年。如果还被人家弄得面目全非――?行啦!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眼睁睁步履危机,莫若另辟蹊径。”

    凤玲回忆地:“啊!我想起来了!你那句‘愿乘冷风去,直出浮云间。’的风筝诗――,你压抑了好久啊!”同情地拉着丈夫的手。“

    朝旭:“唉!你很纯朴,我只希望你,每天高高兴兴的,不愿你听到、看到一些负面的东西。一个大男人,咋能叫妻子成天为自己操心哪!”

    凤玲:“我没能力帮你,相信你能很好地控制自己,会把好握尺度,你不是个俗人。没想到,你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啊!”说着,哭了起来。

    朝旭说:“我知道,在机关工作只要有如此情况,这名干部的前途也就再也没有什么希望了。他姓代的原来就一直压制、嫉恨我,那么,以后只要他在办公厅,我就永无出头之日。你知道我这个副部长,当好多年了,不仅上不去,如今还被人家弄得面目全非,再干下去也就是那么回事了,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与其老死荒丘,莫若另辟蹊径。”

    凤玲很同情地点点头,继续听丈夫说。

    “此前,我没有困惑、痛苦和烦忧,总认为,邪不压正,自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残酷的现实,常人、善良的人们,怎么也料不到啊!唉!人嘛!不光是为了挣碗饭吃,尤其是吃沤气饭,吃着也不舒服。”

    凤玲担心地说:“可你一直在机关工作,又没有经济工作方面的经验,下海――!能行吗?这个社会太复杂了唷!”

    朝旭又转过身从书案上取出一根烟点燃抽着,他重重地吐了一口烟雾――

    “是啊!这是人生的一大转折,以后能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人家下海有基础,有的能贷款,有的提前作了准备,有的通过打通关节套了银行的钱,打了基础,还有的早就经营好了一个摊子再辞职。我呢?百无一有。看来还只能从打工做起……”

    “打工?”凤玲有些心慌,同时一种失落感向她袭来。不管怎么说,丈夫原在政府机关工作,自己多少还有些优越感,现在听说他要去帮别人打工,这个转变她一时真难接受。

    “能不能换个环境,调出这里呢?”她抱有一丝希望地问。

    朝旭摇摇头:“没有必要,一般来说,从政府办公厅调出的是两种情况,一是提升,二是犯错误。如果随便去一个单位,别人的猜忌且不说,正如一位名人所说的,再有本事的人,如果放错了位置,就会成为废品。我虽不是人才,但也决不会自认作废品。再说,这里尚且如此,其它地方也好不了哪里去。”

    凤玲明白:“啊!原来是这样!”她思忖一会儿又问:“你准备上哪儿呢?”

    朝旭想想,说:“你说到深圳去怎么样?”

    凤玲又问:“深圳――!你有没有什么关系哟?”

    朝旭回道:“还是有几个要好的朋友,他们原来也动员我去,我当时毫无此念,为什么说这是导火索呢?我讲的就是这个意思。”

    凤玲还是不放心地问:“既然有这层关系,能不能先把那边定好了,再写辞职报告,这样不稳妥些吗?”

    朝旭笑着反问道:“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

    凤玲木木地望着丈夫,不吱声。

    “男子汉,大丈夫,我从不脚踏两只船,要走、就要走得光明磊落。何况我根本就没有打算留下来,何不干脆利索些?”

    凤玲说:“我是怕……”

    “怕什么?怕断了生活来源,怕我流落异乡?还是怕……”

    “不是!”

    “那怕什么?”

    “我是怕……唉!我不说了!既然你已经决定下来了,那就这么着吧。不过,啥事都得想周详一点儿,到外面不容易。先多带点儿钱去,别老为我省着。”说着说着,又擦起眼泪来了。

    朝旭起身亲切地拥着她,笑道:“谢谢我通情达理的好夫人,尽管放心,钱会有的,面包会有的!”

    凤玲依在朝旭怀中,娇嗔地扑打着他说:“你坏,你坏!都啥时候了,这么大的事,你还开玩笑,人家都替你担心死了,你像没事似的……”

    朝旭是一个真正的,矢志不渝的男人,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决不后悔和动摇的,一旦下了决心,他一定会把他看作是唯一正确的选择。他亲昵地刮了一下凤玲的鼻子笑道:“这就叫义无反顾,懂吗?”

    朝旭毅然决定辞职下海,自信能够征服命运的安排,走出一条自己认定的、新的人生道路。

    他的“辞职报告”一气呵成。这是一篇出自政府官员之手,却又毫无半点官样文章痕迹,情文并茂,理义浑然的词章。实际上是他人品与睿智向政府最后一次的展示,能力与修养给组织最后一次的自我剖白。然而,偌大个政府机关对此却麻木不仁,无一个慧眼识英雄的领导将其挽留。

    真正的人才就这样流失了。

    他在“辞职报告”中写道:

    二十余年我不属于自己,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二十余年的我,一直把党和人民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把谨遵职守、笃功务实,胸怀全局,从善如流,视为我份内之事。现在我才发现,那是一个没有市场的文学艺术现象。这些年,我不知道什么叫“难”,今天,我真正懂得了什么是“难”,这便是:认真工作难,说实话真话难,坦荡做人难,既便是在大机关,想要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也很难。

    我之所以作出这样的抉择,实非得已。自那次事件过后处境日窘,连日来更是心寒骨彻,似我这多只年来与世无争,任劳任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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