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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罪书【189章发错了,具体解释和补偿入内】

作者:贫道花猫子
更新时间:2018-11-13 04:19:55
    编辑掉

    编辑掉

    不知道自己三江了,真的,后台通知有,但是我是电信覆盖地区的网通网络(图便宜),所以短信弹出来,怎么都不显示内容,于是我昨天就直接点作品管理了……

    直到今天被朋友通知:“你还是这种更新速度?”

    弄清楚原因后,一起相对无语。

    没有存稿,更新无力,这一切都请原谅,不求票,只求你们能陪着我把这个故事讲完。

    还有用打赏表示支持的朋友,我有时间会专门做个相关章节感谢,现在确实抱歉,你们看看我的更新时间就知道了,还请理解。

    真诚鞠躬。

    最后谢谢你们在书评区的祝福,谢谢。

    抢在中午休息看了一下

    很感激书友的鼎力支持,但是我这里很认真地再说一次——如果确实有投不掉的推荐票,我惭愧收下了,但是打赏先停止吧(远风你居然到舵主了~~~~~我不知道说啥好~~~囧)。

    一是因为更新确实像便秘一样,我自己都恶心了,二来因为这段时间工作繁重,文的质量感觉很不如意,根本对不起大家的打赏,等我再写一段时间找回感觉了你们再来捧场好么?我也好收的问心无愧。

    就这样先。

    先计算欠了多少债,到现在为止已欠的6章,加上删除的3章*2,就是12个3000字章节,然后8月10号开始,到18号每天一个3000字章节,所有的加起来就是21章。

    另外,如果从现在起每天断一章,那么就在21的基础上再加1章。

    回到正题上吧,先和我的责编,还有每天等更新,投票,打赏(我再三申明先别打赏了)的朋友们,真心实意道个歉。

    早知道是现在这样,我就先存稿了再慢慢发的,结果弄到现在这种窘境。而删除44,45,46三章,是因为这几章都是在大脑混沌的状态下码完的,和自己的原意根本不相符。

    责编小阵和好多作者朋友都再三告诫不要断更,要保证速度,不过在选择速度和质量上,咬咬牙还是坚持了后者。虽然我没有能力写出一本让所有人满意的网文,但起码要用心,要对得起读者朋友手中的票和打赏的起点币。

    书评区的我都看了,不管是什么意见,总是希望这书能写好才给我留言,所以很感谢你们的关注,不过因为大纲已经定死,所以只能在小范围内,在合理性上稍稍改动。

    今天已经累的在挂点滴了,我知道起点很多写手一断更就这么说,不过我~~~~苦笑~~~~~真的是在医院行不行。

    另外我已经辞了现在的工作,换了一个业余时间更充沛的,到18号以后吧,到时候除了补上欠债,还能有稳定的更新。

    所以这段时间不求票,更抵制你们的打赏,愿意养的就养,愿意慢慢看的就慢慢看,到了18号再见分晓吧。

    再次感谢你们。

    ==================================================

    晚上回来,补充一下,我不是说现在到8月18都断更,是尽量保证每天一更,做不到的就两章补偿。另外定一个确切时间吧,9月8号前,所有欠账还清。【因为辞职,所以这一个礼拜,我要做双岗位的工作,押金和最后一个月工资还在经理手里,不敢跑/路,所以还请担待一二】

    看到有读者朋友留言,最近几章不对劲,说实话,我自己写的也不对劲

    然后和书友好好交流了一些,觉得自己确实出现偏差了

    过渡的太多,真正讲故事的章节太少

    暧昧可以有,但是总在暧昧上转来转去也不对,毕竟不是言情是都市种田,结果男主的事业有些打不开局面的情况,让大家……包括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这些确实都是无可辩驳的瑕疵。

    但是怎么说呢,我的大纲是先于书名定好的,这个是我草率的问题了,结果搞的最近的章节有些挂羊头卖狗肉头。

    小修了一下大纲,另外以后会避免浓墨重彩的写校园。

    新人的错误,还请诸位能够包容一下,谢谢了,我会尽力把这个故事讲好

    PS,昨天没有标明,还欠25,今天还债的一章估计又在零点后,明天一起看吧。

    该说的以前好像都说过了

    有能力订阅支持的,请支持一下吧,确实也是因为生活处境才开的书,母亲在治病,很花钱,所以这书刚写的时候,才要打那么长时间工,这点不是乱讲,有湖北宜昌的童鞋,可以上门验证的。

    没有能力的,去你们都知道的那个什么某娘处,有人会延迟更新(我好像有点2啊)~~

    不求打赏,月票我也不打算求的,但是编辑说这个很重要,所以……还是随你们的意思吧,有能力的投一张,我就很感激了。

    没爆发,先保质吧,昨天的66章,真是让我心理阴影了

    最后说明一下,我的所有V章节,正文字数都是3600到3900之间,不到这个字数的,支持看DT

    跟了我6年的电脑正式成为历史,主板加硬盘,双坏,1个多G的资料

    听到电脑城的人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真是万念俱灰,辛辛苦苦拼着不睡觉,写了三个多月的下场就是这样,还不算收集资料准备大纲的时间。。。

    脑袋浆糊了两天,今天算是想通了,越是出些操、1*比的烂事,我还越要写完这本。。。今天丧家之犬一样跑了四五个朋友家,敲定了借用他们电脑的时间,从明天开始,从头再来。

    不会对不起投月票的朋友,不会对不起订阅打赏的朋友,你们已经在这本书上花了钱,我就绝对保证这钱不白花,烂尾都不干。

    抱歉了,居然是4000零的字数

    一个自动订阅的朋友提醒我,才发现这个问题

    接下来三章都是额外900字福利,抱歉。

    ~~~~~~~~~~~~~~~~知道的就知道,不知道的就不知道,总是两难

    昨天写到大概10点半,189章完成,然后上个厕所的工夫,停电了。

    一直心急等到12点差一刻的样子,才重新来电,上来以后急急忙忙开文档上传,没有注意到上传的是F盘里面以前的废稿【现在的文档都在E盘里面,心急没有注意】

    抱歉的话不多说了,现在估计很多朋友也订阅了189章,再次俯首请罪

    然后接下来的10天,每天两个2900字章节,加起来就是18000字的免费,抵偿昨天的过失

    对不起

    1997年6月8号,端午将至,江南锦绣地,越州。

    杨一有些愕然地扫了一眼身周,半分钟前他还窝在出租屋里构思一篇社评约稿,可是一片光怪陆离的虹光闪过后,自己这就……

    嘈沸的蝉鸣越发增加了空气的热度,炙人的风在操场上猛烈掠过,带起一片斑斓的衣角,小女生的鬓角和马尾梢随着气流纷纷扬扬。法国梧桐还有香樟树嫩叶的味道,混杂着洗发水和香皂的气息送来,稍减了两份心头的燥热。

    目光所及,一片黑压压攒动着的人头。

    这……是?杨一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又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肿胀的脚踝,一时间茫然无比,等他下意识扫了一眼自己的身上,看到了胸前印有“越州第三初级中学”的字样,还有小了整整一圈的身体时,才有些了然。

    我这是……穿越了?

    就在杨一努力想要搞清楚前前后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个气势十足,但怎么听怎么觉得邪火乱冒的声音在整个操场上回荡起来:“两条鲜活的生命啊同学们!这是前一刻还在和你们共同学习生活的同学啊!为什么就有人能够如此冷漠?能够看着惨剧发生而无动于衷!”

    说话的男人头顶微秃,脸上有着坑坑包包的痕迹,发言顿住的间隙不时向杨一这边扫几眼,目光中有不加掩饰的阴沉和火气。

    而他撑着主席台的手也是青筋凸起,伴随着他发言的节奏时不时在桌子上狠狠地拍着,显然这人的火气不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就是你们在学校学到的做人道理?痛心!痛心呐同学们!冷漠是把无形的刀,也是反映你们内心懦弱的镜子……”

    竟然是这件事?真的是重活了!

    主席台上的中年男人还在喋喋不休,而杨一脑海深处那些已经发霉的泛黄记忆,终于如同老电影一样开始缓缓回放……

    1997年5月27日的傍晚,越州第三初级中学里的校园一霸,贾鹏,放学后趁着教室人少的时候调戏一个他一直觊觎在心的女生。然而两人在拉扯和反抗间,竟然同时从窗口失足掉落,5层楼的高度让两人当场身死。

    这个名叫贾鹏的学生之所以敢在校园中如此的肆无忌惮,就是因为他的大伯贾理平,三中校长兼教导主任,眼前这个正抱着话筒发泄的中年男人。

    由于和越州市教育局长习红军的连襟关系,贾理平在三中是说一不二的土霸王,而他那个因为自己无后,所以视如亲子的侄儿贾鹏,明显继承了他的做派,平日里被他宠得跋扈无比。很自然的,当贾鹏发生这种意外一命呜呼之后,三中学霸心头的邪火可想而知——怨气几近冲天,却偏偏又无处发泄。

    他的侄子取死有道,这个事实让他发作不得不说,还要尽量弥补事件造成的影响,转移大众的注意力——虽然三中自从他贾理平主政之后,在越州市范围内排名掉的厉害,已经远不复当年和实验初中争冠的辉煌,但怎么说也是挂了牌的市重点,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就连他的那位教育局长的连襟也头痛得很,为此没少训斥过他。

    因此,最后当贾理平得知当时还有两个学生也在事发现场,并目睹了自己侄儿的身亡后,在内外交加的邪火和压力下,已经近乎于走火入魔的贾理平,居然毫不犹豫地指使手下一个教务主任作伪证,把跳楼的女生定性为临近中考压力太大,所以才不堪重负选择自杀;而自己的侄儿贾鹏则摇身一变成了见义勇为救人的典型;至于脏水么,就全部泼到了杨一还有另外一个学生苏晚的头上。

    这才有了杨一现在再次经历的场景——明明是初三年纪最后一次摸底考试总结大会,却硬是被贾理平将风向带成了批判思想品质的教育大会。

    而上一世的杨一,正是因为这次莫须有的罪名,从而在中考前背上了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再加上贾理平在教育系统的人脉,原本中考成绩就只是一般的杨一只能黯然进入某个三流垃圾高中,很快从一个敏感要强的乖学生堕落成混不吝的**,然后顺理成章没能进入大学校园,而是早早踏入了社会,在混乱和无所事事中虚度了最宝贵的年华。

    若干年后,当独自拉扯他长大的母亲因为身心俱疲而身患重病,杨一这才知道迷途知返。可是失败的前半生,让他根本就无力从生活的苦难中挣扎出来,即便有心要奋发,始终也只能徘徊在社会的最底层,工厂打工,超市理货,服务员,清洁,保安……

    直到某一天,杨一闲暇之余上网的时候,无意间接触到了一个国内知名的网络社区,并在时事杂谈专区里发表了自己第一篇帖子之后,他的人生才稍许有了些转折——从爱好兴趣,渐渐变为半职业发帖,直到最后渐渐展现出了自己在语言和写作上的天赋,而被特邀为时事专区的评论员和历史专区的撰稿人。

    但是即便如此,杨一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而已,毕竟从前失去的太多,人生的断层太大,大到他根本无法弥补。

    可是这一刻,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如此嘲讽的玩笑,仿佛过去的17年只是一场黑色幽默的梦境一般,他居然又回到了这个人生的拐点。

    这是……要让自己重新来过么?

    ……

    从第二节课开始到现在,大会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然而贾理平还是没有罢手的意思,在看到底下的学生汗流浃背的样子,以及其他校领导不置可否的无奈和默不作声,这个内心龌龊的中年男人心中居然升起了一丝变态的舒爽。

    “这一次,这两个思想道德败坏的学生就是你们引以为戒的榜样!”一边说着,贾理平瞟了一眼主席台旁边受审一样的两个学生,一脸的道貌岸然:“为什么没有伸出援手?为什么不及时叫来老师?9年的义务教育,就是教育你们漠视和冷血?想想都觉得可悲!可悲!”

    邪火发泄出来的快感让贾理平面色潮红起来,一边道貌岸然地批判着,心中却为自己这一手无中生有瞒天过海暗暗叫好。

    只是最后从杨一身上收回目光的时候,他却有些愕然的发现这个学生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眼神中似有不屑,这让贾理平刚刚有所好转的心情再次急转直下,胸中怒火直冒。

    不服气?我就是栽赃陷害你又怎么样!一个屁大点儿的小崽子,到这种时候了还敢横?

    两个学生的家庭背景贾理平早已经打听过,都是单身母亲带着小孩过活,社会关系中没有任何上得了台面的力量!当然,如果是有点来头的学生,贾理平也断然不会如此肆意妄为地栽赃。但是对付这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家庭,在三中校长位子上坐了好几年的他早已经驾轻就熟。

    “这个学生……”贾理平再怎么说也是一校之长,最起码的风度还是要的,心中着实恼火杨一的眼神,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可能公然动粗。

    于是本打算偃旗息鼓的学霸脸上霎时阴云密布,阴恻恻的言语句句诛心:“还是一个语文课代表,学生干部!可是他有没有宣扬正义思想,阻止悲剧的发生?有没有起到学生干部应有的表率作用?而另一个,据说一直都是自私冷漠的典型,这样的学生……”

    最肮脏龌龊的人总是最喜欢用道德和正义作为自己的遮羞布。

    时至正午,学生们在太阳暴晒的操场上站了快两个小时,底下不少学生已经在心底咒骂开了,特别是杨一所在的三班,稍微胆大一些的男生抬起头飞快的瞪贾理平一眼,然后又赶紧看向一边,用这种无奈的方式发泄内心的不满,更多的人不敢做这种小动作,只能时不时的用同情的目光看向主席台边上的杨一两人,聊作声援。

    “贾驴子越来越变态了,喃喃你要跟你爸爸反映一下情况,拯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啊!”一个女生埋着头对她的闺蜜低语,而三班的班长姜喃只是微一皱眉,旋即又无奈地笑,什么都没有说。

    主席台上,贾理平抿了两大口茶水,又恢复了战斗力,他才不会去管学生们已经晒得发烫的头发和几乎汗透了的背心,反而继续大放厥词,这样的情况,让不少在下面维持秩序的班主任老师都暗暗腹诽起来。

    但是就在贾理平唾沫乱飞的当口,他却突然觉察到了下面学生的一些异样,那种古怪的气场就像是过境的风,瞬间掀起一阵波澜,一些学生甚至已经无视自己的怒视,目光呆直地盯着主席台。

    顺着学生们的目光追寻到事件的源头,贾理平这才发现本来应该老老实实接受“审判”的杨一居然从主席台最边悠悠走了过来,这让他心中的怒气再次急剧攀升起来。

    “你这个混混……”没等贾理平拍着桌子怒斥出声,杨一抢过另一个副校长面前的话筒,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喂”了两声试音。

    带着电流杂音的声响“嗡”的一下,瞬间笼罩了整个操场,似乎是没有料到音量放大的效果这么惊人,杨一有些尴尬地笑笑,但是从他那张稍显稚嫩的脸上浮现出来的时候,却显出几分羞涩,顿时又让几个小女生低声“哇”了起来。

    然后不去看贾理平涨成了猪肝色的脸,杨一的脸上满是嗤笑,声音轻而有力。

    “颠倒黑白,无耻之尤!”

    咝!犹如奇幻世界中魔法师的石化禁咒,在杨一笑着说出这两句话八个字的那一刹那,整个校园中,连风都凝固了起来。

    集体失声。

    不知道过了几秒,又或是十几秒,比先前贾理平宣布处分的时候大得多的喧闹骤然炸响,哄然的大哗瞬间汇成了一股无形的浪潮,像是过境的飓风一样,掀翻了整个校园。

    “这是什么态度?什么意思?居然和学校领导公然对抗,无视校风校纪,这样的社会渣滓,我们要开除!开除!”

    校园里贾理平的咆哮隐约传到杨一耳中,而想来那些学生们蜂群一般的低语和议论也远未平息,但是这些对于杨一来说不需要去关心。他现在要去做的,就是为自己正名。

    上天让自己重生,怎么能辜负这种天赐的厚爱。

    不仅不能逆来顺受,对于这种无端捏造的罪名,更是要狠狠地反击回去。

    而反击的重点,就在那个作伪证诬陷他的教务主任身上,1997年5月27日的傍晚,他压根就不在学校,而是在三中附近的饮食街上那家学校定点的酒楼里,接待某个西部省份学校的考察团。

    这个消息是杨一在很多年后从同情他的一个老校工口中得知,但是那个时候贾理平和该教务主任早已悉数下马,再加上翻案与否对那时的杨一来说已不重要,所以也只是听过就算而已!哪里知道因缘际会之下,居然成为了杨一为自己正名的契机。

    不多一会儿,杨一就来到了那家三中的定点餐饮酒楼,大大方方地推门而入,然后找到大堂经理,在两世为人的阅历和一脸乖巧微笑的双重攻击下,谎称自己是初三年级主任侄子的杨一很快取得了大堂经理的信任。

    而当杨一主动要求在学校的消费记录册上留下电话和自己的名字后,这位30上下的女人就更是放心,却全然没有注意这个一脸清秀笑意的乖乖仔偷偷撕下了其中一张单据。

    “兹于5月27日,公费接待560元整,田正伍。”

    ……

    前后不过20分钟,当杨一再次悠悠踏进校园的时候,贾理平还在气急败坏地咆哮着,虽然他成功地把祸水泼到了两个学生身上,把教委教育局方面的压力转化为对学生的整风活动,但是杨一刚才视他为无物的举动,特别是那两句“颠倒黑白无耻之尤”,让自诩是三中皇帝的贾理平自觉被狠狠打了耳光。

    所以看着台下的学生再一次哄然起来,又顺着他们灼灼的目光看到了悠悠走向主席台的杨一,贾理平的猪肝脸再次扭曲,直接变成了猪腰子:“你这个社会渣滓,你还敢跑回……”

    却不料杨一连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欠奉,直接抓起空闲的话筒,又转向大操场:“本来贾校长发言的时候,我只能默默地站在一边,在心底严正抗议,并用目光英勇地表现对他的不屑……”

    “轰”的一声,这一下学生们再也无暇顾忌贾理平的反应,纷纷忍俊不禁地噗嗤出声——他们不知道杨一为什么有胆量公然挑战贾理平,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去而复返!但是却能听出来杨一这话是对贾理平*/*裸的揶揄和调侃,而这种无畏和幽默,却正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最崇拜的。

    “但是贾校长的训示提醒了我啊,我们要敢于同歪风邪气作斗争,要敢于说真话讲真理,所以现在我又站在了这里!”脸上的嘲讽之色愈发浓厚,漫不经心地乜了贾理平一眼,杨一转向主席台最边上的田正伍:“田主任,我想问一下,你是怎么看到我见死不救的?”

    主席台上的几个校领导意识到今天可能要出大新闻了,原本正襟危坐着的姿势,也纷纷侧过头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好整以暇的杨一,然后又偷眼瞄一下已经脸红脖子粗的贾理平和教务主任田正伍,但是在这种格外诡异的氛围中,谁也没有主动出口打断杨一的发言。

    台下的学生更是两眼放光的关注着事情的发展,关注着主席台前,此时此刻显得自信又不羁的少年。

    不得了,真是要翻天了!自从杨一的调侃出口后,贾理平就已经处于一种暴怒的状态,因此杨一后面又说了什么,他根本没有听进去。

    他在三中的地盘上作威作福了这些年,就连一些非议也都是暗地里流传,何曾有人胆敢从头到尾无视他?越想火气越大,整个人都要爆炸掉的贾理平腾的站起来,眼睛充血地盯着杨一:“你……”

    “难道田主任没有要说的,你贾校长就有?”杨一干净利落地打断了贾理平的话头,少年的声音渐渐激昂起来:“那你来代替田主任回答一下,事发的当时你们两人在场吗?到底是我不想救,还是没时间救,难道可以凭你一言而妄定?可以随心所欲地诬陷学生?抛开你那个流氓混混侄子,对于离去的肖露同学,我现在都心怀遗憾!但是从良心上来讲,我绝对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审判,而诬陷无辜学生的田正伍田主任,你敢吗?”

    学生们的眼神更加闪亮起来,只不过少了几分看好戏的兴奋,多了一些热血沸腾的激动,这个年纪的孩子,内心深处的良知与义气总是比成年人多一些,更加容易激愤。这一刻杨一的举动,无疑打响了三中“武装起义第一枪”!

    至少在从今天起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那些主席台下的学生们将很难忘记这个慨然发问的身影。

    热辣的夏风已经停了,明明晴朗的天光下,却有一种黑云摧城般的紧张气息。

    而一旁的教务主任田正伍也从最开始的愕然和慌乱中摆脱出来,因为心虚而显得格外恼羞成怒的他一拍桌子:“杨一,我告诉你,你被学校处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如果你老实认错积极改正,还有机会申请撤销处分。要是像这样扰乱校园秩序,我看只有和贾校长说的一样,把你这种坏学生开除掉!”

    敏锐地捕捉到了田正伍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杨一摇摇头,一句“自作孽,不可活”说得很轻,但三千多学生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然后杨一掏出那一张消费记录,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兹于5月27日,公费接待560元整,田正伍!田主任,你还有什么可以说的,27号哪一天,你到底是恰好经过了我们的教室,还是在陶然居接待外校的考察团?要不要现在打110,来鉴定核对一下这张单据上的笔迹?”

    整个校园,陡然间万簌无声。

    田正伍想要大骂杨一是血口喷人满嘴谎话,可是喉咙里呐呐了两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那一张此刻在杨一手中格外刺眼的单据。

    当时喝高了签的单,后来居然忘了这一茬!完了……完了!没了主意的田正伍大脑一片空白,污蔑学生的事情可大可小,不过在这个眼下当口,怕是贾理平也不敢轻言保他。

    看到田正伍失魂落魄的模样,杨一心中一阵快意:“我的问题你是答不上来?或者说不敢回答?施暴者被你无耻地洗白了罪行,而真正受害者的冤屈却无处申诉,至于我们,两个无辜的旁观者,成为某些人推脱责任和转移视线的牺牲品,这个世界,还能有比这更无耻更卑劣的事情吗?

    ……

    “这个人,真的是你表哥?”无数队列中的某一行,七班的一个小女生紧紧抓住了同伴的胳膊,秀气的长睫毛轻轻扑扇着,大眼睛已经半天没有眨动。

    而被这个小女生紧紧抓着胳膊的杨蔓全然不觉得痛,她眼中的惊愕丝毫不比自己的闺蜜来的少,在家族中,这个大自己几天出生的表哥一直是她有些不屑的对象,性格绵软,学习方面除了语文其他都是拿不出手的中不溜,再加上家中大人或多或少的影响,杨蔓在学校中几乎没有怎么正眼看过杨一。

    也正因为如此,杨蔓此刻受到的触动远要比一般学生为甚——现在站在主席台前侃侃而谈,谈笑间为自己正名的人,真的是那个平日里自己夹枪夹棒抢白几句,就面红耳赤又忿忿然的无用表哥?

    这个世界,真疯狂。

    然而更加疯狂的还在后面,眼看着田正伍面无人色,贾理平阴云密布,台上的男孩的语气愈加激昂:“恶行得不到惩治,善举未必有表彰,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倒是拿手的很!发生教务主任诬陷学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是学校管理者的荒唐!是幕后黑手的纵容……”

    杨蔓的小闺蜜这个时候已经从目光呆滞中解脱了出来,看到三中的土霸王和他的走狗主任居然被一个学生质问得哑口无言的模样,她忽然脱口而出了一句:“蔓蔓,把我介绍给你哥怎么样?”

    她们前面站着的两个女生听到了这番对话,面面相觑地回过头来。

    果然是疯了,你这小妮子平时不是比我还看不上他的么?杨蔓在心中无力地**着。

    主席台前,杨一的这一番演讲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贾理平几次想要怒斥一声“放肆”打断杨一,可是方寸大乱之下却被杨一一句接一句的发问打得喘不过起来,至于其他的校领导和老师们……

    没看到德高望重的副校长薛海清的动作吗?

    花白头发的老头儿看似面色肃然,但是他在心情大好之下左手中指轻叩桌面的习惯性动作,早已经深深出卖了他。

    “作为三中的校领导,不去追究惨剧发生的根本原因,不端正自己的言行举止,不教育自己的晚辈好好做人,不对受害人和学生们交代事实真相,而是百般粉饰真正的恶行,想方设法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最后还义正言辞地栽赃污蔑无辜学生!这种人,实在是个无耻之尤的高人,也是个脑袋里进屎的鸟人!”

    话音落下,偌大的操场静谧无比,但是场中近两千名师生的心中,早就响起了狂涛怒澜一样的掌声。

    主席台上,很是失态的贾理平指着施施然怜悯地乜着他的杨一,“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一个所以然来,倒是旁边的老校长薛海清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心爱的茶杯向一边挪了挪,生怕落个池鱼之灾。

    原本还在为没能保护好无辜学生而自责的薛海清,这一刻心里面是在是乐开了花,没想到这个麻脸霸王的手下做事一点不牢靠,还留下了偌大的把柄。又免不了用诧异的眼神连连打量主席台前的杨一,为这个少年机敏细致的心思暗暗叫好。

    以拏云之手段,回天之事功,一战而定,这小家伙……

    当闺蜜撺掇姜喃找她的爸爸诉苦时,三班的班长大人也不过是无奈笑笑,她的家庭出身让她远比一般同学更清楚某些事情,比如贾理平和越州市教育局长习红军的连襟关系,而习红军又是越州市长曹建华的亲信……

    自己的父亲虽然是越州市委书记,但是却是几个月前刚刚从邻省空降返乡,自然比不得在越州经营了好多年的实权市长。

    并且姜喃也心知肚明,就算没有这层关系,自己的那个学究气的父亲也绝不会向一个小小的中学校长置气。

    左右也不过一个月时间就要毕业了,这只麻脸苍蝇,就忍忍吧,姜喃的嘴角翘起一个无奈的弧度,即使是香汗淋漓,但女孩眼角眉梢的那种温婉端庄,让闺蜜不满的同时又实在忍不住想要狠狠的亲近厮缠一番。

    而就在姜喃哭笑不得地准备拍开女伴伸过来的“安禄山之爪”的时候,却发现这只“爪子”没有预想中的袭腰,而是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僵在了半空中。

    然后,那一句很多年后姜喃都忘记不了的“颠倒黑白,无耻之尤”才同步传入耳中。

    初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哪怕她是新任市委书记的女儿,也有那么片刻的恍惚。

    接着就是那个少年如仙人御剑青岚般飘然而去,固然潇洒不羁,却也难免给人一种破罐破摔的惋惜。

    却不料他又重新回来,以审判者的姿态降临,导演了让所有人脊柱过电浑身发麻、热血倒涌上天灵盖的一幕——那个平平无奇的男生,在还算清秀乖巧的面庞下居然隐藏着如此狂野不羁的因子,这一场让千多人心中激荡得不能自已的演说,几乎可以称之为越州三中的“Ihaveadream”,一场马丁路德金式的伟大表演。

    这对于将自己的疯狂叛逆一面隐藏得极深极好的姜喃来将,无疑有一种遇见同志般的欣喜。

    “还真没看出来呢,杨一这家伙平时不声不响的,发飙了居然这么酷!”放学回家的路上,女伴双手合十一脸的花痴:“哎,你说,要是他是因为我才这么疯狂,啧啧!老娘我就让他……”

    97年的时候,大抵还没有出现闷骚,小受,犀利哥之类的新新形容词,当然这也不是两个女生谈论的重点,听了女伴有些疯过头的话,姜喃无可奈何地笑笑,转头赏了一个白眼:“你就让他怎么样?”

    貌似并不放在心上,但姜喃一回想起杨一让整个年级千多人目光灼灼心情激荡的场面,她的心情就有些异样。

    小女生脸一烧,在她们这个年纪,有些露骨的话即使是对着闺蜜也不好说出来的,只能藏在心底。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哎,你说他当着这么多人让贾麻子下不了台,怎么就没见这个学霸打击报复呢?”

    ……

    打击报复?杨一从来没有将这个问题放在心上,对于两世为人的他来说,他固然一时间扳不倒这个上面有人的学霸,但也绝不畏惧对方的阴招。

    平反事件已经过去了两天,在无可辩驳的证据下,三中教务主任田正伍污蔑无辜学生的事情在整个越州都引发了不小的轰动。迫于社会上的压力,贾理平的这条走狗不仅被教育系统除名,甚至还有被立案追求的可能。

    倒是当机立断断尾求生的贾理平没有被此事波及,他一个用人失察轻信流言的理由摆出来,也不过落了个轻飘飘的自我检讨而已。

    至于打击报复杨一,在全越州的教育系统和无数学生家长的关注下,三中学霸还没有疯狂无知到报仇不能隔夜的地步

    而这个风波暂时平息以后,杨一倒是把心思完全放在了即将到来的中考上面,他还记得自己那惨不忍睹的中考成绩,作为一个重生者,连中考这一关都过不去,人生未免也太失败了一点。

    但是很快的,杨一就发现了一个让他郁闷沮丧到极点的时候——学习不是你想提高,想提高就能提高,那些让人头痛的数理化科目,前一世不是杨一的菜,可就连重生后,也没法取得丝毫突破。

    到最后他也只能承认,有些事情还真的是需要天分的。

    既然此路不通,那就先退一步想想其他办法,至不济也要把前一世里,让母亲暗自垂泪发愁了好几天的高额赞助费赚到!所以这两天的复习课上,杨一干脆放弃了那些让人看一眼就头痛的公式符号,而是偷偷干起了计划好的行当——写书。

    没错,这就是重生者杨一的打算,突如其来的时光倒流中,他记不住股票跌涨,记不住IT潮流,记不住商业机遇,但是在时评员和撰稿人这个行当混迹了多年的杨一,对于文字无比喜爱的杨一,自然也有自己有恃无恐的依仗。

    那些鲜活的文字,那些引人入胜的笔触,那些每每引领阅读风尚的畅销书,杨一一本都没有忘记——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

    而他准备拿来开刀的第一本,就是号称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发行量可以排进前十五位的,引发了全民读史热潮的《明朝那些事儿》。

    不过出于对明月的喜爱,还有那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自尊心,杨一并没有百分百抄袭《明朝》,而是准备沿用《明朝》的写作手法,描述了另一个最让人争议的朝代,大宋。

    就像这一节数学课,全班学生都在死命地攻克某套内部参考题,但是杨一却在努力回忆着大宋开国皇帝的点点滴滴,直到放学铃声响起。

    但就在他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污蔑事件的另一个主角,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被杨一挽救了的女生苏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杨一面前。

    “嗯?请问有事?”对于这个性子孤僻的女生,杨一所了解的也不多,只知道因为家庭和自身的原因,她在学校几乎不和人说话,万年不变的表情犹如一张面具。

    而更有些好事的女生,因为苏晚平时一副邋遢狼狈又不合时宜的打扮,还有这种极不讨喜的性格,私下里都是用“冰渣”代称她,大有讽刺苏晚没有条件还要装出一副冰山美人的做派。

    杨一的发问让苏晚眉头微皱,一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面无表情地站了半天最后似乎打定了主意:“没有什么,就是谢谢你帮我去掉了处分。”

    如果杨一还是原来的初中生,自然也就信了苏晚的话,只是二世为人的他虽然看出来小姑娘的言不由衷,却也不打算揭破,只是笑着回了句“没什么”,挥挥手转身离去。

    却不料因为忘记了一张夹在物理课中的书稿,返回教室去拿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传来有些压抑的争执。

    “不是说了让你去请人家的吗?你那个同学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怎么也要请人家一顿饭!”杨一有些好奇地从窗口斜瞄进去,是一个眉眼和苏晚有几分相似的妇女。

    “请吃饭?请人家吃市场捡来的菜叶子?”苏晚在学校少言寡语,说话时声线也是少有起伏,如此一来就经常让人忽略了她那清冽的嗓音。

    中年妇女的脸上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难堪,像是想要发火的样子,但还是强忍了下去,最后深深叹口气走了出来,而苏晚的眼角眉梢依旧漠然,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看到这里,杨一闪身躲开,不过心中倒是对这两母女多了些好奇。

    从另一个楼梯口下楼,远远跟在苏晚母女的身后,因为都在老城区居住的缘故,回家的路大致是在一个方向上,所以杨一干脆跟在两人身后,想要看看为什么苏晚的母亲要请客,苏晚的反应却是毫不上心——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帮了她才对!

    还有那个剩菜叶子……

    到母女俩在梅湾街拐了一个弯来到菜市场后,杨一终于明白了苏晚会如此反应——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管平时表现得多么冷如冰霜,恐怕也不会主动邀请别人来围观自己和母亲在菜市场捡破烂过活的样子吧?

    远远看过去,苏晚那略微有些显大的涤纶衬衫很是可笑,直筒灰布裤子上面还有些不甚明显的污渍,市郊的小百货店里卖8块钱一双的塑胶凉鞋早已经褪了色!

    再加上被汗水沾湿了的蓬乱及颈短发和土气的眼镜儿……

    虽然揣摩着苏晚的五官轮廓,看起来应该很是精致不俗才对,但眼下这种形象就足以让人退避三舍,哪里还顾得上细看第二眼?

    而也只有在生活的重压下,才会让一个女孩忘记自己的天性,如此不顾忌形象。

    远远看着的杨一愕然,前一世还未淡忘的灰暗生活又浮现在脑海,心头一时涌上无数难言的情绪,曾经那个苦苦挣扎的自己,和市场里躲避着人流强忍着白眼的纤瘦身影,渐渐重合起来。

    这个女孩,他要帮她。

    第二天的课程,杨一依旧在一摞稿纸上写写改改,几个老师看见后也只是皱皱眉摇摇头没有多管,而男生群体中一些嫉恨杨一大出风头的学生,则是私下里传着不乏阴暗一面的小留言。

    “听说没!那人知道自己中考无望,好像又准备玩一出跳的,要给教委上书呢!”

    “不就是整了个贾麻子么?还真以为自己是红/卫兵啊!指着搏出位搞特招,想多了点吧!”

    ……

    根本没心思理会这些幼稚的语言,放学后径直找到了苏晚。

    “想学绘画吗?跟我走吧。”真诚地对苏晚发出邀请,却不料女孩根本没有看她,收拾好了书包就要离开,大感尴尬的杨一无奈摇摇头:“就算我对你的帮助是无心的,总归是帮到了你不免于处分是么?总不能口头感谢一下就算吧!还有,如果我是你,在有人告诉我能够让自己的妈妈过得轻松一些,而不是每天去捡菜叶的时候,我肯定听他说完。”

    眉头微颦,却并没有杨一预想中被人揭破捡破烂后的尴尬和羞恼,苏晚没了离开的意思,但是语气一如既往的生硬:“去哪里?”

    虽然敏感要强,却能坦然面对窘境暴露的事实,这让杨一对女孩又高看了几分,于是有些歉意道:“随意,学校小花园吧。”

    一前一后来到正午安静的花园中,杨一谨慎地组织着语言:“我知道,你很喜欢绘画,尤其是国画,是吗?”

    女孩的成绩和杨一一样,处于大众的中等水平,在三中自然是不受人追捧的,但和杨一喜爱写作一样,苏晚在绘画上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

    苏晚面无表情地看着杨一,算是默认。

    “那你对漫画怎么看?”看到苏晚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摇头,杨一想了想,掏出了纸笔,想要举例说明。

    然后,当这个重生者把自己努力绘制的美少女战士头像推给苏晚的时候,女孩只是瞟了一眼,然后用几乎没有起伏的声线发问:“漫画?七龙珠?”

    算你狠!杨一老脸一红,也不解释自己到底画的是什么,而是反问道:“大抵就是那个类型的吧,你对这种日漫风格的绘画有兴趣么?”

    苏晚这一次没有做声,但脸上第一次有了稍微生动一点的表情——轻蔑,极其不屑的轻蔑。

    看到苏晚这种表情,杨一撇撇嘴:“你这是什么眼神?”

    苏晚皱皱眉头没有接话,转身准备离开,但是杨一能够看出来女孩隐藏在眸子深处的失望。

    “我不否认传统的国画比这些漫画更有艺术价值,也同意有理想和追求固然美好,但是这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下,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杨一深深地叹口气,想起了自己前一世苦苦挣扎的日子:“肚子都吃不饱就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脑子里面都是……水吗?就靠着你的三流成绩继续到三流高中挣扎,偶尔能偷偷掏出画笔作画,直到最后天天忙着在菜市场捡菜叶子连画画的时间都没有?”

    其实他本来想说“屎”的。

    头顶有云朵飘过,明亮到刺眼的阳光透过浮云打下来的时候,苏晚的脸上光影变化,明明灭灭,一如她现在的心情,但是表情却依旧没有变化。

    “好吧,你不喜欢漫画就算了,那么插画呢?古风插画?”杨一叹了口气,自觉刚才的口气有些重:“不会连插画也看不上吧?”

    他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帮到苏晚,但是如果女孩连这个也排斥的话,那他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了。

    “不太……”苏晚的话说了一半,但是已经足够杨一长舒一口气了,于是从书包里掏出这几天撰写的稿子,递给苏晚。

    这是?苏晚有些疑惑地接过这张薄薄的,日后改变了两人命运的纸张……

    ——我们从一份档案开始

    姓名:赵匡胤

    别名(小名):赵九重,香孩儿

    性别:男

    民族:汉

    血型:???

    爱好:女(开玩笑的,一般开国皇帝没有这个爱好,亡国之君才有)

    学历: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军区干部子弟

    职业:皇帝(军转政来的,这个意思都懂吧)

    家庭出身:(至少四代)是当官的

    最喜欢的颜色:黄色(没得选)

    座右铭: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天赐不取,反受其咎;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一切的故事都要从公元九二七年三月二十一日那天说起,先后在后唐,后晋,后汉的军队里干过的军官赵弘殷,他的媳妇杜氏给他生下了一个男婴,就是后来的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

    大凡皇帝出世,尤其是各个朝代的开国皇帝,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现象发生。

    比如刮风下雨啊,满室红光啊,龙蛇降世啊,总之就是一个意思——这娃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以后是有大富贵的(那是,当了皇帝确实是大富贵)。赵匡胤也不例外,他出生的时候,红光环绕,满室异香(这就是赵匡胤小名香孩儿的来历)。并且还全身金色,三天之后才慢慢褪去(其实我很怀疑这是婴儿急性黄疸,得了这病,没有医治也能活下来,可见人家确实有当皇帝的命)——

    ……

    湖边的树上蝉鸣不绝,时不时有热风吹拂而过,小池塘里荷花荷叶轻摇,有红蜻蜓乍然惊起,又倏忽落下。

    画面安静无比,苏晚也完全沉浸在了杨一给他描述的历史故事中,而那个始作俑者,则百无聊赖地伸着懒腰。

    看看女孩的反应,杨一觉得,自己应该算是走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苏晚看得很慢,也很仔细,当她最终看完抬头的时候,杨一从她的眼中读出了至少两种含义。

    一:给我看这个,是想表达什么呢?

    二:还有吗?

    “我在写一本书,历史科普读物,你看的这些就是开篇。”杨一有些谨慎地措辞,他不想让苏晚认为这是施舍:“我这本书是一定可以出版的,但是为了丰富图书的内容,需要加入一些插画,你有兴趣吗?可以给你版税的分成……你总不会拒绝恩人的一个小请求吧?”

    苏晚愣了愣,她从自己这个从无交集的同学眼中,看到了一种坦诚而认真的气质,显然这个邀约不是一时兴起的安慰之语,男孩那清澈的目光让本觉得杨一的提议很不靠谱的女孩犹豫了起来。

    “你写的这些东西……”不善言辞的女孩不知道怎么开口,如果按照杨一一贯的表现,她完全有质疑的权利,初中生写书出版,这未免太异想天开。

    但眼前这一张写满了让人不忍释卷的文字的纸张,又确确实实摆在自己面前,苏晚不敢妄言这些文字的好坏,但是自己被深深吸引却是毋庸置疑的。

    “我是真心想要找插画师,但是那些专职做这个的,身价太高我请不起!”杨一此举有帮苏晚找理由的嫌疑,不过却也是真心想要丰富一下图书的内容。

    “要怎么画?”苏晚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

    看到苏晚勉强接受了自己的提议,杨一很聪明地直入主题:“这书计划在百万字左右,需要插画的地方有一百多处……”

    前世作为某知名网络社区煮酒论史版的特邀撰稿人,杨一对唐宋明三朝的历史尤其感兴趣,而其中最熟稔的,又属历来最受争议的宋朝,所以对于自己将要完成的作品也算是胸有成竹:“而这些插画,我需要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截然不同?苏晚略带疑惑地摇头。

    杨一咧嘴一笑,把写满了字的纸翻过来,又唰唰唰写了一段话:“你先看这个。”

    苏晚接过纸张,在心底默默诵读着:“明知不能成功,明知必死无疑,依然慷慨而行。一般说来这种行为有着很多称呼,比如愚蠢、不自量力、飞蛾扑火等等,而在西方人的眼中,这更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违反逻辑的行为。而在中国古老的哲学中,这种行为有着一个恰如其当的名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深信,这正是我们这个伟大民族的魂魄。”

    “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他用他的人生告诉我们,良知和理想是不会消失的,不因富贵而逝去,不因权势而凋亡。”

    苏晚还在慢慢咀嚼着这几段话,耳边又响起了杨一的声音:“这是以后要出现在书中的段落,你在用你的画笔描述它们的时候,要无奇之态,无藻之色,无柔曼之容,无娴雅之气。寥寥数笔,豪宕磊落,真醇正大。能做到这些就很好了!”

    苏晚的语文基础远不如杨一,等她终于弄清楚杨一话中的含义后,不免又重新审视起这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男孩,在平日里想让她用这种目光看别人,那可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即便很多人一点都不在乎苏晚的看法。

    寥寥数笔,豪宕磊落,真醇正大!苏晚皱着眉重复着,心中明白杨一的语言固然让人惊艳,自己却未必能用画笔描绘出来。

    “然后是另一种风格。”杨一又翻过纸张点了点婴儿黄疸那一段:“你画这些我恶搞的段落时,就尽量用Q一点,娱乐一点,夸张一点的画风。”

    “Q一点”是什么意思,苏晚不懂,但是后面的夸张她还是明白了,说来说去,又是漫画风格的东西。

    既然是人家写的书,那么就照办好了!只是,这个忽然之间变了一个人似的杨一,就这么有把握他的文字能够变现成散发着墨香的书册吗?

    苏晚不知道杨一的信心来自何方,她虽然也隐约感觉到了男孩子和以往的大不一样,但是对于他的话依旧有怀疑。

    只是平时一贯的沉默寡言,忽然追根究底实在不是苏晚的风格,于是穿着土气形象跌份的女生点点头:“什么时候开始?”

    “越快越好吧,我想尽快出版第一册,也好交上高中的赞助费!中考我可是没把握达到分数线的!”杨一挠挠头笑道:“明天把第一卷要画的内容要点给你?”

    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后,苏晚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

    女孩渐行渐远,看不到蓬乱短发和裤子上的油污后,那个背影忽然有了几分纤丽清冽的味道。

    回到老城区的筒子楼里,杨一的母亲杨敏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是的,杨一随自己母亲的姓氏,至于小时候的曾经用过的名字“侯易”,早就随着那个无良父亲的离去而被遗忘在了不知道哪个角落里。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回到17年前的家中,可是每当杨一打量着近乎空无一物的客厅时,他的心头还是会涌上百般难言的滋味。

    一个破旧的藤条沙发,对面那半拉子门坏掉的橱柜里搁着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十多平的客厅本来不大,但是在这寥寥无几的家具映衬下却显得开阔。

    还有一扇门虚掩着,里面除了一张乱糟糟堆满杂物的行军床,屋子里再无其他。带着法国梧桐味道的热风从窗口灌进来,搅动得破旧床单改造的花布窗帘纷纷扬扬。

    这是自己渡过人生前十五年的老屋啊!

    似乎是听到了屋里的动静,正在做饭的杨敏有些疑惑地提高了声音:“是小一吗?小一你回来了?”

    没等杨一回话,因为担心外人进了屋子而急冲冲从厨房里出来的杨敏,看到站在原地发愣的杨一,这才有些恼火地瞪了杨一一眼:“杨一你耳朵聋了,问半天你不说话,我锅里还有菜呢!”

    这几天没少被母亲训斥,但是对于重生者杨一来说,这种以前最是头痛的抱怨,现在却有如天籁般百听不腻。

    “这么大了还叫大人操心,问个话也半天不回,真是急死个人!”

    厨房里的女人还在嚼舌头,但杨一只是站在原地笑,有些东西,总是在重新经历一次的时候,才会觉得无比珍贵。

    当然,重生带给他的还有另外一些东西,比如以前一直刻意忽视的,母亲眉头时不时皱起的“川”字纹,还有每当她捡到单位或者亲戚淘汰的东西,嘴角绽开的一丝喜悦,那是穷人才能体会的幸福感,然而在现在的杨一想来却只能感到深切的悲哀。

    金钱和物质,衡量幸福感必要却不充分的条件,杨一在这一刻无比的渴望。

    ……

    不多一会儿,母子俩就上了饭桌,杨一在心里盘算需要加入插画的章节,杨敏却又找到了其他话题:“杨一你复习的怎么样了?这次中考你要好点考啊,要不又要交高价那才恼火!”

    虽然杨敏也知道了自己儿子和学校领导叫板,还一举为自己正名平反的事儿,暗地里也乐了好几天,觉得自己儿子出息。但只要一想到杨一的成绩,要强的单亲母亲就有些烦闷。

    “没,有钱交赞助费!”杨一脑袋里想着别的东西,也就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

    “有钱?你哪里有钱?”杨敏奇道。

    这下惨了,自己母亲可不是随便就糊弄过去的家庭妇女,一个人拉扯大孩子的杨敏,可是有名的要强又精明的角色,杨一脑袋里心思急转,最后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吃饭不能走神啊,这是何苦来哉!

    杨一心中计算已定,趁着一口饭下咽的空隙,清清嗓子:“哦,是这样的,这事儿也该跟你说说。”

    平时杨一大抵是有一说一,从来没有预先打招呼的情况,现在他这么一开口,杨敏立刻有些警觉,筷子一顿紧盯着杨一:“怎么,在外面闯祸了?”

    杨一噗嗤一乐,多么经典的反应啊!

    不过男孩还是强忍住笑,假装忿忿道:“怎么是闯祸呢,这么说吧……这段时间我在构思……也不算吧,就是科普读物,我给我们语文老师看过,他可是把这书夸上了天的!说是能出版呢!”

    “马上就要中考了,你还有空分心?”杨敏当即就瞪起了眼珠子,单亲母亲的泼辣尽显无疑:“好好复习准备中考是正经,整什么乱七八糟的!”

    早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杨一眼珠子一转:“妈,我这是要出版的,到时候出版了,中考可以加分,说不定还能特招到越州一中,实验高中那些好学校……”

    果然,极其奏效的一招,杨敏听了这话立刻就没心思吃饭了:“啥?还能特招?是不是啊?你写的什么东西,就这么招人待见?”

    杨敏有些懵,她知道自己儿子从小语文基础就好,作文也没少拿过奖,但是还真不敢相信这个小子忽然就能写书了。

    “真的,铁定能出版!”杨一直视着杨敏的眼睛,避重就轻,只提那些保准能实现的……至于特招什么的,嘿嘿。

    杨敏没听出自己儿子言语中小小的陷阱,而是有一种被馅饼砸晕头的感觉:“写书啊,儿子,那可得是多有文化的人才能办的事儿啊!嘿!我儿子现在也这么能耐了?”

    最后音调上提的语气词不完全是兴奋,也有些不敢想象的怀疑,杨一看着自己敏感的、要强的、朴质的母亲,想到后世那些对写书出自传趋之若骛的半拉子名人们,还有网络上铺天盖地的低龄化网络,忽然觉得把出书看得如此神圣的老妈,很可爱!

    这一顿饭,杨敏是在晕晕乎乎中吃过去的,到最后也没正常起来,中午临走上班的时候还兀自不放心地发问:“小一,你真能出书了?”

    看到老妈这副样子,杨一心中好笑,又有些伤感:“真的,中考前就能搁上新华书店里去卖!”

    “晚上想吃啥,老妈下班买回来,好好奖励你!”一想到自己就要成为作家的母亲,杨敏就有些稳不起,想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

    “明天就末端午了,到时候再说吧!”家里的经济情况是个什么样子,杨一清楚得很,更何况在社会上漂泊的日子,他早已经习惯了省钱过活的日子。

    “那怎么行!过节是过节,庆祝是庆祝,晚上给你做白斩鸡!”杨敏麻利地收拾了万碗筷,喜孜孜地出门。

    ……

    下午杨一干脆没有去学校,而是跑去了越州大学的图书馆。

    虽然整个大宋的历史主线都在杨一的脑海里清清楚楚的铭记着,前一世里他在煮酒论史的版块发表的特约稿件,三分之二以上也和宋朝历史有关,但人脑不是电脑,总有一些记不清楚的历史事件。

    除了这些小细节,至于对模仿《明朝那些事儿》的历史解读模式和写作手法,杨一可是信心满满。2006年天涯社区的明月门事件,他就是亲历者之一,事后对于全套图书也细细品读过,且抛开对这本书褒贬不一的评价,就杨一自己来说,他是相当喜欢这套图书的。

    更何况还有实打实的销售成绩摆在那里。

    再加上杨一在模仿的过程中,还可以加入无数后世的网络流行语和新奇桥段,在抓读者的眼球这方面,已经是老手的杨一简直可以打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包票。

    从赵匡胤幼年开始,一个个故纸堆中的人物迎面走来,串联起一件件或金戈铁马,或儿女情长,或波谲诡诈的故事;美轮美奂的宫殿变为残台断瓦,昔日的忠臣英雄与奸诈小人一同长眠在荒冢……从生涩到流畅,从构思好几分钟才落笔一段文到洋洋洒洒就是千多字,杨一根本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一心沉浸在了写作大计中。

    直到临近学校放学的时间,杨一才抱着厚厚一叠资料和下午完成的稿件回家。

    而就在他回家后,满怀成就感地看着一桌子的稿纸时,家里的门却被狠狠推开。

    “杨一,你搞得好事!”几乎是撞进屋子的杨敏,一进门就用自己最高的音量怒吼着,几乎是气急败坏了,就连在单位和一直不对眼的门房婆娘骂街的时候都没有如此激烈过。

    看到老妈动了真火的样子,杨一心中下意识一紧,有些摸不着头脑。

    中午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怎么晚上一回家就这样了?总不会是知道自己翘课了吧?

    哎呀,杨蔓!

    那个记忆中一直不怎么看得起自己的丫头,不过她和自己又不是同一个班,怎么会……

    懒得多想,原本绷紧的心又放松下来,看着又急又怒一脸失望之色的老妈,杨一拍拍只能勉强坐两个人的沙发,很是气定神闲:“坐。”

    儿子这幅老成的模样,倒让杨敏一时半会有些愕然,随即更是冒火:“你还不得了?下午逃课了你还一副稳稳当当的样子?”

    杨一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老妈的眼睛,视线相交,没有半分的躲闪和愧疚,一秒、两秒……半分钟,直到杨敏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才把自己的考虑慢慢讲述出来。

    看着儿子一脸的诚恳,还有认真解释的语气,完全和以前一说两句就低下头不言不语,却满脸不服气的样子判若两人。饶是杨敏有一肚子打好的腹稿,现在半句也说不出来,半晌后才往后靠在破沙发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不,儿子,下午我跟你王妈妈说起我儿子要出书当小作家的时候,你那个二姨听了怎么说的么?”杨敏有些失神地瘫在沙发上,和中午比起来,整个人就像是被抽了魂一样,毫无半分神采。

    自己的二姨?杨蔓的母亲?杨一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的中年女人形象,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自己的这个二姨,平时对她的姐姐几乎没有好脸色,说话动辄就尖酸刻薄阴阳怪气,连带看自己也是满脸嫌恶。

    但是又每每在母子俩过不下去的时候还能拉上一把,却又少不了满嘴的闲言碎语。

    “她说……”杨敏也没有指望儿子接话,没有焦距的目光看起来很是憔悴:“你儿子现在**的很,说不去上课就不去上课,原来是躲在家里当大作家!当时周围一圈的姐妹工友啊,可是都听到了!儿子,万一你这个书要是出问题了别人说不行,你让妈妈以后在单位怎么抬头做人!”

    杨一有些无言以对,事实上即便他对那些还未成书的文字信心再大,老妈现在愁容满面不停叹气的模样,还是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母子俩在漫天的霞光中无言对坐,谁也没有心情提吃饭,直到满屋的金红色渐渐褪去。

    “妈!自作主张逃课的事情,是我不对!”最后还是杨一先开了口:“这些年你一个人起早贪黑地养家,里里外外的大小事一个人包圆,让你受累了……”

    杨敏瞄了一眼儿子,不知道他是说真心话还是想逃过惩罚,心情很是复杂,也就没有接话。

    “但我写书这个事情是确确实实的,能出版也是稳稳当当,就是因为想在中考前搏一把,看能不能通过这个书造成点影响,我才这么着急。到时候就算不能特招,起码高中学费是不用发愁的。”

    作茧自缚,何苦来哉。

    “什么事都跟你想的这么简单就好了!”听到儿子这么说,杨敏又气急起来:“到时候要是特招也没希望,分数也上不去,我看你这辈子就废了!”

    怄了半天气,还从来没有说过这么重的话的杨敏又觉得自己有些失言,长叹了一声强打起精神道:“算了不说了,你逃课也逃了,再说也没用!到时候差分数要交钱,也只能去找你姨爹他们。”

    为了儿子,求娘家人求妹夫这种事,杨敏也没算少干,只不过做多了以后每次都要遭人白眼而已。

    杨一苦笑,自己这个年龄,果然是很没有说服力啊。只好摇摇头,把这些天码出来的稿纸拿了出来,推到老妈的面前。

    “什么?”杨敏有气无力地扫了这个让自己又疼又气的儿子一眼。

    杨一倒是口气笃定:“看看再说呗!”

    自从给杨敏看完了《宋朝那些事儿》的第一册第一卷,单亲母亲就不再满口责怪杨一。

    她只是初中读到一半,然后就因为XX大革命耽搁了求学,然后上山下乡战天斗地的“伪知青”,所以她不像儿子那样信心满满,坚信这本叫做《宋朝那些事儿》的书能变成铅字。

    她就是单纯觉得,儿子写的这些东西还真挺好看的,就连她这个对历史完全不感兴趣的中年妇女,都有些手不释卷。

    于是到了这个份儿上,再加上杨一每每说到这本书前景时候的那种笃定,杨敏也只能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放任儿子回家后就把课本扔到一边的做法。

    十多二十天的功夫一晃而过,杨一这些日子倒是再没有翘课。每天从一到学校就开始赶工,一直埋头奋笔疾书到晚上万簌俱静看不到几家灯火,几乎每天万字的速度,终于让他在中考后的第二天赶出了《宋朝》的第一卷。

    这已经是他的极限速度,毕竟这是一本重现历史的文字,哪怕是以札记的形式和戏说的口气书写下来,也依旧大意不得。每每在有争议的历史疑点上,杨一都要查阅无数的相关资料,然后选取最为可信认同度最高的一种说法置入书中,并且还将其他的说法记录在当页的释疑栏中供人参考。

    这才有了凝聚着杨一心血的《宋朝那些事儿》的问世。

    六月末的夜晚,已经没有了沁人的凉意,窗外传来时有时无的虫鸣,倒是很能平息心头的燥热。杨一揉了揉酸胀的眼球,自嘲地咧嘴笑——抄书都抄得这么辛苦,我怕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然后深深地长出了一口气,在结尾郑重其事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还有更艰难的战斗在等着他。

    ……

    清早起床,带上老妈专门换的一大堆零钱,杨一踏上了“征途”——就是征途,在写作《宋朝》的时候,他就隐约有了一个关于重生人生的宏大构想,而《宋朝》的出版,就是这个人生征途的第一步。

    坐上这个时候还是8毛车票的公交,来到了第一个目的地,越州人民出版社,这是越州市最大,资格最老的出版社,和省新华书店算是兄弟单位,如果能和这个出版社谈妥相关事宜,到时候销售方面就能省心不少。

    一走进出版社,就有一种不同于其他公司单位的静谧感扑面而来,大约到底还是文化氛围的熏陶,就连那个类似于医院门诊的老式接待窗口里,一男一女两个接待人员也有一股子文质彬彬的味道。

    走上前去,一声很有礼貌的问好后,杨一才故作羞涩的问起无预约投稿的事情,只是苦于这厮早已经过了脸皮薄薄的年纪,心理上不仅不紧张,还有几分因为装嫩而带来的无奈和恶心!要不然只怕他还能在脸上挤出两团小红晕来迷惑人。

    这也是无奈而为之,毕竟他一个新嫩的小屁孩叫嚣着要投稿,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博得人家感官上的好感和同情,只怕一听自己是来投稿的,都懒得搭理自己。

    装嫩索性就装到底。

    果然,在听完了自己的来意后,这一男一女的脸上不可避免地挂上了诸如愕然、好笑、怀疑之类的表情,但在看到杨一手中不算厚的一叠文稿纸的时候,那个年轻一些的女人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指指楼梯旁边的一个办公室,告诉杨一到那里等待。

    很认真地道了谢,杨一乖乖地顺着指点往接待室走,而身后却传来了不算刻意压低的声音。

    “小黄你还当真啊,这哪家的小孩不懂事跑这里来瞎闹,搞几篇中学生作文投稿,你也跟着起哄,到时候李主任知道了又要说你!”

    杨一没有回头,心中却在苦笑连连,说到底这也不能全怪人家带着有色眼镜看人,自己这个模样,能在中学生作文选上发表一两篇作文就算是有数的优秀好少年了,这还郑重其事地跑到省内数一数二的出版社大言不惭说要投稿,不招人待见那是自然的!还好人家没有当面给难堪。

    倒是被叫做“小黄”的接待人员真算得上尽职尽责,完全没有后世国有单位人员那种爱理不理敷衍了事的态度,在回了一句“算了,我还是去通知一声”后,从接待窗口里出来,对着站在接待室门口的杨一笑笑,走进了更里面一些的一间办公室。

    等了好一会儿,就在杨一有些百无聊奈的时候,那个接待员从门口走过,又好奇地扫了杨一一眼,接着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黄姐,就在接待室是吧,好好,我就来。”

    随后,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闯了进来。

    杨一下意识站起来就要握手,结果倒把人家吓了一跳:“嗬,黄姐说是个小孩,这也太小了吧,小弟,你初中毕业了吗?”

    忍住耸肩翻白眼的欲/望,杨一很稳重地点头笑笑:“初三毕业。”说着再次伸出了右手。

    这份与年龄毫不相称的沉稳顿时就让进来的年轻人有些称奇,面前的这个半大孩子落落大方,接人待物进退有度,竟是比自己还稳得起,这一比起来,反倒是自己更像孩子了。

    伸出手和杨一握了握,心中总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年轻人苦笑着摇摇头示意杨一坐下,眼光自然就扫到了男孩手边的那一摞文稿纸上:“小同学你是来……投稿?不是作文集吧?”

    杨一闻言一滞:“这个,还真不是作文!”

    说着把稿子推到了年轻小伙的面前。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年轻人干脆径直拿过了稿子,眼光有些随意地从第一页纸上扫过,心里面却在考虑待会儿要怎么说,才会不太让这个心气很大却又不招人讨厌的男孩不至于下不了台。

    要不就指导一下他怎么写作,再婉言相劝指出他稿子的问题?

    从爱好上入手,想必能让他听得进去。

    不过当这个年轻人看到杨一描写赵匡胤出生时候的异兆时,禁不住噗哧一笑,然后反应过来什么一样,抬起头满脸惊奇地看了杨一一眼,然后又马上埋下头去,心里多少有些刮目相看的感觉。

    而当他渐渐深入的时候,这个刚从大学毕业,在98年那会儿还当得起天之骄子这个称谓的年轻人,立刻就发现了杨一这叠文稿的与众不同之处。

    书!好看的书!描写历史的好看的书!

    写历史的书,老百姓想看吗?

    想看!

    爱看吗?

    大部分不爱看!

    因为历史写作的特殊性,让一般的史学家的著作,他们的语言他们的叙述方式总是曲高和寡,总是让大众们视为畏途。

    老百姓更喜闻乐见的,是老人家的讲古,是评书戏曲,是连环画里画的,志怪传奇里写的,他们喜欢那种能让普通人看得进去的,活泼泼的历史。

    而自己手上这一摞,无疑就是非常符合这个标准的文字。

    而最重要的是,这一叠文稿里所描述的东西,不是那些野史稗闻中为了吸引人眼球,而故意夸大了的史事,甚至是一些压根不存在的东西。这个少年所写出来的文字,基本都是有据可靠有料可查的。

    其中一些典故资料,就连这个中文系科班出身的年轻人都觉得有些艰深了。

    引人入胜的文字功底,前所未闻的解读模式!幽默的调侃让人忍俊不禁,对气节的讴歌又直击中国人灵魂深处!无数的优点加在一起,让这本书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心。

    看到面前的年轻人一副沉浸在阅读的乐趣中无法自拔的样子,杨一依稀回忆起自己当面初读《明朝》时候的模样,有些似曾相识的可乐画面,于是轻咳一声道:“请问,这稿子符合你们的出版标准么?”

    却不料对面的年轻人毫无意识地“嗯嗯”两声,根本就没有听进去杨一的话,看到人家这模样,杨一心中不免有几分被认同的得意,只好用手指叩了叩桌面:“请问……”

    话还没有说完,反倒遭了几个白眼,沉浸在文字中的年轻人正读到吸引人的地方,却不料被人突然打断,心头自然很不爽,很是憋火地抬起头来脸一垮:“你怎么回事儿啊……”

    话没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年轻小伙一滞,随即异常尴尬起来,很是不好意思地讪然笑道:“不好意思,这个……”

    倒是杨一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和做法,大有遇到了同道中人的亲切感,连忙莞尔道:“没事没事,就是问问,我这稿子?”

    “稿子怎么了?挺好的啊!”年轻小伙有些不解地看着杨一,心忽然想到自己刚才还胡吹大气地想要指导人家写作,顿时脸皮就有些发烫,又万分庆幸自己只是想想而已,还好没有说出来。脑袋里感叹了好半天,才明白杨一话中的意思:“哦,哦,对……可以可以!完全可以,这稿子我看一准儿能要,我拿给我们主编看看,你等会儿啊!”

    不等杨一回话,就又捏着稿子风风火火地冲出门去,一路上撞的椅子和门嘭啪作响,直让杨一在后面摇头无语。

    ……

    “主编,主编,这稿子你要看看!”葛黎高力冲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小伙子是蒙古人,在京华念完大学后,喜欢文学创作的他觉得自己看惯了北国风光,于是来到了春花秋月的江南地,在这里一待三年,也学到了不少出版操作方面的道道,也碰到过不少被人称道的好书,但是却从来没有一本能像今天这个男孩的稿子一样,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心。

    看到自己提醒了无数次,这个蒙古小伙还是一副累教不改的急性模样,越州人民出版社的社科类和类的主编李老夫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行了行了,什么把你给急成这样?”

    “刚才接待室的黄姐不是说有个男孩来投稿吗?好书,真的是好书,您得看看!”葛黎高力急忙递过攥在手上的稿纸,一脸的认真:“您看!”

    李老夫子结过稿子,疑惑地打量着葛黎高力,这小伙虽然不是那种老成的人精,但是在文学上的水平还是没的说,往常他经手的投稿也不是一篇两篇,像今天这么心急火燎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于是摘下老花镜儿好好揉了揉眼睛,又重新带上去,仔仔细细地看起了手上的这篇手稿。

    可是还没有看完第一页,老夫子就蜇起了眉毛,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到第一页看完的时候,老头儿气得脸色都变了:“胡闹,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历史能这么写吗?”

    满心准备听到表扬的蒙古小伙笑脸一愣,心想没有意料中的表扬也就算了,怎么居然还是不被认同的结果。

    “可这稿子……”葛黎高力想要说点什么,话还没出口就被涨红了脸的老头儿打断了。

    “没有什么可是!历史是什么,历史是严肃的,是认真的,这种满纸油嘴滑舌的调调,怎么能用在治史上?”老头子看来是真的气得不轻,把一叠子稿纸狠狠扔回蒙古小伙的怀里。

    您怎么不说历史还是紧张活泼的呢!葛黎高力心有不甘,又不敢说出这种火上浇油的话来。

    这个时候,早已经被隔壁动静惊倒的杨一把办公室里面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对里面那个老主编又是不以为然,又是无可奈何。一时间失望到了极点,为这种不合时宜的观点,也为这一次失去的出版机会。

    只看了自己这书就忿忿然,那以后那些胡编乱造的戏说,歪讲的历史电视剧被搬上银幕后,这老爷子还不得被活活气死?

    但是又生不起气来,这位未曾谋面的老人,让杨一有一种悲哀的尊敬感。

    正是有他们这些学究式的老人,有些传统的东西才得以被坚持下来,然而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正经的历史怎么也抵挡不住戏说的洪流。

    不过倒是自己,看起来要再找找其他门路了。

    葛黎高力把杨一送出出版社大门的时候,一脸的歉意和无奈,作为一个排资论辈极其严重的单位里的年轻人,即便他有无数理由看好杨一的文稿,但稿件最终的采纳与否却是与他没有半分关系的。

    想到这里,蒙古小伙就因为自己先前的言之凿凿而感到对不起杨一,即便这不是他的过错。

    只能说,眼前这个男孩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天才。

    “这事儿怪我!”在大都市里漂泊了七八年,也依然没有改掉葛黎高力草原汉子的本色,质朴可爱,一旦把事儿揽上自己的肩膀,就拼了命的想要做好。

    “这真不怪你,大哥!”这一声大哥多多少少有些不情不愿,杨一笑着摇摇头,先前的失望情绪早就被他抛到了脑后,不过第一个坎儿而已,比起前一世的苦难还真算不上什么:“出版不是你想出,想出就能出,我今天可是准备好了跑十个出版社的车费呢。”

    “其实,你要换个不这么严肃的题材,写些什么的,我看一准儿能成!”葛黎高力还是觉得可惜,既为这些稿子,也为自己的出版社。

    所以他还在尽力挽留着什么,虽然知道只是略尽人事而已。

    杨一就不置可否地咧着嘴笑,什么都没有答应,只是很诚恳地挥手道别:“有机会再见。”眼睛里有一般的孩子没有的认真。

    ……

    在烈日下穿行奔波了一天的时间,被暴晒脑袋仿佛套了一个铁箍一样胀痛的厉害,但是杨一却根本无心顾及,如果说在第一次被拒绝后他的心态基本不变,第二次被拒绝后只是微起波澜的话,那么连续第七次被拒绝就真的让男孩有些怀疑其自己了。

    越州人民美术出版社,越州文艺出版社,越州教育出版社,越州少年儿童出版社……

    几乎全都是一样的说辞,全都是一样的态度。

    教育出版社的一位老师甚至直言不讳地这么说:“小家伙很有才华,就是没有用到点子上,你写历史书可不能这么哗众取宠!”

    杨一没想到都已经97年了,保守而近乎于顽固的思想还这么严重,这就叫哗众取宠,那后世那些一再突破下限的炒作又算什么?

    夕阳西斜,镶着灿烂边框的云朵缓缓流动,却没有遮住金红的太阳,暮光暖暖,将杨一颓唐的影子拉出很远。

    秀湖公园的十字路口,下班的人潮车流从杨一身边滚滚而过,行色匆匆,这让迤逦而行身影疲倦的杨一更是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原以为重来一次的人生会是一条通天的坦途,却没料到又是一个前途叵测的十字路口,这种理想与现实的反差,让杨一气闷又痛苦。

    可是即便这条路漫漫如斯,已经毫无退路的杨一也只能勇往直前,身为先知先觉的重生者,没有失败的权利和借口。

    ……

    老城区钟鼓楼上的钟声响起,点点归鸟在如血的夕阳中远去,杨一强打起精神向家里走,他不能让母亲也跟着自己沮丧担心。

    抄了一条近路,接连拐过两个巷角,来到了秀湖公园花鸟市场的后门,从这里穿出去再走两条街,就是杨一居住的筒子楼老城区。

    咣当一声,一个被踩扁的易拉罐啤酒瓶被踢到了杨一的面前,被唬了一跳的杨一愕然抬头,心下就有些恼火。

    天光尚明,始作俑者靠在花坛的背面,还有一点细细的火光忽明忽暗,显然是点燃的香烟。

    急着回家的男孩眉头就皱了起来,该不是守在这里擂肥的混混**吧?虽然已经是成人心态的杨一并不害怕,但也不意味他喜欢和这种牛皮糖似的渣滓打交道。

    可是当杨一真真切切看清楚了吸烟者的样子后,顿时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肌肉。

    曾几何时,杨一认为身为重生者的自己是绝对不会吃惊的。

    他没有想到这个认知会被如此之快的打破。

    对面那个还一脸烦闷之色闷闷吸烟的人——柔顺的马尾,姣好端庄的容颜,依稀看得出那轻吐烟圈的粉润双唇——正是他的初中班长,三中无数男生心目中的女神,那个接人待物温婉大方的姜大美女,姜喃。

    导演,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杨一顿时就觉得自己的人生观有崩溃的迹象。

    见了鬼一样的男孩木愣愣呆在那里的时候,正在吸着从小姑那里偷来的女士香烟的姜喃,也觉察出了一两分不对劲,刚才这个明显是无意中路过的家伙,居然站在那里不走了,难道是老街的**混混?

    抬起头,柔美无瑕的脸庞一愣,同杨一一样,也是满脸的愕然。

    两个人呆立着对视了良久,杨一率先反应了过来:“呃,你继续,我什么都没看到!”

    心里却有一种看到奥巴马逛天上人间一样的猎奇和不可置信——这是谁!姜喃,姜喃耶!三中女神,现在居然被自己抓到了吸烟的现行!

    同时也有更多的疑惑,为什么这个品行近乎完美的女孩,居然躲在这里一个人吸烟。

    倒是后反应过来的姜喃远比杨一更镇定,起码她那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半分要躲闪的不安之意。

    “来一支吗?”落落大方地一笑,这个状态下的姜喃有着无法抵挡的亲和力,哪怕是重生后的杨一。

    这才是自己记忆中的姜喃啊!本来在前一世中,以杨一正常男生的心性,对这个完美女孩自然也是有着诸多好感的。只是时光荏苒,曾经仰慕过的马尾女孩,动人的模样渐渐磨灭在生活的重压下,转眼化为飘逝的悲欢离合,而那个将近而立的文痞大叔也只是偶尔在梦里,才能惊鸿一瞥到她模糊的容颜。

    但是,重生后这样的偶遇,还是超过了杨一的心理接受程度,直到姜喃用她纤细的手指递过来一支同样纤细雪白的香烟。

    “呃,谢谢!”一天的奔波和压力,让杨一也怀念起尼古丁的味道来,前世赶稿的时候本来就是无烟不欢,回到学生时代后自然没有吸烟的本钱和理由,把他也憋的够呛。姜喃的这一支香烟倒是像及时雨一样,杨一哪里还顾得上客气。

    两人一人倚着一颗法国梧桐吞云吐雾,姜喃到底是女孩,轻吐烟圈的模样优雅很多,一副锦心绣口的模样,另一边的杨一就有几分随意,却也多了股疏懒的洒然。

    淡蓝的烟气混着夜来香的味道,两人在古怪的气氛中丢掉烟头,杨一本来想问一下女孩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吸烟,回头想了想,自己和她实在算不上熟悉,于是打算道一声谢后离开。

    却不料姜喃先开了口:“你反出学校时的演讲,很不错噢!”

    “大抵是因为有十足的把握,再加上又想好了退路吧……如果不是这样,未必敢这么大放厥词!”杨一毫不避讳当时的心境,他早已经过了在美丽小女生面前要强争胜的年纪,也不指望靠耍嘴皮子强化小美女对自己的好影响,所以很坦诚的实话实说。

    而杨一的直言显然让姜喃有些意外,不扭捏做作,不夸大其词,让姜喃对他再次高看了一两分。不过联想起这个男孩在主席台上的风采,姜喃又很快释然,如水的眉目微翘,说不出的柔美可人:“那可不叫‘大放厥词’,明明是有理有据呢!”

    顿了一顿似乎在看杨一的反应,然后又加了一句:“后来可是有不少其他班的小女生跑到班上打听你哦。”

    “这种效果可不是我想要的!”杨一也笑,目光平稳清澈,让见惯了那些青涩男生们讨好心虚笑容的姜喃有些异样感,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于是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对了,中考考的怎么样?我看你不怎么上心的样子。”

    杨一一滞,微笑变为了苦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我再怎么上心也进不了一中,还得跑偏门。”

    “偏门?”姜喃的目光越发明媚。

    于是在杨一把写作《宋朝那些事儿》的前后说出,让姜喃的眼神里免不了带上些许探究的意味:“可以给我欣赏下大作?”

    杨一耸耸肩递过去稿子,一边随口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偷偷吸烟?”

    本来没有想过姜喃会回答他,有问不答是漂亮女生的特权,不过姜喃脸色明显一黯后低下眼睑:“下午在大院捡了一只猫,很弱,拿到我小姑这里来救治,结果那个死女人又不知道去哪里鬼混,然后猫死了。”

    大概是已经一起抽过烟的缘故,姜喃说话间明显放肆起来,不过这种口气倒让杨一有些受宠若惊——以前看到的姜喃可都是一副娴雅淑女的模样,却未免给人距离遥远的感觉。

    “虽然我很遗憾,但是这也不至于让你抽烟发泄吧。”杨一摇摇头,即便看到了姜喃不为人知的一面,让他有一种“和仰慕的女孩”分享秘密的感觉,可是对于女生吸烟,他依旧是不赞同的。

    “还有其他很多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看着杨一认真的眼神,没有那种献殷勤一样的曲意讨好和热情过头的关心,就像是和普通的朋友诉说一件再理所不过的事情,姜喃只好摆摆手,算是接受了他的意见。

    然后把心思放到了杨一所说的稿子上,当然心中除了好奇之外,更多的也许是不相信——某一个在学校路人甲了整整三年的家伙,忽然说自己写了稿子要出版,这前后的跨度……

    只是看着看着,姜喃那清美动人的眸子,却渐渐睁大了起来。

    “书很不错哦!”

    就这么站在花鸟市场的后门,大有就着刚刚亮起的路灯把手上一卷稿子看完的姜喃,在杨一好几次哭笑不得的隐晦提醒下,终于反映了过来。

    自己似乎是耽搁人家回家了?这种情况,对于一直都是以落落有礼善解人意面貌出现在他人面前的姜喃大小姐来说,尚且还是第一次出现。

    于是抬头,对面的少年立在暗蓝的暮色中,模糊了容颜。夜来香和金银花的芬芳袭来,让姜喃心头一晃,微微有些失神,然后立刻恢复了一贯的温婉和娴静,仿佛心情从未有过波动。

    虽然是短短一句夸奖,但是杨一却听出了几分没有言明的诧疑,是诧疑,不是单纯的诧异。

    这已经算是杨一看到过的最友好的反应了,男孩敢打赌,如果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女生,约莫就要直接来一句“这真是你写的”之类的疑问句——转念一想,忽然又记起了那个好像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的苏晚。

    “有时间再给你看吧,太晚了,我怕我妈妈……”杨一微笑。

    姜喃不置可否,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如果现在杨一这么走掉,她还真有些心尖被猫抓一样的感觉——稿子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上了瘾一样欲罢不能。

    “你今天带着个是去找出版?”想起刚刚偶遇时杨一那无法掩饰的疲倦,姜喃心中忽然一动。

    “可能这书的写法可能有些超前了,没人肯要。”杨一有些无奈地摇头笑。

    “也许,我能帮你想点儿办法。”姜喃的话让杨一颇有些峰回路转的感觉,一天的疲惫和心灵上的那种劳累仿佛顷刻间不翼而飞。

    ……

    姜建漠对着满满当当一桌子的饭菜,有些无奈,女儿姜喃自从中考后就天天不着家,却又不能不做她的饭菜。

    自从在母亲的安排下,走上从政道路后,姜建漠和这个女儿就聚少离多,直到最近从邻省调到家乡主政一方。

    可是通过这三个多月的了解,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从小乖巧懂事的女孩,居然变成了有着两种极端性格的少女。虽然姜喃平时的接人待物一如小时候那么大方有礼,直到偶然间姜建漠发现女儿床底没来得及收拾的一堆啤酒罐,还有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羁眼神,总是会让姜建漠暗自反思,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但越是这样想,心中有愧的姜父就越是顾忌,顾忌突如其来的严厉管教反而让女儿和自己更加疏离,所以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坚持每天等着姜喃回家才吃饭。

    但是今天当门铃响起,姜建漠心头一喜出去开门的时候,却发现门外站着的除了女儿,还有一个和她年级仿佛的男孩子。

    看到女儿一脸欣然的模样,姜建漠立刻就像所有被抢走了女儿的老父亲一样,下意识的失落和不快起来,却也丝毫没有表露在脸上,只是带着一方父母官的威严:“回来了?快去吃饭!”

    然后转向杨一:“这位小同学是……”

    “我同学,杨一。”看到自己的父亲还是一副审视的目光,压根没有把人让进来的意思,姜喃冲着门口对峙的一老一少盈盈一笑,十足十的大家闺秀:“你们站着聊,我去倒水。”

    姜喃这句话出口,让姜建漠顿觉尴尬无比,于是只好略略一侧身,在外人看来也只是市委书记的矜持而已,倒是无伤大雅。

    杨一礼貌地点头一笑,不畏缩也不讨好,大大方方就进了屋里,这种态度倒是有些出乎书记大人的预料!盖因姜建漠平时见到的差不多年纪的男孩,要么是暗恋自己女儿的缘故,要么是摄于自己久居高位的气场,见面的时候无一不是敬畏有加,没想到今天还能看见一个异类。

    既然把人家请进了屋里,总归要做些表面的礼节,何况姜建漠还是一方主政的父母官,于是顺手给杨一泡上杯新茶,还没开口客气一番,却又被杨一抢了先:“谢谢叔叔,你们先吃饭吧,不用管我的。”

    没等姜建漠回话,倚在沙发上捧着稿子的姜喃似笑非笑地瞟了杨一一眼,笑容看似娴雅,眸子中的戏谑神色却尽显无疑——大作家跑了一天的路还不饿?身体很好哦!

    然后又对自己的父亲甜甜一笑:“我在外面吃过了,爸爸你吃吧。”

    尽管杨一对姜喃的家庭情况不甚了解,但是看到这满桌的饭菜,和姜建漠眼睛里一闪而逝的疲惫神色,心智远超少年的杨一还是敏感地觉察出了越州第一家庭的微妙。

    不过这种事情外人实在不好插嘴,他也只能视而不见。

    “你们都不吃,我这一时半会儿也没胃口了!”姜建漠故作爽朗的一笑,对自己这个女儿实在是无计可施,于是干脆熄了和宝贝千金一起吃饭顺带谈心的心思,转而看向了杨一:“喃喃你带同学回来,是……”

    看似是在问自己的女儿,其实眼睛却瞄着杨一,这个男孩在姜喃说不吃饭的时候,目光在饭桌上停了片刻,又从自己脸上一掠而过,显然是觉察了什么却不说破而已,这种细心的程度和老成的心态,让姜建漠心中生出了一种在办公室对着自己秘书的怪异感觉——除了没有那种恭敬的神态。

    “爸你来看看这份稿子!”知道杨一不好在这种事情上开口,姜喃很是善解人意地给同学解围:“你不是Z大历史系的高材生么?来看看这个能入得了你的法眼不?”

    哦?女儿饭都顾不上吃,就是被这东西给迷住了?还推荐给自己?姜建漠一时好奇心大作,对着杨一点点头一笑,在姜喃身边坐下来,接过自己家大小姐看完的前几张稿纸。

    因为是抱着姑且一看的心态,所以姜建漠的目光也就有些随意,很有些一目十行的意思,但是看着看着,这位学者出身的市委书记就“咦”了一声,有些啧啧称奇,身子也渐渐端正起来。熟悉这个姿势的姜喃很清楚,这是父亲开始认真起来的预兆。

    而这种态度也让杨一有些鼓舞兴奋,他是二世为人不假,有着远超同辈的阅历和良好心态,但前世今生加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成功的曙光,这让内心强大如他,也不禁有些小激动了。

    姜建漠自从发现了这些文字的奇妙后,就看得很是仔细,5、6张稿纸看完,竟然花去了一刻多钟的时间,中间看到精彩处,下意识去摸茶杯,却发现还没有吃饭哪里来的茶水。不过这倒也没有打断他的兴致,而是继续埋头细读,全然没有发现自己女儿已然临时泡好了茶叶送在手中。

    直到他的颈椎老毛病又有些发作,这才让书记大人从阅读中惊觉过来,然后好好活动了一番脖颈子,又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接到手里的茶杯,里面的茶水已经被喝了个精光。

    “怎么样,这稿子?”姜喃很是乖巧地为父亲的茶杯续水,一副贤良孝悌的模样,让杨一很是怀疑自己关于姜家父女矛盾的推论有误,这幅温柔乖乖女的样子,和那个抽烟的落寞影子未免也相差太大了!

    “这稿子是谁写的?”姜建漠不答反问,但是目光却又下意识看向了杨一,看起来应该是这个男孩没错,但是这种年纪就有如此广博的知识面,以及很多专业笔杆子都要自叹不如的好笔力,委实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其实正如姜喃所说,姜建漠自己也是Z大历史系的高材生,他们那个年代的大学生,那就是正儿八经的精英,实打实一点儿水分不掺带。学术上搞了不少年,后来又在母亲的操作下从政为官,眼界见识自然非比寻常。不过像眼下这本可以用别开生面和异常精彩来形容的文章,居然是出自这样一个舞象之年的少年,这就让平素喜怒不形于色的姜书记有些讶异。

    “游戏之作,让叔叔见笑了!”杨一先前的那一点儿小激动早已经被抛诸脑后,反而是在心里感叹自己还是有些道行不够——既然知道手里握着的是珍珠,还一个劲儿担心明珠蒙尘,未免太患得患失了!所以在姜建漠看过来的时候,杨一又回到了无欲则刚的平静,笑容干净清澈,举止有礼。

    姜建漠点点头不置可否,刚才脸上的些许讶然在听到答案后反而消失掉,又是一贯的面沉如水,不过对杨一却又高看几分,这个男孩没有一般少年人喜形于色的浮浪,这样子固然难得,却也让姜建漠生出几分忌意——年少却沉稳有度,被这样一个男孩子接近女儿,可不知道是好是坏啊!

    “那喃喃带你来,是想?”姜建漠此刻已经大致弄明白了这个少年上门的意图,不过却还是避重就轻把皮球踢了回去:“你这孩子不错,知识面很广,写东西也下了功夫!不过……这书嘛,却未免流于低俗了!”

    正在手不释卷读着后文的姜喃,乍然闻言,瞳孔遽然一缩。倒是杨一本人还没有半分失望的神色,而是悠悠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还没有动过的茶水。

    男孩的这种神情,姜喃大半个月就已经见过一次——在那场至今还余韵未歇的大会上。

    “嗯?不过我能不能问一下,叔叔口中所说的低俗,是如何定义的呢?”杨一眼神明亮的盯着姜建漠,没有了先前那种对人对事都淡然沉稳的架势,言语中露出些锋芒。

    这位书记大人不想出手相助也是正常,但是这么评价他的书,未免让杨一有些接受不了。现在的这摞稿子,并非是他毫不费力得到的剽窃之物,而是融入了自己无数的努力。虽然说出版的事情未必非得求到这位书记大人的门下,但被人蔑视后灰溜溜离开,和自己主动潇洒告辞,是关乎到人生尊严的问题。

    低俗?呵呵!

    杨一表现出的这种逼人神态,姜建漠自打主政越州以来,还没有在其他人脸上看到过,就算是和自己政见不同屡有争执的市长曹建国,面上也是一派和气。但是书记大人此时不但没有面带愠色,反而在心中好笑——这小子总算现出些少年人的心性来,要是他还能保持波澜不惊的模样,说不得自己就要闭门谢客了。

    不过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示,更没有回答杨一的问话,而是又拿起稿子随意瞟了几眼,然后淡淡道:“难道你觉得我的评价不对?”

    虽然也是有意打压一下这个男孩,但姜建漠本身对这些稿子也不是没有看法,在这位正统的历史系科班生的眼中,杨一的这本书里,插科打诨油嘴滑舌的地方太多,个人痕迹太重,也就显得轻佻,而失去了历史的厚重感。

    看到姜建漠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杨一自然知道这是这位书记大人的心理战术,只怕这种心理战术对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还异常管用!如果是其他一个文学小青年被这位学者书记这么一番批评,恐怕脑子里早乱成了浆糊,哪里还有心思分辨,更遑论反驳了。

    但是对于看穿了姜建漠心思的杨一来说,这些构不成所谓的压力,从后世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重生而来,就是他最大的优势和依凭。所以对于书记的这番做派,杨一只是漫不经心一笑,似乎很是嗤之以鼻:“一部二十四史,不知从何……”

    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把视线迎过来的姜建漠,杨一没有等他接话,而是故意拉长了声调:“说——起——”

    姜建漠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这个用来比喻情况纷繁复杂的俗语,最开始出现的时候,尤其是在他们历史人的圈子里,却是用来形容人们面对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所出现的那种茫然和不知所措。

    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咱老百姓不爱看那些虚头巴脑的假正经。

    看到自己父亲不大不小地吃了个瘪,姜喃在旁边笑得那叫一个贵族化,粉润的双唇微抿,眉眼轻舒,大家闺秀的气质尽显无遗。

    只是杨一早早见识过了她的彪悍,弹烟灰的手法比自己都要熟稔,哪里还敢把这丫头当成一般淑女看待。

    想笑就笑,憋出内分泌失调就有的完了!杨一嘴角撇了一下。

    这个存在时间不过千分之一秒的表情被姜喃准确无比地捕捉到,于是视线相交时送上来一个“恩将仇报老娘没完”的凌厉眼神,然后瞬间继续微笑。

    “那只是些不懂历史的人吃不到葡萄而已,徒惹人笑。”姜建漠对于杨一的说法不置可否,但这个回答本身就显出了他的不甘心。

    “那为什么老百姓就这么喜欢那些野史稗闻呢,难道真的只有低俗的戏说才能引起大众的兴趣?中国人的爱好就这么上不了台面?”杨一反问,不仅是为自己正名,也是为了那些渐渐淹没在故纸堆中的历史。

    姜建漠笑着摇摇头,似是不屑争辩。

    杨一也不理会他的表情,铁了心要给市委书记上一课,于是毫无避讳地耸耸肩:“本来历史家们应该承担着以史为鉴,教导后人的责任,但是就是因为你们老旧的观念和死板僵硬的叙事方式,把绝大多数人推离了历史!姜叔叔你既然是历史系大学生,对于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应该是耳熟能详的?”

    姜建漠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悠悠来了一句:“至今未有定论。”

    杨一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黄仁宇在学术圈子里毁誉参半,到现在还争论不休,这也是事实,不过这却不影响他继续演说的信心:“固然是没有定论,但是这位先生对历史知识在普通民众范围的普及和传播,所起的作用大不大?而他所传播开来的知识,绝大多数符不符合历史事实?”

    这一下倒是让姜建漠也不得不承认杨一的话有些道理,是以心中对于杨一也少了几分戒备,多了些许认可。

    原来以为这个男孩只是把历史当故事来读,但是从他对史学界的认识来看,却像是下了一番工夫的,这让一向主张严谨治史的姜建漠也不由在心中点头。

    “既然叔叔不太认可黄仁宇,那么钱穆大师的观点呢?不知一国之史则不配作一国之国民,您也不认可?”杨一看到事情有了转机,开始拉更大的虎皮。

    “大师的话固然有些许偏颇之处,但总得来说还是对的。”姜建漠顿时有些被牵进了圈套的感觉,心下苦笑连连,从黄仁宇绕到钱穆大师,这小子是做好了功课来找茬的吧。

    却也说不出半分反驳的话,如果说黄仁宇的身上还存在争议,那么一代国学大师钱穆的观点就不是那么好随意批驳的了。

    “对啊!”杨一点点头笑道,语气中却全然没有少年人占了上风后的得意,目光清澈,表情坦然:“但是现在的历史书籍让人看一眼的兴趣就欠奉,难道真的是大家的错误吗?历史本身是这么的丰富多彩,这是任何都比不了的!但是为什么人们就是不爱读呢?”

    姜建漠渐渐陷入沉思,而杨一的语气也激昂起来,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引起他人心声共鸣的魔力:“生活比更离奇,而历史就是远去先人的生活,那为什么不能让历史更生动活泼一点?优美的文笔和多姿的叙事?这些从来就不是历史的敌人!从来就不是!我们现在所欠缺的,就是严肃又吸引人的‘戏说’,只有脱下裹在历史身上的沉重外衣,才能真正让中国人了解中国的历史!”

    杨一的话语,其中的蛊惑性和煽动力不可谓不强,但也是因为都说到了点子上,才会有这种振奋人心的力量。不过姜建漠见多识广的一方父母官,可不是那种三言两语就会被戳中G点的小青年,心中已经微微动摇,脸上依旧没有表示。

    “更何况,连白香山的诗歌都追求‘老妪能解’,那些历史学家们,怎么就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呢?”杨一最后祭出了最有力的论点,算是总结收尾。

    “哦,你的意思是,你这个稿子,能比得上白诗了?”姜建漠奇道,脸上首次带上了笑意。

    而这也正是杨一想要造成的效果,先前的演说固然激越快意,但这件事始终是找人给自己帮忙,最后收尾处小小的自矜一下,也算是缓和气氛。

    “不敢自夸,但总要有个方向努力,不是吗?”

    “好,那就看看你的稿子有没有这种能力。”姜建漠不动声色地起身出门,片刻后又回到客厅,只是身后跟了两个人。

    一个年轻干练的小伙,一个四五十上下的农村妇女。

    “这是我的司机小王,还有负责家政的黄婶,你不是推崇让历史走近老百姓吗?那就让他们先给你把关。”姜建漠其实心中已经勉强认可了杨一的说辞。是以虽然对这份稿件仍有芥蒂,但在女儿和女儿的同学面前总归是要讲道理的,于是干脆拉了司机和保姆来给自己做台阶。

    把一叠稿纸分成两份,递给有些局促的两人:“来,帮忙看看好坏。”

    “这怎么能行,我一个乡下人,哪里看得懂这个啊!”保姆黄婶连连摆手:“我给您把唐秘书叫来您看怎么样。”

    那个部队转业的大头兵司机也是涨红脸不敢接。

    “放心,这稿子就是给老百姓看的,让小唐来反而没用!快拿着,这是任务!”姜书记这个大帽子一压下来,两人没法再推辞,只好犹豫着接过稿子看了起来。

    ……

    半天的工夫,直到姜家父女在杨一的坚持下,去餐桌上吃过了晚饭再回来的时候……

    “哎,黄婶,你看完没有,我还等着看后面呢!”

    “个毛头小子,你急啥急啥!我眼睛不好使看得慢,你再等一会儿……”

    杨一姜喃相视而笑,剩下姜建漠在一旁心情复杂着,心忖这小子的稿子就这么吸引人么?随即又想到自己最开始看的时候,也是差点陷进坑里,沉吟了一阵,片刻间就有了决断。

    有意思的少年也许不多,但他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出现——在他们父女有了隔阂的时候。

    所以自己可以帮他一次,但他必须要付出些什么。

    如果姜喃是一个男孩子,姜建漠自忖无论如何也会促成这份文稿的出版事宜,并且还会对“他”和杨一成为朋友乐见其成。一个人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如果有一个可以指引方向的朋友或者说道标,裨益无疑是巨大的,而姜建漠在杨一身上就看到了这种能力和品质。

    但是偏偏自己养了个女儿,同时这个女儿还因为父母长期不在身边的缘故,变得个性难测,所以姜建漠更是警惕起来,害怕在女儿的身上发生一些不该发生的故事。

    杨一表现得越出众,这种警惕就越明显。

    但是姜建漠是一个男人,身居高位的男人,有些话说得太过直白未免不符合他的身份,于是书记大人很有技巧地迂回着:“小杨是吧,既然喃喃肯为你当说客,而你也有这个能力,我可不能做恶人啊!等一下给你个电话,是我一个老同学的儿子,他现在自己搞了个出版社,你明天直接找他就行了。”

    杨一点头道谢,没有激动得不能自已,只是单纯的表达谢意而已,不为面前男人的权势,也不为身边女生的容貌。

    “你和喃喃初中一直是同学么?这次中考怎么样?有把握进一中或者外国语吗?”姜建漠开始有意识地引导话题。

    “一直是同学吧,不过今天好像还是第一次说上话。”杨一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姜喃,不管这个女孩如何的温婉可亲异或是叛逆古怪,前世的他都只能远远观望而已,但是现在……心里感慨着命运的奇妙,如果算上重生前的岁月,那就应该是好多年了。

    “是啊,要不是今天无意间碰上,谁知道我们班里还藏着个大作家。”姜喃就笑,眉目如画,清扬婉兮!只是眼神中传递过来的信息却很是复杂。

    刚认识?姜建漠暗暗揣摩着两个小辈言语的真伪,若无其事道:“那不要紧,以后都到了一中,还是同学嘛,就可以多相互帮助了!”

    杨一摇摇头,大大方方地咧嘴一笑:“这可没机会了,我的数理化不好,总分估计只能上三中的高中部。说不好还要花钱,要不我也不会这么着急出这书了。”

    姜喃听到这话却愣了愣,对面这个男孩的笑容干净明朗,眼神中有别样的深邃,让她目眩。心里却对自己的这种状态有些奇怪,无非是两次演讲和写了本奇奇怪怪的书而已,可为什么在听到他说出无缘一中的时候,会泛起莫名的伤感?

    在人生的汊流口,他们,只是两条被命运拨向不同方向的小小游鱼么?

    随即又想到父亲还在身边,于是也假假地抿着粉唇展露一个灿烂笑容:“这下知道偏科的坏处了吧,我看你干脆就在家里写书算了,说不定以后真的成了大作家哟。”

    “瞎说,就算要写作,也可以当成业余爱好的做的嘛!哪有劝自己同学不上学的!”姜建漠在这一刻又拿出他父亲和长辈的严肃面孔,心里面却已经轻松了很多:“其实只要自己刻苦努力,不管在那个高中都可以考进好大学的。”

    不过内心对女儿的担忧一去,学者出身的姜建漠又有些为杨一惋惜起来——就让这个小子待在三中里,未免有些看着明珠蒙尘的遗憾啊。

    ……

    罗戈是个胖子。

    这么年轻就胖到这个份儿上,实在是让杨一有些啧啧称奇。

    当然同样的,杨一对面的罗戈也在啧啧称奇,眼前的这个小子,居然拿着一张市委书记的签名条找上了门儿!

    如果是其他任何一个市委书记,罗戈也不至于讶然到这个份儿,但是换了姜建漠,那个看着他长大的姜叔叔,这就未免有些不可思议。

    认识他的人,谁不知道这个学究死板的要命,别说一些普通的富贵官家子弟,就算是他的顶头上司的儿子,也未必能拿到这么一张有他签名的小纸条,更遑论其他不相干的人。

    眼前这个小子,可别是随便弄了一张阿猫阿狗的签名来诈自己吧?

    可是马上他就知道不是了。

    因为即使眼睛中那种不信任的神色只是一闪而逝,却依然被面前这个少年敏锐地捕捉到,但是他却丝毫没有被怀疑的不快,反倒微笑着提议:“还是打个电话证明吧。”

    费力地挪动着自己英年早肥的胖大身材,罗戈摇摇头,能有这份心性和态度,就足以证明这个男孩子的非同一般,现在这张签名条是不是姜建漠的,已经不再重要。

    那么就审稿。

    罗戈虽然年轻,也不过刚刚三十出头,可是这个半道出家的生意人眼光却着实老道,要不然也不会把一个私人出版社经营到颇有规模。所以对他来讲,一般只要扫上一眼开头,立刻就能判断出一份稿子有没有潜力和出版的必要。

    可是自从接过杨一递过来的稿子后,他却两耳不闻窗外事,很是沉迷地看了一个上午,就连一旁的作者本人连连提醒都没用。

    直到临近中午饭点,罗戈才意犹未尽地捻了捻稿子的最后一张纸,直到确定再没有下一页后,才咂咂嘴直起身子,似乎对于就这么突然完结很是不满。

    好书,真是好书!自从自己踏进出版业这个行当来,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出色的稿子。

    明明只是一本历史科普读物,偏偏这个少年就能够把它讲述得如此动人,这种写史的笔法,充满了活力和生气,每一个字都透着灵气,而这些灵气的字句,就组成了这么一个个鲜活的人,一件件跌宕的事。

    和这本书比起来,以前那些解读历史的书籍,不说臭不可闻,却也是些嚼之无味的鸡肋,面目可憎到让人难生亲近之心!那种历史读物还怎么吸引老百姓,还怎么从人家口袋里掏钱?

    97年这个时候,国内的图书市场刚刚和国际接轨,而畅销书这个概念,也才逐渐清晰明确起来,罗戈正是因为发掘了几本本身质量比较优秀的商业化图书,这才让出版社渐渐成了规模。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苦处,自己的事业虽然看起来蒸蒸日上,大有业内后起之秀的架势,可比起越州人民出版社,越州文艺出版社那种老大哥来说,它还缺少一份沉淀和底蕴。而某些文化领域的行当里,对于这些恰恰是非常看重的。

    现在,这本《宋朝》,让自己的出版社有了凤凰一鸣天下惊的资本。

    决不能让他跑了,必须要攥在自己手里!

    “这稿子我要了!”胖子倒是有决断的很,不过很快又跟上一句:“这稿子真的是你写的?”

    不是罗戈疑心重,只能怪杨一的年纪摆在这里,太过让人吃惊,而罗戈说出这句话也不过是没有经过大脑的下意识反应而已。

    “这只是第一卷,如果这一次的合作成功,后续内容都会交给你们操作!不过你对稿子就这么有信心?我之前可是跑了好些家出版社的。”杨一的话倒是给自觉失言的罗戈解了围,这也让胖子老总不由得再次打量起杨一,这个学生年纪不大,气度不小!接人待物也是到位得很,又写出这一本堪称奇书的上佳之作,难怪就是姜叔那等大人物都会对他另眼相看。

    “不是尸位素餐,就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罗戈从鼻子里哼了一句,不过马上反应过来杨一话里的意思:“你还有稿子?”

    少年哑然失笑:“大宋上下三百多年,我这才写到哪里啊?”

    胖子顿时大喜过望。

    “不过我有两个小要求!”杨一深知趁热打铁的道理,有些话,在别人高兴的时候说出来和不高兴的时候说出来,效果天差地别。

    “说!”胖子罗戈这个时候已经开始了他制霸暑期档图书市场的美梦,对于自己的新晋财神爷格外慷慨。

    “我还有一个‘御用’插画师,第一卷的配图插画,都要用她的作品。”想起那个被生活压迫得失去本来颜色的女孩,杨一就一阵唏嘘。

    几幅插画而已,不是问题!胖子大手一挥表示毫不在乎。

    “另外,能不能根据第一次印刷的册数,先支付一部分稿费?”这才是杨一写书的终极目的——为了能让母亲不为那一笔赞助费发愁。

    罗戈听到这话一愣:“你急着用钱么?”

    “算是吧,马上就要下中考成绩了,我估分以后觉得没有过线,差一笔赞助费。”杨一的神情很是坦然。

    罗戈的表情就有些怪异,一个能够写出这种佳作的孩子,却说中考分数不够,只怕也是个偏科的怪才。

    虽然时近正午,可是天上厚重的云层把越州遮了个严严实实,只有遥遥的铅云尽头有一丝明如创世的光,那光亮随着云块的不断推移,而在这片锦绣之地上缓慢游弋着,直到斜斜投进出版社所在的小院子。

    这种天色一般是阵雨将来的前兆,于是院子里的梧桐树哗哗的响,难得的惬意天气。杨一就坐在这样的院子里,笑着解释自己需要用钱的缘由,并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那种特有的自尊总是格外敏感,一说起家庭的窘迫和自身的缺陷就斗鸡一般炸起来。

    却又不同于老油条似的那种人情世故,只是一种很纯粹的本色。

    这让罗戈对杨一的好感愈发分明起来,当即拍了板:“都没问题!那合同呢,现在就签了吧!”

    杨敏不知道自己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她就连走路都有种踩在云上一样的感觉。

    当某一天中午,儿子跑回来拉着自己去签约的时候,自己甚至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差点就在人家出版社的胖子领导面前丢了脸,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儿子真的是把那些稿子变成了铅字,就止不住的想哭,这个没有多大野心的女人就觉得自己这辈子也算没有白过。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每当她上班前从新华书店门口经过,发现摆在最显眼位置的那一摞《宋朝那些事儿》少人问津时,就忍不住心中惶惶——别看她平时里一副精明又泼辣的样子,可是本质却依然是不脱质朴本色的普通人,总是觉得收了人家这么多钱,这书要是再卖不出去,那不就是坑人么?

    每每看到老妈这幅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杨一就莞尔,现在这个年代,图书市场还远没有炒作的概念,就连后世一些行之有效的宣传手段都不甚明了,自然是要慢慢卖的,这又不是什么一锤子买卖。

    “放心吧,明天就是正式暑假的第一个礼拜天,到时候你就知道有多火了!”杨一的话让杨敏稍微放下了些担心,也就没再继续数落儿子。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从儿子一个月前在学校当着全校人的面为自己正名,现在又出了书以后,无形中家庭地位倒是提高了不少,很多话都能让她听进去。

    ……

    七月里的第一个周末,远在97年的时候,暑假里的各种补习班和培训班还远未像后世那么泛滥,而家长们最乐意带孩子去的地方,恐怕也只有新华书店了。

    三中的老校长薛海清此时就在临时客串着保姆兼假期老师,带着一个孙子一个外孙女来到了新华书店。

    “令子,藤儿,去那边看书,别乱跑,等会儿爷爷过来找你们。”孙子薛令子和外孙女宋藤儿都是小学五年级,却因为家学渊源的缘故,并不像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那么好动停不下来,反而是轻车熟路地小跑向儿童书柜。至于老爷子,一般都在新华书店旁边的扫尘斎淘一些旧书,直到饭点才会回来叫上两个孙儿一同回家,这是祖孙三人的老惯例了。

    可是今天老校长却敏感地觉察到了古怪,虽然是暑假里的周末,可是未免人也太多了点,并且还都挤在一个书架前,甚至柜台前也已经排了不短的队伍,在等着付钱。

    老小孩老小孩,和所有老来玩心大起的老人一样,薛海清也有些好奇地凑过去,对于一名在教育干线上工作了一辈子的老知识分子来说,其他的热闹可以不屑去看,但是书店里扎堆的奇观,如果不去看个究竟,怕是一上午也没有心思去淘古籍了。

    “你来这边干嘛,又不是你们小孩子看的书!”一位母亲被自己的孩子急急地牵着来到了众人扎堆的书架前,脸上似有不满,但是在这种静谧地氛围下,却也不好敞着嗓子教训自己的孩子,只好把脸一沉,就准备转向学生读物那里。

    她那似在读初中的儿子立刻就不干了,又摄于周围足足围了二十好几人,却全都沉浸在书中世界的那种近乎神圣的宁静感,而不敢拿出平时耍泼撒赖的绝招,只是一副急的要哭的样子小声哼哼道:“妈你看了再说啊,我在杨阳家看的就是这本,给杨阳补课的老师都说了的,这是好书!”

    看着儿子在所剩不多的书堆中抓过来一本就不想放手的模样,中年母亲有些愠怒,却又只能有些无奈地一把抽过来:“什么书这么好看,我跟你说,上次给你买的什么七龙珠你爸爸到现在还在怪我,可别想我再花钱买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然后打开书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却看着看着就忘记了自己的目的,转而下意识地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书架边看了起来,时而面目严肃,时而绽出一丝乐不可支的笑意。而他的儿子,也早早又抽出了一本。

    哟呵!看到母子俩这幅模样,薛海清更加好奇,看清楚了书的封皮后,也从还剩的寥寥两三本里面拣出一本,殊为小心地翻了开来。

    这一打开,和书本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人就再也挪不开自己的视线。

    ……

    今天是礼拜六,但是对于姜建漠来说,也就和平常的日子差不太多,唯一的不同是办公地点换到了市委大院的家中。

    从成堆的文件中站起身来,到了客厅却发现字纸篓中的垃圾袋里堆满了渣滓,而保姆黄婶正在厨房里忙碌着,为几个上门玩的亲戚朋友的小孩张罗午饭。于是书记大人拧起垃圾袋就出了门,倒是随和的很,看不出半分高高在上的做派。

    沿着玉兰树的树荫匆匆来去,回头的时候却碰上了办公室的老陈,这人是军转干部,因为行事风格和脾气的缘故,和姜建漠并不太对路,但每每遇事却又能够秉公而论,让姜建漠也是颇为称道。

    不过这个平日里严肃干练的人,这个时候却一副急匆匆的狼狈模样,想来是他家中的胭脂虎又下了什么最高指示,让书记大人心中莞尔:“老陈,都快吃饭了还要出去?”

    “嗨,家里那老娘们儿!”老婆不在跟前的时候,这个军队里退下来的汉子倒是硬气得很:“不就是一本破书么?家里那小子在同学家看到了,回来一嚷嚷要买,这不……怎么说也是为了学习,不能委屈了孩子么!”

    姜建漠就有些讶异,老陈家里的也是一成天脚不落屋的皮猴儿,今天居然叫嚷着要买书,这倒是市委大院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于是好奇道:“什么书这么好?我也给我家喃喃买本回来。”

    “听那小子说是个啥历史书,《宋朝那档子事儿》还是什么的!”老陈抹了把满脑门子的汗,打了个哈哈:“反正我这不去买么,给你家喃喃也带一本得了。”

    呃,听到书名的书记大人瞬间一滞,然后心中苦笑连连,嘴上却推辞道:“这倒不用了,这书我家喃喃看过了!”

    确实是看过,搞不好自己女儿还是这本书的第一个读者!只不过,虽然预料到这本书一定会被很多人知道和传看,却没想到会如此之快。

    于是又想到那个沉稳内敛的少年,自己是不是不太应该对他戒备太多?

    回到家中,一群孩子已经做到了饭桌上,都在等他,而自己的女儿明显是这一群孩子的焦点,有两个老朋友的小子,虽然嘴里对自己连连问好,但眼神却也只离开了那个温婉娴雅的女孩片刻而已。

    这让姜建漠生出一丝无与伦比的自豪来,于是笑着对姜喃道:“喃喃,你那个陈伯伯的儿子,居然也喜欢看《宋朝那些事儿》呢。”

    这一下打开了话题,本来在座的两三个男孩子还因为姜建漠的缘故不敢过于随意,听到书记大人主动提起,马上很有表现欲的接话道:“这书我知道,刚出版的时候我就买了,真的很不错呢,姜喃你可以去看看。”

    另外一个亲戚家的女孩子就附和:“是啊,我爸也说这书蛮有味道的。”

    而其中一个隐然为首的男孩似乎为了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笑着摇头道:“是吗?但是我觉得这书也就那样啊,靠耍嘴皮子逗乐为生,还真看不出什么好来。”此刻全然忘记了自己初看这本书时的那种投入。

    没有丝毫征召的,原本温柔笑着的姜喃眉头一皱,虽然片刻后就恢复了宠辱不惊的得体模样,但偶尔对上那个男生殷切的视线时,眼神已经明显疏离了起来。

    那个此时不知道身在何处的男孩,那个曾经和她一起在暗蓝的暮色下抽过烟,听着风吟虫鸣,唯一能和她分享小秘密的男孩!还有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可以称之为翻天覆地的神奇变化,和偶尔对自己微笑时干净的面容,构成了她此刻维护他的理由。

    “真是肤浅!”姜建漠去卫生间洗手,于是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了姜喃这声评语,顿时一个个悚然。

    桌子上饭菜升腾起的蒸气氤氲着,衬托着周围的气氛格外凝滞。

    先前还得意洋洋为自己的特立独行而叫好的男生瞬间变了脸,满眼的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对面的女孩。

    这么重的话,以前谁听到姜大小姐说过?

    ……

    《宋朝那些事儿》卖疯了,而越州人民出版社的总编快急疯了,尤其是在听到办公室的葛黎高力说起这本书最开始是投到自己的出版社后。

    “老李啊!这个事儿……”总编大人欲言又止,对面的李老夫子就是拒绝了这本书投稿的始作俑者,但是人家的年纪资历都摆在这里,让他也不好说太重的话:“你当时怎么就不能多考虑一下呢?年纪小又怎么了,年纪小就不能写书了?”

    “他哪里是年纪小?他这书分明就是不正经!”说实话老头儿心里也有点儿后悔,但是这种老人一来最是古板,二来又要面子,哪里肯在单位众人面前承认自己走了眼。

    “怎么就叫不正经了?我一个老战友,市委宣传部的,成天价跟我夸这本书,还说人家好多领导都买这书给孩子看,人家领导也都看不正经的书?”总编气急,简直恨不得啃这个老头儿两口。

    “领导就不会犯错误了?领导……”

    李老头儿还是嘴硬,让原来准备只是说两句解解气的总编一时火起:“您老是不是觉得出版社的工作太累?我可以批准你休两个月的假!”

    “我什么时候要求休假了?我身体好得很,我还可以再干二十年!”李老夫子忿忿然起身:“我们是人民出版社,不是金钱出版社!”

    ……

    这一场总编办公室的争执以极快的速度在全社上下传播着,有些觉得李老夫子倚老卖老的人等着看他的笑话,却不知道这个老头儿此刻正在新华书店里,一脸不屑又舍不得放手地读着《宋朝》,临到书店关门,最终还是很不甘心地掏钱买了一本。

    《宋朝那些事儿》的全面上架,就像是在越州的文化市场里投入了一块足以掀起一场浩大波澜的巨石,并且这场波澜还在以壮阔而坚定的频率向全国扩散着。

    而投下这块巨石的人,重生者杨一,现在正百无聊奈地站在阳台上发呆,外面的天气固然很热,可是在没有空调的蒸笼房里更是逼仄闷气,所以他正考虑眼下到底是先买空调还是先换房子。

    夏日午后,有燥风呼啸而过,每到这时,满眼的翠绿就哗哗作响起来。

    阳台下面是落满了阳光的明晃晃小巷,两边一色的老旧四层筒子楼看上去有些破败,却是杨一最为怀念的风景。巷子口有间小杂货铺,从它遮阳天棚的一角,还看得到左右摆头的落地扇,有电视里黄梅戏的哼唱隐隐绰绰传来,那咿咿呀呀的唱腔在热辣的气息里轻漾,让杨一有些想哭。

    这里,就是前世中每每午夜梦回的地方!而这一次,更是他这一世人生扬帆起航的起点。

    《宋朝》的热卖在越州乃至小半个东南沿海的省份里,都已经达到了一个小小的高潮,就连毗邻的魔都,图书暑期档里也都充斥着有关《宋朝》的声音。

    越州日报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在文化版的头条发表了评论:“梦回大宋,历史是老百姓的历史,历史是中国人的历史,每个人都有解读历史的权利!而《宋朝这些事儿》,就是帮大家解读宋朝历史的最佳读物。”

    而和越州人生活比较贴近的都市晚报,则对署名“悦而读史”的作者产生了好奇:“我们不知道这个神秘的作者为什么不愿意向公众透露自己的名字,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作者,纯粹以文字本身的魅力,就能深深吸引读者,让千万人趋之若鹜,这本身就是对作者最好的褒奖。”

    ……

    可以用半句话很好地概括罗戈现在的生活——数钱数到手抽筋,至于睡觉睡到自然醒,这位胖爷是不用指望了!《宋朝》两天前就开始全面断货,这些天就连他出版社里接电话的女前台,原本好听的软糯嗓音也哑了下去,倒让那姑娘的父母好生心疼。

    而全越州印刷厂的大小老板们,更是恨不得把这个“悦而读史”的相片捧回来,天天上香供着才好。

    “怎么样,小杨,后天社里要办个庆功宴,你这个主角不来可不像话!”罗戈除了指挥出版社的大小事宜外,这些天跑杨一的家也是分外勤快,大有把财神爷抓紧不放的架势,对于这个少年搅风搅雨的能力再没有分毫怀疑。

    但是杨一却没法答应他,因为中考的成绩已然放榜,自己的那个表妹杨蔓顺利考进了外国语高中,全家都要去为她庆祝,他也不能例外。

    因为对于他母亲杨敏来说,不管那些亲戚们平时在他们母子面前表现得多有优越感,甚至是给人无法下台的难堪,却始终是自己的娘家人,并且平时白眼归白眼,一些不费力气顺势而为的帮助倒也没少了母子俩。

    于是某位胖社长百般劝说无用之下,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摇头离开。

    “妈,小姨请客要我们去也可以,但是别露了财!”

    杨一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杨敏以为儿子是要交代什么大事儿,但等她听到是这个问题的时候,不禁啐了儿子一口:“就你鬼心思多,这种好事儿还怕被人知道啊!什么露财?难道你的舅舅姨妈们还能吃了你的!”

    “你听我的咱们就去,要不就算了,我还是去人家给我开的庆功宴吧!”杨一却很是坚持,有过前世经历的他知道,母亲的这些亲戚很是有些良莠不齐,这一次《宋朝》引发的震动实在太大,几乎越州知名的报纸媒体都报道过这件事情,要是被某些人得知自己两母子居然一夕骤富,难免又会提出些非分的要求出来,又或是在背后搬弄些是非。

    除非杨一以后站到更高的地方,高到让那些人只敢仰望,却不会有半点非分之想。

    知味居,当时越州最富有盛名的酒楼,这个改革开放后在越州声名鹊起一直不衰的酒楼,难得走的是上层加平民的双层路线,在秀湖春堤这风景绝佳得天独厚的位置,除了一座只对贵宾开放的5层听涛阁外,还在听涛阁旁边有着占地不小的如意楼。

    不过只从这两个名字,就很听出其中含义,听涛阁自然是为那些自诩风流的上流人物准备;而并非面湖位置的如意楼,则是秉承着让广大食客如意的意思,对所有民众开放。

    即使如此,能上如意楼吃饭的人也都可以称得上标准的中产阶级,前世杨一母子就算节衣缩食一个月,也未必能在这里敞开了吃一顿。

    而这一世杨一当然有带着母亲来好好饕餮一次的愿望,只是自己还没抽搐时间,倒是又吃上了亲戚的。

    ……

    知味居的如意楼前,两个穿着短身旗袍的迎宾小姐俏生生站在门口,迎来送往笑容满面,但是心中却也不乏对隔壁听涛阁门口两位同行的妒忌。

    论模样身材自己怎么都不输给那两个丫头,只不过就因为她们的大学生身份,就要平白高上自己一筹么?工资和待遇比自己姐妹好了不知多少倍,真是让人羡慕嫉妒。

    腹诽之际前面却又来了客人,是一个穿着素色真丝连衣裙的中年女子,身边还有一个公子哥儿似的少年。两位迎宾正松了口气以为他们会转往听涛阁,却不料直直向自己这边走来,顿时立刻打起了精神。

    杨敏穿着儿子在上海路专卖店里特意挑选的真丝连衣裙,走路的时候竟然有些不习惯起来,却拗不过儿子的坚持,只好这幅打扮出门,脸色却怎么都没法保持自然。

    倒是自己的儿子,一身浅灰的叫什么“范思哲”的修身衬衫加上米色休闲西裤,显得很是洒然俊秀,气质不俗,让杨敏在不适自己这一身打扮之时,又为儿子的眼光叫好。

    等到母子俩在迎宾小姐恭敬有加的笑容中走进如意楼时,才发现大厅边上一个桌子上,自己的两个舅舅舅妈,两个姨夫姨妈,还有几个表兄妹都已经在座,其中向来对他们两母子看不顺眼的大姨夫,已经一脸的不高兴,连带引得其他人也心生不满。

    若是现在上了菜,估计他们多半开始吃上了。

    而杨一母子的进入,无疑让有些人找到了发泄口,当先看过来的就是杨一大姨夫马俊,他是越州市工商局的一个科长,小有权势,因此对于孤儿寡母的杨一最是不喜,生怕这两母子有事求到自己头上。

    而每每的家庭聚会中,他对母子俩的态度也最是不屑,动辄呼来喝去。今天看到这一大家人都在等杨一母子,自然也是要教训上两句的。

    只是马俊才一张口,要说的话就被自己心中的惊愕给堵了回去,化作一个古怪的音符在嗓子眼呜了一声,又给咽了回去。

    眼前这个淡妆的女人表情微滞,却有一种雍容的气质,而他身边的男孩更是帅气隽逸,这会是那个他一向看不起,觉得是小市民的小姨子和她那个没用的娃?

    其他人的眼中也满是诧异,但却也不好表现的这么明显,杨一的两个舅舅就赶紧站起来招呼。再这么愣下去,不说这种表现未免伤人,更是显得他们这些人太没见识。

    于是一家人坐稳后,大舅杨卫红开始叫菜,而一向也是看不起母子俩的大舅妈何英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敲打起来:“杨敏,你们单位发奖金了?还是你摸到大奖了?这衣服不错,哪里买的?”

    虽然中国彩票87年就已经正式出现,不过到97年的时候,越州人依旧把买彩票叫做摸奖。

    想起儿子来时的嘱咐,还有这一段时间以来,他仿若成年人一样的举动,杨敏就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倒是和她同一个单位的妹妹,杨一的小姨杨婕一副古怪的脸色道:“我们厂什么时候舍得发奖金了?难不成倒是你上次说杨一在写书,还真写出来了?”

    随即自己也觉得可笑,从自己的姐姐说起这个打小没用的侄子在写书后,前前后后才二十多天,就能拿到钱吗?

    其他人诸如二舅,二舅妈,小姨夫等人闻言也是吓了一跳,随即杨一的大姨夫马俊又安慰自己一样干笑起来:“杨婕你开什么玩笑,杨一他写书?哈哈哈哈!”

    其他人倒是没有这么重的嘲讽心思,不过却也都纷纷摇头咧着嘴角:“越说越到天上去了,点菜点菜……”

    见了众人这反映,杨敏就很是恼火,平时自己被挤兑几句也就罢了,她却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被亲戚这么低看,又想到这可不是她说出来的,而是自己妹妹猜到的,于是假装混不在意地笑笑:“那是,小一还真是出了本书!这不,拿了点儿稿费非要给我买衣服,怎么说都不听。”

    看似淡然,实则无比的矫情,直让在旁边微笑不语的杨一满怀无奈。

    这小子还真出书了?

    几个大人就有些坐不住了,面面相觑着,品咂着这个消息的真伪,一时间心情复杂无比。

    大姨夫马俊更是险些连香烟都夹不住,竟然有些手忙脚乱。

    倒是杨一那两个从未把他当回事的表弟,满心不服气地变了脸色,在下面小声嘀咕起来。

    杨一的大舅二舅结婚虽早,得子却晚,这也让杨一成为了一大家里年纪最大的孩子。正是这种名分上的老大,和与之不匹配的糟糕表现,让他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从来都不承认杨一哥哥的身份!现在陡然听到这个成绩差到可以的家伙,居然出版了自己的书!这种落差,让两个正处在叛逆期的男生心中一下就失落和不舒服起来。

    “是不是什么中学生作文选?那我也去投稿试试。”大舅的儿子杨铭就强笑,他下一年进入初三,自忖语文也是自己的强项,到时候好好泡制两篇文章去投稿,不怕比不过这个没用的哥哥:“到时候也好不用家里给零花钱了!”

    结果话没说完,却被自己的父亲横了一眼。

    小孩子不懂事,却不代表杨卫红不明白,自己妹妹身上那一身衣服怎么看也是极品越丝的料子,怕不是要近千块钱才能拿下来,这怎么可能是一篇作文中选就能有的稿费。

    于是有些凝重地看了一眼忽然就让自己看不透的杨一,颔首道:“杨一能发表文章,这也是好事……”

    言语间还是有些不能相信的味道,把杨敏和杨婕所说的出书,潜意识当成了发表文章。

    于是今天的主角,唯一的女孩杨蔓,表情就有些古怪,仿佛第一次认识杨一一样,小声道:“你出的什么书啊,不会是《宋朝那些事儿》吧?”

    眼睛却不和杨一对视,一声“哥”,也期期艾艾了半天却没有叫出口。

    这话一出来,满桌子的寂静,和其他桌子上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一群人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杨一,似乎是很害怕他说出一个“是”来。

    “是出了本书,不过也没多少稿费,买了点儿东西后就只够交学费了。”杨一这话很有些太极的味道,全然没有否认,却又很好的让人相信了,现在那本红遍全国的书并不是他写的。

    一桌人就同时长出了一口气,大觉释然,心忖只够买件衣服交点儿学费的,自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书。竟然有了种就此放心的感觉,不过对于杨一的感官,却也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二舅杨卫东就清了清嗓子,对着杨敏道:“你也是,你儿子不懂事,你也由着他闹,现在你家情况也不好,买这种衣服干什么,他现在算是运气好,搞了点儿钱交了高中学费,以后还有大学呢?”

    杨一的大姨也帮腔道:“小哥说的也是为你们好,偶尔一次的成功也不能说明问题是不是,还是要为以后多打算一点儿!”

    二舅杨卫东和大姨杨琼都是机关事业单位的职工,杨卫东还是一个市政府直属下属机构的科室主任,平时在家庭会议上的发言权,甚至还在大舅杨卫红之上,所以他说出这番话来,众人自然是点头附和的。

    杨一此时心中无比的感慨,有时候,血浓于水就是血浓于水,自己的这些长辈里,老妈的哥哥妹妹们虽然也没有个好脸色,却也不会像个外人一样只顾看笑话。而二舅杨卫东更是见了他就一副严词厉色的样子,可是多年后杨一才知道,这恰恰是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的表现。

    倒是几个舅妈和姨夫,才是打心眼看不起杨一母子的人。

    “是是!”大抵是也清楚二哥的苦心,杨敏连连连头应和,心里却对儿子的表现很是无奈,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防备自己的舅舅姨妈,落得平白被人抢白指责。

    只有杨一颇有些微词,就算自己只挣了100块,愿意给老妈买衣服也是自己的事,不过想到二舅怎么都是一片好心,也让他没法像以前一样,极度敏感地当众犯起倔来。

    “对了,不知道你这次出书,能不能有中考加分哦!要是能加分,说不定又和姐在一个学校了!”还是大舅的儿子杨铭,这个小子自恃有几分心计,对于杨一今天抢了些许风头的表现异常不满,又不好在长辈面前过于放肆,只好绕了个圈子来找茬。

    杨铭从来不叫杨一哥哥,不过对着容貌也算明丽,学习更是不差的杨蔓,却是一口一个姐叫得热乎。

    这话一出口,旁边半天都没找到发作机会的马俊立刻活泛了起来,装作漫不经心道:“还有这个说法?那要加好多分哦?”

    其实他早从爱人那里知道了杨一的成绩,即使加上一百分,杨一那糟糕的数理化也会让他过不了重点高中的分数线,更何况哪有中考加分超过三十的例子。

    “没,哪能加分呢,就算能加,现在也过了时间!”杨一一点儿不动气,反倒是微笑着解释,这种风度和马俊一对比,高下立分,让杨卫东也是暗暗称奇,同时心中对马俊这个妹夫也就有些不快起来。

    “不管到哪里读高中,总之只要自己晓得努力就行了!以后也不要把心思放在写文章上,你又不是什么诗人作家,把成绩搞上去考个好大学才是出路!”杨卫东不知不觉中对杨一的看法改观了很多,自然不会顺着马俊的话头,帮着妹夫挤兑妹妹和侄儿。

    “小舅,菜都上齐了,吃饭啦再说嘛!”家中唯一一个敢和杨卫东撒娇的晚辈,非杨蔓莫属,今天又是为她庆祝,几个大人自然不会拂了她的意思。于是只当是小姑娘真的饿了撒娇而已,哪里知道杨蔓现在那种心头涌上百般滋味的复杂情绪。

    先是校大会上的惊艳表现,让自己的闺蜜现在对这个“哥哥”还念念不忘,后来又是出书,现在对着他最讨厌的大姨夫,也能洒然以对,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

    “咦,杨蔓,你也在这里吃饭?”酒桌上,众人刚刚开动之际,一个男孩的声音响了起来,杨一抬眼一看,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孩,脸上有几分桀骜不驯的味道,身上的衣服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价格已是不菲,却也比不上自己身上这一套。

    后面还跟着一个也有几分官气的中年男子,看到杨一的大姨杨琼后就微微一点头,很是矜持,倒是杨琼忙不迭地站了起来:“戴局长你好,您也来吃饭啊!”

    这个被称为戴局长的男人就摆摆手:“你们吃你们吃,我也是来晚了,听涛阁那边没有位置,实在没办法先过来坐一会儿。”

    笑容还算客气,不过言语中的意思,也就把杨家人贬低了几分。

    这个戴局长是杨琼老上级的对头,自然不会对对头的下属摆出和蔼脸色,这让杨家的两个主事人,杨一的大舅二舅脸上就不好看起来,不过杨卫东虽然也是机关科室主任,却和这个戴局长分属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条战线上,自然也没法让别人顾忌自己,更遑论自己的行政级别比人还低了一级。

    “你们也是来给孩子摆庆功宴的?”戴局长注意到了饭桌中央的小蛋糕,一般来说,普通的家庭聚餐,是不会点这种甜品的。

    “嗯,我侄女儿考上了外国语,这不,来庆祝下。”杨琼笑得很自然,但是心里的味道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这个戴局长听了这话就有几分止不住的得意:“那没办法和我们涛涛做同学了,这我儿子,上了一中。”

    杨琼自然一叠声地恭喜,动作却有些僵硬,饭桌上原本还算热烈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冷。

    戴局长没想到吃个饭也能碰上不对眼的下属,还好好消遣了她一顿,心情自然舒畅,连带着话也多了起来,于是又一转眼瞄向了杨一三人:“这几个也是你侄儿侄女吧?今年也都升高中么?有没有涛涛未来的同学呀!”

    旁边那个一脸青春痘的男生就迫不及待嗤笑道:“喏,爸,那个坐边上的叫杨一,倒是我以前的同学,不过这次离三中高中部的分数线都差不少,还要交赞助的。”

    原本杨一的成绩是不足以引起局长公子的注意的,两个人从来就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但是偏偏这位戴公子心仪的一个女生,对于杨一的那场轰动全校的演讲很是推崇,小女生不经意间和同伴谈及此事时,表现出的对杨一的好感和兴趣,让戴公子很是郁愤了一段时间,所以才会在放榜的时候,格外关注杨一的成绩。

    而这话一出口,原本还勉强笑着的杨家众人立刻定格了表情,极为要面子的杨卫东,脸色就更是难看。

    一个是全是乃至全省范围都赫赫有名的重点高中,一个是从来不以高中教学闻名,现在就连初中部都业已堕落的二流学校,这种差距,足以让戴局长父子体会到贵族俯视庶民的优越。

    “三中也是可以的,毕竟是老牌学校嘛!”戴局长装模作样地打着官腔,眼里的轻蔑却尽显无疑:“听说三中有个学生在校大会上还跟学校领导顶牛,好像也是叫杨一?不会就是这个小同学吧,那还真是少年如虎呵!”

    戴局长的话看似有几分好奇和赞叹,实则充满了轻辱的口气,一时间杨家兄妹竟有些尴尬的接不上话,就连一直因为杨一敢于给自己正名而异常骄傲的杨敏,也是神情格外难看。

    如果一个一中学生这么做,那么给人的印象就是勇敢机敏;可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三中学生身上,却只能获得一个顽劣不堪的评价。这就是让人不得不无奈接受的残酷现实!

    眼看气氛格外僵硬,一旁的马俊自觉一家人被杨一这个小子带累,于是站起来赔笑打圆场:“他也是年轻气盛嘛,自然比不了令公子个模范父亲,家学渊源,教子有方!”

    杨敏瞳孔就遽然一紧,她那个混账男人一直是母子俩的心病,家里人虽然对她当初的选择多有不满,可是在两人离异后也是尽量不提。可是没想到,现在这个姐夫居然能在外人面前拆自家人的台,还上赶着捧人家的臭脚。

    戴局长父子听了这话不由自主的得意微笑,尤其是戴涛。他开始一看到杨一,就觉得对方身上那套行头让人格外不爽,现在找回了优越感后,立马觉得这个人模狗样的家伙不过如此而已!笑得愈发得意起来,大有添油加醋看戏不怕台高的味道。

    倒是杨琼对于自己丈夫的这种行径也是有些不满,狠踩了马俊一脚后,继续和戴局长虚与委蛇着。

    就在这两父子觉得心情很是舒畅,准备丢下几句场面话扬长而去的时候,一个胖的有些夸张的身影冲了进来,进来后目光一个环扫,立刻向着杨一这一桌快步走来。

    后面还跟着一个大堂经理模样的人物,对着身后气质出众的服务员领班正在小声嘱咐着什么。

    看到那胖子径直走过来,戴局长明显一愣,眼中闪过一抹有些怀疑的惊喜,却毫不迟疑地堆起一脸的笑容迎了上去,比刚才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真诚了无数倍。

    “罗总,您也来这里吃饭!”戴局长虽然也算是越州官场上的一个人物,可是对上眼前这个小了自己快一个辈分的胖子,却不敢有半分托大。

    人家身份可是摆在那里的,家中长辈是省厅的一把手,还恰好是自己的顶头上级;听说又和新任市委书记叔侄相称;而他一手拉起的出版社,最近更是因为一本红书的全国热卖而在越州地面上传的沸沸扬扬,他能和自己打个招呼,也算是给尽了面子。

    可这种人物,总不会是看到自己在这里才专门来打个招呼吧?这位的手上可还端着酒杯呢!这种情况,戴局长再怎么自视甚高也不会糊涂到这个份儿上,脑中心思急转,思忖着来人的目的。

    周围一些等着上菜的客人也是好奇地看过来,一些有点见识的人就开始面带惊诧的给同伴八卦起胖子的来历,这么一来竟引得半个大厅的客人都频频向这边瞩目过来。

    而一旁的杨家人也是心中震动,能让一个市局局长如此卖力讨好的,该是什么人物,莫非是市长公子不成?可是这些人都挤到如意楼而不是在听涛阁里,未免也太闲得慌了。

    闷头冲进来的罗戈哪里有心思放在戴局长身上,胖子社长不过虚举了一下酒杯点点头,很爽朗地笑着打了个招呼,就从局长身边一步跨了过去,带起的风似乎还沾着外面的暑气,扑了忙不迭让开路的局长一脸。

    径直来到无奈撇嘴的杨一身前,罗戈当先举起了酒杯:“你看,怎么请都请不动你,这不还是让我碰上了吧!”

    有时候,当我们总认为一些“无巧不成书”的故事已经被家描述殆尽的时候,那些巧合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在身边上演。

    本来罗戈组织着社里的员工在听涛阁庆祝的时候,还好几次为杨一的缺席而感到遗憾,但是那个在这一次热销战役中喊哑了嗓子的前台小姐,却无意中走错了地盘,直入如意楼。在她环视了一周确认自己真的是走错地方后,却意外发现了那个自己老板一直挂在嘴边的男孩。

    于是就有了下面的故事,罗戈听闻自己的小财神爷就在隔壁参加家庭聚会,作为合作人和最大受益者,他自然是要过来意思一下的。

    其实以这个还不到三十岁就英年早肥的年轻胖子的家世来说,整个越州市值得他做出如此姿态的半大孩子,也就寥寥的几个太子公主而已!但罗戈能在几年内就把一个出版社从无到有发展壮大,家中的助力虽不可少,他本身这种对人的态度却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更何况杨一在他的心目中,可远非一般的王牌作者这么简单!

    那个写着姜建漠名字的小纸条,亦是罗戈对杨一友善亲近的重要理由——他还从没见过,一身旧知识分子脾气的姜建漠专门为哪个小孩子的事情如此慎重过。

    于是来到杨一的这一桌前面前后,先是很“咱们自己人”做派的招呼一句,然后又礼貌地问候了杨敏,这才对着大脑有些当机的杨家众人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这种态度顿时让满桌子的人忙不迭地站起来回敬,就连杨一的两个表弟,也在自己父母的手拉脚踩中满脸疑惑地端起了杯子。

    在场的人中,除了几个小孩子,哪个成年人还不懂察颜观色?虽然以他们的社会地位,还无法和罗戈这个档次的二世祖产生交集,但是这里某些人的前倨后恭的态度,却足以说明一切。

    刚才这个戴局长连杨卫东这个机关科室主任的面子都不给,对一家人连连讥讽戏弄,现在却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站在那里。光是这种态度上的巨大落差,就足以让杨家人对罗戈恭恭敬敬。

    而这个让一局之长在旁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胖子,却明显是冲着他们家中那个一向被人低看一眼的晚辈而来,这就真的让人看不懂了。

    马俊后背上的冷汗此刻唰唰的就淌了下来,杨琼也是心有余悸地横了自己老公一眼,却也不好在这种时候发作。

    罗戈笑着和杨家人喝了一杯酒后,也不理会他们或敬畏或疑惑的眼神,又转向了杨一:“怎么样,好歹也去那边坐坐吧?请了好几次都请不到你的大驾,现在都在这儿碰上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到察颜观色,罗戈也不会输给场中诸人,他刚才进来的时候早已把里面的情形尽收眼底,现在表现得这么高调,自然是为了给杨一装点门脸。

    果然,听到罗戈这种明显带有亲近意味的话,旁边的戴局长脸色竟然有些发青,心里面咯咯噔噔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好,这会儿看向杨一的眼神也是惊疑不定。

    连罗小胖都捧着的人物,可别是省里头的太子吧?但是看这情形明显是一家人聚餐,自己可没听说那个杨琼有什么省里的大佬亲戚!

    于是先前还不可一世的戴局长,这会儿明明都悔青了肠子,却还要带着七上八下的忐忑心情不住陪笑。

    他那个一脸青春痘的儿子亦是如此,刚刚一脸居高临下的怜悯姿态,这会儿也收敛了起来乖乖儿在一旁站着,罗戈眼光每次扫过的时候,都赶紧露出讨好的笑容,只是表情未免比他的老爹要生硬很多,直可叹罗戈却从没把眼光放到他身上,让戴涛尴尬无比却又不敢声张。

    这种情况不免让杨一感叹,于是站起来点头一笑:“也应该过去敬社里的大哥大姐们一杯。”

    对着长辈们示意了一下自己要到隔壁听涛阁,而除了老妈以外,绝大多数人的脸上还挂着诧异和看不懂的表情。倒是一旁的戴局长有些热情过头地巴巴凑上来:“罗总,那我也过去敬敬酒。”

    罗戈这才像是突然看到戴局长一样,笑得一团和气:“哟,是戴局长,那是要喝两杯!你也认识小杨,是过来敬酒的?”

    戴局长连忙点头:“认识认识,是我儿子的同学,碰上他们一家在这里聚会,就过来打个招呼。”

    听到这话杨家的几个女人立刻一脸嫌恶和冷笑的表情,杨一的大舅二舅到底是男人,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却也没有给戴局长铺台阶的意思。只有杨一笑着摇摇头:“行了,走吧罗哥。恶人害贤者,犹仰天而唾,唾不至天,还从己堕。逆风扬尘,尘不至彼,还坌己身。贤不可毁,祸必灭己。”

    还是笑得一如既往的温和,谈吐也是沉稳有度!但恰恰是这种模样,在一群大人小心翼翼的氛围中,就格外显出了他的不平常。

    话说这罗小胖倒也是个妙人,杨一这话的意思已然是不打算再和这个戴局长纠缠,罗戈却摇摇头呵呵一笑:“文绉绉的听不懂,快跟我来才是正经!”

    不过却也没有拂了杨一的意思,又对着站成一圈脸上表情复杂的杨家众人笑着点点头,然后才转向巴巴等着他回话的戴局长:“下次吧,戴局长,下次有空了一定一块喝一杯。”

    表面客气,实则是拒人千里之外了。

    戴局长父子这时哪还敢凑过去,刚才的敬酒也不过是面子上的话,现在闻言如蒙大赦一般。对着罗戈和杨一连连点头,就连旁边心思没放在他身上的杨家众人,他也都一一笑着打完招呼,这才匆匆离去。

    不过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放在这个戴局长身上,罗戈带着杨一过去听涛阁后,杨一的大姨和小姨立刻就围着杨敏打听起来,杨卫红杨卫东兄弟还努力维持着男人的面子,却也不自觉伸长了耳朵。

    “姐,你家杨一怎么回事啊,这些时间他闹得不小啊!”杨一的小姨杨婕先就忍不住了,作为和杨一母子俩来往最多的人,她现在也是有些看不透自己侄儿的变化,大闹校大会,临考逃课,出版自己的书,现在还认识了让所有杨家大人们都要敬畏不已的老总级别的人物,怎么看都有些妖孽的味道。

    杨敏的两个嫂子也是连连追问,特别是杨卫东的爱人,自己的老公是体制内的人,连带着她也对这些人事方面的问题格外敏感起来。觉得小姑子这一家眨眼间就飞上枝头,虽然让她心里有些吃味乃至失落起来,却又觉得这何尝不是一个契机。

    如果能搭上这条线,自己的老公是不是能再进一步?

    最后还是杨卫东端起酒杯顿了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杨一有才华,能得到别人看重就行了!你们管这么干什么!”

    这才给有些招架不住的杨敏解了围。

    不过就像杨卫东所说,这种事情总归是好事,至少也不会给一家人带来坏的影响。再说今天主要还是为了给杨蔓庆祝,所以慢慢的气氛又从新热烈起来,只是杨一的这些长辈们虽然面上不说,心里到底还有多少嘀咕,却也不得而知了。

    而就在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小波澜即将平息之际,一直在前台远远观望的大堂领班小姐,恰到好处地款款走过来,一路所过之处,又引得那些客人们纷纷望过来。

    身为知味居的大堂领班,即便只是针对中产阶级的如意楼的领班,这位小姐的气质内涵也极为出众,所以自然引来了不少等着上菜的客人的眼光。只见她来到有些不明所以的杨家人一桌面前,点头盈盈一礼后,极小意地柔声道:“各位好,你们这一次的用餐费用已经由我们经理免去了,另外还附赠两道知味居的特色菜肴,‘云起一天山’和‘美人香玉’,祝各位用餐愉快。”

    一个接一个的突发事件,让杨家众人都有些麻木,现在陡然听到这个平时得知后肯定会暗喜不已的消息,居然也没有多大反应。只有杨卫东回应了一下领班小姐,然后酒杯顿桌,看着杨敏不知道说什么好。

    免单?相邻一桌的一个女人就瞪大了眼睛,在桌子底下连连扯着他老公的袖子:“这些人什么来头,怎么还能在知味居免单?”

    倒是她的胖老公貌似是个老饕,全然不在意免单的问题,而是一副口水嗒嗒的馋相:“是‘云起一天山’和‘美人香玉’啊,这两个菜是听涛阁才能点到的,你有钱在这儿也吃不到呢,他们怎么这么好福气?”

    说完就咽了口口水,让自己老婆好一番埋汰。

    杨一没有回家,而是走在通往梅湾街的小巷中。

    中午的这一次家庭聚餐,对于杨一而言并没有什么过于特殊的含义,他知道自己依旧会在已经规划好的人生道路上缓慢而坚定的前行。至于以前总是以教导者的身份高高在上的亲戚长辈们,他们在一顿饭的时间里那种态度上的微妙变化,也只是让杨一感慨了那么几句而已。

    真正让他高兴的,还是在罗格的引荐下,居然认识了越州文化圈内有名的前辈,沈嵩之沈老先生。

    这位老爷子历任过越州市委党校的校长,不少越州的本土官员都是出自他的栽培。后来因为不耐烦人情往来,老先生主动请辞了这个职位,不过却正是因为这种高风亮节,加上他原本就被人称道的字画双绝,这才在越州乃至整个江浙文化圈里有着相当超然的地位。

    而刚才罗格虽然因为种种顾虑,没有跟杨一挑明这位老先生也是他的座上宾,却不妨碍重生少年第一次和沈嵩之见面就博得了老先生的好感。两人在酒桌上一番忘年之谈后,杨一这才知道,沈老爷子居然也是钱穆大师的支持者,对于大师的“不知一国之史则不配作一国之国民”可是深以为然的。

    于是趁着老先生心情舒畅之际,杨一轻描淡写地提出了“《宋朝》的插画师”想要跟着他学画的要求。精于丹青的老先生对于《宋朝那些事儿》里面的插画也是多有瞩目,那些女性独有的绘画笔调顿时就让人老成精的沈嵩之窥破了杨一的心思,却也只是哈哈一笑,竟然就此答应下来。

    这才是让杨一心情愉快的真正原因,本来在他有关后世的记忆中,压根没有苏晚这个孤绝背影的存在。可是重生后一连串多少有些凑巧的事件,却让杨一渐渐也就记住了她,乃至每当他看到女孩没有表情的面孔和沉默的姿态,还有苏晚困苦更甚自己的家境,就让杨一有种某名的责任感。

    无关乎少年情怀,只是不想再看到那些似曾相识的悲伤画面。

    身边是热烈的午后阳光,巷子两边的破旧红砖墙延伸到远处的树荫里,杨一在这样的小道上疾走。

    走到尽头,转过一个街角,旁边是杂乱的电线杆,上面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物。谁家种的花,在烈日下大簇大簇地怒放。再走两步,路面愈发逼仄狭窄起来,经过一个垃圾堆时,有蔬菜和西瓜腐烂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

    杨一叹气,这里,就是苏晚的家。

    本来是一个安静的夏日午后,却被突如其来的尖利咒骂声打破:“你们两个扫把星,要见破烂没的人管!就是不能搞到门口晓不晓得?我们上上下下都要从一楼过,你这么一堆,要我们踩垃圾?”

    然后就是杨一在某个傍晚听到过中年女声连连赔着小意:“我们一下就收,马上就收。王姐你莫急好伐,你晚上回来肯定就看不到了。”

    左手边,两栋稍微像样点儿的房子再往里,是一栋尤为破败的二层小楼,通往二楼的楼梯开在屋外,昭示着这一栋小楼的所有权其实是被两家户主所瓜分。而就在二楼下来的楼梯口,一楼的大门前,已经堆满了杂乱的旧报纸、饮料瓶和破铜烂铁,一个浑身是汗的中年妇女正忙不迭地收拾着满地的破烂。

    她是苏晚的母亲。

    而此时楼梯上站着一个和苏晚母亲年纪差不多的女人,挎着小包,另外一只手半撑着一把伞,似乎是为了遮挡热烈的阳光。不过在杨一看来,就这个女人的肤色来讲,她其实并没有撑伞的必要。

    看着苏晚的母亲略显慌乱的动作,那个女人愈发气壮:“你就这么收到一边就行了?跟你说了好多次了,夏天不能收这些垃圾,要生跳蚤的嘛,你不在乎我们还怕哩!”

    一边说一边下楼,到了楼梯口的时候,抬脚就把两个饮料瓶踢到一边。突兀响起的声音在午后的小巷格外刺耳,立刻就有窗户打开的吱呀声,然后是从窗帘后探出来的形形色色的面孔。

    苏晚的母亲就涨红了脸,汗水潺潺而下,却不敢分辨,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收拾着刚刚捡回来的垃圾。苏晚也从屋里出来,半边齐耳短发遮住了女孩的脸,杨一只看到她手上牵着一个编织袋,一言不发的帮着母亲把瓶子捡进去。

    而母女俩的忍让更是助长了那个女人的威风,在踮着脚从一堆破烂中走出来后,也不急着去上班,反而撑开了伞站在那里大骂起来:“你们这收个屁啊,收起来就行哒?作孽万千害死人,搞地满屋的臭虫爬爬……”

    已经是两点多钟,正是人们午睡后起来上班的时间,加上又是暑假,所以小楼左右很快就围了一堆大人小孩,悉悉索索地议论着。言语中不乏对苏晚母女的同情,不过大抵是因为那个骂人的中年女人过于泼辣的缘故,虽然围了这么多人看着,却没有一个站出来打抱不平。

    倒是这泼妇在众目睽睽之下愈发来了劲,用脚踢开一个慢悠悠滚过来的玻璃罐,然后嫌恶的在地上狠狠擦着脚:“我真是瞎了眼哦,那个时候怎么就鬼迷心窍买了你这半栋房子,现在成天提心吊胆怕传染病,明儿我病了也不去医院了,就住到你们屋里算了!”

    杨一这才听出来,感情这女人也是从苏晚母女手中买下了一层房子而已,却不明白她言语中为什么有着如此浓厚的优越感。

    “哎,苏家两母女不该把房子买一半出去啊,招惹了这种恶人!”一个花白头发的太婆摇着蒲扇就叹气,周围人也是连连摇头。

    而那女人还不罢休,自己撒泼骂人固然很痛快,却也没有太多实际的收获,于是跳着脚对着楼上嚷嚷:“你是个死人啊,别人都把楼下堆成垃圾堆了,你也不管!晚上我也不用回来了,直接到医院躺倒最好!”

    话音未落,二楼的门口钻出来一个偏瘦的男人,模样倒是不招人厌恶,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一众围观的人们都变了脸色:“你怕什么,晚上回来把屋里好好冲几遍不就行了!”

    这种老旧的二层民居,一旦在楼上冲水,楼下岂不是立成泽国!

    杨一忍不住就冷笑,这还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心中有火,就连在校会上和贾理平针锋相对,那也是戏谑嘲弄居多。

    这还真是蟑螂照壁鸡,一对好夫妻。

    于是从人群中挤进去,径直来到苏晚母女跟前,故作不虞道:“姨,你怎么又在干这个?不是说好了去社里上班的么?”

    杨一这一现身,小小的场子里顿时就有些寂静无声,人人都好奇地盯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少年,揣度着他是什么来头。

    大抵是因为杨一此刻的形象太过突出,浅灰格子的修身衬衫并没有一板一眼的扣上最上面一颗扣子,加上米色休闲西裤和这个时候少见的轻薄休闲皮鞋,很好的衬托出他清秀俊朗的模样。

    光是这身行头,就把他和小巷居民分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更别说加上那种淡淡的疏懒笑容,确实是唬住了不少人。

    那个女人先就有些惊疑不定起来,上下打量了杨一半晌,也不管杨一根本没有注意她,自己就心虚道:“哎,你是她屋里什么人?你的姨妈天天搞这些东西影响卫生你晓不晓得?”

    根本就没有半分搭理她的意思,杨一漫不经心地乜了中年女人一眼,又回头看向苏晚的母亲:“姨,你就跟我说说,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到出版社上班呢?”

    刚才围观的人们多半没有弄明白杨一话里的那个“社里”是什么意思,不过现在一听说是出版社,顿时就都变了脸色,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而另一些人则是对一向清贫的母女忽然多出这么一个富贵公子的亲戚而惊奇不已。

    “这个,麻烦问一下你是她们什么人?”眼看自己的老婆有些稳不住,一直站在二楼看热闹的男人走了下来,不过言语中诸多客气:“你看你的姨妈这么弄,是不是有点影响我们啊?”

    有人见到母女两有人撑腰,就在外面笑着喊道:“算了吧,人家捡回来的东西都是清理过的,洗的怕是比你家的碗还干净,怎么会影响你们?”

    瘦男人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还想说些什么,杨一却不给他机会,转过来淡笑着一摆手:“影响到你们了是么?真的不好意思,那你们买这房子的二楼花了多少钱?我一分不少的退给你好了,就现在!只要你们尽快搬走就行。”

    不是骄狂,不是颐指气使,只是一种理所当然和不容置疑。

    这种表情当下就让瘦麻杆男子的心提了起来,他是在一家酒店做泊车员的,三六九等的人物实在是见过不少,像现在这个少年一样看似随和,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矜持,顿时让他就有些警觉。

    在他平时接待的那些客人中,就算有有一些家世不错甚至是拔尖的孩子,也少有像是这个少年这般气度的。

    加上他开口就是一分不少当场退还……

    “哟,那让我来看看你有几多钱嘛?还当场退还?”那女人虽然摄于杨一的气度不敢过于放肆,不过被一个少年近乎无视的对待,却也有点拉不下面子,于是强撑着丢出句场面话。倒是她的男人赶紧挤出职业化笑容:“都是玩笑,玩笑话……我们这都是邻里间小磕小碰,哪有隔夜的仇是不是。”

    ……

    小巷居民走的走,散的散,可是这件事情所引发的波澜却不会轻易平息。就像是苏晚的母亲,她到现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杨一上来问了一句“阿姨好”,她才忙不迭的“好好,你也好”。

    然后赶紧把杨一朝屋里请,可看了一眼破败的屋子后,却又一脸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杨一看到苏晚的母亲这幅样子,心知自己再站下去,只怕人家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好了。于是礼貌道:“阿姨,不用忙了,我是来找苏晚有点儿事的。”

    ……

    “你不是已经拿到第一笔稿费了吗?怎么还……”杨一带着苏晚往罗戈的出版社走,沈老爷子还在那里等着他。

    微微落后半个身子的女孩看似依旧没什么表情:“家里欠了些债,那钱用来还债了。”

    大约是以前对苏晚的声音没有什么印象,这一世时常听到,杨一竟然觉得有些清冽悦耳。又听闻苏晚的解释,于是有些歉然道:“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应该催着出版社早点结清稿费的。”

    似乎是顿了一顿,旁边的声音才继续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本来就是我占了便宜,你的书没有插画也一样会热卖。”

    苏晚说的是心里话,这个女孩子虽然学习成绩很是一般,可早早就见识过人情冷暖的她,现在自然是很清楚杨一的一番好意——他让她参与《宋朝那些事儿》的插画工作,从一开始就摆明想要帮她!

    而刚刚这个男孩出现的方式,也让苏晚有些始料未及。她也是女孩子,也会做女孩子都会做的那些梦!只不过在生活的重压下,她的这些念头也只能偶尔在脑海深处惊鸿一瞥的闪现,随之就消失不见。

    但是今天,就在刚才,这个牵引着所有人视线的少年,却以一种骑士的姿势降临,轻而易举的打碎了套在自己和母亲头上的桎梏,形象光辉到让人无法直视。

    这让苏晚觉得自己今天似乎很难沉静下来。

    一路再无话。

    不过等到杨一兴冲冲的带着苏晚到了出版社,想看看沈老爷子的出现能不能让这个女孩有所震动的时候,却迎来了一脸歉意的罗戈。

    “不好意思啊,小一。”罗戈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虽然沈老爷子的突然离去不是他的责任,可作为引荐人,罗戈还是有几分歉然,尤其杨一还是他想要着力交好的人:“这是沈老给你留的信,你可别往心里去,老爷子确实有急事。”

    杨一就同样满脸苦笑着看向苏晚,和罗戈一样,满脸的歉然。

    本来还以为会带给这个一心追求绘画的女孩一个惊喜,让她被苦难磨平了表情的脸上能绽出一丝笑容,可是现在……

    倒是苏晚居然极其出乎他意料的淡然:“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更何况以后还有机会,不是吗?”

    女孩隐约间微弯的嘴角让杨一惊诧——这是,在笑么?

    而她那种平静到漠然的口吻又让他有些怜惜。

    “不管怎么样,第一版四次印刷的稿酬算是到手了,回去给你妈妈报喜吧。”杨一也只有这么安慰苏晚。

    倒是苏晚一动不动,犹豫了半天后,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这次的稿费太多了,你可以帮我回去解释一下吗?”声音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发出邀请的女孩也还是故作平静地看向杨一,只是眸子深处闪过一丝渴望,稍纵即逝。

    于是两人又慢慢往远在城市另一端的梅湾街出发,这一次并不急着见谁,所以在苏晚沉默的坚持下,两人选择了步行。

    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又或是长长的一段路走下来却什么都不说。

    杨一渐渐觉察到身边这个女孩的独特之处,随着交谈的深入,越来越多的了解带来越来越多的怜惜。

    直到余辉遍撒,梅湾街的破旧路牌依稀在望。

    旁边不知道哪户人家的厨房中已经飘来了饭菜的温馨香味,凭借后世多年的修为,杨一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这是红烧排骨——豆瓣大料骨髓和肉类混在一起的醇香,接着是锅铲的碰撞和高压锅的喷气声,加上宛转飘过来的两口子漫不经心的对话,在各种纷至沓来的声音中这个傍晚一下就鲜活起来!

    还有身边默默同行的女孩,几乎让杨一产生了某种错觉。

    忽然转头看了身边的苏晚一眼,还是一副毫不顾忌形象的打扮,可就像是外表皲裂的石榴,里面满是艳丽和甜美。

    又想起了后世看过的电视剧——幸福来敲门——剧终时那一家小小的美发店里,几乎快要洋溢出来的平凡幸福……

    杨一那个羡慕嫉妒恨啊,于是不管女孩投过来的疑惑目光,调头就奔向母女俩拾菜叶的农贸市场……

    老子不能帮她复制屏幕中和窗口里的那份幸福,老子还不能复制一碗红烧排骨么!

    苏晚的屋子里没有厨房这个功能单位,母女两烧火做饭的地方,就是屋后一个放着煤炉,另外搭了几块木板搁置锅碗瓢盆的小角落。

    杨一正挥舞着锅铲,姜一蒜二,糖三盐四很是自得其乐,而里屋的苏晚妈妈却一脸的不知所措,也只能在背后用眼神询问苏晚,想要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哪知道女孩正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对于母亲的询问根本没有注意,也可能是就算看在眼里,却依旧习惯性的沉默着。

    不过等到了饭桌上,苏晚母亲却顾不上猜测杨一这些举动背后的含义了,因为自己的女儿居然拿出来一个通红的有些刺眼的存折,有些疑惑的接过来打开一看,这个中年女人的瞳孔一下就瞪大了。

    当头的一个数字“2”后面,是鲜红夺目的五个零!乍一看到这么大的数额,这个在无数人异样的眼光中收拾过破烂翻捡过剩菜叶的女人,现在捧着这一张小小的存折,居然有些颤颤巍巍拿不稳。

    “晚晚,你那里弄来的这么多钱?”苏母没有多少喜悦,而是满脸疑惑且慌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随后又瞄到了旁边的杨一。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就把存折推到杨一的面前,在心底组织了半天的语言才惴惴道:“小同学,你这是……这钱我们不能要,你拿着这么大笔钱乱来,你家大人不说吗?”

    呃,难道是把自己当成那种拿钱买丫鬟的恶少了?看到苏晚母亲惶恐中带着一丝戒备的神情,杨一不免有些愕然加好笑,然后温言笑道:“这钱不是我的,阿姨,这是苏晚自己挣来的钱。”

    一旁的女孩没有接话,似是一贯无言的默认。但其实细心且了解她的人,才会看出女孩把头微偏向一边的小动作。屋后的房檐下光线微黯,有暗红的霞光映在苏晚轮廓优美的眸子里,激起一阵风云涌动。

    这是自己挣来的钱么?苏晚立刻在心底否定了杨一的说法,这应该是,他送到自己手上的机会吧。

    倒是旁边的苏母完全不敢相信地啊了一声,然后挤出笑容猛地摇头:“她怎么可能一下就挣这么多,上次晚晚画的什么插画,换了1万块回来就算顶了天了,现在这……”

    晚晚?饶有趣味地看着苏晚,直到女孩在他的直视中居然破天荒的别开视线,耳根飞起一抹小小的霞红,杨一这才笑着对苏母解释起书籍出版里面的规矩和门道,直说的口干舌燥,这才让她明白,自己的女儿是真的挣了这么多钱回来。

    “说起来还要怪我,我要是早点催着出版社把稿酬结了,也不会让阿姨又多辛苦这么多天……主要是社里一直在忙加印,我就也不好开口提。”杨一歉然笑着。

    “不是不是,这怎么能怪你呢!”苏母还沉浸在骤然被幸福砸中的眩晕中,闻言连连摆手:“没有你给晚晚介绍这个事儿,她哪里能赚到这个钱。”

    苏晚的母亲虽然也是一直挣扎在社会的底层,但是并不代表她没有眼力,自己的女儿虽然也一直喜爱绘画,可也不能和人家专业的画家相比!现在这种近乎送钱的好事能落到她的头上,眼前这个温和笑着的少年所起的作用,不言自明。

    而对于杨一来说,以那一次的污蔑翻案事件为契机,在和这个女孩子结下另类的缘分后,就一直希望能够帮到她,也确确实实一直在帮助她。不过除去这个心思,他也未免没有拉人入伙的想法——要知道在杨一的脑袋里,可还存储着数量庞大的岛国动漫剧本,虽然在后世他只是闲暇之余偶尔翻看消遣,却还是记住了不少广受欢迎的火爆剧目。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除了记住主要漫画的主要剧情以外,杨一对其他所有涉及到绘画的问题一无所知,要想赶在正牌作者出稿前挖出这些金蛋,那么找一个懂的绘画的合作人无疑是最快捷方便的路径。

    所以有了这两个理由,即便苏晚在他恍若隔世的记忆中几乎不占什么位置,他还是要不予余力地帮助她。

    不过更多的,大抵还是同病相怜吧。

    看到苏晚的母亲还是一副被爆炸性的消息震呆了的惊喜,杨一就有些感慨,自己的老妈在第一次看到存折上的数字时,也是这种两眼放光,盯着存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

    就是不知道晚上回去,再告诉她剩余的稿酬也结算了之后,她会不会比上次表现的好上一些。

    当幸福来敲门的时候,吃什么都是香的,更别说杨一虽然其他菜式一个都不会,烧排骨却是地地道道的一流,苏晚的母亲也就选择性忽视了杨一留下来做饭的奇怪举动,只是不住地夸他手艺好。

    她哪里知道,杨一这么做也不过是某种情绪忽然迸发而已。

    这顿饭临近尾声的时候,苏母的终于回复了几分冷静,看着饭桌前的杨一——沉稳大方,却也有着让人回味的小幽默,模样更是隽秀,不由自主就让人心生好感,他这么帮着自己的女儿……

    于是把准备收拾碗筷的杨一推回座位上,表情有几分复杂的笑道:“小杨,你帮了我们家这么多,要让晚晚怎么回报你唉。”

    帮了“我们家”,却是让“晚晚”去回报,这里面的含义未免有些微妙,而说这话的女人又何尝不是心情复杂。她希望女儿能和这个不俗的男孩子顺其自然的走下去,又担心自己的默许会让男孩觉得轻佻和市侩,更害怕两人走近后可能引发的一些难以承受的后果。

    杨一听出了话里的用词变化,心底也有几分尴尬,这是贫苦丫鬟卖身救母的狗血剧现实版么?于是假装奇道:“咦,阿姨你怎么知道我还有事要请苏晚帮忙的?”

    然后就把一系列有关漫画的构想大致解释了一下,母女两人听完后又何尝不知道这是杨一再次施恩,最后苏母只好神情不明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晚晚答应就行,我是没有意见的。”

    倒是一直一言不发的苏晚,忽然说出一句让人愕然到极点的话:“我不上高中了,就在家画画。”

    ……

    在暗蓝的暮色中慢慢归家,杨一就有些恍惚和感慨,那不算久远的记忆,居然这就开始偏向另一个方向了么?

    前世的那个苏晚,应该也是和他一样,接下来的日子在一个三流高中里面挣扎蹉跎了三年,然后就散落天涯,再无音讯。

    可是现在,她就这么在自己的推动下,将要走上另一条道路么?

    摇摇头,也许还言之过早,单单就是苏晚母亲的态度,也很难让苏晚如愿。更何况,也许女孩的这个决定只是一时冲动。

    ……

    天上流云的影子日复一日地飘过杨一的窗台,从那次家庭聚会后,接连五六天都没有雨,天空晴朗的有些刺眼。

    时间在渐渐填平杨一母子生活中的坎坷,就像海水覆盖地球的凹陷。这个家里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改变,比如新近添置的家电家具,开通的电话,又或是杨敏脸上渐渐焕发出来的光彩。

    而离杨一家不远的老城区居民楼里,另一个女孩在摆脱了每天收捡垃圾的辛劳后,也开始琢磨起有关漫画的技巧。

    生活就这么波澜不惊又欣欣向荣的继续着。

    可是万事如意总归也只是一句吉祥话而已,某天某时,总有意外发生。

    当这天在越州大学图书馆泡了一个下午的杨一回到家时,却发现房门大开,而那些亲戚长辈们,赫然正坐在屋内,十多人在小客厅坐下后,房间一下就显得拥挤起来。

    看到杨一回来,一众长辈纷纷点头示意,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待遇。不过杨一总觉得屋里的气氛有些古怪,在问过老妈杨敏后才弄清楚,原来一家人下午早早就过来了,说是要为自己出书办个庆功宴,哪知却正好碰上了抛弃杨一母子的那个男人。

    这个赌了一辈子的混混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杨一出书的事情,居然恬不知耻地跑上门要求赡养费,却正好碰上了杨家人都在这里,自然是被骂了个灰头土脸出门。只是临走的时候他还心有不甘地放话,说是不会让母子俩好过。

    这时杨一的大舅妈何英就一脸关切的对杨一道:“小一啊,你看你舅舅舅妈们也不能天天过来守在这里,这个姓侯的瘪三可是在外面混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搞些下作事!你看,你是不是叫你认识的那个老总朋友帮个忙才好!”

    如果说杨一先前还有些疑惑,自己的大舅二舅小姨倒是可能为了自己出书而提出庆贺,这几个姨夫和舅妈什么时候也转了性子?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姓侯的是来打秋风,你们这又叫什么呢?

    前世就把人情世故洞察清楚的少年假装奇道:“老总朋友?”

    随后又恍然的“哦”了一声,一脸的为难:“人家是出版社的老总不假,可怎么会为了我一个小孩子的家事抛头露面。”

    何英听自己侄子这么说就有些着急,连忙道:“怎么不会,上礼拜在知味居的时候,人家不是对你很上心吗?还专门过来敬你的酒!你可别跟舅妈瞎说!”

    “当时人家和我谈判,还想着让我在后续的稿费问题上让步几个百分点呢,自然客客气气,现在全都尘埃落定,谁还搭理一个小孩啊?”

    杨一言之凿凿,让自己的两个舅妈相视一眼,脸上有不加掩饰的失望之色。

    这妯娌俩今天撺掇着一家人过来,就是想借着庆祝的名头,打听一下上次让他们震惊的胖子是何等人物,如果能顺带搭上这人的门路,那最好不过!所以在偶遇候某上门闹事后,反倒数这妯娌俩一反常态冲在最前面,此时听到杨一这么一解释,自然是大失所望。

    “那你写的书能赚多少钱?要是多的话就随便打发一点儿给那个姓侯的,免得被小人惦记!”眼看拉关系无望,何英又开始旁敲侧击收入的问题,上次在知味居那个年轻的胖老总带给众人的冲击太大,乃至他们都忘了打听这个最应该关心的问题。

    “本来就没有多少,都花了两三万块钱在这上面了!”杨一就指指新添置的家么。

    在“都花了”和“两三万块”之间,杨一故意停顿了一下,让俩妯娌瞬间就没了开口的兴致。

    倒是旁边一直没有做声的大姨夫马俊此时轻哼一声:“好伐,一点儿钱都乱花了,学会挣钱用了十几年,怎么花钱倒是不用人教!”

    马俊性格中就有点儿见不得别人好的阴暗面,上次被母子俩的派头所摄,心里一直就有些不舒服。这次勉强过来后发现小姨子一家也不过是小富而已,以前那种做派就又流露出来。不过一家人都在场,他也不好过于针对。

    倒是二舅杨卫东没有自己老婆那点儿市侩心思,不过脸色也有几分不快:“倒不是我们贪图人家权势,像你成绩不好,就要早点儿学会做人!那么大一个老板,要是把关系搞好了以后不是多一条路?再说你又是上的三中这种高中,考大学能有几分指望?说不定以后在写作上继续发展下去,还要找到别人头上!”

    然后按灭了手上的烟头:“你现在偏科偏的这么厉害,一心抓文科也是一条出路。虽然现在当作家不像以前那么好,总也有一碗饭吃。”

    对比起舅妈姨夫这些人,杨卫东的话虽然更是直接而不留情面,却能让杨一生出感动和亲切,于是就老老实实点头道:“我知道了小舅。”

    这倒让习惯了杨一那不服管教脾气的杨卫东好生意外。

    因为某些人心中的别样心思,所以注定那天晚上的聚会要不欢而散,就连杨敏提议出去聚餐,都被两个舅妈提不起兴趣的推辞掉。

    不过杨一并没有更多的精力来关注大家庭关系的改善,因为他接到了罗戈的电话:“我听姜叔说,你小子过河拆桥?书倒是卖火了,也就不理人家了?”

    对于这个二世祖胖子故意扭曲市委书记的讲话,用幽怨大叔的口吻转达过来,电话那头的杨一只能是满头黑线,不过对于他的提醒也是心中感激。

    “不是忘恩负义,只是……”杨一有些不好开口,难道要说书记大人害怕自己的女儿被勾搭,所以对自己有所保留么?

    那天在姜喃家中,姜建漠先前谨慎的态度,和听到自己并不会考入一高后的轻松,早已被杨一尽收眼底。他并不清楚这是不是姜建漠故意做出来的姿态,但是在明明知道他人的态度后还假装神经大条,杨一做不到。

    “只是什么?只是担心老丈人看不顺眼毛脚女婿?”罗戈的嘴巴又大又臭,险些让杨一把腰都闪折了。

    “罗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杨一也只能用这种无奈的口气表明自己的态度。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跟你说,姜叔可是正儿八经在我面前提到过你的,上次去他家感谢他给我推荐了你这个小财神,他老人家可是把你一通好夸。再说了,有些事情,在他面前只要问心无愧就好!”罗戈的话让杨一心中陡然开朗起来,可是还没等他道谢,那边又传来有些委琐的笑声:“不过姜家小妮子,可真是一等一的尤物,要不是我太熟了不好下手,哪里还会留给你!”

    杨一“啪”的一下直接挂掉电话。

    这才有了现在的场景——在姜喃的闺房里,丝丝的冷气吹拂,旁边小沙发上的女孩盘着腿,鼻腔里传来她刚刚沐浴后的清香。

    也许这就是幸福?不是怀拥佳人,不是学业有成,仅仅是做到一些从前可望而不可及的小事,就足以让人心中满足。

    “你来感谢我爸,就不感谢我么?说起来,我才是你的伯乐吧?”姜喃眉眼轻舒,蜷在沙发里的姿势优美,有着后世那些瑜伽美女都难以企及的弧线,像是一朵郁金香。

    然而杨一却不好随便接话,见识过双面少女叛逆无双的风采,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个前世偷偷仰慕过的女孩。再加上刚刚过来之前,罗戈在电话中的那些调侃,更是让他有些做贼心虚。

    “要来一支么?”自从被杨一撞破她也吸烟的事实,姜喃就没有刻意地在杨一面前隐瞒她的另一面,反而是因为有了一个能分享秘密的人,内心竟有了一种快意轻松的感觉。

    而这个分享自己小秘密的人,有着和煦的微笑,与年龄不符的从容沉稳,和让人赞叹欣赏的自信。

    “允许你在这里吸烟,老手。”姜喃微翘着嘴角,那笑容美的有些夺目,然后又低低加上一句:“不要说出去哎。”

    “不管怎么样,女生吸烟不好。”杨一知道这个回答有些煞风景,但是却很难为了一时的旖旎而忍住不说。

    “大概是想到以后,只能自己偷偷一个人这样了,所以现在不要说教哦。”姜喃前一刻还在微笑,忽然就有些伤感起来,眼前的这个男孩,以后也只能活在自己对于过往的回忆中吧。

    看着忽然神情悠远的姜喃,杨一心中怎么会不理解,在这样一个告别的季节里,尤其还是将自己性情中另一面深深隐藏起来的女孩子,她有理由去缅怀。

    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忽然被某些东西轻轻触碰,于是杨一侧映着夕光开始轻轻哼唱。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听到忽然缭绕在房间的轻唱,姜喃先是微微一奇,然后就瞬间淹没在青春如殇的曲调中。

    那些校园的梧桐和香樟还好么?水泥小路的尽头是掩映在竹林中的自行车棚,现在应该是空空如也吧!昏黄的夕光中,这个时候,恰好是白炽灯一盏接一盏亮起的时间。闷热的校园上空是静谧的星空。

    只是……

    她们已经被风带走散落在天涯。

    两个人的世界里,少年歌唱着,略带伤感的曲调在慢慢流淌,姜喃揪紧了衣角,不明白自己的眼眶为什么忽然就酸胀起来。

    这个男孩子,也会被风带走,散落在天涯吗?

    ……

    暧昧而美好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一身疲倦的姜建漠不期而归,看到杨一居然上门来访,眼睛里一时间交织着忧虑和快慰。

    “是杨一啊,还记得我这个引荐人?我以为你认识了罗家小子,就把我忘一边儿了呢。”姜建漠虽然对一双小儿女有这样那样的担心,却不好在人家登门道谢的时候横生枝节,于是换上笑脸相迎:“怎么样,你的《宋朝》前后四次印了多少本了?”

    “120万册,现在各个书店正在联系罗哥,准备第五次加印。”杨一就直言回答,表情中亦有感激,就是没有其他孩子见到姜建漠时的敬畏。

    “呵,你倒是一下成了小富翁啊。”姜建漠也不禁啧啧称奇,一个纯粹的新嫩作家,第一次出版书籍就能有这样的成绩,未免有点骇人听闻了。

    杨一就笑了笑摇头道:“其实还好,只能说在作家里面算是不错的收入了……不过这几天正在准备《宋朝》的第二卷,有几个关于京察的疑点倒是把我难住了。”

    “嗯?京察?那可是明朝的规矩吧?”姜建漠就露出了好笑的神色,以这个男孩对史料的熟稔程度来看,应该不可能犯下这种低级错误才对,难道这话里有什么言外之意么?

    “哦!那就是我记错了吧。”杨一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我就是看到有材料上说,每逢京察,要是派系的领头人护不住自己这一方的人,接下来人心就散了!想要找几个有关的实例研究一下,就是一直没有找到。”

    杨一说这话自然是有目的的,姜建漠今天回来满脸掩饰不住的忧色,毫无疑问是工作上出了问题,再结合前世中对于越州政局的记忆,杨一敢肯定,困扰姜建漠的只能是常委会中的人事问题。

    所以他才借着这个故意说错的话题,来委婉地提醒书记大人——你,要让你的盟友看到你的决心和力量。

    似乎在前一世中,这位姜书记就因为学者出身而显得优柔寡断,也不屑于使用那些在他眼中的宵小手段,最终未孚众望,而在更上一层力量的交锋中,被调去了其他地方。

    现在提醒一下他,也算是对他帮助自己的一次回报吧。

    不过考虑到这位市委书记虽然欣赏自己,两人的关系却也远没有达到交浅言深的地步,自己在人家心目中多半也不过只是一个早慧少年的形象,因而杨一才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而那边姜建漠在听到杨一这种似有所指的说法后,就呵呵一笑:“怎么又对明史感兴趣了?难道等宋朝写完后就要写这个了?”心中却很是惊异,自己在市常委会里的窘境虽然不算什么秘密,却也不应该是一个小小的初中毕业生能知道的!而且这些看似在讨论历史,其实则是借史喻今,直言指出了自己需要破釜沉舟稳定人心。

    或者说这个小子看似惊心的只言片语,仅仅只是某种无心的巧合而已?

    姜建漠发现这一会儿,竟然是就连自己也无法看清楚,这个男孩看似腼腆的笑容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有些诡异的沉默最终被突兀的电话铃声打破,等到姜喃过去接起来,美目映出愕然的神色:“是罗戈哥哥,找杨一的。”

    接着这个电话,姜建漠正好摆脱了心中的猜疑,摇头笑道:“罗家小子找你找到我家来了,你们这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杨一就有些尴尬的笑,心中却想着这要是在后世还得了?那铺天盖地有关男同的话题,淹都足以把人淹死。

    放下电话的时候,保姆黄婶已经把饭菜都端了上来,姜喃就貌似无意的问了一句:“就在这里吃顿便饭?”

    姜建漠闻言就有些诧异的看着女孩,在他的记忆中,自己的女儿虽然对人大方有礼,但是主动留人吃饭,这可是整个市委大院加上所有亲戚朋友的孩子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杨一同样有些惊奇地看向姜喃,有些不清楚这个女孩的真正心思,也许打动她的,只是那首“那些花儿”?

    于是摇了摇头歉然道:“罗哥打电话就是叫我去吃饭的,说是有事要谈吧。”

    姜喃送上一个很理解的笑容,一如她在人前那公式化的温婉有礼,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满。然后又转向姜建漠,故作调侃道:“对了,爸,你上次不是说杨一的书里还有个值得商榷的疑点么?这还没来得及指点一下大作家呢,人家又溜了。”

    想来要是自己的父亲出言相留,这个男孩就不会走了吧。

    而一向对女儿有求必应的姜建漠,这一次居然假装没有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只是起身送客的动作未免有些迟疑。而等到杨一最后离开,姜喃也只是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碗筷后,越州市委书记的眼睛里终于生出了一些歉疚。

    说明一下,某苦逼的作者白天16个小时的打工时间,晚上1、2点赶稿,难免有些细节照顾不到,于是一般前一天发的章节第二天又重新修改过,乃们可以攒多了看。

    既然苦逼到1点半完稿,5点半起床,那些为数不多的看官老爷们,乃们如果要养书的话,是不是也别忘了给点推荐票,权当安慰一下~O(∩_∩)O谢谢==================================================================

    越州秀湖,总是出现在梦中和诗里的钟灵毓秀之地。如果说江浙之地可以用女子来形容,那么秀湖就是这女子眉黛上的泪一颗。

    听涛阁里,春晓堤上,罗戈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某个包间的下首,听一群老先生品评山河风流。

    如果杨一看到罗戈现在这副摸样,估计也很难相信这么个不靠谱的二世祖老总居然知道尊老爱幼。

    其实很简单,先撇开罗戈的真实性情略过不提,起码没有哪个商人会跟钱过不去。

    因为现在正值越州大大小小的高中更换参考资料的年份,如果能接下这一张大单,让诸如一高和外国语这些高中选用自己出版社出版的参考教材,起码他三年内不用担心社里的温饱问题!至于其他的业务进账,就纯粹是利润了。

    这怎么能让罗戈不上心?所以才有了这一次宴请一中主要领导的聚餐。

    不过在座的倒也不是只有一中的大小头目,除了一高校长余浦和几个副校长、教导主任外,三中的副校长薛海清赫然也在席中。

    当然,要是熟悉两人之间关系的,自然不会感到意外。余浦和薛海清是一辈子交情的老友,两人就连在十年浩劫中挨批斗时都是住的同一间牛棚,其中莫逆可想而知。前些年在三中还没有落到贾理平手中的时候,三中初中部的尖子生一向是直接输送到一高,而不是本校的高中部,曾经还有三中的老师为了这事没少在背后议论。

    不过席间说着说着,不免谈到最近这段时日里,罗戈的出版社在江浙文化圈里大出风头的事件。在座的几位都是正经文化人出身,又从事着教书育人的工作,一说起新近红得发紫的那本畅销书,个个都是意兴盎然。

    “小罗,我倒是没发现你也是慧眼如炬的人物?怎么就淘到这么一本好书了?”余浦身为越州地界龙头高中的校长,经常就连副市长一级的人物都要因为子女问题求到他的头上,所以也就不怎么为罗戈的家世所动,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还是人家作者正好投稿投到你们社,被你捡了个现成?”

    “倒也当得起您老慧眼如炬这个夸奖!”每每说起这个他一生事业中的得意之作,年轻的胖老总就忍不住要翘尾巴:“那小家伙据说是连跑了五六家出版社,人家都不给出版,嫌这书的写法过于离经叛道了。最后被人家介绍到我这里,我可是一眼就看出这是好书,结果怎么样……”

    几个老头一下就都奇了。

    “小家伙?你还要叫人小家伙,那这个作者到底多大?”

    “被人介绍的?难不成作者本人就在越州市?”

    这倒不怪几个校领导沉不住气,本来如果单看《宋朝》这本书中所表现出来的笔力,和作者对宋朝历史的熟悉和理解,起码也应该是三十出头、并且对两宋历史深有研究的人物,现在居然被准而立之年的罗戈称为小家伙,不免让几人诧异。

    而这个作者在越州市内,那就完全是爱书之人爱屋及乌的意外之喜了。

    “您们都别急啊!”对于这些叔伯辈们猛然爆发的热情和好奇,罗戈一时间也有些招架不住,只好求饶道:“我现在就打电话把活人叫过来,咱们正好一起边吃边聊。”

    这才让一群校领导安稳下来,不过看着他们完全无心用餐的兴奋表情,罗戈也只能苦笑连连。

    ……

    而正在赶往知味居听涛阁的杨一,却是心头微微怅然,还有些许愤懑。

    天色将暗未暗,身边的路人匆匆而过,留下一道黑色的剪影,让杨一愈发感到某种逆流而上的孤独。

    在意外降临的重生来到之后,他其实没有想过太多关于野心和梦想的东西,就算是因为“盗版”《明朝》而引发的构想,也不过是出于自己的喜好,想要弥补那些曾经让人无奈悲伤的遗憾而已。

    可是现在……

    当他只想沿着从前走过的路再走一遍,仅仅是想要走得更加光彩自信一点儿,却碰到了前世做白日梦时都不敢奢望碰上的巨大难题。

    杨一不是因为市委书记在沉默中表明的拒人态度而不快,让他微黯的,是姜喃眼神中掠过的那一丝期盼。

    回忆多年以前的时光,杨一不能否认自己对这个女孩曾经的关注,这种关注,也许就是少年慕艾的暗恋。可不是每一只癞蛤蟆都有向天鹅示爱的勇气,那时的杨一,最满足的就是每天收作业时和姜喃那些少到可怜的固定对话。

    “作业呢,杨一?”

    “哦……哦!这里呢,给!”

    可是现在,明明他已经开始强大和优秀,这种改变足以让深海的游鱼亲吻天空的飞鸟!可是那条小小的游鱼却没有料到,在其他的飞鸟眼中,他和她之间将要萌发的感情原来只是可笑而已。

    重生之前,不能让姜喃对自己多一眼瞩目就已经算是可怜;而重生之后,他带给她的却是无法言说的神伤,那简直就要称之为可悲了!

    杨一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不应该这么按部就班地前进,心安理得地享受重生后的时光。

    ……

    思绪万千中,杨一几乎是以走神的状态推开了包间的门。

    当一个人和一群人视线交汇的时候,除了早知内情的罗戈,那一群人中其他所有的,他们举着酒杯或伸筷夹菜的动作无一例外的凝固在空中!只有暮色下的秀湖水,轻涛拍岸,动静在心。

    时间静止了可能一秒,又或许更多,最后还是罗戈笑道:“怎么样,没想到我们的‘悦而读史’,是这么一个‘小’作者吧?”

    余浦和他的精兵强将们还好,一个个已经从诧异中回过神来,开始啧啧称奇的打量着杨一。只有薛海清,这个一生中见识过无数风浪的老人,居然还保持着略显夸张的面部表情。

    “你是……杨一?”老校长有些不确定的话让杨一一下就乐了。

    “嗯,校长好!”老老实实地微微鞠躬敬礼,带着过来人眼光的杨一自然知道这位老校长曾经那些让人敬佩的行为——比如前世在贾理平污蔑自己和苏晚后,这位老人还冲学霸拍过桌子。

    “你就是《宋朝那些事儿》的作者?这书真是你写的?”薛海清的声音就有些发飘,最后一个音节也陡然拔高,显然内心还处于震撼中。

    “应该是我没错了!”杨一就挠头假装腼腆的笑,他知道自己可能吓到这位老校长了,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薛海清还是他的忠实读者。

    “怎么了?老薛!”余浦嗅出了点儿味道,正色望向自己的老友。

    听薛海清这个语气,这个叫杨一的男孩,莫不是三中的学生?

    一高其他的校领导也眼睛发亮的看过来,这个少年居然还是薛海清的学生,而他这个当副校长的居然一无所知,这就有意思了。

    “这个小家伙,就是我跟你念叨过的,那个落了贾理平好大面子的学生,杨一呀!”老校长就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先前在校会上就为这个男孩的表演而赞不绝口,后来也一直暗中留意他。不过在从杨一班主任的口中得知这个男孩中考成绩不过勉强上线的时候,老校长不免失望,却也兴起过在高中好好敲打这小子一番的想法。

    可是现在,薛海清哪里还有这种念头,老怀大畅之下,居然不用人劝,自己端起酒杯“吱溜”一下一饮而尽。

    “这位小同学,《宋朝那些事儿》这书,真的是你自己一个人写的?”同行的一位一高副校长经历过最初的惊愕后,回过神来就有些不相信。

    杨一的年纪摆在这里,无法让人轻信,自然是情理中的事情。

    而这个副校长随口这么一问,引得其他的头头脑脑们也怀疑地看过来。

    “怎么不是!”罗戈脸上就有些挂不住,杨一是他叫过来的,现在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质疑,难免让他也有一种被人怀疑乃至轻视的感觉:“《宋朝》的第二卷也已经在筹备中了,到时候杨一写出来了,先把稿子给您们一看不就全清楚了……对了!要不你们当面考他点儿历史问题。”

    这边罗戈话音未落,一旁的薛海清也忍不住不悦道:“老刘,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跟你说,我们开校大会的时候你是不在场,要是你当场见识过了这小家伙的风度口才,包你没有二话!”

    一旁的杨一有些啼笑皆非,原来自己那一次“翻案”,还在老校长的心目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

    “信,怎么不信!”沉默了半天,一直在打量杨一的余浦终于开口了。他刚才观察了半天,眼前的这个少年,不管是众人的沉默,还是薛海清的称赞,又或是自己这几个人的怀疑,男孩的脸上笑容如一,隐然有几分古井不波的架势。而他的眼神更是是异常清澈,目光看过来的时候,仿佛能让你看清他的内心——干净如斯。

    “杨一小同学,你现在读几年级啊?课余时间进行写作,成绩能跟得上吗?”

    正好问到了重生者的苦处上,杨一再不情愿,面对这么多长辈也不好打太极:“已经中考完了,成绩不是太好,勉强上三中吧。”

    “好!”

    余浦一声断喝,让包间外的服务员都忍不住隔着门好奇起来。

    好?这是什么话啊?这位老先生怎么一副不太靠谱的样子?

    杨一还没有腹诽完毕,余浦接下来的话就让他知道自己错怪了人家。

    “我代表一高特招你了,杨一小同学,有兴趣来我们学校上高中吗?”

    杨一的大脑就有些没转过来,你代表一高特招?这是什么意思?

    剩下的几个一高领导也很是缓不过来劲儿,倒是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旁观者清的罗戈心头一跳,心忖这余浦老头儿好大的手笔,居然开口就是特招。

    越州市第一高级中学上一次的特招,还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是五年前和外国语高中抢一个初中奥数天才,还是90年代初“诱/拐”全国物理实验一等奖的那两兄弟?罗戈记不住一高的校史,但是他能肯定的是,特招这种事儿一旦传出去了,无疑会在家长圈和越州教育界引发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

    校长余浦这些年别说特招,就连上面递下来的小纸条都撕了好几张。

    而直到这时,桌子上的一圈人才反应过来余校长刚刚说了什么。这些一高的头头脑脑们就纷纷看向余浦,其中不止一个人不断用目光示意。

    “我们一高可是向来偏重理科人才,这个杨一……”

    几个人虽然也为杨一就是《宋朝那些事儿》的作者而震惊,但是在涉及到一高一向以来的传统时,却不免都有些迟疑。

    “我不同意!”一个清矍铿锵的声音响起来,几个人还在暗忖这是谁敢和校长较劲儿呢!可是当他们看清楚声音的主人是薛海清时,脸上的表情就都换上了别样的古怪。

    这老哥俩在外人面前意见不一公然叫板的事情,可还真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次。

    就连余浦在发现出言反对的居然是薛海清时,也难免有几分尴尬:“老薛,你这是干嘛!咱们这不是老规矩么?以前那么多尖子生都放了,现在还舍不得一个小作家?”

    哪成想薛海清压根儿就不理他,而是对着杨一和蔼道:“怎么样,中考志愿还是填的三中吧?好小子,你就不怕以后在学校里遇到什么困难?”

    看着两个校长居然还为自己闹了起来,杨一也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一下就奇货可居了么?不过还是坦然咧嘴一笑:“有些人现在做样子撇清自己都来不及,怎么会‘让’我遇到困难!再说了,学校终究还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嘛,只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有些人”,“他们”自然是指贾理平那些人。而听了杨一的回答,薛海清也是连连点头,不算多高明的压力转嫁法,但是用在这种情况下却再合适不过。这小家伙果然是胸中自有沟壑的人物。

    而看到自己友情攻势无用,余浦干脆也不陪薛海清打太极了,而是直接转向了事件主角:“杨一啊,你还没告诉我,你愿不愿意来一高啊?”

    神情语气简直可以用慈祥来形容,其他几个一高领导的表情就有些变化莫测,感情余校长还有表情库里还有和蔼可亲这种模板?

    这还真是稀奇了!

    “这……”饶是杨一带着重生者的远见卓识,这一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好,一时间居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谁能料到以前哭爷爷告奶奶还是只能黯然踏进一个三流高中的差生,现在居然成了香馍馍!

    “老余!”眼看自己的老友都六十高龄的人了,还如此卖力的挥舞着锄头挖自己的墙角,这墙角还是自己一眼相中想要好好雕琢的好材料,薛海清就很是不乐意:“你自己倒是说说,这些年我给你们一高输了多少优质血液?你们能一直把外国语稳稳压一头,我们三中的功劳大不大?”

    这些话一说出口,就连一高其余的校领导也有些讪然。虽说像一高这种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学校自身的素质响当当没话说,但是在和外国语明争暗斗的过程中,三中初中部的造血输血作用也是不可否认。

    现在一看到出了个小才子就扑上去,这吃相也未免有些难看了点儿。

    并且在一高其他校领导的眼中,杨一充其量也就算个怪才,最多就是鬼才!离天才的称号还有一段距离。

    谁让他偏科如此厉害不说,还是偏向文科呢。

    在座的五个一高领导中,教理科出身的倒有五个之多,就连剩下的那个教务主任,平时也是默认了这种思想,这就是一高的传统。

    “咳,话不能这么说嘛!”倒是余浦的脸上不见半分羞赧,表情比自己的下属自然多了:“你自己也说了,你们学校那个贾校长对小伙子有成见不说,单单只论你们高中部的教学水平,那也……是不是?硬把杨一拉住不放,只能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啊!”

    “我看把杨一送到你们一高才是浪费!”薛海清这是打定主意不放人了,手指在桌面上顿的嗒嗒作响:“他的理科都是弱项,根本跟不上你们的教学进度不说,本身的文学天赋也未必会得到重视!与其让他淹没在你们一高的数理化试卷里面,我还不如把他送到外国语去,人家在文科上可比你们拿得出手!”

    “你敢给我试试!”余浦是理科生出身,一旦较真起来,那就非得一是一二是二!

    不过这里还有个教了三十年语文的副校长,文人的脾气可比科学家更犟:“那你到时候睁大眼睛,我试给你看!”

    满屋子人看着事情的发展竟然是急转直下,一个个好笑之余也不免有些发愣,两个在越州教育系统卓有名声的老校长为了一个学生的归属争执不下,说出去未免有些骇人听闻。

    尤其是这两个校长居然是薛海清和余浦这对黄金组合!

    于是本着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的左右为难心理,一群人纷纷装作没看到一样,居然玩起了两不相帮的把戏——当然这些一高领导们也未必没有怀疑,校长的这个决定到底真的合适不合适。

    把众人心思尽收眼底的余浦也不说破,暗道等《宋朝那些事儿》从江浙沪火到全国,这书的作者也成了焦点人物后,到时候看你们上哪儿去找后悔药吃?

    只是两人的争执不下,把重生以来还没有怎么窘迫过的杨一尴尬的不行。

    一边的罗戈这时候居然也忘记了这一次宴请的目的,不时在一边挤眉弄眼,哪里还有半分出版社老总的架势。

    ……

    在这次离奇的“差生”争夺战结束若干天后,市委大院某一栋小楼里。

    姜建漠初听到一高的余浦居然开了金口,主动特招杨一时,不免是愕然之后苦笑连连,让旁边的罗戈有些不明所以。

    “姜叔,你笑什么?”他的父亲和姜建漠也是相交莫逆,有些其他人绝对不可能当面问出来的话,他也是没有多少顾忌的。

    姜建漠就摇摇头无奈地笑:“罗戈你啊……你爸有意引导你不去从政,倒也是知子莫若父!”

    说到自身的能力,以及为人处事和察颜观色,罗戈自然是半点儿不差的,可要提到更深一层的揣摩人心,只怕两世为人的杨一都要比他强。

    虽然姜建漠平时在其他人的眼中不是那种心思深沉之辈,但也有着一个市委书记应有的威严和城府,起码他的内心不会轻易表露在外。

    而杨一几次看到姜建漠貌似不经意中流露的戒备神情,无疑是这位书记故意为之。

    但是这一次,姜建漠是真真切切的有些无奈了。

    如果自己一直陪在女儿的身边,教导曾经年幼的她,人的一生会有怎样的的波澜壮阔,那么姜建漠就会有自信,自信自己的女儿即便碰上这种青春悸动的时刻,也依然能很好的把握尺度。

    她天生就是那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的聪明女孩子。

    但是和女儿长久的分离,每年最多不过大半个月的相聚时间,不免让他对姜喃的信心不足,害怕从小感情缺失的女孩子家不管如何的天资聪颖,猝不及防之下遇上这样的情况,一下就泥足深陷起来。

    还有隐藏在姜喃婉然外表下的激烈内心,亦构成了姜建漠对她信心不足的因由。

    年少多负轻狂,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姜建漠的历史浪漫情怀总让他很主观也很悲观的把这几句话看成是某种谶言。

    如果不是自己屈从了姜喃奶奶的安排而从政,如果不是自己的妻子为了避嫌远在更加遥远的北方经商,女儿的人生轨迹,不应该是这样!

    而那个有着和同龄人全然不同的沉静目光的少年,也许能成为和自己一起品茶论史的忘年之交?

    “姜叔?”

    很少在外人面前露出这种略显软弱的表情,因而自己这一瞬间的失神让姜建漠有些自嘲的笑:“没什么,想到了点儿事。”

    看到姜建漠神情有些游离,明显在想心事的样子,罗戈就起身告辞:“嗯,就是这个事儿,反正我家老爷子说您要是抽不出时间去,他就把这笔账记到我头上,所以还请姜叔务必百忙中抽点时间赏个脸!”

    这一次,姜建漠没有如以往般用“适当挨罚有益健康”之类的调侃语送别,而是在罗格走后,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已经多少次,因为女儿的问题如此心绪难宁了?

    生活的改变,往往体现在最细微之处。

    比如现在,凌晨五点,天色渐渐发白,然后一点一点明亮起来。

    杨一走在通往三中的路上,这个时间还有薄薄的晨雾,微凉的清润的感觉。空气中弥漫着露水和树叶的清香。周围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街道拐角传来早点摊小贩招揽顾客的叫卖。

    新的一天就这么开始。

    换成是重生之前,杨一绝对不会这么早就起床。但是在命运以完全相反的方向继续延续下去后,他已经很少再如从前一样放纵自己。

    更何况,杨一现在还有一个全新的身份——薛海清两个孙儿的保姆。

    在半个月前的那次宴会上,老校长最终还是忍痛放弃了杨一的“所有权”,不过却也达成了自己另一个目的——让杨一成为自己两个小孙儿的家庭教师。

    薛海清不认为自己寓教于乐的本事强过杨一,并且绝大多数小孩子,天生就愿意服从大自己一些的孩子的意见。

    更何况含饴弄孙之余,还可以和自己欣赏的后辈谈谈文学历史之类的问题,也算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培养和教导,这种成就感亦是这个年龄的老人们最喜欢的,可谓一举三得了。

    所以这才有了老校长聘请自己的学生当家庭教师的奇事。

    到了三中,沿着小操场边的水泥小径走上一条石子路,再绕过三五棵玉兰,就是教师宿舍。轻车熟路的上楼敲门,和两位老人打过招呼后,再如以往般带着两个小家伙出门早锻炼。

    直到将近八点,才带着一身汗水晃去越州有名的新丰民生吃早点。

    不是忘记了时间或者没胃口,只因为这里最有名蟹黄嫩笋烧,只在八点以后限量供应。

    “咦,这不是杨一么?”一个男生从一群男男女女中望过来,看到杨一后就有些意外的嘀咕了一声,眉头也不自觉地微皱。

    杨一这才注意到这占据了两张桌子的十多个少男少女,虽然未必能叫全他们的名字,不过却也多少有些印象。这些人都是三中的学生,不是一个班,而是初三年级各个班级的尖子生。

    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这次中考的成绩统统过了一高分数线,而且还都是能说会道比较风云的人物。后面这一个共性甚至可能还要更明显一些,因为平时那些只懂的刻苦学习的学生,基本上也是混不进他们这个小圈子的。

    而现在这些人居然凑在一起吃早点,显然也是约好了有活动,却正巧碰上了带着薛令子和宋藤儿过早的杨大保姆。

    对于从昨晚开始就很不爽的王京来说,一大早就在这里碰上杨一,更是让他不快。

    这里在场的十多人中,也就他和另一男一女是杨一的同班同学,不过因为杨一重生前那些路人甲一样的表现,两人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

    不过自从六月份的校大会之后,一切就都变了个样,班里的小女生有事儿没事儿就开始议论起这个以前从不显山露水的家伙。接连一个多礼拜的时间,全是有关杨一的话题,这让一开始同样因为贾理平出丑而兴奋的王京就有些腻味。

    同性之间的妒忌总是来得更快一些,掀翻三座大山的热潮还没有过去,杨一就被几乎所有自认是个人物的男生推到了对立面。

    而尤其是当杨一在中考前我行我素地赶稿《宋朝》的时候,那些有关给教委上书,抓眼球搏出位的论断,不少就出自一些男生口中,反倒是平日里一向更加八卦的女生这一次比较缄默。

    这些留言倒是不关王京什么事儿,这个男生一向自视甚高,对于传播流言蜚语也很有些瞧不上的意思。每每听到这种说法的时候,他也不过是傲气地歪歪嘴角,似乎从来就不把有关杨一的事情放在心上一样。

    但是恰恰王京在昨天组织活动联系同学的时候,第一个被邀请的姜喃在问过了人员名单后,最终还是借故推脱,让他实在是心有不甘。而第二天一大早更是碰上让他腻味了很久的杨一,心情哪里还好得起来!

    于是在有些意外地叫出了杨一的名字后,他也就没有继续关心,只想着快点儿吃完了离开,却不料旁边一个一班的男生比自己更是讶异:“看,看那两个小孩!”

    “那两个小孩儿怎么了?”一个面容妩媚的女孩子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薛令子和宋藤儿,随后目光掠过杨一的时候就有些异样,似是有些感慨,还外加一抹不甚明显的失望:“怎么说也是暑假了,就不能在家当保姆带弟弟妹妹啊!”

    “嘁,亏你还是校长的得意门生!”那个男生的语气就有些古怪,不过大抵是对着一个漂亮女生的缘故,他也没有大加嘲讽:“那是薛校长的两个孙儿,你居然不认识?”

    咦?薛海清薛老校长的孙子孙女?一群人这才纷纷正眼看过去,很有些惊疑不定,这个杨一什么时候又和薛校长扯上关系了?

    “杨一,过来一块儿?”王京眼珠子转了转,就站起来,对着另一边已经不再关注他们的男孩招呼道。不过他主动站起来招呼,自然并不是因为杨一本人,而是因为他身边的两个小孩。

    而这边杨一在听到招呼后,左右打量了一下,现在正是吃早点的高峰期,偌大的一个新丰民生,居然找不到一张空位。再看了看两个已经又累又饿,耷拉着小脸的可怜巴巴的小家伙,他也就不再犹豫,微笑着答应了一声,到柜台点了餐后就凑到了那个圈子里。

    “这是你的弟弟妹妹?”旁边一个叫姚司文的男生对杨一同样好感不多,他刚才明明听到了这两个小孩是薛校长的孙子孙女,此时却不怀好意的假装不知道。

    “他们?”杨一看看左右一边一个,端端正正坐直小身板的两个小家伙,就发自内心的笑:“我要是有这样的弟弟妹妹倒也是不错的事情。”

    这么说自然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的表弟表妹,杨铭杨蔓他们。对比身边这两个乖宝宝,以及十几天相处下来结下的感情,倒让杨一觉得杨蔓他们和自己好像没什么关系一样。

    不过这话落在这些学生耳中,却以为是杨一想要和薛校长攀关系的自怜自叹。不由纷纷嗤笑起来,就连几个对杨一尚有一丝好感的女生,听了这话后态度也有些转冷。

    “那他们是?”姚司文就故作不解,心里面却有挑起了是非的阴暗快意。

    本来打算要是杨一遮遮掩掩的话,自己就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却没想到在听到自己的话后,杨一却毫不掩饰地大方一笑:“这是薛校长的孙子孙女,我这个暑假算是被抓了壮丁,成了这两个小家伙的保姆了!”

    一群人听到这里,那些脑子“活泛”,或者说过于早熟的人,就立刻联想到了杨一那糟糕的中考成绩,还有他的仇人贾理平身上——该不是这小子因为恶了一把手,又因为中考分数这么差,所以主动跑过去讨好副校长的小孩儿吧?

    几个人对视一眼,露出了某种默契的玩味笑容。抓壮丁?怕是你巴巴地上门哭着喊着要当保姆的吧!

    王京也在心中一嗤:“这小子的迂回路线不错啊,别说自己这些人,就算那些大人们,估计拍马屁也没有这家伙拍得精熟!

    于是就出言道:“也不错的啊,到时候多走走薛校长的路子,他老人家到底是真心为学生着想的!和他好好谈谈,免得就算是上了高中部,还要被贾理平针对!”

    王京的话还算委婉,而在一边兴风作浪的姚司文就露骨很多:“谁让你校会的时候只顾嘴巴痛快,当时风头出够了,现在又急了吧!也只有薛校长这种老好人,才会给你这个机会。”

    羡慕嫉妒恨,溢于言表。

    “给我机会?”杨一就奇了,“强”给自己当保姆的机会么?

    看到杨一这幅还要“嘴硬”的样子,那个妩媚的女生就似是失望的摇摇头:“其实你也没必要这样的,以你的口才和能力,到时候就算进不了三中,在其他的高中文理分班以后还是可以冲一冲大学三本线。现在却要天天来哄小孩……”

    听到这个女生似乎是为自己忧心,语气实则高人一等的说法,杨一就有些哑然。想了半天才想明白,感情别人以为自己分数不够,又开罪了贾理平,所以这才来临时抱佛脚,到薛校长家里跑关系。

    于是心里这个无语啊!居然没发现自己以前的同学还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

    不过想来就算解释是老校长硬抓了自己的壮丁,他们自然也是不信的,多半还要愈加奚落。

    再说也不好和这些初中生一般见识,杨一就只是耸了耸肩,摇着头淡淡一笑:“哦,这样啊。”

    这个神情就让那个女生有些愣,原本以为自己的话就算不让这个男孩恼羞成怒,起码也要脸红耳赤的反驳吧?结果却是这样嬉皮中又略带绅士味道的一笑,女孩就不由得眨了眨眸子,依稀想到了一个多月前,让全校的千多人为之心潮暗涌的画面。

    而那几个男生看到自己这一方的刁难不仅没有起到作用,还让这小子又吸引了女孩的眼球,心中不由更不是滋味。

    于是那个先前出言挑拨,总有些气不顺的姚司文斜了杨一一眼,又扫到了旁边眼巴巴看着自己桌子上食物的两个小孩,顿时心生一计:“杨一你也太不注意了,带着薛校长的孙子出来玩,又不给人家吃好!小家伙长身体的时候呢,要是饿坏了你可赔不起。”

    在座的都是三中里面心思灵敏的人,哪里还听不出姚司文的话纯粹是想要给杨一下绊子而已。

    在三中,哪个学生的家庭条件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况,倒也不算什么秘密。姚司文貌似关心两个小家伙,实则暗指杨一根本没把人家的小孩放在心上。如果这话一旦传入了薛海清的耳里,怕是就算以老校长的胸怀和脾性,也难免会对杨一有些许的看法。

    正所谓一言诛心,这个屡屡在作文课上被杨一压一头的语文课代表,此时倒也显出了几分口舌如刀的好本事。

    不过旁边的几个女生也没有一心只顾看笑话——因为薛令子和宋藤儿可怜又可爱的模样,还是很能引起这帮子女生的怜爱的——于是纷纷把自己面前的汤包,牛肉锅贴,芝麻酥等好一点儿的吃食往两个孩子面前推。

    还有一个女生更是直接拿出了包包里没舍得喝的娃哈哈果味酸奶,这种酸奶也就越州有得卖,一小瓶的价格足以买到一版4瓶装的普通哇哈哈酸奶。

    不过两个被杨一养叼了胃口的小家伙怎么看得上别人吃了一半的东西,正摇着头要拒绝呢,旁边的服务生已经把杨一刚刚点的早点端了过来。

    “先生您好,这是您点的四份蟹黄嫩笋烧和三份青果鲜酸奶,请慢用。”

    一个男生的喉结就“咕”的吞咽了一下,明显有些吃惊过度。

    剩下的这一群小男生小女生们,虽然没有太过失态,却也都有些愣神地看着热气腾腾的蒸笼,和青白相间的瓷碗中,那点缀着大块果肉的诱人酸奶。

    热的蒸汽和冷的霜气纠缠着,舞动着,氤氲着。

    一顿早饭就吃掉将近两百块大洋,他还能再奢侈点么?

    气氛忽然就古怪起来。

    原本男生们孔雀似的争风,女孩子则在旁边莞尔轻笑,有一两个活泼的也时不时抢白几句,引得女同胞们一片莺莺燕燕的附和。但在杨一的早点端上来之后,却让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突如其来的静默。

    新丰民生每天早上限时限量的蟹黄嫩笋烧就不用说了,而青果鲜酸奶的价值,在场的女生也多少有所耳闻。

    这种只有在新丰民生才能买到,完全可以归类到镇楼甜点级别的特级鲜酸奶,是用新丰民生的专供牛奶秘制,然后加入当天凌晨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菊水蜜桃和严州白梨,入冰窖低温急镇半小时而成。

    瓢一勺喂到嘴里的感觉,什么哇哈哈果奶拍马都赶不上,也难怪那个掏出酸奶的女生一阵尴尬和微恼,让杨一也有些歉然。

    一顿早点就吃了一百八十多的票子,这在97年的越州也是不多见的。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很多小康之家来新丰吃早餐的时候,也不过点上一笼嫩笋烧而已,再搭配了其他早点一起吃。

    而杨一这举手间花掉的钱,都快赶得上他们这一次聚会费用的一半了。

    可偏偏在三中的这三年里,这个男生却一向是以生活拮据的面目出现在众人面前,现在陡然间居然隐隐一副暴发户做派,也难免让他的同学们错愕。

    这些十五六岁的少年心性还远未达到成熟的地步,对于他们来说,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不论他的学习成绩又或是家庭环境,只要是一开始就处在一个只能仰望的高度,那么他们对待这个人的态度多半是亲近中带着敬畏的。

    但如果是某个差生的成绩一飞冲天,又或是哪个苦孩子摇身一变成为阔少,那么几乎可以肯定,迎接他的就是各种足以让人窒息的流言蜚语。

    而杨一恰恰很不幸的成为了后者。

    这些三中的尖子生在片刻的惊诧后,就很是先入为主的认定了杨一是倾尽所有在讨好薛校长的两个孙子,无声的目光交流中尽是鄙夷和嗤笑。却根本不管自己是否真的了解杨一现在的情况。

    对他们来说,差生成绩提高的原因在哪里,贫苦同学为什么忽然阔绰起来,这些不是他们关心的问题。唯一让他们在意的,就是这种巨大的、且让他们心中莫名不舒服的前后反差。

    如果说最开始只是那些男生们对杨一的出现感觉别扭的话,那么现在,这些忽然在众人面前高调亮相的奢侈早点,连带着让几个先前对杨一还有那么一丝同情的女孩也下意识排斥起他来。

    在他们的眼里,杨一瞬间就成了跑偏门伺候小孩子的可怜小丑,并且这个小丑明明家境一般,却还打肿脸充胖子的摆阔。

    他们不管别人真的只是纯粹地喜爱这些美食,也有能力享受它们而已。

    已经在社会上历练过半个轮回的重生者杨一,立刻就把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但又无奈至极!原本只是一同学间最最平常不过的一次偶遇,可因为身边两个小家伙的特殊身份,以及自己颇有打脸嫌疑的挥金之举,不经意间就引来了一些人的敌忾。

    跳出来的还是姚司文,相较于周围这一圈的男生,他算是心眼儿很小心思较重的那一类。再加上前世杨一虽然其他科目的成绩不好,但是在语文这一科尤其是作文上,屡屡抢尽了身为语文课代表的姚司文的风头,此刻姚司文逮到针对杨一的机会,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

    更何况杨一刚刚还让他吃了瘪:“哎,杨一,我记得你的分数离三中录取线还差十几分吧?”

    杨一就点了点头,这个事实虽然说出来不怎么好听,不过却也没有羞于出口的耻辱感。想让两世为人的他因为一次考试成绩——哪怕是中考——就无地自容,未免有些想当然。

    姚司文就一副不理解的姿态:“那一分可是一千块钱啊,你现在还差十几分,不是要花一万多块的赞助费?现在都用在这里,可别到时候不够。”

    “嗯,是啊,现在的异价生可就愁了。”杨一一副大方且不在意的样子,似乎没有听出姚司文话中的尖刺。

    看到自己的攻势居然对杨一毫无作用,姚司文不由生出了狗咬刺猬的郁闷感,于是皮笑肉不笑的故作疑惑道:“你家是在秀湖南面的青古街吧?那里离三中倒也不远,你跑来跑去带孩子还不算麻烦。倒是我们以后上学就远了,一高呢,累都要累死!”

    几个女生听到这话后,终于就连朝杨一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了。

    她们的失望自然有其道理,如果说最开始杨一的出现,还让她们陡然回忆起那个他和学校恶霸慨然相抗的瞬间时,那么接下来事件的发展,就成了涂黑这个高大身影的污水——以近乎奢侈的消费方式来迂回讨好校长,只因为中考成绩达不到录取分数线,这足以构成他被讥笑的理由。

    而姚司文最后这一句话里面的两个地点名词,终于成为抵消杨一身上最后一道光环的浓重阴影。

    青古街,一高。

    一个是越州最残破的筒子楼老城区,一个是集中了全越州精英学生的高中。

    当生存于前者之中的少年,似乎是注定将和后者无缘时,那么这两个本来不存在必然逻辑关系的坐标点,就足以构成天堂和地狱的距离。

    而先前那些对杨一百般戒备和不爽的男生,竟也各个都笑脸相迎起来,只因为在这一刻,杨一就是他们上佳的陪衬品,是他们展示自身优秀的最好垫脚石。

    虽然表面上有说有笑,内心的不屑其实却是有增无减。

    王京等一些心气比较高的学生就不再理会这件事情,转而开始讨论起今天的活动安排,对杨一连正眼都不愿意再给一个。而姚司文和他几个死党脸上的笑意就愈加浓厚,有一种瞬间把对手打入地狱的快感。

    “你家又要交高额赞助费,又要掏钱去三中打点关系,可够辛苦的!”姚司文的朋友就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对了,你是不是在勤工俭学啊?前几天还听我姑妈讲,有一个收垃圾的清洁工被几个捡破烂的小孩给打了,这事儿闹得还挺大的。你要是也去做废品收购,可要注意啊!”

    貌似是调侃的玩笑话,但是这其中流淌的恶毒意味不言自明。甚至几个学生在听了这话后,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原来他的钱是这么来的?一群人的面部表情,就由不屑变成了嫌恶——不过是去垃圾堆里翻零花钱而已,居然也故意在自己面前显摆,真是无耻又无聊了。

    其实杨一又何曾有过显摆的念头,反倒是有些人一厢情愿的认为事情就是他们想象中的样子,实在是让杨一有些无语——轮子功的自我催眠能力和他们一比,简直就像是一堆渣渣。

    虽然也有三两个学生隐隐觉得自己这一方似乎太过主观,不过他们更不可能为了杨一和同伴争执,也就乐得冷眼旁观起来。

    于是杨一明明和他们在同一张桌子上,却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中人!还有几个女生就围成了自己的小圈子,唧唧咕咕的议论起来:“哎,你还别说,三班还真是出人才,这个杨一和苏晚都是那件事的主角,两个人也正好都在捡破烂呢,这可真是缘分哦!”

    一群小女生就笑,语气里有撇清了自己的轻松!毕竟她们之中有不少人,在校会风波尚未平息的时候,也或多或少对这个男孩好奇过,甚至还向三班的朋友旁敲侧击过杨一的资料。现在这个男孩刚刚罩上身的光环陡然熄灭,甚至向着霉变发臭的方向发展,她们自然也就下意识想要回避那一段略显花痴的记忆。

    她们的撇清和逃避甚至显得如此迫不及待。

    这倒不是她们的品格多么低下,毕竟虚荣是绝大多数女孩的本能,又有谁愿意让人在背后指指戳戳,自己曾经关注过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男生呢?

    此间少年那天那时的惊才绝艳固然让人心动,可是烟花绽放时的灿烂也不过刹那而已!

    而这个刹那,还远不足以支撑起一场她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风花雪月。

    青春啊,就像是一座沙质城堡,不过因为一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就瞬间崩溃。

    ……

    “吃完了就走吧,待会儿还要去梅庄,那里的私人博物馆可只开放到上午11点呢!”王京看到一群人差不多吃了七七八八,就起身组织安排起来,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自矜。

    你在费尽心思为以后的命运挣扎的时候,我们却在品格高雅的私人博物馆参观!

    王京忽然为自己把杨一这种人当作对手而悲哀。但是他却不知道,杨一自始至终也没有在意过一个中学生的看法。

    而姚司文在经过杨一身边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阴恻恻地丢下一句:“别无谓挣扎了,你这水平就算勉强上了三中,以后也不过是下层建筑,翻不起风浪的。”

    然后轻哼一声擦肩而过,声音不大,却大有深仇大恨一朝得报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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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修了一下这章,下一章赶到一半坚持不住了,早上5点20的班,那就明天晚上见吧。

    另外特意感谢一下“怒间狂呼气啊”和“脆便~~~~”同学,还有其他粉我的亲们,几次想要特意表达一下谢意,不过更新完倒头就睡,第二天想起来就一副“完了完了又忘记了”的傻X表情,还好今天记住了。

    最后吐槽一句,你们谁留的读者印象啊,你们敢留一句“网文版eva**组美”么?????

    生活往往比更加离奇。

    当王京一行人带着志得意满的优越感从杨一身边走过的时候,宽敞的落地玻璃门口,苏晚和她的母亲走了进来。

    中年女人的脸上带着久经磨难后的小心翼翼,而女孩则明显无视了周围所有的人,如同带着人皮面具的木偶。

    又像是肆无忌惮觅食的流浪猫。

    清晨的阳光斜斜落在苏晚的脸上,却无法为这张脸庞增加半分明媚,杨一似乎听到了连光线都碎裂掉的声音。

    这一刹那的奇异时刻,带着暧昧而让人心疼难过的气息。

    ……

    看到苏晚进来,几个女生就有些被抓了现行的……兴奋。是的,是兴奋,而不是尴尬。

    对于她们来说,在一个和她们有着云泥之别的女生面前,尴尬是一种不可能存在的情绪,兴奋才是她们最本能的下意识反应——这代表着她们处于绝对强势的地位。

    唯一让她们惊奇不已的,就是这个比起杨一来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生,居然就真的这么出现在这里了。

    “我说,别是他们结下了战斗友谊,相约一起夸过人生的第一道门槛吧?”姚司文一伙人明明已经快走到门口,但是在看到苏晚进来后,却饶有兴致地停了下来,肆无忌惮的议论着:“结成一帮一的拾荒互助小组?呵呵!”

    其实在这个年纪,男女生们对于异性的态度,还带着一种从众的心理。比如刚才,杨一忽然遭受的那种避之不及的待遇……而男孩子们对他们瞧不上的女生的态度,有时候的恶劣,甚至犹有过之。

    不过另外几个男生在看清苏晚的面貌后,却很是意外的“耶?”了一声——进来的女孩脸上虽然还挂着暗哑无光的菜色,但是身上的衣着却整洁干净了许多,再也没有那些惹人厌恶的污渍油斑,齐颈的头发也稍微妥帖了一点儿,只有那一副土气到极点的眼镜刺目依旧。

    可就是这么些许微不足道的变化,居然也让苏晚显出几分清冽如莲的气质。

    不过仅仅这样也还是不够的,苏晚的天赋大约是全部生在了绘画上,学习成绩一直处于中等偏下位置,这种排名对于一个外表也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女生来说,无疑就是她饱受轻视的最大理由。

    这些即将进入一高的骄子们嘴上不说,心里依旧是把苏晚归类到了路人甲的行列,只不过不像以往那样,嫌恶的那么明显而已。

    所以在苏晚和她的母亲进入新丰民生的时候,姚司文等人居然列队一般在门口站定,肆无忌惮地行着注目礼,这种注视立刻就引起了苏晚母亲的注意,中年女人立刻堆上社会底层民众惯有的笑容,居然主动对着一群和女儿同龄的小孩子连连点头示意。

    被生活的重压磨平了尊严后,就只剩下微显谦卑的笑容可以保护自己。这个世界,有时候就让人悲伤绝望如斯。

    因此这种反常却又平常的现象,就足以让杨一心酸且微忿,而在看到姚司文那一群人不仅爱理不理地翻着白眼,其中有几个人还满脸鄙夷的迫不及待转过脸的时候,他就真的是有些火气了。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也许不指望现在有谁能做到这一点,但是在面对着一个和自己母亲年纪相仿,且已经表达出善意的女人时,这些人难道就不知道什么叫最起码的礼貌吗?

    就又想起了自己的老妈,虽然杨敏貌似泼辣,好像比苏晚的母亲强出了不止一截。但是又有谁知道,这不过是那个女人虚壮声势的保护色而已呢?

    那边,苏晚的母亲看到女儿同学用如此这般的态度对待自己后,立刻就有些窘迫。

    倒是苏晚,这天底下似乎再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的表情发生哪怕一丝改变!这个冰偶一样的女孩拉着母亲,直直和那一列人墙擦身而过。

    她的脸,就像一面冷冰冰的镜子,反射掉了所有世俗的目光。

    “恰头撇脑!”一个女生看到自己一群人居然被一个人无视,脸上先就挂不住了,小声嘀咕了一句。

    在这个女生看来,这苏晚一则不聪明,二来不漂亮,家境更是不堪一提,有什么资格装冷艳?

    她的同伴也多有不屑地撇嘴,这些女生一向自视甚高,平常都是被男生围在中心捧着的角色,身上或多或少有些骄娇二气,陡然间被人无视的感觉,实在让她们有些不能接受。

    只因为最佳的报复不是仇恨,而是打心底的冷淡。

    苏晚未必懂这个道理,或者说她即便懂得也不会刻意去这么做。但是女孩早已深入骨髓的冷漠性格,却恰恰构成了此刻最凌厉的反击。

    “好了好了,快走吧!”王京终于有些不耐了!在他看来,何必花力气去记恨几个以后再无交集的人呢?

    他们本来就已经是被中考这道分水岭,分到两条不同人生道路上的人!而在以后更加漫长的日子里,或许自己的记忆之中,都不会再有杨一和苏晚这两个名字的一席之地。

    所以……

    “跟三中的学生有什么好争的?”最后某个女生总结性的一句话,成为了王京他们自觉战胜杨一和苏晚的最有力证据,于是在留下了漫天飘飞的白眼之后,终于志得意满的离去。隐约间还飘来“他们可未必就能上三中哦”的嗤笑。

    优秀者直上青云,低劣者永堕尘泥。

    从此一别,相见无期。

    ……

    苏晚和她的母亲端着盘子坐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杨一不免有些出神。

    一个女孩和自己对面而坐,她的背后,是两扇大大的玻璃门,门的另一边有行色匆匆的路人。已经格外明亮的天光下,霞红色旗云的一角擦着树梢掠过。

    在自己的命运开始向着未知的方向前进时,时光如潮,而她,也从伊始就被卷入了么?

    杨一就想起她拿到第一笔稿费时候的情景,似乎也和现在没什么两样,但是在自己又一次问她要不要开始尝试漫画的时候,女孩那冰风凝成的眸子中终于闪过一丝迟疑。

    “试一试又不损失什么不是么?”杨一将自己的梦娓娓道来,那里有让人痴迷的文字,有让人感动的画面,有让人沉醉的音乐——这是一个文化的理想国,说到手舞足蹈处,终于露出一丝和心理年龄不相符的得意:“喂喂,是文化帝国啊,三无少女,你该给点反应啊?起码娇躯一震什么的……”

    于是女孩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瞬间尴尬。

    从此杨一再也不在苏晚面前摆弄后世的冷幽默,只是偶尔路过梅湾街的时候,会去看看这个女孩在有关漫画的技巧上,又有了多大的进步。

    重生之后的他,其实未必有多大的野心,更不想达到一个被绝大多数人仰望的高度。杨一最大的奢望,就是在上帝用金圆规给每个人划出的界限中,努力营造属于自己的伊甸园。就算这个有关文化理想国的梦想,一开始也仅仅是一个缅怀前世今生时意外产生的不成熟衍生品。

    不过当他屡屡在姜喃家,生出一种被人控制人生轨迹的感觉时,杨一终于开始渴望起力量,那种不过一个呼吸间,就足以让无数人的命运随之波澜起伏的力量。

    当自己那无形的手能够搅动风云之时,登高而处时的风景,又会有多么壮丽呢?

    而在杨一心神恍惚的时候,对面的苏晚却让人意外的开了口,在杨一的印象中,这似乎确实是她主动的第一次:“人体运动规律和角度与透视已经学完了,没有什么问题,你的剧目准备好了吗?”

    自从苏晚做出辍学学习漫画后,她就买来了这个时候少有人关注的漫画技巧书籍,终日在狭窄的小间里,如同武林高手闭关一样汲取着陌生而新鲜的知识。

    到了今天,似乎终于神功大成。

    杨一自问不清楚这个女孩的心思,看着她们家的境况虽然变化巨大,但是苏晚母亲却依旧在不经意间流露的忧虑神情时,他就明白,母女俩一定是在有关苏晚前途的看法上有了分歧。

    但是他却无法告诉这位母亲,她的女儿如果坚持着学业,将注定一生碌碌无为。到了那个时候,后悔也已经无法挽回。

    因为等待先知的命运不一定是大家的顶礼膜拜,还有普通人的惊恐和权力裁判的火刑柱。

    不过,杨一又想到自己即将从三中到一高的飞跃,而与此同时,尽管他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在引导着面前的女孩走向光辉云端,却依旧有些说不出口的尴尬:“后天吧,开学我报完名就把剧目脚本给你送过去……你想好了真的要画漫画吗?那个,我的意思是,我应该是能去一高上学了,如果你还是想要保留学业的话……”

    苏母脸色微变。

    反而是苏晚的脸上,如冰的凛冽却有化开的预兆,她从衣袋里抽出一张纸条,那是杨一“诱惑”这个另类天才时,信手涂写下的句子:

    ——这两年……我出去冒险了一下,那是一段横渡云荒之海,从绝望中寻找希望的旅行……

    九州外的海洋果然浩瀚,有一座座生命力强韧得难以置信的群岛……

    见都没见过的事物、如梦似幻的风景!

    烟涛奏响的音乐,

    ……

    即使身处黑暗也不会迷失方向,就像在跳跃般的,越过了云荒海上的风浪。即使遇到如渊的浪涛,船头还是笔直前进,遇到逆风也不调头,然后,指着前方对我说:“瞧,有光!”

    虽说这段传奇也许会成为苍茫九州上又一个无稽之谈……但对我而言,那却是无比的真实——

    苏晚就一字一句地喃喃念着,有找到且追寻信仰的坚定:“其实,画漫画也不错。”

    她果然找到了那光。

    杨一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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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看看,我几点更新的,还有3个小时睡觉时间~~~不过话说回来,以前身为不睡12小时不舒服星人,我居然没发现自己还有这么大的潜力可挖。

    哦,对了,童鞋你们别吃馆子了,我打工的酒店,那个后厨里面啊,蟑螂与老鼠齐飞,油垢共污水一色~~~我现在连员工餐都吃不下去,有条件的还是自己家里做吧。

    另外森森感谢阿赖和种瓜童鞋O(∩_∩)O

    其实还有件事要说,但是我忘记了,郁闷,滚床单去!

    八月末的夏天,越州仍偶有台风过境的天气,天空中的云朵以千幻而绝美的姿势大片大片蔓延过整个城市。每逢这种天气,杨一就喜欢待在阳台上发呆,光影在他清秀的脸上明明灭灭。极目远眺,周围的老城区筒子楼亦是如此。

    但在杨一的眼中,很多还很荒芜破败的这里或那里,已经矗立着一栋栋摩天楼的虚影。

    有风呼啸而过。

    日升月坠,缁衣卷飞,在这种时光壮阔如潮的日子里,已经大大偏离了前世轨迹的高中生活,即将如约而至。

    ……

    而在这个城市,和杨一的家南北相望的另一个坐标点上,某栋装修古雅的茶馆里,两三个有着文人气质的中年男人,却都微有忿然的围坐在一张小小的茶桌前,空气中似乎有着一点就燃的激烈。

    “你看,老古啊,他余浦敢这么做,分明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一个学校而已,教书育人的地方,居然也搞起了一言堂!”说话的男人秃顶麻脸,面色不善,赫然就是前不久在三中污蔑事件中搞的焦头烂耳贾理平贾校长。

    听到贾理平如此义正词严的说人家搞一言堂,茶桌侧面一个助理模样的中年男人眼睛里,就划过一丝错愕和好笑,既像是钦佩,又有些不屑。

    而当中主位上,越州一高的另一个实权人物,第一副校长古铮,就不置可否地端起茶杯轻醊一口,不过脸色明显算不上好看。

    贾理平今天之所以在这里约了古铮,就是因为这个气量狭窄到令人发指的小人校长,在检查三中今年的高中部入学学生名册的时候,居然没有发现杨一的名字,于是立刻就坐不住了。

    让一个人深深记住另一个人的原因里,除了大爱,更是还有大恨!而杨一之于贾理平正是如此。本来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贾理平就一直关注着杨一,关注着这个给予了自己奇耻大辱的学生,并且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杨一的中考分数后,就迫不及待地为杨一规划好了三年悲惨的高中生涯。

    为此,他甚至还特意吩咐了负责招生录取这一块的手下,让他对分数不达标的杨一大开方便之门,以便自己能好好享受复仇的快感。

    可是在他精心准备了两个多月后,却通过自己在教育系统的关系,得知了杨一被特招进越州一高的消息。这几如噩耗一样的结果,立刻就让贾理平气炸了肺,当时就在家中摔了杯子。

    可是等到他发泄完毕后,最终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果,盖因越州一高在越州教育系统中的地位极其特殊,就连他的连襟习红军,也未必能随意干涉一高领导层的决定。

    于是心有不甘的贾理平就找到了一高校长余浦的老对头,副校长古铮。

    这个来自北方的男人,即便从事着文化教育工作,却依旧有着大漠狼族一样的剽烈!在进入一高以来,虽然几乎事事都和余浦有不同意见,但是客观来说,其人本身还是有着极其过硬的本事和相当长远的眼光的。

    而就是依靠这种刚硬的性格外加过人的能力,让他在余浦的掣肘之下,依然还是将自身的理念潜移默化地加诸于越州一高的建设当中,而这无疑也是古铮为之自傲的地方。

    于是当今天贾理平对他发出邀请的时候,即便他知道这个麻坑脸的学霸和自己不是一路人,可是考虑到教育局长习红军以往对自己的某些支持,或者说变相的拉拢投资。再想到每每让自己为之不爽的校长余浦,古铮就还是带着助理来到了这间茶楼里。

    “其他的我也不多说,别人都说我和这个学生过不去!但你自己看看这个成绩单,到底是我气量狭小,还是他朽木不可雕!”贾理平一边故作忿然地叫屈,一边拿出一份成绩单,推到了古铮的面前。

    “600分的满分,这个杨一居然就考了367,勉强沾着及格的边!这还是语文一门就考了116的情况下!”贾理平一脸的无私为公:“就这样的成绩,凭什么能被特招进以数理化闻名的一高?”

    如果说先前贾理平的控诉只不过让古铮皱眉的话,那么这份实打实的成绩单,无疑就是突然抛出的重磅炸弹,让这位强势副校长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在一高里面,他和余浦相处的固然不算愉快,但私底下也还是承认对方能力的。而现在陡然看见一份如此离谱的特招生成绩单,就让古铮不由得怀疑起余浦的居心来。

    他余浦固然也有些文人风骨,撕掉了不少通过关系递进来的小纸条,但是有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过硬或者是过亲的人情关系,即便是以余浦之清高,亦不得不网开一面。

    估计这一次,也就不外如是了。

    而且古校长还顺带着,把这张成绩单主人的名字,也添加到了自己的黑名单之上。

    于是某个重生者的新生活画卷还未来得及展开,就已经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阴霾之下。

    ……

    九月一日,全越州大大小小的学校开学的日子,杨一换了一身清爽的格子衬衫,和几乎一夜没踏实睡过半分钟的杨敏打过招呼后,就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越州的春天和秋天总是特别的长,夏天反而更短一些,于是当杨一站在公交站台的边上的时候,已经有梧桐的叶子飘落下来,还带着清润的白露。

    左右两边是熟悉的街道,杂乱纷繁的电线分割了头顶青白色的天空,在这凉风微拂的早上,杨一忽然就生出一种无限缅怀的心情。

    于是他忽然改变了主意,开始向着不算近的一高步行进发。

    经过熟悉却从来没有进过的街机室;经过老旧水厂的职工宿舍大门;经过还是柜台形势的百货商店;经过一段挤满了人潮的小吃摊,然后如同水滴汇入江河一般融入进去,又悠悠离开。

    就像是罗拉快跑中的女主角,经过一个又一个似曾相识的熟悉场景,只是心境却截然相反。

    因为杨一不着急,他要在一呼一吸之间,细细品味着多年以前的味道。而这种味道,在未来的某个日子里回想起来的时候,一定不会再充满苦涩,只会有幸福的甜蜜。

    陌上秋花开,可缓缓“归”矣。

    ……

    任思绪漫天飞散着,杨一又想到了前天偶遇的女孩,自己的新书包里其实空无一物,除了带给她的稿件,一叠不算厚的脚本剧目上。这将是杨一继《宋朝那些事儿》之后所跨出的坚实的第二步,只不过这一步,他将假手于她而已。

    临分别前,苏晚母亲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那里了,杨一帮过她们母女,却又把苏晚引向了未知的道路!而自己的女儿一旦下定决心的时候,亦是没有人能够动摇。

    所以杨一才能趁着苏母先一步起身的空当,很是郑重其事地对苏晚建议——换一副隐形眼镜吧!还有,头发梳理整齐再出门;你家现在也有钱了,衣服要得体合身……

    苏晚闻言看过去的时候,杨一的目光坦诚而认真,而且从男孩说话的语气也听得出来,他只是很客观的建议而已。

    不过不知道是杨一的表情与苏晚的想象出现了偏差,还是这话真的有些突兀了,女孩即便是能够理解杨一的好心,却依旧重又冷冽着眸子一言不发,掉头而去。

    也把杨一确认送稿时间的问话憋回了肚子里。

    只希望今天去她家的时候,不要白跑一趟才好。

    ……

    一节课的时间后,一高的校门已经近在杨一的眼前,就在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要阔步进入的时候,耳朵里却传来一阵纷杂的议论。

    杨一本来也不准备在开学的第一天就兼职围观酱油党,可是一个和杨敏的嗓音有些神似的中年女声的低言细语,却让他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不过站了半分钟的时间,杨一就把前后首尾听了个明白,原来仅仅是件再鸡毛蒜皮不过的小事——这个在一高门口卖豆花的中年女人,因为给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打豆花的时候,没有滤过豆花中的清汤水,就引来了男人一阵苛刻的冷言冷语。而这个女人不过陪着小意分辨了几句,更是让那男的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脚破口大骂起来。

    而围观的人众虽多,但是大半是赶着工作的上班族,又或是带孩子报道的家长,谁也不愿意这种时候麻烦事上身。所以居然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这种情形,就让那男人越发不得了起来。

    “豆花哪有不带水的?你要喝干的还买什么豆花,直接拿黄豆来嚼吧嚼吧不就得了!”一个声音忽然奇道,全场就为之一滞。

    片刻寂静后,是忽然如水沸腾一样的轰然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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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有童鞋说更新问题,我只想说,一个每天在饭店打工16小时的苦逼,能尽量三天两更,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毕竟人要吃饭是吧,哪怕以后能上架了,就靠着每月的全勤,我也能比现在快啊~~~~~

    你们看其实我自己都很郁闷的,6月12号发的书,现在字数还不到20,倒是时间上快要下新书榜了,就明天~~~于是刚才我还对着镜子破口大骂:“叫你颓比,叫你颓比!废柴!”

    不过接下来几个章节是小高潮,所以还是可以关注一下的,大概就是这样

    最后感谢一下寂寞童鞋和尾号是5009的数字君,谢谢打赏。还有所有关注过这本龟速书的童鞋,你们都是好人啊!

    就是这样~喵

    那个男人陡然被人奚落一句,立刻把眼睛斜过来,就又放了心。

    不过是个半大的学生而已,当时就做出凶形恶相的样子:“那个家里的小崽子,不好好拴着放出来叨逼叨,快点滚回去吃奶!滚滚!”

    男人鼓着眼睛直瞪过来,很有一言不合就要冲上来大动干戈的架势。但是他刻意做出来的这幅模样落在杨一那清澈明净的眼睛里,却丝毫没有面对一般路人所能起到的作用。

    杨一这时挺身而出,当然不是为了和人斗气。只因为这个男人的行径实在太过恶劣而龌龊,又加上杨一单亲家庭出身的经历,这才下意识维护了卖豆花的阿姨几句。现在他只想快些平息纠纷好去报名,也就懒得理会这男人的污言秽语:“不过是带了点清汤水,哪一碗豆花里面没有汤水的?你嫌不够干,把水泼了让阿姨再给你加豆花就好了,一个大男人何必不依不饶的。”

    杨一的话本来是有理有据,但是在有些人看来,这种讲道理就是落了他们的面子,却从来不去审视自己的对错。

    这个男人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指责的下不了台,干脆放过小摊的主人,然后几步逼到杨一面前,梗着脖子俯视着男孩,一只手几乎戳到了杨一的脑门:“你想怎么搞?要不要老子帮你爹妈教教你,话不要乱说?”

    周围的人群已经散开了一小圈,有些还算好心的人就不停地劝着“算了算了,大早上的何必呢”,却没有人真的上来拉架。

    杨一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做什么大侠匡扶正义,能够给周围关心自己的人带来幸福愉快,已经算是他重生后的最大梦想。

    只不过有些事情,既然遇上了就不能假装视而不见!两世为人的他对于世情冷漠的体会远非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可比,可恰恰是因为见多了那些不平不公,使得杨一对于内心最后的底线就愈发的坚持。

    只因胸中还有意气!

    意者,不堕不馁刚正直理为意;气者,不屈不怯果勇慨然曰气。

    所以杨一不退反进,脑门儿都快要顶上了那男人的胸口:“就凭你?不是混混胜似混混!我想怎么搞?我要你道歉然后团成一团圆润地离开!”

    这一刻少年目光灼灼,眼中的正气竟然让那男人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这男人毕竟是成年人,为杨一的气势所摄也不过就是一愣神的功夫。然后恼羞成怒之下,居然连最起码的脸面也不要了,挥手就要去扇杨一的脑袋。

    不过这个男人猜中了事情的开头,却没有能够猜中结果。

    大抵是因为欺负杨一是个学生的缘故,这个男人并没有把一个小小少年放在眼中,而是很自信地认为虽然自己动口不是对手,可是一旦动了手,却一定能立刻扳回场面。

    因而他也就没有机会再用出全力——那个矮了他几乎一头的少年,在他出手的瞬间就捏住了他的四根手指,然后猛地反向一撇。突如其来的撕心剧痛,让这个很是高壮的男人都有些禁受不起,不由自主扭曲了胳膊,脑袋和上半身也条件反射的向后仰了起来,口中“咝呵”有声。

    周围的众人看到两人从口角变成斗殴,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都有些愣神,而等他们反应过来以后,场中的局势却已经早早分明。

    这男子被杨一捏住了关节要害,稍微一有动作,杨一就反撇着他的手指加力,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去挣扎。不过他的手脚不能动,嘴里却不消停,还在不干不净的大声叫骂威胁着,偶尔还夹着一两声嘶嘶的倒抽冷气声。

    “就知道欺负女人和学生,你也算是男人?”现在换成是杨一居高临下地乜着这男子,周围的人们就多少露出些愧色,讪讪而笑。不过心中却都对这个挺身而出的男孩有些钦佩,至少他有勇气来做很多人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两三个被自己父母拉着的高一小女生,更是或羞涩或好奇,眸泛异彩的打量着杨一。

    不过杨一却没有注意周围人的表情,就在他暗自考虑要不要一次性把这个男人制服,免得又生事端的时候,人群外面传来几声好事者的吆喝:“你们还打?那边有两个派出所的来了!”

    杨一就松开了手退后一步,而那个男人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虽然现在心中的羞怒正炽,可是也不敢在警察面前悍然动手还击。再加上不管是争执还是打架,认真算起来都是他动口动手在先,所以这男人恨恨地瞪了杨一一眼,似乎要把男孩的样子牢牢记在心中后,居然一步三回头的撂着狠话,先于杨一悻悻然离开。

    看到没有热闹可看后,一群围观的群众就轰然而散。

    而还在一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卖豆花阿姨嚅嗫了几句,终于是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该做点什么。可是就在她手忙脚乱的想要打上一碗豆花,以她唯一能选择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谢意时,那个慨然任侠的少年背影,却早已消失在汹涌的人潮之中。

    不过急着去报名的杨一并没有发现,除了卖豆花阿姨感激的眼神外,另外还有两道目光交织在男孩的后背上,一道目光复杂无比,而另一道则是充满了不屑和厌恶。

    ……

    何岳在一高的工作时间不过才刚刚满三年而已,而就是这么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大学生,居然能在第四年出头就坐上高一年级班主任的位置,也从侧面说明了这人的真材实料。

    他所教授的英语课永远是学生们最喜欢的科目之一,教学方式新鲜有趣,且每一节课都有大量的师生互动,气氛无比的热烈。正是因为有了成绩这个底气作保,何岳才能在讲究排资论辈的教育战线上分得一瓢羹,成为了一高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班主任老师。

    不过这个年轻人的缺点和优点几乎一样的明显——这人的脾气过于刚直冲动,并且不太注意什么人情世故。在管理不听话的学生方面,如果心情好还会讲究一下心理战术,如果碰上他情绪不佳,甚至直接上来就是体罚教育。这种一而再发生的情况,也让何岳被不少官宦富豪家庭的家长非议过。

    而今天这个开学日里,当何岳经过学校门口的时候,却发现人群中一个学生和一个很有些三教九流模样的中年人对峙着,然后一番你来我往之后,最终是被两个恰好出现的值勤民警惊散。

    再加上清清楚楚传入他耳里的那一句“你们还打”,就让年轻气盛的何岳瞬间认定了是学校富家子弟和社会人士的纠葛!因为在一高这个学校里面,也只有部分桀骜不驯官宦富家子才会这么嚣张不羁,崇尚以暴力解决问题。

    于是一想到自己引以为豪的工作单位中又混进来这么个纨绔子弟,屡次因为压制官僚子弟而和他们的家长们发生不快的何岳,心头就顿生不快,看向杨一的背影也格外厌恶和不屑起来。

    ……

    而对这一切后知后觉的杨一,此时正走在不同于三中的校园里,如果说处处林荫小道的三中是小家碧玉的话,那么如城市花园般的一高就是大家闺秀。

    虽然是第一天正式开课的日子,但因为一高的占地面积之广大,所以三千多学生点缀在其中,居然还显得有几分寂寥。

    不过杨一一路上走来,还是看到了不少稚嫩的面孔,带着兴奋且期待的神情。斜射下来的晨光被蔷薇和樱树剪碎,印到他们脸上的是一片明灭不定的斑驳,青春洋溢,生气勃勃。

    而另一些明显神情淡然很多的学生,几乎可以确定就是老生了。

    夏末初秋的校园,散发着好闻的味道,这种味道,是再如何豪华富丽的花园也无法拥有的。杨一知道他将在这里留下很多很多无处安放的青春,散落在校园的各个角落。

    即使有一天他离开这里,却也留下了生命中最灿烂的印记。

    带着和高三老生一样的悠然神情,杨一直接来到了一高的校长办公室,这个学校的最高权力中心。不过在罗戈的宴会上如同吃小孩的怪爷爷一般诱惑他的余浦并不在里面,只有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老师在伏案写着什么。

    他的周围还站着两三个家长,虽然这老师的年龄和那些家长们比起来,小了几乎整整两轮,但那些学生家长们却个个屏声静气,几乎像是怕把这老师惊动了一般。

    杨一进来的时候,那老师还是伏案急笔写着什么,倒是几个家长看见了他,就上下打量起来。

    看到办公室里如此安静,而且还有人先于自己到来,男孩就很自觉的站到了最靠门的位置,这种老实乖觉落在几个家长的眼中,多数家长暗自称许的点点头,却也有个别微微不屑的。

    不过当那一位年轻的教师不知道是第几次抬起头,想要活动活动酸涩的肩膀时,却无意间发现了门边的杨一。他一个愣神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又赶紧从办公桌的抽屉中翻出一摞学生名册,哗啦啦翻了好几页。

    最后当他翻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后,又连连抬头打量了杨一好几次,一番对比之下似乎是终于确定了什么,就立刻略带兴奋的站起身来,向着整个屋子里本应该是最最微不足道的杨一走了过去。

    所过之处,来不及让开路的家长们一片兵荒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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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看到书评区有读者朋友建议我老老实实打工,别写了……心情很复杂,不过仔细想了一下,还是应该怪自己对一些情况预计不足,比如存稿,比如码字速度。

    所以在这里对所有因为我的更新速度,而看的不爽的朋友们真诚道一声歉。

    另外要特别说明的是,即使给我一天24小时的自由时间,我也不可能把这书的质量再次提高了,最多就是多码两个章节而已。如果有朋友认为我挤时间写的东西没质量,那绝对是我的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真的。

    嗯,就是这样(今天心情郁结,不喵了)

    越州一高的校长办公室里,杨一的突然出现,除了点燃那位年轻教师略显夸张的热情外,还引发了那几个颇有些门路的家长们的好奇。

    不过这些人多少有些社会地位,城府是他们最不缺的东西。何况三五个都算有些社会地位的人在一起,谁也不愿意因为沉不住气而被其他人看轻,所以也就都忍着没有问话。不过这些人看向杨一的眼神,却早已不复先前的等闲视之。

    而当杨一最终拿着余浦早早准备好,有着他的签名和印章的小纸条前去高一三班报道的时候,少年并不知道,他因为看到分班名册上那略显夺目的“姜喃“二字而下意识做出的选择,居然会让他的高中生涯多出无数动人心魄的波折。

    ……

    对于一个刚刚升入高中的新生来讲,周围的一切,都是值得他或者她去期待与开发的新大陆。比如这一排宽敞明亮的教室,到底哪一间会是自己的归宿;等待自己的课桌,现在正散发着油漆未干的味道呢,还是上面已经刻满老生的涂鸦;而在经过某一张课桌的时候,它的主人会不会是一个让人惊喜的美丽女孩?

    而被分配到三班的学生,几乎每一个男生在进入教室的时候,都忍不住心中一颤——自己曾经幻想过的完美女孩,居然就活生生出现在这个小世界的一角,让人心猿意马,蠢蠢欲动。

    光线,飞扬的微尘,还有周围悉悉索索的议论,全部都是这个小世界的布景。

    因为那个女孩仅仅只是安然地坐在那里,就足以让人的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

    而对于和姜喃一样同是来自三中的学生——尤其是男生来讲,他们无疑就有了一种既自豪又烦闷不安的心情。

    自豪是因为这个教室里几乎所有不认识姜喃的男生,都在暗自打探女孩的来历。而烦闷不安,当然源于无主珍宝被人窥视觊觎的小小失落。

    所以在某个三中男生自发结成的小圈子里,恰好被分到一起的王京、戴涛等人,就围成一圈议论起来,商讨着要不要发动一场姜喃保卫战。

    而对周围微有异常的环境早已经有所觉察的姜喃,即便面对多不胜数的打量目光,在人前的她依旧娴雅。如果只看女孩现在的模样,那么任谁都会觉得她是真正的古典淑女,那种随遇而安的从容淡雅,让人不由自主就自惭形秽起来。

    但对于女孩自己来说,其实又有谁知道她微觉局促和不耐的内心?那些仰慕的目光落在其他女生身上也许就是莫大的幸福,可对于从小到大一直在收获这种目光的姜喃来说,不免无奈。

    这个教室里有自己熟悉的同学,但更多的还是陌生人。窗外新栽下的银杏树还太细幼,几乎看不到影子,更别说能有如同三中校园里的那些婆娑树影……

    这个时候姜喃忽然就有了伤春悲秋的奇怪心情,通常只有度过了大半生的老人才会不断的陷入回忆,回忆自己经过了多少个栀子花开谢的季节,回忆那些花季雨季里的惊鸿一现的人或事……

    但是她原来以为自己会一边困惑着命运对自己的安排,一边也就慢慢接受了这样的现实。但是现在才暮然惊觉,其实有些人,真的天生就是为了让自己铭记而出现。

    三班的教室中,因为姜喃的存在,一众男生就比平时斯文很多,不复往常的飞扬跳脱——没有人是傻子,他们就算是有心想要在姜喃面前表现,那也只能是大家有过接触,彼此熟悉以后。现在什么都没有弄清楚就贸然表现自己,未免会招来大多数人的白眼。

    更何况一般的男生在看向姜喃的时候,除了仰慕更多的却是心虚自惭,连和朋友说话时的语调都不自觉的低了三分。

    这也就让三班的教室显得格外安静。

    而在这种情况下,每每进来一个新人的时候,都会引来教室里几十道视线的打量,随后停留或短或长的时间后,轻飘飘转向别处。

    不过这样的循环往复,在杨一推门而入的时候嘎然而止!

    似乎这个人天生就是为了打破惯性而存在——当杨一就这么悠悠站在门口的时候,天上的云彩忽然就飘散了,光线再也不是时明时暗,而是终于有了几分夺目的亮度。那个少年就沐光而立,带着善意探究神色的脸,映在一片明媚中,朝颜温润如玉。

    这一刻,满屋纷飞的微尘似乎都静止了片刻,然后蹁跹更急。在教室一侧围成小圈子,正在讨论要不要凭借三中同窗身份上前和姜喃打招呼的王京、戴涛等人,在突如其来的惊愕之下,如同白日见鬼一样鼓起了自己的眼珠。

    王京就不可抑止地想到三天前的一幕,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带着满怀的不屑和自矜傲然离开。留给门口这个男生的,是从此一别相见无期的无声暗讽。

    可是现在看来,原来那只是个可笑到极点的失败预言!

    相比于王京等人的惊愕,两个同样来自三中,进入教室后就自发坐了同桌的女生也是诧异不已,她们没有参加三天前的聚会,所以也不知道发生在两方人马之间的故事。

    只是对杨一的中考分数大概也有耳闻的她们,此时就不免粉唇微隙,然后很有默契地同时转头面面相觑起来。

    可是这间教室里,心绪波动最大的永远不是他们或者她们,而是那个双面女孩。在看清楚杨一的刹那,姜喃脑中第一时间浮现的,竟然那个且听风吟的暗蓝暮色下,两点明灭不定的烟头。

    那日的晚霞,今天的晨晖,一光一暗之间,这个男孩的形象就分明起来。

    七月流火,世事变幻,再不能更多。而有些花儿,即便是飘到天涯,也依旧不会散落。

    又想起在她的房间里,他为她轻声歌唱的那一曲,还有所有分别时候的伤感惆怅,都化为此刻波澜乍起的小小惊喜和女孩眸中流光溢彩的欣然。

    ……

    杨一因为先就去了一趟校长办公室,所以他也就拖在最后几个进了教室,在门口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有空的座位。

    但是有一个位置却格外的扎眼,这个位置,赫然就在姜喃的旁边。

    其他女生不选择这个位置,自然是不希望黯淡在姜喃的光彩下。而男生更多则是有心无胆——跃跃欲试者有之,敢付诸行动的倒是一个都没有。

    其实在面对姜喃这样的女孩时,很难让人不带着高山仰止的目光。这些男生们的表现,其实也实属正常。

    所以杨一就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坐过去,因为这个女孩,曾经是他记忆深处的有关一切青春美好的烙印!前一世中,甚至还偶有梦里朱颜几来去的梦幻臆想。

    那么既然也是前世遗留的人生遗憾,为什么不去勇敢地弥补?以前从未发生的故事,今天就由自己的双手来写就。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是连杨一这个重生者都始料未及的——因为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几乎三班所有的学生都听到了让他们快要痴呆掉的一句话。

    “杨一?过来坐这里吧。”声似天籁,意如雷霆。

    过来……坐这里吧……

    过来……坐这里吧!

    一直对姜喃暗恋有加的王京瞬间就如同得了颈椎病肩周炎、外加老年痴呆一样,满脸不可思议的呆滞表情,僵硬着脖子视线从杨一转向姜喃,又从姜喃转回杨一。而王京身边几个同样来自三中的男生,吃惊程度也是丝毫不下于他。

    至于从其他初中升上来的学生,因为并不了解杨一的过往和他此次中考的成绩,所以也就少了几分震撼。但是对于能够让这样一个完美女孩主动招呼的男生,他们的内心也是泛起了不可抑止的好奇。

    这个少年身上有什么奇特之处,以至于他会被如此伊人青睐有加?

    其实不止周围的这些学生们,就连当事人杨一,都有些意外之喜的恍然。

    这算是生活奖励给自己的下一颗巧克力糖么?

    第一次撞破女孩私下的无法无天后,成为唯一和她分享秘密的人;第二次在她家中为她歌唱时,那种溢满房间心照不宣的小暧昧……

    而到了现在,本来已经因为能够和她同处一间教室就很满足了的杨一,实在是没有料到,原来他和她只不过隔着一句话的距离。

    看着姜喃虽然典雅大方微笑而视,但是眸子深处一闪而逝的小紧张,杨一的心就忍不住悸动起来。

    终于,在女生无比好奇,男生嫉妒要死的眼神中,来到姜喃旁边,轻轻坐下。

    原本还算比较安静的教室,在杨一坐到姜喃身边的那一霎,终于止不住的沸腾了。

    其实要说起来,大抵是因为先天遗传基因和后天家庭环境的关系,能进入一高的女生基本上也没有几个让人看不过眼的。甚至相当一部分女孩单独拉出来的时候,还很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但恰恰是这种达到了相当高度的美女基数,才更好的衬托出了姜喃的与众不同。在百花争艳中娉婷而出的那一朵,又岂能是单单只靠语言就能描述?

    也正是因为如此,已然成为焦点人物,一举一动都会引人侧目的姜喃,才会因为她对待杨一与众不同的态度,引发暗潮汹涌的波澜。

    能让这最与众不同的一个女孩如此青眼相睐的,应该只会是同样与众不同的另一个吧?

    大多数三班学生无疑是这么想的!但是对于那些自以为清楚杨一底细的人——尤其是原三中的几个男生——来说,刚刚发生的这一幕无疑有让人难以接受的别扭震惊和失落。

    如果是其他哪个白马王子一样的男生得到这种待遇,那么他们在些微妒忌之余,更多的只会是感慨与艳羡。可是这个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的人换成了杨一,很有几个自认为条件强过杨一十倍百倍的男生,心中难免就涌起一种略带嫉恨的酸意。

    比如说一直暗恋姜喃的王京,他虽然弄不清楚为什么杨一会突兀的出现在这里,但是心中却一直存着一丝幻想,幻想杨一不过是偶然间闯入的匆匆过客,他一定会在下一秒离开。

    但是当杨一在姜喃的招呼下,居然施施然坐到了伊人身边的时候,一直在努力保持着风度的王京终于有些阵脚大乱了。

    这个在三中的时候一直就是不少小女生眼中的焦点,而相貌气质亦算得上优秀非常的男生就从座位上遽然站起,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一望可知,偏偏他还努力装出轻松的语气:“杨一,你是不是还在做梦呢?怎么跑到我们一高来了?你今天不用去三中报名?”

    听到这话,绝大多数从实验初中升上来的学生,就像是闻到了腥的猫儿一样,纷纷眼睛发亮的看过来,几乎所有的视线都在姜喃杨一和王京三人之间穿梭着。

    这个,我有没有做梦,好像还不属于你的管辖范畴吧?杨一就有些嗤之以鼻的好笑。不过他也不打算和一个刚刚饱受打击的高一生计较,于是就当没有听到一样,只顾看着姜喃精致绝美的侧脸。

    反倒是被杨一盯得耳后微红的姜喃,在王京有些挑衅的话出口后,眉头就轻颦起来。

    他居然没有反应?王京原本还奢望着杨一会在自己一击之下露出马脚,哪里知道这个有些刺眼的身影居然全然无视了自己的问话。这一刻他才切身体验到,原来,最伤人的不是嘴尖牙利的讽刺和奚落,而是对手对你彻彻底底的漠视。

    绝妙的报复,不得不说生活有时候就是一个个轮回。

    而现在的王京,还是首次遇上这种无人搭理的窘境,顿时就尴尬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甚至能够感觉得到,周围那些实验初中和二中升上来的学生们正对着自己指指戳戳的好奇表情。

    似乎自己已经沦落成了一场青春三角恋爱中,那个惹人嘲笑的反派角色。

    王京还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尴尬和羞恼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的心神。于是在他朋友的拉扯下极其不甘地坐下后,忽然貌似“自言自语”一样,很大声的奇道:“这还真是奇怪了!一高怎么招了一个中考300多分的‘天才’?”

    这句话虽然很有些掩饰自己尴尬,以及转移攻击目标的嫌疑,但却还真是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尤其是一些对姜喃亦有野望的男生,看向杨一的眼神里也带上了一种了然的轻视。

    看到自己的话果然起了作用,王京的表现就愈发的失态失控,全然不似他平时从容中带着矜持和自傲的做派,随便逮到一个人就犹如八婆一样唧唧歪歪起来:“哎,你是实验初中来的吧!呐,那个坐在姜喃身边的男的叫杨一,中考数理化加起来才二百出头呢!真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跑进一高来了……”

    说着说着,王京又有了种扳回场面的畅快感,浑然不顾自己的手段已经流于龌龊。但是还别说,在王京和他朋友不厌其烦的宣传下,有关杨一的生平佚事很快在小小的班级中传播开来。而这个有关一个废柴学生的流言蜚语中,居然还牵扯到了另一个璀璨女孩,就更是让枯坐了半天的学生们兴致勃**来。

    说的人处心积虑,听的人眉飞色舞,针对杨一的嗡嗡议论越传越大,几成暗潮。

    杨一就算是再懒得和一群学生计较,此时也不免有火,尤其是这些人的议论涉及到自己的家庭时,他就更是皱起了眉头。

    正要站起来开口,让其中一些带头起哄的学生们见识一下新时代论坛喷子的DPS功力,旁边就有纤手伸过来,轻轻拉住了杨一的衣角。

    然后姜喃的声音犹如玉珠落盘般响起,只是其中的冷意如同光寒了九州的剑气,让这个有些沸反盈天的教室瞬间冻结。

    “别理这些苍蝇,无聊透顶!”

    自以为打击到了杨一的王京一伙人,脸色瞬间转青。饶是他们在自己的记忆中努力搜寻了数遍之多,却还是有些惊惧的发现——整整三年的时光,从来都是以温婉娴雅姿态示人的姜喃,真的没有说过一句如此重话。

    周围大大小小的江湖豪客们就忽然发现,原来蝴蝶谷中那个淡雅恬静的女医仙,也是会舞承影弄赤霄,一怒而拔剑四顾的。

    “姜喃,那个……他是杨一啊!”王京就彻底呆住了,姜喃口中的“这些苍蝇”指的是谁,根本就是不言自明!所以他才会有些傻眼气急地提醒女孩,唯恐她失心疯认错了人。

    而全然想不到今天居然惊喜连连的杨一,就忍不住暗自腹诽:我当然是杨一,难不成还是你老子么?不过心中却有盈满而溢的小小幸福。

    一些女生的八卦天性发作,就唯恐天下不乱的叽叽喳喳起来——难道这个让自己都忍不住自惭形秽的女孩,居然是已经陷入到二人世界名花有主的人了么?

    被姜喃的气场瞬间震慑的学生们,一个个回过神后,终于忍不住再次哗然起来。

    ……

    “哟,你们这是在表达自己对高中生活的兴奋之情吗?”门口一个气势很盛的声音传来,开始还没人在意,可是等到一些人看出来这个突兀出现的年轻男人似乎是一个老师的时候,教室里的声波经历了一个陡降的阶段后,一下子就沉寂了下来。

    虽然何岳一句话就镇压了一个班的学生,可是眉头却还是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只因为这个班的学生实在是有些胆大包天的味道。他一路从走廊上经过,从高一八班到高一四班,里面的学生无不是在屏声静气地等待着老师的到来,只有自己将要带领的三班,居然还没正式开学,就显出一副不好管教的势态。

    所以他才会面色不善地丢出一句有些显得阴恻恻的言语。

    然后在全班学生的注目中步入教室,气势十足地站在讲台上一言不发。

    直到绝大部分学生被他盯得后颈发毛,不自觉地低下头去的时候,何岳才面无表情地清了一声嗓子:“下面开始报名!从一组开始,依次到我这里登记,带上你们的缴费收据和中考成绩单。”

    碰上这样一个强力的黑脸型班主任,即便是再叛逆不羁的学生,也不会在开学第一天就去触霉头。所以整个报名过程显得安静而有条不紊,和刚才闹腾的情形比起来犹如两个世界!这也让何岳暗自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自己还是有掌控力的。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显然又脱离了他的控制。

    在上来一个中考分数高达580多的女孩子,让他的内心还没来得及有更多欣喜的时候,后面跟着的这个男生,却递过来一张盖着校长签名和印章的小纸条。

    何岳就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想要看看又是何方神圣,居然请动了一高校长为之大开绿灯。可是他不抬头还好,这一抬头,不由得立刻回想起今天早上让他印象深刻的那场纠纷。

    这不就是那个一大早就在校门口闹事的纨绔子弟吗?居然被分到了自己班上?

    何岳感觉自己的心情立刻就阴霾了,而当他接过杨一的成绩单后,脸色就更是沉得快要滴下水来。

    余校长这怕是故意和自己过不去吧?身为副校长古铮看好并一力支持的青年骨干教师,何岳的脑海中就第一时间蹦出了这样的想法。

    不过现在学生的报名登记工作也才完成了一大半而已,年轻气盛的班主任只能先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又狠狠扫了杨一一眼,这才满脸不耐地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但是心中的火气却怎么也理不顺,接着又看到杨一和这个叫姜喃的女孩子同坐一桌的情形,他就很有针对意味地忽然开口道:“等一会儿来几个同学跟我去领书,然后自己在下面预习一下!等军训结束后,你们可是要根据入学测试的成绩,重新编排座位的!”

    那个已经确定要被自己树立为典型的女生姜喃,可不能被一个纨绔子带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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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码着码着就睡着了,自己也很无奈……今天不睡觉也要补上昨天的

    报名和训话的流程走过后,就是各个班的班主任点将一般,叫上几个自己看得顺眼的男生去领新书。

    但是这一次,走在三班众男生身前的何岳,眉头却有着黑云压城般的不快,也就没有心思去顾及身后的学生。他一个人把一群人落下很远一段距离,此般场景远远看去不免略显滑稽。

    但是这种情况落在其他班主任的眼中,就都心照不宣地诡秘一笑,交换着彼此了然的眼神。这些老师大致也都猜得到,可能这个在班主任圈子里还不怎么受待见的小年轻,怕是又碰上什么烦心事了。

    多半是哪个有点儿家庭背景的新生,无意中撩拨到他了吧?

    ……

    不过对于刻意被针对,每次抱书的时候都被分配到最厚最重那一摞的杨一来说,心中却全然没有对何岳的不满,甚至还有几分无可奈何的好笑。

    这个年轻班主任的举动,未免太儿戏了一点,简直就像是赌气的小孩子一样嘛!

    而之所以和自己赌这一场气的缘由,杨一倒是没有完全猜中。他只知道就凭自己那糟糕的分数和特招的纸条,不论递给哪一个班主任都会得到这样的待遇,却全然不清楚自己大清早仗义执言的那一幕,早已被何岳在阴差阳错中给大大误解了。

    汗流浃背了一上午,终于把十几本课本和多达二十套的试题集搬回了教室。何岳看到也没什么话好说后,就仍带着那种不爽的脸色宣布解散放学,不过临走时还在特意站在门口,紧盯着一脸淡然的杨一看了好半天,才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旁边的姜喃第一时间觉察到了男人和男孩之间的异样,已经知道杨一是怎么进入一高的她,就忍不住莞尔浅笑。这个笑容落在杨一的眼中,就让他有忍不住拥女孩入怀的冲动。

    不过再想到自己那年轻的班主任临走前,打量阶级敌人一般的阴沉面容,杨一又不免心中苦笑起来。原本以为自己的高中,将会是一场华丽而壮阔的新世界探险,可是却不料在起帆远航的第一天,自己这艘小小航船居然就有折桅的危险。

    窗外的夹竹桃开的正艳,而时不时当一群群一簇簇的小女生结伴经过的时候,却又远比那些红白的窈窕花朵更吸引人的眼球,还有身边脉脉而笑的姜喃……看着这充满阳光的世界,杨一的心中就又燃起了久违的年少热情。

    然后就跟随着身姿摇曳的姜喃走了出去,而在周围学生们重又汇聚过来的目光注视下,杨一忽然就很邪恶地想起了某个岛国上,那些有关尾行痴汉的传说。

    可是当杨一走到教室门口的刹那,却险些撞上了脚步戛然而止的姜喃后背……

    因为走廊的最那头,已经开始汹涌起来的人潮,忽然就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破开,而这股力量的源头,来自一个冰雕玉琢黑夜女神般的女孩。

    明媚的阳光洗遍了长长的天国阶梯一样的走廊,而这个黑衣身影所过之处,却将阳光都冻结起来!

    这一刻,此处不复人间。

    杨一清楚地听到,身边一个高高大大的阳光男孩在恍然间对着身边的朋友发问:“她也是高一新生?”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朋友早已经在三步之前就停了下来。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感觉,让无数人内心宛如猫抓。

    而终于,当这个上身黑衣,配着下面的黑白格子百褶裙的女孩走到杨一面前的时候,看到这一幕的少男少女们,终于是神情大动。

    离杨一不远的几个学生看着女神临世一样孤寂而来的女孩,原本急匆匆的脚步,居然都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无数双眼睛停留在女孩的身上,就连一直妩媚微笑的姜喃,也有片刻的目眩。

    而杨一更是早已经愣住。

    只因为,她是苏晚。

    见多了这个遗世而独立的女孩子以往清寂的模样,一想起苏晚这个名字,脑海中所浮现出的形象,就是万年不变的老式窄框眼镜儿,蓬乱的头发,沾满污渍的宽大旧衣服……还有她因为营养不良而满脸暗哑的菜色。

    可是现在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子,头发微微凌乱却充满美感,显然是出自某个技艺高超的发型师之手;那一副刺眼的七十年代产眼镜儿多半是换成了隐形的替代产品;而身上这一套黑白色的无袖衫和百褶裙,更是用最简单的色调将苏晚如冰的气质完美映衬出来。

    那陡然间显现出来的柔美身线,早已经让不少男生止不住的偷偷吞咽口水。

    如果非要用一个形象代入的话,那么杨一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前世无意间浏览到某个网络社区动漫版块的时候,记忆中名字似乎是叫做凌波丽的凛冽女孩。

    就连姜喃,因为只是穿着了普通的牛仔裤加T恤的打扮,和几步之外清冷无双中略带两分成熟的苏晚对比起来,也只能黯然为冷月之侧星星一样的存在。

    而杨一一句“你怎么来了”,更是让不幸听到这句话的小男生在心中捶胸顿足,大感此生已经了无生趣。

    什么叫“你怎么来了”?能以这种熟稔无比的口气打招呼问话,他们又会是什么关系?

    一些平日里很有几分自负的小男生,就生平第一次,把艳羡的表情不加掩饰地显露在了脸上。

    教室里面,原本看到杨一尾随着姜喃走出教室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王京,终于是打定主意,匆匆几步追了出去。他到现在还固执地觉得,自己有为姜喃揭穿这个三流男生败絮其中的义务。连带以他为首的几个三中男生也紧紧跟上。可是面对走廊上那一道黑天鹅般的身影,他们居然一时间呆若木鸡。

    这伙人中,一个有些近视的男生看到这种诡异的场景,就觉得黑衣女孩似乎有些眼熟。

    他有些疑惑地取下无框眼镜,狠狠擦了两把带上,想要看个仔细。

    可是还没等他把眼镜重新带好,看清楚了女孩模样的小男生手一抖,那副据说价值近千大洋的珍贵物件就这么直直摔下。

    “她是……苏晚咧?”小男生丝毫没有留意到,平日里宝贝无比的眼镜儿已经被自己完全忽视了。

    另一个同样倏忽间患了面瘫的同伴,思维已经近乎凝固,嘴上却还木然地回应道:“废话!”

    小眼镜的嘴角就接着抽搐着:“她……苏晚……她,好像是来找杨一的?”

    而他身边,除了嘴巴以外所有面部器官都石化掉的男生,就继续机械的干涩道:“我已经看出来了。”

    看着苏晚那洗尽苦难尘埃的动人冰颜,有些人才猛然惊觉,原来,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气质天成的女子,一朝破茧化蝶,就能颠倒众生。尽管这样的存在不多,可是只要出那么一两个,就是足以征服世界的绝世倾城。

    ……

    “来这里需要有特别资格?”苏晚的回应忽然就冷了几分,似乎和杨一的关系又回到了冰河解冻之初:“剧目脚本呢?”

    杨一面对一直凛冽但却忽然璀璨起来的苏晚,虽然也是暗自惊讶,却没有其他高中生们被震慑到的心态:“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忽然来这里,让人蛮意外的。”

    苏晚听了这话,犹豫了一下,又微不可察地瞟了一眼一直没有离开的姜喃,终归还是解释道:“你上次说,让我换个样子……”

    似乎是不习惯向其他人解释,苏晚话说了一半,就陡然停住。不过已经把她的言语神态尽收眼底的姜喃,却移开了自己略显复杂的目光。

    双面女孩脚步轻移,不过在挪动了仅仅半厘米的距离后,最终还是牢牢钉在了原地。

    而对面的苏晚也终于接道:“今天就出去买衣服,正好碰到了出版社的罗总,这些都是他帮忙……”

    听到这里,杨一的心头忽然涌上某些莫名其妙的酸涩,突如其来,自己却解释不清。

    于是有些低落的“哦”了一句:“到底是老总,眼光就是好!”

    一时微酸。

    而不知道是不是品出了杨一话里的味道,苏晚语调有些僵硬地澄清自己:“不是罗总,是他的女朋友帮我选的,然后带我做了头发……和美容。”

    听到这隐隐有让自己放心的解释说明,杨一的心中又莫名轻松起来,可是还没等他说些什么,旁边的姜喃终于打破了杨一和苏晚之间的暧昧气场:“我先走了,你们慢聊。不过杨一你别忘记了哦,下午到学校排练新生晚会的节目。”

    姜喃看向杨一,而苏晚看向姜喃。

    当两个女孩的视线最终相交的时候,空气有电光惊鸿一现。

    杨一顿时愕然,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一个新生晚会了?

    但是不等他有所反应,另一侧的苏晚面无表情地从姜喃身上收回视线,转向有些发怔的杨一:“最后罗总说让我们下午去找他,商量下新漫画出版的事情,所以我才过来。”

    两位飘渺如仙的女侠打起架来,只苦了身为凡人的杨一。听到苏晚居然也出言相邀,他不禁迟疑,然后有些为难的看向姜喃。

    罗戈约了自己谈漫画出版的事宜,多半不会有假,更何况还是从苏晚的口中说出。可是对于姜喃,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由程灵素变身黄蓉的重生者,顿时就有些头大。

    答应她还是答应她,这,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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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是某个经典电影镜头的海报,虽然那画面已经从鲜活的彩色褪为黑白,但是海报上定格的一幕,却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印刻于目睹到这一幕的学生脑海中,直至时光荒芜,记忆泛黄。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然而这个完全可以用姑射仙姿形容的清冽女孩,她肯现世于人间的目的,仅仅是为了那个看上去只是清秀而已的新生,这样的发现,不免让人欷歔和失落。

    那时,两个人就站在走廊的中间,也许是摄于苏晚冷寂到凌厉的气场,几乎所有的学生在绕过这两人的时候,都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直到错身而过以后,才意犹未尽地频频回头。

    要是再让他们知道杨一现在的同桌,就是在两人不远处茕茕孑立,构成了一个锐角三角形顶点的姜喃,不知道一群人会不会情不自禁爆出一句或“靠”或“草”的粗口。

    想来应该是会的!如若不然,也就实在再没有合适的词汇,可以用来形容他们彼时的心情。

    只因为每一个曾经青春年少的人,大抵都有过不能对人言说的暧昧色幻想,幻想有朝一日,会有一位只属于自己的人鱼公主,将身着最最华美夺目的礼服,动人心魄的璀璨而至。

    一如彼时万众瞩目的杨一和苏晚。

    ……

    在高中正式开始前的最后一个空闲下午,杨一还是选择来到了罗戈的出版社。

    当杨一在午间,面对人生第一个让人窃喜的烦忧抉择而稍微犹豫的一刹那,苏晚就表情微变,而后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似乎她一个教室挨着一个教室找寻下来的目的,真的不过是为了帮罗戈带一句话而已,再无其他。

    只是原本宽敞明媚的校园,因为她那孤鸟一样的冷寂背影,而忽然逼仄起来。

    至于姜喃,这个貌似温婉的女孩,性格深处虽然也有无数叛逆的因子,可大概因为娴雅淑静早已成为了她下意识的应激反应,所以在给了杨一一个捉摸不透的盈盈浅笑后,姜喃就对着男孩落落大方地摆手:“下午忙你的正事吧,大作家,刚才我是开玩笑呢!”

    这一个刹那,在她清亮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黯然的灰色调,无人觉察。

    其实就杨一自己来说,如果下午真的有新生晚会的彩排事宜,他大抵应该是会选择答应姜喃的,因为在这个女孩身上,记述着所有关于他旧日少年时光的爱慕。如果说他重生的人生中有必须弥补的遗憾,姜喃无疑是排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而苏晚,即便一夕之间就拥有了能和姜喃分庭抗礼的夺目光环,却也只是杨一无心中拭去尘埃的明珠一颗。他和她的故事,仅仅起于重生之后,而少了时光沉淀的那一抹厚重。

    可是最终,杨一却不得不选择了后者,或许是苏晚清冷离开的背影让人无法自制的难过,但是最深层次的原因,其实是无关乎感情的见异思迁。

    杨一做出这种选择,只是身为重生者最起码的觉悟而已——因为他无法忘记,姜喃的父亲对自己欣赏中又不加掩饰的戒备和疏离。

    这个叫做姜喃的女孩,当然有让人为之远远地卑微仰慕的资格,即便杨一已经是拥有最强大作弊器的重生者,可是在面对她时,依旧时而患得患失——有些天生就存在的距离,不会因为你是先知就能迅速拉近,人生的改变,必须通过时间体现。

    而想要紧随着姜喃的命运轨迹,和她平行乃至最终重合,自己就必须拥有更加强大的、足以粉碎一切阻力的力量。

    ……

    “你的第二卷什么时候能够给我初稿啊?小伙子!”在宽敞前卫的会议室中,罗戈就腆着肚子居高临下地盯着杨一,奈何他对面的两个小家伙,一个淡定非常,而另一个压根就如雕像般毫无反应,让年轻胖老总身后的秘书忍不住偷笑。

    “既然你这么卖力地把我推荐给余校长,我当然不能拖了一高的后后腿,怎么也要把数理化的成绩提上去再说吧?”看到罗戈心急火燎的样子,杨一就忍不住童心大起。

    “哎!我说你……杨一弟弟啊……”看到杨一毫无反应,罗戈的嗓子又柔和了几分:“小一……”

    杨一继续勾着嘴角不为所动,罗戈干脆连脸都不要了:“杨哥……”

    自问也算见过后世中各种无耻的杨一,终于还是被打败,只好苦笑:“罗哥,你也知道,我最开始写书只是为了凑赞助费而已……”

    罗戈就假假的面色不善:“哦?一高收了你多少赞助费,我找余老爷子给你要回来!”

    男孩无奈地摆手:“不是这个问题,其实我现在已经有了新的想法,《宋朝》过些时间给你好吗?毕竟是有关历史的读物,总要花时间考证吧!你先做做苏晚的漫画怎么样?”

    重生之后,如果只想小富即安,那么只靠《宋朝那些事儿》的写作已经足够,可是想要弥补前世遗憾,那么只靠一个人,一本书,无疑是极度困难的!你永远不会知道在下一秒,会有什么样不可思议的飞来横祸在等着你,在没有属于自己的绝对力量前,太多的财富,只是让人眼红的借口而已。

    所以杨一现在必须开始攒积资本,然后向着高处攀登,直到不用再仰视别人的鼻孔。

    而所谓资本,只有钱是仅仅不够的,还必须要有名望和人脉,才能形成无惧恶意窥视的力量。

    比如现在,运用自己的先知先觉,配合苏晚那天成的绘画天赋,就足以制造一个拥有一定话语权的漫画家。而在把女孩打造成为成为明星漫画家以后,杨一更有着把苏晚一步步培养成新生代画家的计划……直到最后,必将蜕变为国画大师的女孩,一定能成为自己理想国的中流砥柱。

    “苏晚的漫画?漫画这个东西能赚钱么?”罗戈天生的商业目光,让他格外看好杨一的发展,但是对于除了性格冷漠外就和普通女生没什么两样的苏晚,他却不敢轻易投注。

    杨一就微笑摇头,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先知先觉的超前眼光。就像自己,如果不是跨越时光重生而来,只怕连坐在这里和罗戈平等对话的资格都不会拥有,更不用提以指导的姿态-来给一个文化圈老总上课。

    “《七龙珠》,《女神的圣斗士》,《灌篮高手》,《美少女战士》,《天是红河岸》……罗哥你身为一家出版社的老总,总应该听过这些名字吧?”杨一的表情淡然,但是却有着重如万钧山岳般的自信。这份和官宦子弟富商老总平等对话的沉稳,让在会议室为众人服务的靓丽女秘也不禁多打量了男孩两眼。

    “如雷贯耳嘛!”罗戈就满眼的“$”,每次面对杨一的时候,在少年内敛的态度下,已经算是成功人士的罗戈,反而更像是一个心态跳脱的年轻人。

    “如果我说苏晚的漫画一定能达到它们的高度呢?”杨一言之凿凿,顿时就让罗戈的瞳孔放大起来。

    然后示意苏晚,女孩似乎心有灵犀一般,不用明说就把自己下意识中小心保存的纸条和中午杨一交给她的脚本剧目拿了出来。

    还是那段句子:

    ——这两年……我出去冒险了一下,那是一段横渡云荒之海,从绝望中寻找希望的旅行……

    九州外的海洋果然浩瀚,有一座座生命力强韧得难以置信的群岛……

    见都没见过的事物、如梦似幻的风景!

    烟涛奏响的音乐——

    这个时候的彼岸岛国,一本讲述理想和冒险的热血《海贼王》漫画才刚刚发行而已,但是杨一却已经极其无耻而大胆的,把其中最最让人记忆深刻的篇章拦腰截断,改变成了名为《云荒·九州飘零》的中国版。

    追寻宝藏的海贼变成了渴求天道的洪荒仙妖,伟大航道被涂抹为九州上的四海和八荒,各种果实力量改头换面为传说中的仙术妖法……

    除了对理想、友情、力量的追求外,还加入了更多一些关于宿命和感情的感悟。

    以及原来那个世界中,《海贼王》破纪录的夸张销量,所有加在一起的这些,足以让杨一对《云荒·九州飘零》的信心甚至还要多过《宋朝那些事儿》!

    而眼下的事实也印证了杨一的目光,可以被称为畅销书猎狗的罗戈罗总,在看到开篇文字的瞬间,眼珠就再也挪动不开。

    也许是因为漫画原作者的强大实力和杨一“高超”的“改编功力”,也许是因为关于对理想的追求和命运的解剖都是能让人深深感动的永恒共通……总之,罗戈看着这篇漫画的神态模样,和他第一次拿到《宋朝》手稿时的样子,几乎别无二致。

    “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当罗戈终于从剧目脚本和最末页,苏晚的几张人物初稿画像中抬起头的时候,年轻老总的语气平静到森然,目光深处却有隐隐沸腾的灼热。

    苏晚除了在面对杨一的时候,偶尔会变化表情外,对于其他人从来都是一具可以活动的雕塑而已。

    而杨一那种淡淡的耸肩歪头,近来已经快要成为他的标志性动作。

    “我后悔读大学的时候,没有选择脑神经科,要不现在有你这个怪物做我的实体研究对象,说不定我已经是名满天下的杏林国手了!”罗戈虽然是开玩笑的说法,可是脸上的狂热和惊叹显然不是作假:“你对传统文史类文化感兴趣有研究也就罢了,商业化的漫画制作也这么够水平,真是应该拿去解剖。”

    感觉到自己老板的语气竟然带上了几分不可思议和激动,旁边一直微笑站立的靓丽小秘眼中就泛起了一些神采。

    这个原本也让人好奇,可终究只能算是个天才少年的杨一,这一刻的形象就在罗戈的感慨中高大神秘起来,甚至足以和自己一向钦佩的老板平分秋色。

    而被人这么一猛夸,饶是重生者杨一的心理素质很是过硬,此时也不免假装腼腆无邪,心中更是犹豫着——看胖老总眼下这幅模样,自己还要不要把早已经准备好的,有关《云荒·九州飘零》营销计划也抛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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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杨一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的全套营销计划和盘托出的时候,一边还在爱不释手翻阅着脚本简稿的罗戈,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小一,你这漫画,怎么是女主角的?”英年早肥之胖总就很是诧异地抖了抖手上的一页人物初稿画像:“这个定位是不是有点儿剑走偏锋了?”

    其实这还是因为杨一有《宋朝那些事儿》的销售成绩打底,如果换了其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作者,胖总的心中怕是直接就要打上不靠谱的标签了。

    基于重生带来的超前眼光,已经是脱胎换骨的杨一并不为罗戈的置疑而不满,因为90年代中后期这个时间刻度上,虽然已经是各种时尚思潮涌入中国的高峰期,但是在女性消费和文化产品营销的范围内,却还远远没有成熟的理论体系出现。

    有关“消费她世纪”的提法,在中国大陆出现的时间还要向后延伸,一直到2006年前后。

    可是从后世中重生而来,经历了信息大爆炸时代的杨一,却比现在的任何人都知道女性的消费能力,他精心炮制《海贼王·改·云荒·九州飘零》……或者换而言之就是“虐心娘化大陆版”的《海贼王》,正是以超越时代的眼光瞄准了女性消费潜力这一点。

    所以在听到罗戈那不确定的疑问后,杨一就用轻声但不减自信的语调反问:“罗哥,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国外,已经开始流行起专门研究女性消费者心理的社会研究课题?”

    罗戈虽然有经商的天赋,但是在面对集超前眼光和后世海量信息为一体的作弊者,重生之杨一的时候,却依然显得有几分不够看,于是只能好奇又疑惑地摇摇头。

    “知道杰梅茵·格里尔吗?虽然我不怎么喜欢这个女权主义者,但是却不得不同意她对于女性消费问题的评价:‘市场本身虽然没有性别,却操纵在有性别的消费者手中!’”杨一对着可以在越州文化圈里搅风搅雨的罗总,并没有多少敬畏的心理,少年的脸上反而充满了游刃有余的轻松写意。

    这种谈笑间指点山河的神采奕奕,让那个开始把越来越多的注意力放到杨一身上的小秘书,隐隐有主仆二人面见经济理论大师的错觉。

    曾几何时,她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这种自信只会出现在那些30岁左右、正是意气风发的成功男人身上!却不料现在连带自己的老板,居然也折服在一个面相还有些稚嫩的少年身前。

    “而这个女权者口中可以操纵市场的、有性别的消费者,无疑是特指女性!”杨一继续侃侃而谈:“所以,在世界上其他的主流国家开始进入‘消费她世纪’的新时代时,我们也可以成为国内的先驱者!”

    “哦?”原本只是催促杨一快点交出《宋朝》后续的稿件,却不料还买一送二牵出了少年如此有料的分析,罗戈顿生出赚大了的窃喜,同时在商业方面的敏感嗅觉,也让他开始下意识地琢磨起杨一口中,关于女性消费的理论。

    要是换成其他任何一个高中生提出这种说法,他一定会嗤之以鼻的在心里来一句“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哪怕就算是和罗家世交,又天生聪颖的苏晚——罗戈也一样会用谨慎的目光反复审视,直到无限接近万无一失。小事胡涂大事精细,这也是他的出版社能够迅速发展壮大的重要原因。

    可是现在,这位胖总却只知道用惊喜中夹杂着难以置信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杨一好几遍:“继续,你继续说,不要停嘛!”

    看到罗戈一副不把自己榨干油水不罢休的架势,杨一顿时明白了作茧自缚这个词的含义,却又不得不满足接触到全新商业理论的胖总:“也许现在的经济形势不算太好,你看,我们刚刚经历过亚洲金融风暴,股市低迷,消费市场更是萧条,通胀下降引发的消费过冷嘛……6月份的时候,国家经贸委、内贸部、对外贸易经济合作部联合成立了全国库存商品中心,这都是为了什么?以罗哥你的家世,自然是清楚其中关节利害的吧?”

    如果说开始杨一关于女性消费论的提法,只是让罗戈感慨这个世界也许还真有生而知之的天才,那么少年接下来提到的全国经济大形势,无疑让红色/家庭出身的年轻老总神情凝重起来。

    16岁,还只能算是个孩子的年纪,对于刚刚紧急成立不到3个月的部级联合单位居然耳熟能详,经济领域的专业词汇更是用得比自己还熟稔准确,加上这个男孩让人心惊的大局观!罗戈实在很难相信,自己现在面对的居然是一个刚刚升入高中的学生。

    “所以说在现在比较恶劣的大环境下,我只能说这个世界不再令人着迷!但是……”杨一话锋一转,罗戈和他的秘书就不自觉的伸长了耳朵,正襟危坐起来。

    只有对什么经济形势,什么消费理论都毫无兴趣的苏晚,才注意到杨一在不经意间,渐渐就有了让人重视和仰视的力量。

    “但是这只是一种表象而已,现在的消费形式不容乐观,错的不是消费者,而是那些陷入困境的企业!”虽然杨一的主要兴趣是文史和时评杂谈,但是前世在网络社区纵横的时候,他对经济大势也有很深的涉猎,随口举了三株和亚细亚商场的例子后,杨一开始加重了语气:“先抛开怎样做好企业,怎样引导消费不谈!还是回到女性消费论上面,已经日渐独立自主的中国女人们,只要给予她们对物质的快感,以及在精神文化层面上的尊重和满足,这50%人群的消费能力远比男人们可怕!毕竟女人感性,而男人是理性的,光那些年轻女人们的冲动式购买所花费的财富,就足以让男人们侧目咋舌!”

    看到罗戈有些愣愣的想要发问的样子,杨一就挥挥手:“别问我这么说的依据是什么,如果有疑问,你可以做一个问卷调查,完全可以夹杂在马上第五次印刷的《宋朝》卷一里。”

    然后男孩停下来喝了口水,接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现在我总结一下职业女性消费心理特征,等听完了这些,我相信罗哥你就不会再怀疑我对漫画主角性别的选择了!”

    罗戈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反驳或者哪怕是一点疑问,听到杨一居然还有总结性分析,他就诺诺嗯了一声,连连点头:“你说……”

    “女人的消费心理远比男人复杂。”杨一最开始挥斥方遒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提到具体细节的时候,就发现回忆也是需要绞尽脑汁的,尤其还是前世无意中浏览的网络转载:“先分个小类吧,主动型、被动型;犹豫型、冲动型;自尊型、情感型;实用型、攀比型……”

    小秘书顿时就傻了眼,杨一先前的讲话,她勉强还能做一下会议记录,可是现在男孩的传道越来越夸张的具体而微,她就有种再生出两只手也不够用的感觉。

    而罗戈更是直接叫停:“等一下!”

    看到胖总很是急切又肃然的凝重面色,杨一奇道:“怎么了?”

    罗戈顾不上解释,回头急吼吼地吩咐小秘书:“把社里的营销编辑都叫来,听讲座!”

    这回轮到杨一愕然,讲座?这也太夸张了吧!

    ……

    不管杨一是自愿还是被迫,总之罗戈出版社里的负责营销这一块的员工,在一个下午之间,全都经历了最先不屑,而后惊诧,最后顶礼膜拜的心态变化,甚至不少人有种碰上了营销大师的激动。

    而已经对杨一的年少多智有些麻木了的罗戈,在最初的激动以后,甚至有了些许意兴阑珊的疲倦。

    这个小家伙随口而出的言语,就足以让自己珍而重之咀嚼再三,那自己已经年近而立的年纪,岂不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不过又想到杨一带着苏晚离开之前,忽然深邃起来的眼神,以及郑重到近乎于誓言的话语:“现在是国内动漫断档的时代,我之所以要在开新书之前发行这部漫画,真的是想要潜移默化些什么!比如那些只存在于文言文古籍当中的美丽神话,那是即将远离我们而去的珍贵遗产!而我在漫画中加入的山海大荒,鲲鹏异兽,有些人会认定只是文化噱头,不过对于我来说,它们却是将在我理想国之中永生!”

    旁边一直缄默的苏晚,在听到男孩这近乎内心独白的时候,冷淡中略显孤寂疏离的眸子就有流光飞舞,她不在乎杨一懂得多少超越年龄的知识,却为他的梦想和坚持所动。

    而男孩还在继续:“所以,就算没有那些营销理论上的支持,我还是会在选定的路上走下去!其实选择什么题材,主角是什么性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书中所传达的思想信息——理想、感情、探索、永不放弃的精神……所有真善美的东西,才是人之所以称之为人的最重要理由!而当《云荒》拥有了这些内核后,不管我们怎样讲述这个故事,都会必然成功!”

    少年的语气平静,但是里面却蕴含着说不出的东西,一如云层之上辉耀了万里的霞光,又或是游蛇般悸动的雷霆。

    无声中有激荡天下的壮阔。

    而自己,能见证这样一个奇迹的诞生,已是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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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新加入了一段,这些也算是代表了我为什么这样改编日漫的理由,如果有伤害到某些漫迷读者朋友的感情,我再次道歉,不过大纲已定,不好改动,见谅。以后也不再就动漫改编问题回复……至于这种模式在书中有没有可能给男主带来成功,实在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无法统一了,抱歉。

    每年一季的台风季节快要过去,从现在起,一直到第二年夏至前的日子里,人们将不会在台风夜的次日清早,一出门就看到散落在青石板路上的梧桐树枝干。

    那些植物受伤后的辛辣清香,亦是杨一前世为之魂牵梦绕的味道。

    阳光灼目,但却只是清亮而已,其中蕴含的热度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窗外还有秋蝉肆意鸣叫,这小虫已经吻过了它此生中唯一的一次玉兰花开,正在绽放生命的最后光彩。

    就在这伤春悲秋中,男孩的思绪却飘飞到了和罗戈“隆中对”的那一晚。

    出版社老总的姿态放得很低,大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架势。

    只因为杨一给予了他足够的震撼,再加上每次见面,这个少年总能带来新的惊喜,这让罗戈面对男孩的时候,渐渐有了一种惊为天人的感觉。

    这个世界只是天才的游戏场而已!罗戈记不清这句话的出处,但是却在忽然间就对这话有了极为深刻的体会。

    此话然也!

    所以在两人促膝长谈之后,罗戈只能心悦诚服。甚至到了最后,不管杨一说什么他都是大手一挥,算是对少年以山海九州为架构的《云荒》系列计划的全盘通过。

    也许这个做着文化产业,进而被人送上儒商帽子的年轻胖子不是李太白也不是文森特·梵高,但他却有一双能够沙海淘金的慧眼。就是这种一半自然生成一半后天练就的眼力,足以让罗戈抓住每一个从身边一闪而逝的机会,甚至进而把握到几分时代的脉搏。

    而牢牢抓住杨一,让两人得以在双赢之间共同实现自身理想,这就是罗戈这段时间来一直在郑重考虑的战略灵感。

    其实还有一个小插曲,是在杨一和苏晚离开之后才发生,除了胖总和他的小秘之外,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离开出版社的路上,罗戈一边心不在焉地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还牢牢抓着《云荒》的初稿脚本不停地挥舞着,嘴中亦在喋喋不休,有一种酣畅淋漓处千杯亦少的醉意:“这就是大收获啊宝贝儿!老子肯定是上辈子积了德,居然让我碰上杨一这小子!你知不知道他今年有多大?15岁,狗/日/的他才15岁!”

    胖老总这样的精神状态,让随着车子左摇右摆的小秘书就有些花容失色,不得不提醒道:“罗总,你在开车呢!”

    “知道知道!我开车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用得着担心这个?还不到60码的速度,能出什么事儿?”胖总压根没听进去,继续挥舞着手上的手稿:“这小家伙不是池中物,要不然,唉……”

    谁也不知道罗戈在叹息着什么,恐怕就连两世为人的杨一,也不能完全体会总是被人称赞年轻有为的胖子的复杂心理。但是这不妨碍男孩为《云荒》系列中首部漫画的十一国庆战略亲自操刀,精心打造出了江浙图书市场的首个造神计划。

    第一个为销售图书而策划的电视广告,第一个充满了中国式韵味的CG动画广告设计,第一个全市范围内所有书店联合的强推特卖日……

    所有这么多第一个加在一起,足以为苏晚铺就成一条通往封神之巅的云霞之路!而这也是杨一继《宋朝》之后,为自己的理想国度添上的第二块结实地基。

    所以杨一现在才不免心神恍惚,却又充满了登高以远望的豪情。

    ……

    但是有时候,走神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比如在考试的时候。

    为期一个礼拜的军训倏忽而逝,而班主任何岳倒是很有言必行行必果的风范,在军训结束后的第一天,其他高一班级还在自由熟悉课本的时候,他就抱来了一大摞试卷,站在讲台上冷然四顾。

    就像**/教父一样盯着四十多学生看了好半天,尤其每每从杨一身上梭巡而过的时候,瞳孔里就闪着冷笑,就这样站了快三分钟才开始讲话:“我不管你们从哪个学校考进来,也不管你们的中考成绩有多好多差,那些都是过去时了!而现在我制定的标准,就是一切用成绩说话!用高中考试的成绩说话!另外,对于一些侥幸进入一高的同学来说,我希望你们能够有自知之明,不要以为一时的歪门邪道能让你们一直走捷径!好,现在开始考试,上午语文数学,下午外语和理化综合。”

    一些很是了解其他班级动向的学生,立刻就怨声载道起来,凡事总是最怕对比,有比较就有差距,有差距就有不忿。一个班的学生在考试,而其他七个班的学生在类似放羊一样自由自习,差距如此之大的不同待遇,让一些外向点的学生忍不住在下面悉悉索索的嚼起舌头来。

    而从三中升上来的一群人,尤其是对杨一不甚感冒,但却在各种场合都被男孩暗中压了一头的男生群体来说,就大感爽快,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地期盼起考完之后的结果。

    看着杨一在全班面前,被灰溜溜地从姜喃身边驱逐开,那是多么的大快人心啊!

    也许他们最开始不是刻意针对杨一,只能算优等生对差生的天生优越感而已!毕竟作为学生,总是要用学习成绩的好坏来说话。

    而杨一这个莫名进入一高的家伙,明明成绩不堪入目,却偏偏总能夺人眼球,这就让那些自认为清楚男孩底细的人,先入为主地坚持认为他是哗众取宠,自然也就一路看不顺眼起来。

    而这次的考试,无疑就是揭露他底细的最佳时机。

    事实也确实按照某些人的预想发展着,虽然在语文考试中,杨一简直算是笔走龙蛇地填完试卷,但是在紧接着的数学考试中,少年就不免陷入窘境——他的数理化成绩,估计就算是重生十次也不会再有些许的改变。

    重生之后,也许不会再去担心在意别人的异样眼光,可成绩垫底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杨一的笔尖在几乎全是空白的试卷上凌空虚画,却就是无从落笔,这种被强赶着从事自己不擅长事情的滋味,实在是百味杂陈。

    原本他也想过,看能不能凭借前一世中在那所三流高中里,因为长期活跃在考试作弊第一线所累积的经验和实战技能来过关。奈何少年在开学第一天就成了何岳的重点盯防对象,而年轻班主任进行这次考试的目的,更是有着把杨一从姜喃身边调开的目的,所以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于是自打再世为人以来,一直都是淡定随性的杨一,居然破天荒的有些发愁起来。

    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交卷,杨一对着试卷依旧是狗咬刺猬一般,眼光就不自觉地飘向身边的姜喃。可是早已答完题的女孩在注意到杨一的尴尬后,居然抽出一张草稿纸写下了几个娟秀中意蕴疏狂的大字。

    本来杨一还满心欢喜地转着眼珠子去看,结果只看到了五个让人无语的大字——找漫画家去!

    男孩才浮现片刻的庆幸笑容于是瞬间凝固。

    早知道这个双面女孩有腹黑属性的啊,自己还上赶着求他,真是活该!

    然后在杨一无奈而尴尬的眼神中,姜喃起身交卷。

    女生低着头,划出美妙弧度的马尾左右轻摇,从背后看去,有着让人心旌摇曳的绝美身姿。

    然后在何岳微微点头,众多学生听到动静后下意识抬头张望的瞬间,女孩背在身后的纤指轻弹,一个小小的,却耀目异常的白纸团,如同第一艘飞上月球的航天飞机一样,准确地降落在杨一的桌面上。

    “哗”的一阵低声轰然,就像是夏日午后的烈风掠过稻田,有连绵的绿浪起伏,教室中陡然就骚动起来。

    因为被姜喃一只手拎在身前的试卷阻挡了视线,何岳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茫然不悦,不过也立刻起身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此刻在杨一的眼中,哪里还有何岳的存在,他耳边响起的是几乎整个班级的起哄热潮,脑海里还在不断回放刚才的情形——水葱一样的纤细手指,润泽到透明的指尖,上面的淡粉色指甲圆润诱人。

    而就是这样一只“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的完美小手,居然如同小李飞刀般射/出了那无比销魂的一弹。

    这简直就是TMD盲狙啊!

    杨一顿时觉得,自己的人生忽然就如此明亮绚烂起来。

    ……

    座位离姜喃也不太远的王京,瞳孔瞬间放大,“她,她……他……”,几乎忘记了怎么发音说话,然后又转向周围的学生,“这!这……”,“这”了半天也没有“这出个”所以然来。

    同样也没有人有空搭理他,大家都只顾目瞪口呆了。

    “你们搞什么搞?都安心考自己的试!光盯着别人看有什么用?”何岳的目光来回巡梭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异常,于是就只好把这阵异动归结于姜喃提前半个小时交卷,所带来的震撼上。

    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底下正在奋笔如飞的某人,刚刚经历了一场生命中初次体验的全新纪元。

    时空交错,在这样的阑珊中,一些人的命运不经意间就被重新写就。

    窗外已经有黄叶翻越了时间的篱墙,站在与秋天同等的高度上。

    也许很多年以后,大多数人会记不住自己在学生时代曾经听过、见过、又或是亲自做过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虽然他们在每每提及彼时的时候不免一脸追忆和缅怀,但是终究也只是一段泛黄模糊的回忆而已。

    但是刚刚发生在数学测试上的一幕,那个身姿娉婷的女孩低着头耳垂泛红,马尾跃动的背影,无疑将是很多人记忆中无法抹去的难忘镜头。

    只有杨一发现,姜喃看似缓步而行的姿势中,有一丝假装镇定的小小失措——原来这个内心极度叛逆的女孩,也会因为人生的第一次作弊而慌乱,无论她在无人时夹着烟头的表情有多么不羁,内心却纯贞依然。

    这个发现,让少年的内心温暖。于是某一天在爬满藤蔓的青砖墙下,两人靠着梧桐一起吸烟的惊异时光;跟着她,来到前世不可能踏足之地的感慨;还有在歌声流淌的女孩闺房中相对无言的旖旎;以及以为再见无期的小小落寞……

    直到重逢的那一刻,有光在两人的视线相交处迸发;军训挥汗如雨的时候,彼此仿若心有灵犀般穿越重重人海的眼神……

    所有画面重复在一起,定格于刚刚那拈花一指的白皙指尖。

    ……

    不过不管姜喃的举动在学生中间引发了多么大的震动,却也没有人想到要去检举这个女孩,男生大抵多是出于怜香惜玉,亦夹杂着对这个温婉公主般女孩的旖思。其实说到底,又有谁不期待自己的生命中也能出现这么一个璀璨如星的女孩呢?

    而那些女生们,则是敬而远之外加八卦的心思占了上风,她们的小报告一般只在属于自己的小圈子流传。到了高中,已经很少有人动辄就去和老师交流思想了,那样做的结果只能平白让人鄙视。

    所以直到最后,最大的受益者竟然还是杨一,这个穿越时空而来的家伙,就这么华丽丽的享受了人生中最高调的一次作弊,不止毫发无伤,还成为了很多男生羡慕妒忌的对象,实在是有如爱丽丝梦游仙境般的奇遇。

    不过人生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就在上午雌雄大盗们于众目睽睽之下作案达成后,纳闷了一个中午的何岳,以自己老师的天赋,似乎还是觉察到了什么,居然在下午开考英语的一开始,就把杨一和姜喃远远调到了教室的两端。

    有如天涯。

    年轻班主任的突然袭击,无疑让杨一再度傻眼,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开罪过这位老师?如果两人一直这么对立下去,那么他即将开始的高中生涯,似乎已经可以预见到是一场让人哭笑不得的荒诞剧。

    曾经,前世,每每带着一身的疲倦深夜归家的杨一,是多想某天醒来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趴在小学教室的课桌上,有老师掷来的粉笔打中额头,而睡眼惺忪的自己还一脸茫然。

    可是当他真的在重生后被老师如此针对的时候,却发现前世的这种奢望,原来也不是真的就那么美好。

    现在又临近考试的交卷时间,这一次何岳没有端坐在讲台上,而是不停地在教室里巡回往复,其中经过杨一身边的次数更是特别的多。

    每每当他看到杨一试卷上几乎是以猜硬币的方式选出来的ABCD,以及非选择题那一片刺目的空白,这个英语班主任就心中冷笑,有一种终于抓住了狐狸尾巴的兴奋。

    何岳现在正在等待,等待时机蓄积力量!也不用批改完试卷,只需要等到铃声响起考试结束的时候,他就有足够狠厉的方式来好好整治一下这个不学无术的学生,而其后的三年,他将只能也只会在自己面前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做人。

    每隔两分钟就迫不及待地看一下腕表,作为一个尚无家室的青年教师,何岳第一次如此急切地盼望着下课的到来。

    终于,在铃声响起的一刹那,已经在杨一身边守候了快十分钟的班主任,心不在焉地宣布了一声交卷,就一把抽出杨一的试卷。

    这个动作立刻引发了全班的注意,不过何岳先是买了一个关子,他对着全班抖了抖杨一的试卷,没有选择用汉语,而是以略显滑稽的腔调,无比流畅的英文大声道:“你知道渔夫捕起鱼来怎么办;看!怎样把他的全部智慧都使出;怎样使用圈套,钓线,钓钩,钓具和网罟;然而有的鱼,无论你用钓线,钓钩,圈套,网罟,巧计,也不能捕到手;你得用手去摸,还得抓住,否则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无法捉捕——有没有同学知道我刚才这段话的意思?”

    所有的学生都面面相觑,即便是从小就阅读量惊人的姜喃,以及几个中考成绩高得离谱的实验初中学生,同样一头雾水。

    只有那张空白试卷的主人,此刻才刚刚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杨一,一脸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的表情。

    男孩苦笑着在口中喃喃自语:“有才啊,还读过《天路历程》这种宗教讽喻体。”

    看到下面的学生茫然中充满了敬畏的眼神,何岳的心情就豁然开朗起来,有了些意气风发的样子:“当然,现在就要求你们知道这些引用的出处,是有些为难你们了,这是约翰·班扬的《天路历程》,在英国古典文学名著中,通常被认为是仅次于圣经的基督教重要经典,讲述的是一个坚韧的基督徒为寻求永生而踏上荆棘遍布的漫漫长旅,充满危险,诱惑与灾难的尘世被他一步步抛弃,只为负罪的灵魂在高天之上得到迎接……但是。”

    “这个转折,是针对我的吧?”不仅杨一有了被当做靶子的觉悟,就连大多数学生也看出来何岳这是要立威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了杨一,这个身上似乎不乏神秘光环的男生。

    “但是我在这里要虽然也是为了要告诫你们,学习就和求道一样是需要坚持不懈的事情!不过最主要的目的,还是给某位同学提个醒,我刚刚似乎抓住了一条习惯于生活在浑水中的鱼!”何岳再次抖了抖杨一的试卷,然后就笑得一脸的意味深长:“杨一,你能不能给大家翻译一下刚才这段话的意思?”

    自以为计谋的得逞的何岳,把杨一在无奈起身后,脸上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想当然地理解成了尴尬无措,于是语气愈发的亲和:“不要紧,大胆的说!学习外语嘛,就是需要大声喊出来!”

    杨一心忖这位倒是深得疯狂英语之精髓,也不知道是不是李阳的粉丝,不过如果自己真的要大声喊出来吗?那样岂不是更让这位莫名其妙的班主任下不了台?

    男孩就有些犹豫,他不想在和班主任老师莫名敌对后,还要把这种对立情绪加深下去。

    而远在教室另一端的姜喃,就美目盼兮地斜斜瞟着男孩与老师间的空处,好像并没有十分关注正在发生的事,只是熟悉她的人,却都能觉察到女孩目光中隐隐的忧虑。

    看到杨一犹豫了半天没有反应,何岳终于撕下了伪装半天的和蔼,目光陡然转冷:“所有的非选择题一题未动,那些选择题,我看你好像也是扔了半天的小纸条才勉强做完!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进入一高的?难道除了外语一门,你其他科目都是满分?”

    “噗嗤”,听到现在居然还有人用扔小纸条来做选择题,好几个笑点低的学生忍不住低下了头,一边笑一边掩饰,憋得很是难受。

    王京一会儿看看姜喃,一会儿乜一眼杨一,嘴唇于无声中蠕动了半天,早有熟悉他的人看出了口型中蕴含的意思,那是在不停重复“白痴”两个字。

    他旁边的戴涛也想跟着在嘴巴上快活几句,不过又想到暑假时在知味居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以及事后自己父亲的提醒,顿时就硬生生把讥笑憋了回去,不过脸上的不屑依旧一望可知。

    果然委曲求全是没有前途的啊,看到何岳一副不打算放过自己的架势,杨一就从犹豫的窘境中自我解放出来,恢复了平日里不亢不卑的淡然,嘴角微翘道:“我确实不会读写英语。”

    “不会英语的人多了!”何岳的脸色看似阴沉,实际上多半还是施展给杨一看的心理战术:“不过像你这样,明明成绩差得很,还这么理直气壮笑得出来的,还真是第一个!我们一高什么时候也出了你这样的奇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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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爱笑、反对哭似乎是哲学所固有的小偏见。因为哲学家所理解的哲学的开端就不是对主的畏惧,而是惊异。其精神不是希望、畏惧和战栗,而是以退隐为基础的沉静。对于这一沉静,笑要比哭更近一些。”

    现在是下午第二节课结束的时间,教室里日光如水,杨一不自觉的就想起了小石潭记——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

    泛着黄边的梧桐叶在这样的阳光中就凝滞不动,细碎的影子印在窗棂上,像是鱼。

    而忽然从杨一口中冒出来的伦敦腔英语,洒然自若,娓娓道来,几无哪怕一丝凝滞。

    立刻就震慑到了包括何岳在内的所有人,几个偷偷嗤笑的男生来不及刹车,喉咙里还在呵呵、呵呵着,脸上那种无法想象的表情却已经把自己结结实实地出卖。

    男孩那地道而正统的发音,让眼界见识远不同于普通学生的何岳,几乎有一种身处伦敦东区的错觉——水手、铁路工人、站街女、新移民……周围是狭窄逼仄的小巷,而雾气终年不散,有醉汉的谩骂和大笑穿过浓雾钻入耳中。

    而杨一,就是那从贫民窟老街区中走出来的唯一一个清醒者,是站在古旧钟楼上俯瞰芸芸众生的少年思想家。

    其实何岳也只不过能够听明白杨一话中的含义而已,这段似曾相识的句子的出处,他在脑海中搜寻了很久,也不见一丝踪迹。

    杨一确实是不懂读写,他所能辨识的英语的词汇量,只怕还比不过一个初二的学生。

    但是他没有说自己不懂听说。

    前世作为一个在网络上游荡的子夜孤魂,除了时事历史杂谈版块,翻墙直连国外的聊天室,也是杨一闲暇之余的爱好。而他这一口流利到令人发指的考克尼方言,就是在一个经常光顾的语音聊天室,向一个极端喜好中国文化的伦敦学生学来的。

    而他现在所叙述的,用来反驳何岳的英文,是他最喜欢哲学家列奥·施特劳斯,在论《游叙弗伦篇》中的观点。

    撇开其中有关政治学的隐喻,仅仅是用在回应何岳的讥讽上,实在算得上合适,所以杨一觉得自己现在确实是应该笑的。

    何岳的面部表情就很精彩,五官所构成的几何图形,渐渐向着连银河超级计算机都解不开的趋势发展。

    然后他忽然悟到了什么一样,脸上掠过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显然在被落了面子的刺激下,有些思维发散了:“我在这里真是感到失望和遗憾,因为有些人从来没有把知识当成是宝贵的财富,而只是用做炫耀的工具!你既然记住了这条名人名言警句箴律,就要弄明白其中蕴含的意义,而不仅仅只是用来显摆或者是唬人。”

    虽然何岳那高高举着杨一试卷的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但是这个火爆脾气的老师,显然不能接受已经被他定性为坏学生的杨一,居然翻云覆雨间就让自己下不了台。

    于是他何岳不仅嘴上硬气得很,甚至连这番自以为是的话也是用英文说出,显然是无法接受即将落定尘埃的事实,寄希望于杨一最好听不懂,以此证实自己的推断。

    杨一听了这话就很是无奈,不过却也能理解何岳此刻的感受,一个连选择题都要靠瞎蒙的学生,有谁能相信他是真的可以如此流利的听说英语?既然你能听能说,那么最不济在前三十分的听力测试部分也要表现得正常一些才对!

    可是没有人知道,杨一仅仅只是通过坚持不懈的网络语音聊天,才习得了如此地道的口音。但是有时候你能听懂一个单词一句话,却并不代表可以将其完完整整的付诸于笔尖。

    再加上何岳本来就是有心针对杨一,原本十拿九稳抓住的破绽居然陡然间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这种落差,难免让一个本就年轻气盛且时有锋芒外露的老师失态。

    而对着死咬自己不放的何岳,洒然如杨一,也渐渐失去了耐心,语气和用词渐转锋利:“Don’figureitoutfirst!”

    翻译过来,就是“别自以为是,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的意思。

    从英国伦敦腔瞬间转为地道的西海岸调调的美式俚语,顿时让何岳还要找回面子的话噎在了嗓子眼,进进不去,出出不来,有一种从云头瞬间跌落的难堪。

    即使挑剔自傲如他,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杨一的口语水平几乎就是一个伦敦东区老油子外加西部牛仔的综合体,恐怕就是英美两国的鬼佬站在这里,也难以在发音上找出一丝纰漏之处。

    而下面的学生们虽然还听不懂杨一到底说了些什么,但从何岳的表情来看,显然男孩并不是在随便糊弄人,要不然现在这个班主任应该早已开始了他的穷追猛打赶尽杀绝之道,那里还会呆呆站着,接受杨一一轮又一轮的听觉轰炸。

    前后有些判若两人的态度,让人惊愕。

    而已经打定主意要反击到底,好让这个班主任再针对自己时会小心思量一番的杨一,就在一群忽然变得和金鱼有些共同点的学生面前,继续昂首道:“外观往往和事物的本身完全不符,世人都容易为表面的装饰所欺骗。而聪明人变成了痴愚,是一条最容易上钩的游鱼;因为他凭恃才高学广,看不见自己的狂妄。”

    这一次是牛津腔,《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和《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所分别截取的台词,在这一刻完美契合。加上杨一古典纯正的贵族式口音,三班的教室里,犹如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莎士比亚戏剧演出。

    此刻的耀目,来自于杨一打发时间的时候,在网上所观赏的原声版英音电影与戏剧。

    而对牛津式语音语调有所接触的姜喃,眸中流光飞舞,气象万千。

    何岳在这一刻终于被打击得体无完肤,他的失落和惊诧也于此时达到了顶点,只因为就算是一高老师们在英语教学上使用的标准录音带,也未必能在发音准确上强过杨一。

    而杨一在洋洋洒洒慷慨激昂了一大圈后,终于又回到了原点。

    同样是《天路历程》:“因此不要急于做出结论,说我缺乏充实的内容——粗鄙不文;看上去实在的东西,骨子里未必结实;凡是用比喻讲的话,我们不要藐视,免得我们轻易接受极端有害的东西,而美好的东西却使我们丧失了灵魂。”

    比何岳的发音更精准,语境把握更准确,叙述更流畅。

    而其中的寓意,更是把何岳先前的讥讽一点不剩地送了回去。

    而年轻的班主任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一变再变,终于是颓然地“嗯”了一声。

    可不管心头如何堵得慌,还是要努力给自己圆场面的:“听说能力还是不错的,不过你这种对待考试随意散漫的态度,必须要严肃批评。”

    其实这个时候,就连最没有眼力价的乖学生也听出了何岳话里的意兴阑珊,说是要严肃批评,实则根本没有较真的意思,想来这位班主任在难堪和震惊交错袭来之下,是真有些心灰意冷了。

    杨一微笑,把这番已经没有杀伤力的话尽数笑纳。

    而教室中,如秋的寂静,就这样继续着,却在无声中有璀如夏花的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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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一走到薛海清家门口的时候,才刚刚到楼道中间的楼梯间,就发现了一架木梯子正架在门外。

    老先生就趴在梯子上,头上蹭了些蛛网也浑然不觉,只顾睁大了眼睛对着墙上的电表一眨不眨,就连杨一走到他身边都没有觉察到。

    “一圈、两圈、三圈……哎呀,老太婆,快把电扯了,我还是用茶炉烧水吧!”节约了大半辈子的老知识分子一副心疼气急的模样,让杨一哑然失笑的同时也不禁有些喟然和敬佩。

    薛海清的老伴儿这时就从屋里走出来,板着脸的表情一看就是假装出来,嘴里却还在故作抱怨:“反正这电热壶也是抽奖抽来的,光是买个壶的钱就能抵几多电费啊?现在又要架火烧炉子,死老头子也不怕中暑!”

    老两口还在家长里短地絮叨着,然后就几乎同时发现了身边的杨一,老太太倒是十分欢喜,也顾不上再和老伴儿拌嘴,赶紧把杨一往屋里让。不过薛海清却神秘兮兮地站在梯子上使劲儿努嘴,眼神儿还不断往他的书房瞟。

    老校长的小动作的什么意思,杨一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早有准备的他也不可能在门口就腿软,于是大大方方地跟在薛海清身后进了里屋。

    书房里,余浦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一盘黑白子的残局前,手边的紫砂小茶盏已经快见了底,难怪薛海清半路出去烧水。

    “校长好!”杨一规规矩矩地上前打招呼,姿态放得极低。因为他知道,人家这可是专门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而一高的校长眼中仿佛完全没有杨一这个人,只顾冲着薛海清嗤道:“你现在的待客之道,是越来越成问题了啊!还有喝茶喝到一半没水的?”

    薛海清老脸一红,支吾了几句赶紧岔开话题:“你学生跟你打招呼呢!摆什么校长的架子!”

    哪里知道余浦听了这话,眼睛一翻更来了精神:“哟,我可不敢!这位小才子要是也跟我来上一段《天路历程》,来上一段《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和《罗密欧与朱丽叶》,你说我一个搞工科的,岂不是要窘得钻地洞了?”

    被余浦这种小孩子斗气式的行径弄的哑口无言的杨一,就一阵挠头,有些无奈地看着薛海清。可是还没等这屋子的主人开口做和事老,余浦又在那里怪声怪气:“想不到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原来还以为是块璞玉,哪里知道是把黄鼠狼引进了鸡窝里!”

    说完抿了最后一口茶,在棋盘上悠悠落子。

    少年顿时有些瞠目结舌,这老爷子是属狗的?当年在知味居的时候还叫人家小天才,现在新人变旧人,就成了黄鼠狼了?

    薛海清终于听不下去了,正想要把“后悔了是吧,那你赶紧给杨一办转学,我这里要他”说出口,杨一却抢在了前面。

    面色肃然表情诚恳地走到余浦面前,规规矩矩坐下。就在两位校长都以为这小子是要老老实实请罪的时候,杨一就气沉丹田,忽然两手把眼皮往下一扒,眼珠子往上一翻,冲着余浦就是一个大大的鬼脸。

    “噗……咳咳,咳咳咳……”余浦最后这一口茶终于是没能随心所愿地咽下去,反倒把自己弄得好不狼狈,差点儿喘不过来气,而当在客厅看着电视剧择着青菜的老太太伸长脖子看进来的时候,杨一居然还有暇回以一个半是愕然半是好笑的纯真表情——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哦!

    这一下薛海清和余浦终于是清醒过来,眼前这个小家伙,可不是学校中那些见了自己就乖乖站定的学生,而是一个才情不凡性格温和中更有几分疏狂的小怪物。

    看到自己老友吃瘪的模样,想到这一辈子,就算是自己也没能让他如此尴尬过几次,薛海清心下就不由老怀大畅,却还赶紧虚情假意打着圆场:“好了好了,你们这一对儿师徒,也就是在我这里!要是传了出去,指不定多少人笑掉大牙!”

    不过他的心中也不免有些小小的惊诧,都说文人清狂,文人清狂,其实老友余浦比起一些文人来说,骨子里更加傲气,只不过平时从不显露在外。这也造成了他的故旧相识虽多,可是能倾心相交的朋友却没几个。

    倒是眼下这个小家伙另辟蹊径却又不失真性情的应对方式,显然很对余浦的胃口——越州一高的校长被人赠送了鬼脸,虽然一副尴尬的窘样,眼中却也隐然有几分无奈的笑意,显然是不打算再追究了

    这个小家伙啊……薛海清就也摇头笑了。

    ……

    杨一在英语测试上的表现,当天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一个高一新生,居然在英语测试上,用高二高三年级学生都不太可能掌握的英语对话,把先前质疑针对自己的、教英语的班主任顶得下不了台……这样的事情,在众人或惊诧或怀疑的口口相传中,自然就被镀上了一层传奇的色彩,像是决战紫禁之巅的时候,打败叶孤城的不是西门吹雪,而是一个丐帮一袋弟子,最离奇的是,这个丐帮一袋弟子没有使打狗棒,而是用的一柄三尺青锋。

    让人只恨不是三班学生,没能见识到那一场刀锋碰撞般的较量。

    而接下来的几天里,在门口一晃而过,找以前初中的同学好友聊天的其他班级新生们,自然也少不了向自己的朋友打听这事,于是也就多了不少对着杨一的侧影窃窃私语的人。

    至于他在开学那天,被王京小集团揭露了中考分数的事情,大多数人都已经忘记,即便有几个还记得这一事件的学生,却也因为杨一耀目的表演而心生怀疑——就这口语水平,都能去当即时翻译了吧,怎么可能只考300多分?

    可是有一句话叫做福兮祸所伏,杨一的表现出了传到其他学生的耳朵里,同时连带不少一高老师也知道了这件事情,这才有了今天余浦和薛海清摆下阵势,坐等杨一闯关的后续。

    ……

    “好了,有什么要说的,就直接说吧,跟一个小家伙也犯不上藏头露尾!”薛海清现在是中间人的身份,又是地主,坐拥主场之利,自然当仁不让。

    余浦就点点头:“杨一,现在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且不论何老师当时究竟过不过分,他对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后来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有些太过了?现在出了这事,你让何老师以后怎么带学生?”

    面对真心关心自己的两位老人,杨一这会儿自然把性格中那一分的不羁收了起来,老老实实点头:“我虽然没有做错,但是也没有做对。”

    说到底,师生两人的矛盾还是缘于彼此不甚了解而造成的误会,前后的诸多巧合凑在一起,最终才引发了英文测试上的冲突。

    而一个重点高中的青年骨干教室不满一个“走后门”,成绩又“确实”表现的离谱的差生,导致了刻意的针对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而在事后,杨一也自认城府确实还不够深,这其实是可以并避免的啊!

    看似前后矛盾的话,不过余浦和薛海清却都听明白了里面的意思,于是微微颔首。余浦就又试探道:“那我和何老师商量一下,你星期一的班会上做个检讨?”

    杨一还是一脸谦逊有礼,不过意思却很明确:“既然也算不上我的错,检讨之说又何从谈起呢?”

    薛海清就苦笑,自然是早就料到了杨一会怎么回应。不过余浦在微微皱眉无奈后,居然也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反而是话锋一转:“那就算了,不过,我听说,你和罗戈那个小家伙这段时间又在搞什么漫画?”

    咦?消息何其灵通?杨一就一愣。

    旁边的薛海清摇头笑道:“小罗当年也是一高的高材生,是你余校长一手带出来的学生。”

    杨一脸上恍然大悟,虽然心中实在为余浦当年的眼光感到怀疑,却不流露分毫:“是在商量出版一本漫画,不过我没怎么分心,主要还是罗哥自己在做……”

    这一次余浦的眉头就皱得更深了些,语气又有些发冲:“既然你这么有兴趣搞这个,干脆就退学跟罗戈做生意去好了,还读什么书?”

    看到余浦今天有些反常的样子,杨一不禁怀疑老男人是不是也有更年期的说法。不过他更不能直说“我倒是想啊,可是我说破了天老妈也不同意,还一副‘你敢大逆不道辍学我马上就撒手人寰’的模样,所以只能在一高勉强先厮混两年了……”

    这话一出口,估计两位老夫子是要被气个倒仰了。

    但是还没等他为自己辩解,薛海清就对着余浦哼了一声,又掉头对着杨一道:“小一啊,你也不要对你校长的话有意见,他其实是爱之深责之切了。你知道为什么他坚持要把你弄到一高?”

    顿了一下,不等杨一接话,他就自问自答道:“其实说穿了还是三个词:惜才、庇护、环境!惜才是因为你写的《宋朝》;庇护是因为贾理平;环境是说一高的学习氛围,即便你的数理化不是强项,可是能在这种学境学风下学习,本身就是一种潜移默化的好处!”

    杨一听到这话顿时肃然,再也没有了丝毫不羁的想法,只因为两位老先生的两颗拳拳师心。

    有了薛海清打铺垫,余浦终于也把眉头放松了些:“杨一,你是少年早慧不假,那么伤仲永的故事,也不用我再老生常谈了!以后你在理科方面的问题,我会和相关代课老师交代的!不过……”

    余浦终于说到了今天想要和杨一谈论的真正话题:“既然你对于文史有兴趣,也很精通,那么就应该继续好好钻研才对,为什么又弄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什么漫画小人书?难道你的志趣就止于此了?我记得你在《宋朝》的自序里面,可是说要让一国之民知一国之史的!这些当初连我都被感动了的话,你这就忘记了?”

    余浦固然是苦口婆心,不过囿于这个时代和自身身份的桎梏,囿于社会传统观念的限制,对于动漫自然是没有任何好感,对于杨一现在的计划也不免有了些看法:“你有时间折腾一些小人书,就没有时间把《宋朝》的第二卷赶紧完稿出来?真是本末倒置!”

    就连在这个问题上性格平和很多薛海清也在一边帮言:“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分一个轻重缓急的。你这个什么……什么漫画,说到底就是个玩乐的东西嘛,嗯,按照现在最流行的说法,就是娱乐人的东西!这种东西有时间有空闲了玩玩可以,但是可不能当成主业才是啊!”

    两位老人的话语带着殷切的期许和让人难以背负的沉重,但越是这样,杨一反而越是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

    千头万绪汇集在一起,三人同时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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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按着大纲来好么,亲们你们看这不是开始马上校外发展和校内那啥并重了么

    在前一世中,远比同龄人要晚接触到网络的杨一,在这个神奇的虚拟世界中,最主要的工作就是阅读、查找资料、不断充实自己,以便能更好的写文章发评论赚生活费。

    但是在工作完成的闲暇之余,他也会看看原版电影打打轻松休闲的小游戏,又或是偶尔扫一眼各种视屏。

    于是就免不了接触到动漫,也许杨一关注的不是动漫本身,而是由这个每个人童年中都无法缺少的东西所引发的各种争议与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杨一不想把自己划分到哪一个派系阵营当中……这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观点部分是非,而是这个话题太复杂根本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人应当有自己的观点,但是却更需要有宽容不同意见的大度。

    而那些陪伴人的童年的动画和漫画,真的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以至让人如此不屑吗?

    这不对,因为这个在两位老人口中小人书的娱乐玩意儿,曾经是每个人年少时不可或缺的存在,能够给一个人的童年带来欢欣和快乐的东西,本质上不会是坏东西。

    杨一想起了1922年,法国影评家埃利·福尔满含感情的预言:“终有一天动画片会具有纵深感,造型高超,色彩有层次……会有德拉克洛瓦的心灵、鲁本斯的魅力、戈雅的激情、米开朗基罗的活力。一种视觉交响乐,较之最伟大的音乐家创作的有声交响乐更为令人激动。”

    美好的东西总是会让人感动,这个道理,对于所有的人都是共通适用的。所以杨一在前世的相关社评中,最多也就勉强承认——动漫也许有国界问题,而从来不涉及到其他。

    但是在这一世的今天,在杨一重生并且有了构建文化国度的梦想后,有关动漫,就成了他绕不开的话题。

    隔壁的岛国上,开创者手冢治虫的影响力还远没有散去,属于另一位大师宫崎骏的时代却已然被开创,还有不到三年的时间,这位大师就会被世界所承认。而他们赋予了自己作品的,不仅仅是观看之时的快乐和感动,更有看过之后的回味和思索。

    而在彼国的对岸,此间,身为教书育人者的两位老校长,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动画不仅仅是小孩子的玩物,其中更是可以蕴含着创造者的思想火花,并藉此影响无数人。

    引导一个如白纸一样的小孩子容易,还是潜移默化一个有了自己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的成年人容易,这个二选一问题的答案一眼可知,无需辩论。

    所以杨一才有了在《宋朝》成功之后,不仅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是偃旗息鼓转向动漫阵地的原因。

    当然,这里面也有开创《宋朝》此类历史札记的写作手法第一人名号,已经落到杨一头上而别人夺之不去,可是邻近岛国上的动漫创意再不抢先占领就来不及的原因。

    比如被改编成《云荒》系列第一部的《海贼王》,现在已经是97年的下半年,如果还不动手,难道就放任这部和自己的重生同时出现,而自己也有条件copy的销量排行榜大作继续给邻国人创造外汇么?

    回答只能是不行!

    至于两位老先生所关注的,那些纯粹属于文化和历史领域的更深层次思辨,杨一自然也有所考虑和计划,不过单看自己的年纪,重生的作弊者觉得最好还是等到商业化成功以后再考虑其他吧。

    “薛老师,余老师,我想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还记得关于自己童年的大致情况吗?”杨一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终于是轻轻开口道:“那个时候的快乐和悲伤,现在能回忆起来么?”

    两位老夫子敏感地注意到,杨一这一次所用的称呼是“老师”,这说明了男孩尊重且认真的态度,于是薛海清率先开口:“谁又会记不得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呢?不过我们那个时候困苦和快乐的比例,可是和现在完全相反喽!”

    余浦就微微点头,可是目光早已经没有了焦点,深思悠远。

    “老余,我记得你55年的时候,好像还整了个矿石收音机?”薛海清越说越来了精神,连带余浦的童年往事都被他翻了出来。

    “是啊,那时候我12岁就捣鼓出了这玩意儿,现在的孩子,12岁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干嘛呢?”

    “余老师,孩子的兴趣是需要培养和引导的,你看薛老师家的令子和藤儿,现在不过10岁,也已经算得上是家学渊源了吧!”

    这话两位老人倒是不能不同意。

    杨一就点头道:“永远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事物:这是童年的回忆;我们的世界并不是牢房,而是一所虚无的儿童乐园,里面有千百万懵懵懂懂的孩子用积木错误地摆着上帝的名字;孩子变好的最佳方法是给予他们快乐……类似的箴言还有很多,而这些,和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并不矛盾!”

    “你的意思是,傅雷为培养长子傅聪说过的那段名言——你可以没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但是你会有一个快乐的成年。可以改为如下格式?”余浦就不上当:“改为——你在将来拥有一个快乐成年的前提下,也可以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但是这和你现在正在搞的那个什么漫画有关系吗?”

    “我这个漫画就可以带给人快乐,甚至还有更多!”杨一斩钉截铁道,只因为他坚信美好事物对于人类心灵的强大震撼力和影响力:“很多人一听到漫画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我实在是不敢苟同,因为这些光与影的笔触,这些想象力的产物,它最大的作用本来就是娱人娱己!更何况我这个漫画里还有对理想的坚持,还有对友情的赞美,还有对生命的感悟……”

    “空口白牙不算!”余浦打断了杨一那虽然算是写实,却也未免有些自卖自夸的话。

    杨一信心满满一笑:“等书出来了以后请两位老师过目!要是我夸大其辞一个字,立刻就转回《宋朝》的写作!”

    重生男当然可以如此自信的微笑,不过他的自信倒不是因为自己有料,而是托了前世所经历过的,那一个信息爆炸的社会的福气。

    以及他所“模仿”作品的作者们,他们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和对于人类生命中那些终极命题的关注和解析。

    而在去掉带有地域性质和民族性质的外壳后,把这些终极命题重新用中华文化包装一下,立刻就把他山之石变成了本我之玉!说得矫情一点,也算自己传播了文化,要是现实一些来看,起码也是在给自己未来的国度添砖加瓦。

    “好,就这么说定了!”看到也算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余浦就不再纠缠细枝末节。

    倒是越来越有向杨一亲爷爷方向发展的薛海清,对男孩是怎么看怎么喜爱,渐渐也品出了杨一在言论中,由细枝末节之处所流露出来的志向,就不由好奇,但语气上却故作高深地试探道:“杨一,你在《宋朝》里,说了要让一国之民知一国之史。现在又说自己搞动画是为了潜移默化孩子明白一些道理,这前后一串起来琢磨一下,其志不小啊?”

    余浦听到薛海清这么一说,也从对杨一分心课外副业的不满中跳了出来,再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于是就正好顺着自己老友的话头,沉吟一番后语重心长地劝诫道:“我原来还以为你想赚钱出名,现在看起来还是误会你了?不过有这份心是好事,学校里面的基本规矩,还是要守一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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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过度章节,也是对前面男主一些选择的补完。几次都想在书评里解释,还是强忍着没有透剧,现在算是勉强填上了。

    其实过渡章节自己写的也没劲,加上眼睛都睁不开,困,各位将就看一下吧,至于平静过后是啥,大家都懂的

    余浦所谓的守一守基本规矩,也就是上课的时候,不要太明目张胆地翻看一些对于现在的高中生来说,显得有些夸张而另类的书籍,比如约瑟夫·布罗茨基的《小于一》,加缪的《西西弗的神话》……还有此时尚被翻译成国文版的尼尔?波兹曼的《娱乐至死》。

    最后一本书是杨一自己花钱,托了罗戈找专人翻译的,此时的国内,汉译本只此一家。

    在高中生活里就开始接触这些书籍,并不是杨一想要装文学青年吸引眼球,事实上他在看书的时候甚至还躲着身边的姜喃,不想让女孩因为好奇或者是讶然而分心。读这些书的目的,只是想要不辜负重新来过的好时光,尽最大的力量来充实自己。

    而现阶段高中的知识,对于从后世溯时间之河而上的杨一来说,已经显得过于狭隘和不足。特别是杨一本来就薄弱的理科,既然已经给自己的人生规划出了偏重人文哲史的路线,那么高中里的基础数理化科目,就确实有些味如鸡肋一般。

    毕竟在现在的教育体系下,这些知识更侧重于应试性的目的,而杨一却恰好需要更加实用的、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对自己的精神世界起到增益作用的东西。

    所以他才对高中的课程显得兴趣缺缺,不过在经历了周末和余浦的交底后,杨一还是收敛了不少——有些东西,还是要经历积累和消化的过程后,方能凸显作用的。

    杨一就在学校里平淡却不乏味的过着,而随着日复一日秋光渐凉,十一假期将近,踏出第二步的日子,也即将到来。

    ……

    还有最后一周,就是十一假期,而薛海清的孙子和外孙女儿在老人这里过周末,已经是雷打不动的惯例。

    已经进入六年级的两个小孩子,因为薛海清的言传身教,对于动画片的兴趣并不像同龄人那么浓厚,可是这天当宋藤儿无意中换到越州卫视,里面传来一段轻快的笛子演奏,然后忽又转为激越的古筝后,两个小家伙就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原本不怎么关注的电视机。

    就连站在餐厅和客厅的过道上,准备来叫两个小家伙吃饭的薛海清,也不由自主被这一曲有些特殊,却又说不出特殊在哪里的曲子所吸引,站在那里眯着老花的眼睛好奇起来。

    不是流行,不是通俗,也不全是民族,悠扬婉转中却有让人头皮微微发麻似的过电感,原本准备只是看一眼就算的薛海清,就挪不动步子了。

    一个小节的音乐之后,黑白的水墨山水画面上,有少女的背影徐徐拉近,然后整个画面的色彩一点点晕染开,由素雅渐变为明艳,风格也从泼墨写意转为细描工笔……虽然到了最后,在给少女的特写镜头中,有些漫画风的人物造型让原本很纯粹的国画画面有些不伦不类起来,但配合片中时而悠扬时而壮阔的中国式民乐,却仍然不减其中蕴含的意境。

    到了这时,不止是薛令子和宋藤儿两个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就连薛海清也饶有兴趣地坐到了沙发上。

    这放的是什么节目?电视剧?不像!电影?有可能!动画片?似乎倒是有那么点儿意思,老校长就琢磨起来,不过又转念想到孙儿孙女们有时也扫一眼的《大头儿子与小头爸爸》,《蓝皮鼠和大脸猫》之类少儿节目,就又怀疑起这个推断来。

    二十多秒的画面一晃而过,到了最后,又定格为最开始的黑白画面,然后这个画面继续缩小,居然变成了一本书的封面,书腰上有端正的汉隶小字,赫然是“云荒·九州飘零”几个字。

    这是……一本书的广告?老校长看到末尾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到了杨一。而此时,薛令子宋藤儿两个小家伙还没有从他们所不明白的感动和喜爱中回过神来。

    薛海清立时就拿起电话拨打起来……

    而与此同时,全国不少的观众也在同一时间,不同的卫视频道中看到了这个广告。

    画面里那个全身骨牙佩饰,装扮犹如山鬼楚巫一样却又偏偏眉眼明媚的少女;还有周围明明是虚无缥缈的仙境,却总带着那么一丝挥之不去沉抑的苍茫云海,这互相之间所构成的强烈而奇异的对比,顿时对电视机前那些少男少女们造成了莫大的冲击。

    而后画面中还有孤峰如剑,万仞欲倾;还有天涯明月,碧海潮生……

    而再加上那一曲让人有脊柱过电般感觉的背景音乐,似乎一下就唤醒了潜藏在男孩女孩灵魂中某些称为“华夏”的天然烙印,他们立刻就被这个广告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人都是一样的人,可千百年以来,籍由那些或肆意汪洋或雅正端庄的汉字文章;那些或立意深古或气韵清隽的写意工笔;那些或沉潜郁重或清越悠婉的丝竹遗音……还有无数只属于“华夏”的文化传承,让这块土地上人们的DNA深处,早已经铭刻上了与众不同的遗传信息。

    华者,人取精粹广纳之意,物取绪美繁盛之象;夏者,家继礼法圣贤之学,国从利益相承之出。只这两个简简单单的方块字,就已经重有千钧。

    所以即便这个正在播放的广告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些时代的特色,但是其中处处蕴含的中国味道,却依旧能让人在瞬间就“第一眼”被感动——这,就是传统文化的对于炎黄之民的冲击力。

    《云荒·九州飘零》是吗?刚刚的广告末尾,是说全国各大新华书店十一期间隆重上市吧?

    ……

    七日将至。

    出版社门口的梧桐树叶子黄了小半,这个时节,最宜一手捧着书卷,一手端着茶盏,于微凉的天光中依窗而立。

    不过罗戈出版社的员工们却没有这份儿闲情,也没有回家休假,而是一个个在各自的岗位上正襟危坐。

    只因为《云荒》第一部的发行,虽然只是一本漫画而已,却被罗戈赌上了自己几乎所有的人脉、关系渠道、资金储备。

    光是那个短短二十秒还不到的广告,都是罗戈在杨一强烈的建议——或者说是要求下,花重金请隔壁岛国知名的CG动漫制作公司打造,再加上首印就上了五十万册数的印刷费用;铺货到全国的渠道费用;各大卫视频道的电视广告和各种纸媒广告费用;进驻各个书店要求强推专卖的进场费……如果这一次的动作失败,罗戈虽然还不至于赔的倾家荡产,但却也足以构成伤筋动骨的大出血。

    而正处于高速发展期的出版社,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放轻松点,罗哥!”杨一看着眼前不停来回踱步的胖子,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了,其实不管换了谁,如果看到一只胖绵羊在自己眼前滚来滚去,强迫自己去数“它”的时候,估计多半都是这种快要中风的状态:“你开始不也很看好《云荒》的吗?怎么忽然就紧张起来了?定力不够啊。”

    胖总许是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就拉开老板椅一屁/股坐下来,露出从来没有过的苦笑:“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回怎么就跟你一起来疯!这可是漫画,是针对特定年龄段人群的图书,还是一本女主漫画!开始忙着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一闲下来,心里总归是不太踏实。”

    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又补了一句:“我社里这几年赚的钱,可都变成先期营销成本了!要是收不回来投资……”罗戈这话都不是出于市井中斗升小民的斤斤计较,而是在等待最终审判到来的时候,那必然会有的忐忑不安。

    因为对于一些人来说,有时候,失败比失命更加可怕。

    而杨一放着大好的圈钱路数不走,冷却早已火爆了全国的《宋朝》,转而重磅打造青少年漫画的策略,让罗戈忽然就很难抑制心头那一点渐渐变大的不安,觉得天马行空已经不能用来形容这个少年,也许不靠谱的标签更适合他一些。

    好像自己就像是那困守襄阳的郭大侠,虽然怀着满腔壮志豪情,心下总是隐隐生忧,不知道在孤注一掷后,等来的是城破人亡,还是九死生还。亦不知道杨一会不会是自己事业道路上的神雕大侠,将以那十朵烟花的璀璨,来奠基一个梦想国度的建立。

    “我虽然不是算无遗策的神仙,不过有些事,还是敢小小预言一下的……”杨一就笃定道,不骄不躁凝神静气的模样,竟然是比罗戈还要像一个文化圈老总:“要真是收不回来投资,《宋朝那些事儿》后面的部分,我免费给你写!”

    “对了,话说你还没有把样本给我看看呢!”杨一有心给罗戈减压,也就把话题扯到了别处。

    不过胖总一听到这话,反而是脸色古怪地支吾了几句,居然没有正面回答:“现在看样本有什么用,你早干嘛去了?都已经铺货发售了!”

    杨一没有注意到罗戈的这个小动作,还以为他在埋怨自己当甩手掌柜,也就耸耸肩膀作罢。

    “老板。”就在屋里两人相对枯坐的时候,罗戈的小秘推门而入,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各地新华书店的反馈来了,目前的销售情况不是很好……”

    胖总的脸悄然色变,只有杨一平静依然,现在还才上午8点不到,哪里会是人们逛书店的时间呢?就算是那些被广告所吸引的主要消费群体,初高中的男女生们,也不会在放假的时候这么早起床。

    只要他们能够把去书店买《云荒》列为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或者再退一步,说是今天必做的事情,那么就算得上是大成功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小秘书几乎是每隔5分钟就要进来通报一次,而她的动作也被出版社上上下下近四十多号人看在眼中。焦虑的情绪是很容易传染的,于是不多一会儿,整个出版社似乎都笼罩在一种紧张不安的氛围中。

    一个多月繁重的工作,让很多人的脸上写着疲惫不堪,原本他们还能依靠对最终成果的期盼而坚持,现在眼看着销售成绩似乎将要与预想大相庭径,先前热切的目光这时候也不由转为失望起来。

    还有不少跟着罗戈一路打拼,算是出版社元老和骨干级的人物,甚至也选择性忘记了杨一那本让出版社真正跻身一流的《宋朝》,转而对少年心生微怨起来。

    这个时候,一些人杯中的酽茶早已经起不到提神的作用,各个办公室里几乎是先后飘出香烟的味道,不过片刻,淤积不散的浓烟就足以让不明真相的人去拨打火警警报。

    沉闷!惶然!烦躁!

    就在整个出版社即将全面陷入悲观情绪之时,有电话再次打进。

    负责对外联络事务的靓丽秘书接起来后,原本的愁容先是凝固了一两秒,然后秀眉惊舒,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讶然,最后在放下电话后,居然有些大失平日矜持优雅的雀跃起来。

    “断货,断货了!”看着对面办公室的校对编辑一下从自己的椅子上跳到自己房间的门口,两眼热切探头探脑的样子,小秘书就忍不住比了个“V”字形的手势:“是越州新华书店的解放路店,刚才一下来了很多学生,他们的店刚才一时半会儿分不出来人手报信,都在紧急上货呢!”

    几乎在与此同时,除了对外联络部以外,出版社的前台、营销编辑办公室、甚至是罗戈的总经理办公室,同时有电话铃声此起彼伏的炸响,和着出版社里的欢呼声,一时间沸反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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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的文末PS有点长,不过我统计过,正文3900+,我不是滥竽充数哦亲。

    首先要感谢飞天雪域,夜夜孤独,东残,酷女孩,凌雨情深,小闲2,紫月辰鑫,杨叛儿,招人爱朋友的打赏,以及ResurgamNemo的评价。很多时候我上传完就睡觉,又急又赶,一而再忽略你们的关注和厚爱,也没能及时说声谢谢,对此真的很惭愧。在此补上。特别是小闲2童鞋的打赏,真是让我诚惶诚恐了(因为我最敢想也就到1000的打赏上限)。还有许多在书评区留言,关心我书和身体健康的朋友们,谢谢你们。对于所有这些,我一定努力写出更好的文字回报。

    另外,给两个链接地址,是有关以后的剧情《云荒》系列的音乐,本来不应该在书里带私货,不过一是真的喜欢这些胜过流行乐,二是以后的剧情需要,先给大家预习一下。所以不喜欢的童鞋赶紧点X,:(岛国音乐团体)本来开始是在中国新民乐音乐人里面找的,可是最后也只有几个霹雳的伴奏勉强(其中之一),嗯,有了具体的配乐,可能比单独的文字有说服力一点。

    最后推荐一本书,三十二娘的《萌娘三国演义》,其实以他的实力,本来不需要我在旁边聒噪。不过因为在码字的过程中,除了我的责编阵阵,就数这位亦师亦友的兄长对我帮助最大,人总要感恩不是么,正好我现在也有推荐,于是就推吧——恶搞向的轻松愉快三国文,爽快。

    [bookid=2038247,bookname=《萌娘三国演义》]

    奇迹总是在不经意间被创造,而某些有幸成为历史见证者的少数人,其实并不会在奇迹发生的那个瞬间就顿有所悟。

    他们会记得人生中的一些事情,但遗忘的更多!不过,之所以被称之为见证者,就是因为在若干年后,当这些人给自己泡上一杯香雾缭绕的清茶,对着膝前的孙儿孙女们回忆起往事如烟的时候,总会以这么一句作为开场白:

    “想当年……”

    越州新华书店,西林区解放路分店的经理王丽——在这个刚刚三十出头的女人的想象中,以后自己坐享天伦之乐,给儿孙们讲起在书店里的点点滴滴的时候,也许会谈到某本外国名著,也许会说起新版的少儿科普读物……但不管哪样都好,却一定不会是一本少儿画报似的什么所谓漫画。

    所以当十天前,越州的市店把《云荒·九州飘零》的销售计划当成是工作任务下放的时候,作为一个基层店的一把手,她立刻就委婉而不失强硬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在她看来,一本给小孩子们看的类似娃娃书的东西,哪里就值得这么大张旗鼓地宣传造势了?这未免也太有些本末倒置!

    如果是一个私人书店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而我堂堂新华书店,居然还要给一本漫画做推广?

    所以在《云荒·九州飘零》的样本送到王丽办公室的时候,她也只不过随手拿起来扫了一眼封面,连里面的内容都没有去看就扔了回去,语带不屑:“金玉其外。”

    而直到国庆假期真正降临的时候,她也没有把这个事情重视起来——按照下发的任务文件指示,这本《云荒》一定要摆放在书店最显眼的中央区域;在书架旁必须保证有至少两名工作人员全程导购;书架下的储物柜里,一级储备的册数不得低于300本,而仓库中的二级储备更是要在便利推车上随时待命。

    王丽还跟手下的员工笑话过这个看起来慎重其事过头,也信心满满过头的指示文件。也不知道操作这本书营销策略的幕后老板是谁,他以为一本漫画而已的东西,还能在一天之内就脱销?也有胆子要300册的一级储备量,更不用说还要求仓库中的存货搁在推车上了!就是当年下发《毛主席语录》,也没有拔高到这种高度吧?

    而在王丽这种心态的影响下,越州市新华书店西林区解放路分店的员工们,在十一大清早打开店门后,还在漫不经心地收拾着昨天晚上散乱掉的书架,至于大厅中央的书架上,《云荒》的数量够不够,书柜里的一级储备达不达标,没有人关心。

    与此同时,他们之中也没有人知道,留给自己这些人嘻嘻哈哈磨洋工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的时间倏忽而过,几乎是在8点刚过的时候,随着冲进来两三个兴奋得脸色潮红的小女生后,店里的人一下就多了起来,几乎都是13岁到18岁之间的半大孩子,也夹杂着一些将要褪去青涩的年轻人。

    他们,和大厅中央书架上的《云荒》,就像是磁铁的阴极和阳极一样,甫一见面,就相互吸引,天生如而已此,又哪有道理可讲!

    与此同时,近乎相同的一幕在越州市乃至全国各地的各个书店同时上演!如果有人在这一刻从云端俯视,那么他一定会看到,在不同城市的广场前、街道上,有面容不一神情相似的人群,他们就像是非洲大草原上逐水草而居的角马,奔涌,蔓延,推移,直到汇聚在名为“书店”的绿洲前。

    随着第一本《云荒》被人拿起,粗略一翻后,那个女孩脸上的欣喜之色更浓,眸中隐约有激动到不能自已的雾气,那一定是被感动到波光潋滟。

    然后是她同伴拿起的第二本,第三本……一群兴奋的快乐的激动的女生满足而雀跃的向收银柜台跳去后,跟在她们身后的是第二群。

    也有很多人,他们是男生。

    猛然间看到这种场景,正在店里巡视的王丽一下子就有些发怔,而这种复杂的愕然之情,其实是一个书店经理此刻最不应该显露的表情。

    女经理的脸忽然烧得慌,自己大清早上班的时候,在例会上是怎么说的?

    “什么‘云荒’,‘雨荒’的,我还玉皇大帝呢!还是该干嘛干嘛,各自负责自己的区域板块,谁有空溜到大厅中央了,谁就照看一下。”

    这话现在想起来,再对比一下手下员工快要忙疯掉,不停上货外加维持秩序的情形,王丽就觉得好像是自己打了自己老大一耳刮子,再面对手下员工时不时的请示时,居然显出些难以掩饰的尴尬表情。

    其实这些基层店里的员工们,这个时候又哪里还有背后八婆的心思和时间,往往是一包标准装二十本的《云荒》刚从储物柜里抱出,就被一边早已经急不可耐的少男少女们瓜分一空,很快的,一级储备量还不到指示文件要求一半的《云荒》就被一抢而光。到了后来,有个忙红了眼的员工灵机一动,干脆用便利车一次性拉出十几包书,然后直接省略了上架的中间步骤,就在收银台一边收钱一边卖书起来。

    所以才会有明明是大卖,却偏偏各地的书店连一个喜讯都没有传回来的诡异情况发生——根本就来不及,人手不够啊!

    ……

    而在罗戈的出版社里,当报讯和要求追加发货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几乎是毫不间断地打进来后,眼睛深处一直惴惴不安却还要强作镇定的罗戈,终于长出了胸中一口烦躁不安的闷气。

    等到他暗自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转过头去想要看看杨一的表情时,才发现男孩此刻的平静一如先前,这个发现不禁让胖总有些失落有些忿然——还真是多智沉静有如诸葛了?这小妖孽!

    更有几个在社里上上下下跑动联络的编辑,每次在经过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在门口送上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脸,开心的像个终于得到了心仪礼物的孩子一样。

    还有一个出版社的元老主编,三十多快要四十的年纪,甚至还在门口红着眼睛对里面鞠了一躬。

    罗戈自然知道自己手下的意思,这个主编和他之间早已经用不上如此见外,让这个老男人鞠躬感谢的,只能是自己身边这个若无其事的少年。

    但是胖总感慨归感慨,他应该绝对还不知道,此时出版社里的员工在忙里偷闲的间隙,已经有不止一个人不止一次地提到了窝在办公室里的那个男孩。

    虽然这本漫画是由一个叫做苏晚的清冷女孩一笔一笔绘就,可是故事的真正作者,却是刚刚还被怀疑过的杨一。

    并且这一系列的销售计划,几乎也都是由他一人全盘打造!当红作者和营销大师,两个跨度大到几乎和月亮到地球的距离一样的行业,居然在一个不过16岁的少年身上完美重合,其中种种,不得不让人生出由衷的叹服。

    其实杨一自己,可是远没有脸上表现的这么平静,毕竟这个《云荒》系列的改编计划,或多或少都要对选定的岛国漫画进行一定的深加工和重新编辑,里面不免改动一些原著的设定和内涵——这可不像是模仿《明朝那些事儿》的写作手法撰写《宋朝》那么简单单纯,前后改编所耗费的脑力与心血一点儿都不少。

    这种辛苦之后的收获,才是真正让人为之喜悦的东西。

    秋天,正该收获。

    而整个出版社里的人,今天所经历的虽然只是某个单一行业内的奇迹,却依然属于亲身参与了历史的开创。光是这一点,已足以让他们在出版人的圈子里自豪一生。

    杨一也许还有心思继续回忆品味《云荒》第一部的诞生历程,不过随着打进电话的增加,就连罗戈都披甲执剑冲上了一线战场,哪里还有人顾得上陪这个一号功臣说话。

    出版社的四层小楼位于旧时的租界区,虽然占地不甚广阔,但是在精妙的设计下,内部结构却是宽敞的吓人,平时在小楼一头说话,同一个楼层的另一头基本上听不到声音。

    但是现在,所有人都在大声说话,就连社里几位一直很是矜持的文艺美女,也不得不把自己的音量提到最高!整个出版社更是嘈杂的如同一个新开的市场,噪音几乎快要掀翻了楼顶。

    一时间兵荒马乱。

    比如现在的罗戈,胖总的左肩和半边脸夹着一个电话,正在亢奋的用命令式语气大喊:“我不管,先期款项我已经预付了,你必须在今天零点之前把剩下的三万册拉到卖场……”,右手也不闲着,用快要抽筋一样的劲头,在另一个按键电话上狂摁。

    一连十几个电话打出去,越州大大小小的印刷厂,几乎是全体被罗戈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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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在朋友的提醒下,记得每天上传前先看看读者朋友们的赏爱,引用他的原话“人家动了钱包,你只动动眼睛动动手而已,多困几秒能死人!”

    嗯,谢谢紫月辰鑫,徘ぇ徊,玄机独角兽,冠童的打赏和评价,握手,深情鞠躬。

    最后,不让在章节里上其他站的链接么?就不信!【】【让我传上来吧】……【】【让我传上来吧】

    前世,在看过让·雅克·阿诺的《兵临城下》之后,杨一对其中一句台词记忆尤深——对于我们来说,伏特加是奢侈品,但我们有;鱼子酱是奢侈品,但我们也有,时间却不是。

    其实这句话,用在大多数的场合都很合适,毕竟怎样珍惜延长,乃至拥有更多的时间,一直就是人类的永恒诉求。

    所以在这个秋日的寂静烟霞染满了天边,昏黄暮光微凉的时刻,杨一就再次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句台词。

    因为他身边的那些出版社员工们,已经持续忙碌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就像是临冬的蚂蚁和蜜蜂,几乎是在透支精力一样疯狂而麻木地工作。所有不断出现的新问题,他们只会按照大脑内最最下意识的本能来处理,已近形成了巨大而不可逆的思维惯性。

    而杨一穿梭于这群眼中除了工作再无其他的人中间,他的清闲和无事可做,就像是一个格格不入幽灵旁观者,从一副副或亢奋或焦躁的面容旁擦肩而过,无人关注。

    最开始的时候,也许社里的员工每每看到他时,还会停下来微笑着点头示意,脸上充满了对其他这个年纪的少年绝不会有的叹服和敬佩,但是当这一场事关出版社遇风云而化龙的战役彻底打响之后,已经没有人能够分心在杨一的身上。

    而深知上行下效这个词汇含义的罗戈,在以身作则了整整一天后,终于也把自己那疲倦到了极点的胖大身躯扔进椅子里,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拨通了出版社的内部电话:“手上还有联络任务的都先放一放,大家先休息一下……让后勤部的陈主任去订晚饭回来,对,让餐馆送到社里……标准?不要员工餐,用接待宴的标准。”

    几句话说到最后,罗戈感到自己那干枯到皲裂的嘴唇活动一下就有些疼,嗓子更是暗哑到快要失声,直到一气灌下满满一杯已经被泡得颜色暗黄的茶水后,才显得好过一些。

    “你这样是故意为了让我心生愧疚吗?”杨一摇头失笑,脸上没有丝毫要不安的意思,哪怕他悠哉悠哉无所事事了一整天:“但是你要失望了罗哥,早就说过我不用过来,还被你软禁一整天,我其实很不满意的。”

    “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你在这里也能帮我拿出个对策来。”罗戈这个时候早没有了和少年你来我往的力气,只是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毕竟是你的书,又是你一手策划的营销策略,出了意外该怎么办,你比我们在行。”

    不等杨一谦虚几句,罗戈又摆摆手止住男孩的话头,逐渐恢复了精气的眼神重趋锐利:“小一,我只能说你是个奇才——也许写作要看天赋,但是经商却万万不能缺少经验!一连出两本书无非也就是才情过人罢了,可是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制定了一场营销战役的全部作战计划……你知道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和一个大院的孩子没心没肺整天疯跑……”

    然后胖总就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回过神来想到这屋里还有未成年人,又赶紧摁熄,歉意笑着:“你说,第一印的存货大概几天能消化掉?我看还等不到假期结束吧?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已经打过招呼开始准备加印了……话说这次赚的钱,够你在秀湖边上买套小别墅了吧?”

    钱吗?其实在《宋朝》的第一卷两个月内四次加印后,这种一般等价物对于杨一来说就真的只是一个符号而已,因为这个重生者现阶段的欲望,还没有那么多那么沟壑难填。

    倒是罗戈前后飞快跳转的话让杨一为之失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一本的署名权给了我同学,也算是拉人入伙的甜头吧!自己赚钱嘛,下一本吧。”

    “下一本?你已经有计划了?”罗戈的眼睛就更亮了,先前的疲倦几乎一扫而空,然后再次跳转话题:“只是拉人入伙,就给那丫头这么大好处?我每年开给我小秘的工资……”

    胖总说到这里嘎然而止,然后支吾了一番后居然选择性忽视了杨一的“未成年人”身份,恬着脸继续八卦:“你还别说,那丫头前后我也都见过,还真是丑小鸭变天鹅了!你小子眼光不错哦……”

    杨一知道接下来肯定是比赛的垃圾时间,于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干脆利落地起身告辞,罗戈只好讪然一笑,又跟在后面巴巴地留客,不过在劝说了半天无果之后,胖总终于是回身从抽屉里甩出来一本书册:“拿好,自己回家看吧。”

    不是说没有样本的么?

    杨一就有些疑惑地拿起来一看,立刻就发现了这一本《云荒·九州飘零》的样本上,和自己最初设计的一点不同。

    书的最下面,原本是“零著”的标识被改为了“零画”,而在这一行标识下,多了一个“壹著”。

    “零”是罗戈在征集两人关于作者名的意见时,苏晚因为不愿意使用真名,而让杨一想出的笔名,男孩给出的这个名字,其中蕴含了三层意味——希望这个女孩的生活,在被自己拖入命运的另一条分支后能够从零开始;其二意指女孩在绘画上“灵”动的天赋;最后则是“零”与“凛”冽,“凌”厉这些代表苏晚个性特征的词语谐音。

    但是杨一怎么也没有想到,苏晚居然在私下要求罗戈,把自己的名字也加了上去。

    只能是“要求”吧!因为这个女孩在人前,根本不懂什么叫委婉。

    “零画”,“壹著”……虽然事实却是如此……

    杨一就有些心情复杂,而坐在对面的罗戈也没有继续调侃戏谑,只是好笑的坐在那里,觉得只有这时,眼前的男孩才不会让他产生仰之弥高的错觉,而回归为一个邻家少年。

    蓝色的暮霭微暗,杨一把书小心翼翼地装进包里,又在罗格愕然地眼神下抽出一支香烟,转身挥别。

    这里马上会上演一场“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欢庆,可是引发这场欢庆的始作俑者,却再没有欢欣鼓舞的心思。

    跨越了前世今生十多年时光而来的杨一知道,人们总是容易被自己激烈的想象感动,而事后证明,这种感动不过是自欺欺人。但是在这一刻,那小小的温暖依旧不可抑止地发酵壮大。

    ……

    97年的国庆假期,还没有引入“黄金周长假”的概念,所以加上周末也不过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但是《九州飘零》给图书市场和中国动漫界带来的震动和影响,却远未平息。

    本来从一开始,对这件事的追踪报道也不过是一些传统的地方报纸和业内杂志的纸媒而已,因而在时效和受众广度上,就已经天生被局限。

    可是随着几家收视率颇为可观的地方卫视频道,转播了越州卫视对于《云荒·九州飘零》这本充满了中国风味道的国产漫画的报道后,几乎是在瞬间,一些人的热情就被点燃。

    其实在这片泛黄的土地上,各种天马行空意境瑰丽的想象从来就不曾匮乏过,从《山海经》,《列仙传》,《搜神记》,《广异记》……直到后来的唐传奇,明清志怪,哪一样不是蕴含了先辈们恣意汪洋穷尽奇思的想象力,但是这些东西恒久以来就一直只籍由文字传播,到底是缺少了些许画面感的生动活泼。

    最多再进一步,这些明明可以让我们站直腰杆骄傲宣布“这是我们的神话,这是我们的传说”的宝贵遗产,也就是被拍成一些已失其味的鸡肋电视剧,除了偶尔能在屏幕上看到以外,其他的场合,几乎找不到这些别样传统文化的身影。

    明明是有巨大的市场,有优秀的人才,更有上下几千年沉厚的历史积淀所提供的动漫素材,可是能够吸引读者的好漫画却一直不能出现!在这种前提下,《云荒·九州飘零》的诞生,无疑给很多人带来了希望之光。

    就像是某家在国内极有影响力的报纸的评论一样:“在中国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终于出现了可以匹配其魅力的想象力产物。”

    这句评论,在多年以后依旧广为流传。从此这个世界上,也就多了一个一部漫画造就一句经典评论的传奇。

    而一些电视台在热播了相关的新闻后,在节目之后的评价中,更是不吝使用了“震惊”,“不落窠臼”,“眼前一亮”,“现代和传统的完美融合”等等一系列溢美之词。

    这个秋天,童话和现实之间,也不过一本书的距离。

    在不同的方向上,亦有生机与变化在偷偷酝酿。

    就连杨一在假期结束回到校园后,依旧能感受到《云荒》热潮——在越州一高的校园里,开学之后的议题不是最新的年纪排名,不是哪个班上的某对儿男女生之间又传出什么绯闻,也不是即将开始的校园足球赛……而是几乎全都和杨一与苏晚的漫画有关。

    最常见的情况就是,每天中午上课前的那一个多小时里,三五成群的小女生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唧唧喳喳,直到上课铃响起,仍才带着或感伤或激动的神情依依不舍地散开。

    至于接下来第一节课的听课效果到底如何,就不是她们所关心的了。

    甚至还有不少男生,也放弃了午间在足球场篮球场驰骋的时间,转而凑到熟悉的女生身边,意兴盎然地谈论起《云荒·九州飘零》来。

    这让依旧在姜喃旁边的座位上坐得稳稳当当的杨一,也不免生出些漫看风云,世事难料的感慨。

    只因为这一场青春校园里的潮涌,皆是由他的双手,通过一个人又一个人的传递后,在不经意间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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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睡觉的时候登录系统抽风,人是能困死的好伐!

    回正题,谢谢大家的打赏,今天真的来不及一一列出了,我还能睡2小时,要抓紧。明天更新的时候再点名道谢~~今天抱歉,抱歉!

    每“只”漂亮的女生都是一头“女狮子王”?

    如果用这句话来形容姜喃的话,远在象牙塔之外的苏晚大抵是会面无表情地算是默认,反而是同一个班上的女生们,却少有这么认为的。

    虽然姜喃在开学第一天,就对以前的初中同学露出了花下的荆棘,不过大多数时候,女孩还是以如兰如莲的温婉面孔示人,加上她优秀的成绩和端庄秀美的容貌,自然也就很快成为了女生中的焦点人物,甚至不乏有以前实验初中的女生主动交好。

    当姜喃被何岳重点照顾,推荐入选了校广播台后,这种关注在班级上就达到了顶点。甚至有邻班的女生,在课间的走廊上碰到被众星捧月般围在女生圈子中间的姜喃时,也会一边和身旁的朋友低声议论着,一边却看向姜喃,微笑着释放自己的善意。

    而对于这些亲近友好之意,姜喃亦是做出了最符合她外在表现的回应——对每个人的态度都很温和娴雅,异常淑女。

    这也导致几个和她走得很近的女生,甚至连去校小卖部喝水或是上个厕所都要叫上她结伴而行。

    不过姜喃被大多数女生亲近的结果,倒是连带着杨一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其实对于现阶段的少年来讲,能够将彼此间区分开来的,一般来说也只有成绩这个主要因素,其他诸如性格,出身等等只能成为附加条件。但是在这之外,还有一种特殊的存在,那就是公然和老师对着干的桀骜学生。

    比如杨一,这个一头柔软碎发,给人的印象是清秀中不失沉静内敛的男生,居然会在开学测试上和班主任顶牛,这已经足以让一般的学生侧目。

    但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公然和老师作对的行为,也只是让大家对他敬而远之起来,并没有赢得几分真诚的钦佩和友谊。

    所以近端时间里,有一些女生在因为亲近姜喃,而不可避免的顺带接触到杨一的过程中,心中总是会暗暗诧异,感觉男孩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张狂,不仅他身上那种曾经和老师争锋相对互飙英语的不羁一点儿都看不到,大多数时间里反而是淡然无谓到有些神秘。

    特别是在彼此打个招呼,可有可无地聊上几句后,一些人就更是发现了杨一沉静内敛的性格,基本上是偶尔才会开口接话,身上犹如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环。

    ……

    国庆假期后的第一天,下午放学后,姜喃没有回家,实际上女孩的晚饭多半是在学校随意对付一下,然后接着上晚自习。显然在这个时间段里,姜建漠姜书记也是顾不上对女儿的照顾和管教了。而杨一在和姜喃做了一个多月的同桌后,也早已了解到她的这种生活规律,所以在几天不见骤然重逢后,少年心底的小小野望就怎么按也按不住,此起彼伏地往上冒。

    自己是不是能有机会,可以试着邀请她去品尝学校后面小吃街上,前世里曾经屡屡回味的嫩鸡砂锅煲呢。

    于是下意识间向旁边望去,姜喃正在收拾课桌,门口还有两个等着她同行的女生。注意到杨一的目光,姜喃也偏过螓首,意义不明地撇了一下嘴角,又想起来什么一样,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杨一立刻就是心头一惊,如果是其他男生面对姜喃这种极为少有的表情,估计多半会是兴奋的好几天都没有心思学习。偏偏对姜喃算是了解颇深的杨一,很清楚女孩这种让人心跳加速的动人表情下,隐藏着什么样的促狭味道。

    “要回家吗?”姜喃就主动开口,而外人要是了解到杨一现在的心理状态,一定会愕然中夹杂着好笑,好笑中夹杂着忿然——因为杨一现在居然生出一种面对女暴君的小心翼翼。

    于是点头耸肩,尽量不激化这个天使面孔的少女,内心深层的那恶魔一面:“嗯,回去了,我家离学校远,你知道的。”

    “要一起吃晚饭吗?”姜喃的表情平静,就像是邀约一个女性朋友,如果被班里一些暗恋女孩的男生听到,估计又会激起哀声一片了。

    而杨一听到这话后,第一时间就努力从被苹果砸中的幸福眩晕中挣扎出来,假装开着玩笑:“嗯,我居然有这么荣幸?是公主殿下请客吗?”

    而姜喃接下来的粉唇轻撇,让杨一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心虚:“你也好意思要我请客?神秘而富有的漫画作者同学?”

    说着就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云荒·九州飘零》,纤白的手指如羊脂美玉,却在封面上划出一道杀机四溢的轨迹:“这个‘壹’应该指的是你吧?那么这个‘零’呢?为什么会给我们以前的画家同学用这样一个代号?”

    杨一顿时哑然,如果说姜喃是从出生起就美丽到现在的白雪公主,那么苏晚无疑就是花了十多年时间才破茧成蝶的天鹅。虽然她们在相貌气质才情等方面,综合比较下来各有千秋,但是杨一对两个难分伯仲的女孩的态度,一向是分明而不算暧昧的,定位始终如一。

    依旧倾心于前世所仰慕的那一个,却也会尽力帮助今生偶遇,困苦命运和自己前世如出一辙的另一个。

    虽然苏晚屡屡带给人意外的心悸和小感动,但杨一还是不想轻易改变自己的初衷,一旦改变,他觉得将无法面对内心的拷问,似乎自己也流于了好色的轻浮和施恩图报的卑劣。

    更何况,世界上能和姜喃苏晚比肩的女孩子,虽然不算多,可也不会少,难道自己见到一个就想要和她天荒地老吗?幸福不只是重生后追寻她的脚步时的风雪兼程,也应该是有朝一日并肩之后的长相厮守才对。

    可是现在呢,自己要怎么做?和苏晚过于密切的关系,会不会让眼前的她有难以信任的错觉?

    但是只怕就算自己从头到尾给她解释一遍,也未必能让姜喃释怀。更何况,其实两人之间一直都没有挑明过什么,最好的状态也只是向着异性知己的方向发展,却还远远恋人未满。

    杨一心头的无语和憋屈啊,一时间无以复加。

    然后是大段大段的沉默,直到等待姜喃一起去吃晚饭的两个女孩过来,才把杨一从小小的无所适从中解放出来:“姜喃,好了没有嘛!”

    拖长的声调,很好地掩饰了她们对于姜喃和杨一之间特殊关系的诧异。

    虽然早已经知道了两人之间不同于其他,但却不代表她们可以理解这种事实的存在。毕竟他们一个是万人瞩目的可亲女神,另一个是时而古怪时而平淡的路人男生,他们之间的交集是怎样产生的,着实让人费解了。

    不过她们在看到姜喃手中的《云荒》后,顿时把一直以来的困惑就抛在脑后,一个女生就欣喜道:“哎呀,你也在看这个呀!我还以为咱们的副班长从来不看课外杂书呢。”

    另一个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什么叫课外杂书,《云荒》可是很有内涵的,你再去找找像这么有料的漫画?我敢说你绝对找不出来第二本了!”

    “咦,某人以前不是号称除了《东京巴比伦》和《天是红河岸》,其他漫画一律看不上眼么?”先前发话的女生立即揭短反驳,两个女孩子顿时嘻嘻哈哈闹成一片。

    而杨一不由得假装好奇道:“这本漫画有这么好?”实则是想听听身边同学自己成果的评价。

    两个女孩子就立刻枪口一致对外起来,翻着小白眼不屑道:“你知道什么,这本漫画可好了!又感人又有内涵,还都是以我们中国的传说和古代神话为素材,比日本漫画强了一大截……算了,跟你说也说不清楚,你不懂的!”

    被人抢白一顿,杨一非但不生气,反而因为那微微的成就感而有些许欣然。只因为不管是抄袭模仿,还是改编创新,总之这是自己做出的小小事业,在付出了如此之多绞尽脑汁的汗水和灯下熬夜的辛苦后,为之自豪也是理所应当。

    而姜喃不管内心有多么不羁叛逆,却总有善解人意的天赋能力,于是在敏锐地捕捉到杨一眼中的欣慰后,深知漫画内情的她也就不再“敲打”男孩,转而对两个女生笑道:“你们想要原作者的签名版么?杨一有办法能帮你们弄到。”

    两个小女生脸上自然是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喜,但是只是抱着戏谑的心情说这句话的姜喃,却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句话居然是引发日后一系列波澜的最终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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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说一下,免得有亲们说我虐主,苏晚和姜喃并列女一号,没有女二。等下还有二更,不过会稍微晚点儿。

    另外写这本书就是因为现实中的“苏晚”,今年5月份居然遇到了这个以前被我们初中同学全体孤立的女生,现在却有如女神一样。唏嘘感慨,不敢相见……

    这一章就写在前面吧,不管什么理由,再拖都对不起各位的厚爱了。

    谢谢远风的呢喃,xcxs,琼玉王,天天乐19811230,巅峰帝王,狼天侯,大大斑,禁号,nikinsky,紫月辰鑫,nuoxi,尾号是200229的童鞋,maomaoyums,玄机独角兽,满身内伤,方子儿,浅亘穗,墨玉有狸,天生有龙气,碎羽刃(我对着榜单找了4、5遍,还是不确定有没有漏掉的朋友,如果有,深深鞠躬抱歉)。谢谢你们的支持!其实就收藏推荐等等来说,我一个朋友说这书成绩算差的,不过我让他看了你们这一排壮观的名单后,他立刻就不说话了,对你们的感谢真是语言表达不能!

    嗯,关于剧情,我怕被人说水,这两章砍了细纲上2个小节近7000字,码出来以后看了看效果,还好不显得突兀,而且剧情进度也快了不少。本来想在今天就进入男主的高光时刻,不过压缩压缩再压缩,也还是要等到明天(或者是后天)了。但是不管怎么写,我都保证我是用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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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云荒·九州飘零》的作者签名版?杨一你能弄到啊?”一个甜美的萝莉音在旁边如“雷”般炸开,虽然如此描述有些不伦不类,但是想要再想出一个更加贴切而委婉的形容,杨一只能抱歉地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男孩脸上的无奈苦笑,几乎是和姜喃在同一时间泛出,旋即又消失不见,有些心有灵犀的微妙味道。然后他正色转过头来,不置可否地看着兴冲冲凑过来的小女生。

    而另外两个等着姜喃的女生,就一下子神情淡漠起来,只顾拉着姜喃:“再不走,吃饭的人多起来可麻烦了!”

    凑过来的小女生似乎没有发现此间的气氛因为自己而改变,还在兴冲冲大呼小叫着,丝毫没有打搅到人的自觉。女孩留着时下还很少见的半长空气卷,却在两鬓加上了缀着玻璃珠发饰的非洲小辫,本来甜美的眉眼间涂抹了黛绿的烟熏,有一种诡异的妖娆。时近凉秋,她的身上却还是一件短袖的男式格子衬衣,小裤头则深藏在衬衣下摆里,两条白花花的纤腿,让人几疑她是光着下面的。

    让杨一这个重生客有时光加速的恍惚错局,以为是后世的非主流妹妹从电脑屏幕里跳了出来。

    “这个,夏玖临同学,刚才姜喃是开玩笑的,虽然有传闻《云荒》这本漫画是最先在越州发售,可是怎么就能把我和人家漫画作者扯上关系了?”

    杨一断然否认,如果姜喃只是把他的身份泄露给先前的那两个女生,那么他绝不会就这么驳了女孩的面子,可是再加上这个夏玖临也不请自来地掺和在其中,情况就立时变成了另一种样子。

    如果说杨一在学生中间只是被敬而远之的话,那么这个看起来明明应该被众多人追捧追求的可爱型女孩,居然是属于被厌恶的那极少数。

    因为虽然这个叫夏玖临的小女孩只是高一新生,但却和学校高三年级中有名的纨绔,最令一高师生头疼的周绍关系暧昧。甚至在开学的时候,班里有一个男生因为在不知深浅的情况下贸然向夏玖临表白,而惨遭了一番非人的校园暴力。

    越州一高固然是校风严明的重点中学,可越是这样,一些官宦富家子弟就越是挤破了头向里面涌,在给一高带来大量声望和财富的时候,也像是清水中渗入了墨滴,潜移默化中腐蚀着学校原本良好的风气。

    而以其中某些学生的家庭背景和能量,即便是余浦想要严加管束,也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个坚持自己的底线亦不缺乏灵活手腕的校长,固然可以堵死掉绝大部分的人情门路,可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有连他也拒绝不了的关系存在。

    如同那句鞭辟入里的武侠剧台词——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在江湖,你怎么退出?

    比如这个周绍,并不是大院里的干部子弟,但他的父亲周安却是越州数一数二的豪商,早年发家的时候,亦是带着黑/道背景,直到几次严打却依旧安然脱身后,这个在很多人眼中豪爽义气的人物,就摇身一变成了有人大身份的红帽商人。

    这样的身份和能量,在越州地面上的人脉关系当然是不可小觑,所以周绍能够进入一高几乎是一种必然。并且这位富家哥儿以他一掷千金的派头和模仿其父江湖大佬般的作风,很快在身边聚拢了不少干部子弟,甘为他的追随者。学校里几次在政教处挂了号的校园暴力,几乎都是这群人一手挑起。

    而在夏玖临的仰慕者被人痛打后,这个和姜喃截然相反,把自己的叛逆全都摆在脸上的女孩子,她和周绍之间两家世交的关系也被挖掘出来,背地里广为流传。加上本身过于蛮横娇纵的脾气,所以才导致了她被孤立甚至还要多过杨一。

    只从被人敬而远之这个角度看,杨一和夏玖临倒是有些班级里雌雄大盗的味道了。

    但是当这两个外人眼中的同一类人彼此发生纠葛的时候,杨一却觉得自己很头痛。

    有关高三年级周绍周大少的描述中,那可是个相当跋扈的人物,一言不合之下就大打出手的事例也不在少数。他对于夏玖临的护花行径,说穿了也不过是彰显自己对夏玖临主权的无赖恶少之举。

    所以,如果自己一旦和这个“一高黑老大的女人”有了什么纠葛,那个除了他父亲的张扬性格外什么优点都没有遗传到的周家大少,可以想象得到,是一定会前来寻衅挑事的。

    杨一怕的不是挑衅和威胁,而是麻烦,他宁愿去有成熟规则的圈子里挑战更加强大的力量,也不想招惹这些把义气和面子挂在嘴上,实则全无规矩和道理可讲的无脑学生。

    所以此刻的少年才拒绝的如此干脆利落:“好了,没事我要走了,姜喃刚才真的只是和我们开玩笑。你喜欢这漫画的话,不如多关注一下有关的报道,也许能有点收获。”

    也许是杨一敷衍塞责的口气太过明显,也许今天是夏玖临的生理期,也许是小女生真的太在意《云荒·九州飘零》这本漫画,所以当杨一用斩钉截铁地态度拒绝她时,夏玖临居然神经质地抓住杨一的手腕,脸上挂满了暴躁易怒的人常有的神经质表情:“给我签名版,我出300买!”

    夏玖临这种压根不在乎别人感受,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态度立刻让杨一不悦起来,虽然在重生以后他的性格渐变的平和很多,却也难以忍受这种自我到极点的坏脾气,哪怕对方是一个看起来绝对赏心悦目的女孩子。

    于是动作轻缓却坚定地抽回手,额头也微皱成一个“川”字。少年的果断落在旁边姜喃的眼中,她就侧着脸低下头,不动声色间姣好的眉目轻舒。

    “快卖给我!我得了没有签名版就要死的病!”夏玖临继续让人瞠目结舌,居然从嘴里蹦出来一句被杨一移植到《九州飘零》的主角身上,原《海贼王》的台词。

    可是这句本来极有喜剧效果的话,从这个行为举止莫名其妙的女生嘴里说出来时,却没有半分好笑的味道,这一刻,杨一只觉得这个女生的可悲和可怜。

    ……

    “夏玖临!你还要让我等多久,烦不烦?”

    生活中也不总是顺心如意——重生后固然有了和梦里朱颜时时相处的久违幸福,可是也会遇到那一世中不曾经历的意外和是非。

    白玉微瑕。

    比如现在,一个身穿全套迪奥的高大男生出现在三班门口的时候。

    他是一个人大大咧咧走进的教室,模样很是潇洒,可也显出几分和衣着打扮不太登对的痞气。

    不过当这个男生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走到夏玖临身边,正准备伸手揽过小女生肩头的时候,却忽然像是全身过电一般愣在那里。

    原本半卷到小臂处的修身衬衣袖口,是很能给人成熟帅气的感觉的,可是当这只手不上不下的固定在空气中时,却只显得尴尬,让人暗笑。

    有种偶遇,叫做一见钟情,这感情或许无关品质。

    要说姜喃的名声在高一年级的范围里,已经算是传播的很迅速,可是要扩展到全校范围,还尚需些时日。就算她是校广播台的高一年级主播,只闻其声也终究是没有真人站在眼前那么有冲击力,何况姜喃的声音虽然温婉好听,可这个年纪绝大多数的女孩子,比起她来也不会太差。

    但是当姜喃和同班的女生真的站在一起的时候,她那种娴静中典雅的气质,却总能在第一时间凸显。

    真正有气质的淑女,从不炫耀她所拥有的一切,她不告诉别人她读过什么书,去过什么地方,有多少件衣服,买过什么珠宝,因为她没有自卑感。

    而这种只能发自内心,花再多的钱也无法买到的气质,几乎是在瞬间就击中了周绍的心脏!这个富家公子此时才觉得,原来自己所见过的那些小女生,她们看起来青春活泼的模样,忽然就显得如此乏味……原来安静也是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

    所以他生平第一次的,没有在一个女生面前做出开朗阳光的样子,更没有刻意卖弄帅气,只是貌似不经意地垂下了即将搭上夏玖临肩头的手臂,笑着上前来:“怎么了?我的妹妹给你们添麻烦了吗?”

    不等众人在愕然和不明所以中回过神来,周绍又彬彬有礼道:“如果我妹妹做了什么事让你们为难了,我带她向你们道歉……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用实际行动表示。”

    这个样子不仅让教室里的几个女生诧异,就连周绍那些等在教室外的死党也纷纷瞪大了眼睛。

    不过当三五个架势十足的高三男生看清楚了姜喃的模样后,就都纷纷现出了然的神色,相互间挤眉弄眼,却又摄于女孩的气场不敢太过形于色。

    周绍的话,说是表达自己的歉意,实则和强买强卖也没有什么两样,反而更让人惊讶的是,传说中和周绍关系暧昧的夏玖临,却貌似对这位富家公子的话没有什么异议,只是一脸事不关己地站在那里,注意力全在杨一身上,显然还在执着地惦记着签名版漫画的事情。

    而一旁的两个小女生倒是满眼表情复杂的样子,其中有忧亦有喜。

    因为周绍的那个圈子,固然有劣迹斑斑的名声,可是他们强势霸道的名声,和整个越州高中界几乎人尽皆知的势力圈子,在一些稍显虚荣的女生中间还是很能吃得开。

    毕竟划分圈子拉帮结派,是人这种社会动物的一种天性,某些强势的圈子,在让人敬畏和戒备的同时,也会遥遥羡慕仰望。

    而在一些高中生的眼中,男生间的暴力手段,有时候还有另外一个比较美化的解释,叫做血气方刚,也可以翻译为年少轻狂。

    于是在两个小女生七分担心两分好奇一分羡慕的目光下,内心远比同龄女孩聪慧成熟的姜喃正要礼貌推辞,旁边却有人先他一步站了出来。

    “不好意思,我们要去吃饭,晚上还有课。你的道歉我们已经接受了,没事的话……”杨一做了个请让让的姿势,那种打心底的沉稳,让一群人都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觉。

    这可是一高的周绍?对着他还敢装不亢不卑的,估计是从没听过此人的手段吧?他即便没有理由直接动手动脚,可是要让杨一难过,办法也多得是。

    更何况还有在教室门口围成一堆的那些人,这些人之中随便走出来一个,估计都可以让普通的乖乖仔学生要假装没看到而心中惴惴地避开了,此时凑在一起,加上他们刻意放大了音量的嬉笑叫嚷,更是足以形成震慑一般学生的强大威压。

    甚至有一个人似乎是听到了杨一不算大声却很有力度的回应,就目光不善地斜睨进来,带着一股横劲的眼神死死盯着杨一,那样子,像一个混混更多过学生了。

    只有杨一自己全然没有这样或那样的担心。

    他只是觉得,现在有了姜喃的日子,还远远未曾达到前世没有姜喃的日子那么长,自己怎么能够轻易满足呢?

    男孩这幅从容淡然的模样,倒是让先前因为姜喃被高年级男生献殷勤,而心情复杂的两个女生眼前一亮。

    原本她们就一直认为,像杨一这样的男生,不管是从成绩、相貌、又或是平时所表现出来的家境情况,都只能是过得去而已,却还远远配不上姜喃的青眼相待。

    要知道一高里面的风云人物何其之多,光是各类数理化奥赛头奖的得主,三个年级加起来怕是就不下二十好几人,加上年级里成绩拔尖的尖子生……甚至退而求其次,再算上一些有特长的音乐少年或是篮球王子,把杨一往这些人边上一放,估计立时就会被淹得连天顶盖都看不到。

    那姜喃为什么会和他走的这么近?

    不过眼下看到杨一这幅沉静的模样,她们的心里似乎找到了部分答案,男孩离成为一个黑马王子的距离,好像也不是很远嘛。

    有关姜喃的议论,原本只是在越州一高高一三班以及相邻的班级时有流传,虽然一度也形成了小范围的热潮,但终究还是归于平静。

    有两种女孩,她们虽然是无比耀目的,却反而容易被人捧到普通大众触之不及的神座上。一类就是破茧后的苏晚那种松间露微月,独据青峰颠的遗世清寂;另一类则就是温婉秀雅、随和可亲如姜喃这种存在——尽管对于姜喃来说,她给人的这种印象可能只是双子的一面而已。

    前者被人敬而远之多半是因为这样的她,遥远到只能仰望,根本无从触摸;而后者的娴雅知礼,内有蕴而气自华的特性,亦是构成这种女孩被高高捧起的原因。

    大多数普通的男生,在面对一个淑女到了极点的古典型女孩时,心中的自惭形秽就足以让他们有了清醒的自知之明。

    不过既然有大多数,自然也就有小部分。一些自认为有资本,例如成绩突出,或是相貌帅气,或是家境优越的男生来说,他们看向姜喃的眼神从来就不缺乏火热的少年慕艾之意。

    不过真正将追求付诸于行动的,在高一年级却还没有几个。

    一来是大家入校时间尚短,彼此不过刚刚接触而已,一些男生难免会心中顾忌,这个时候就展开追求会不会在伊人眼中留下轻浮的印象。二来则是姜喃对杨一的维护,这个女孩此段时间与她同桌之间的那点小微妙,也让一些有眼力的学生暗自在心中打鼓,有妒忌有猜疑,也就静观其变起来。

    可是当假期完结后的第二天,早自习后的清澈秋光下,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来到三班门口的时候,所有关于姜喃的议论,在这一刻嘎然而止,然后终于是以沸腾的势态向整个一高扩散开去。

    高三年级的周绍,居然对一个高一年级的小女生发动了正式的攻势。这个不胫而走的消息,让高年级的学生也开始对姜喃这个名字好奇起来。

    要知道在一高里,周绍虽然横行跋扈,但是在男女关系方面,他却一直表现的有些不开窍一般。尽管在暗中以虚荣的目光盯着他,以及他那个富豪家庭的女生不在少数,不过他更中意的似乎是在校园里呼朋啸聚,偶尔走近某个女生,也是逗弄调戏居多,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还有如此郑重其事的时候。

    所以在周绍站在三班门口,然后目无旁人地径直走向姜喃时,居然出奇的没有一个人起哄,这一次学生们的静默不是出于对周绍的敬畏,而纯粹是因为愕然。

    原本应该是喧闹如早市的教室里,就一直很安静,大多数人放弃了第一时间冲出校门买早点的打算,转而三五成群的和好友聚在一起,一边低声议论,一边向着周绍和姜喃这个方向看过去。

    大多数是好奇而兴奋的表情,也有少数几个自认为优秀到可以追求姜喃的男生,目光失望而不忿,却终究也只是选择了沉默。

    杨一是先于姜喃起身的,现在正在教室前门的讲台旁,周绍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还不忘记对这个给自己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男孩微微点头一笑,然后错身而过,似乎杨一只是他身后的一个布景而已。

    其实周绍隐藏在阳光笑容下的真实面孔,又何尝不是难看至极,但是一来杨一昨天傍晚的表现,让他实在有些吃不准这个男生的真实来历。那种怡然无惧的淡然,乃至是接近漠视的神态,都让周绍有一种恍惚感,那是只有在父亲的酒会上,自己面对越州真正的太/子时,才会产生的那种微不可察的心虚和示弱。

    得益于他父亲周安耳提面命的教导,严令他不得和哪怕只是一个小干部家庭子弟起冲突的训诫,所以昨天周绍在被杨一如此不咸不淡地对待时,即便邪火缠身,却也还是强忍了这口气。说到底还是杨一像极了有背景家庭子弟的做派,让他有所顾忌。

    二则,不管周绍在校园里如何横行无忌,可是当他真的面对自己心仪的女生时,如果对疑似情敌的人动用武力,还是当着那个女生的面,无疑先就落了下乘,平白给意中人留下极其恶劣的印象。周绍虽然喜欢用拳头说话多过用嘴,倒还没有白痴到这种程度。

    所以尽管对杨一极为不爽,周绍也还是先忍了下来,在心中给杨一暗暗记上一笔,吧自己的注意力暂时全部放到了姜喃身上。

    “送给你的,爱彼女表,应该勉强能配得上你这样的女孩。”周绍笑得阳光而爽朗,颇有棱角的脸上哪里看得出来半分一高校霸的模样,而他这种白马王子的出场方式,也迷惑了不少没有见过此人真实面目的小女生,让她们觉得自己被触动被刺激,眼里也带上了艳羡和酸意。

    在这个大哥大厚重如砖头,兼职手表闹钟的个人手机远未普及的年代,对于学生来说,一块手表就已经算是了不得的贵重礼物。

    至于周绍的搭讪台词,就更是显得高明,如果是一般的男生,在追求女孩子的同时下意识也不会忘记炫耀,多半会说:“送给你的,爱彼女表,只有你才配得上这样的礼物。”

    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物的地位提升到了人的前面,带上了炫耀和施舍的优越感。倒是周绍的这一句“勉强配得上你这样的女孩”,让一些对奢侈品有过研究的富家子女免不了唏嘘感慨。

    原来只知道对人挥拳相向的周大少,泡妞把妹的功力也是深藏不露啊。

    唏嘘感慨的人里面,也有杨一,虽然这个重生者这一世要算是地地道道的“暴发户”!但是得益于前世里那个信息爆炸的社会,让他也对这份礼物的价值有着清晰的了解。

    尽管即便是在后世,爱彼手表的名声也远比不上百达翡丽和江诗丹顿,可是这个牌子的手表却亦是真真正正的奢侈品,年制造量和在一些相关的奢侈品评分中,也是仅次于前两者的耀眼存在。

    而加上“爱彼”这个翻译过来的名称,用在这里更是远比其他品牌应景,这也让杨一不由得承认,这个看似阳光内心暴戾的男生,倒也确确实实是费了心思的。

    刚下早自习的时间里,有清凉的风吹散了薄雾,杨一站在讲台前的过道上,迎着穿堂的风站立。

    窗外的树叶哗啦作响,如水清凝的秋光中,晨鸟飞起,剪影从教室门口一掠而过,随后有橙黄的银杏叶飘进来。

    一些小女生就有些受不了这种童话般的氛围,开始在旁边小声起哄:“收下啊,收下吧!”

    微酸中不乏真诚的羡慕,期许自己以后的生活中,也能有王子带着光和幸福翩翩而至。

    就连姜喃,因为女生那种天生的感性,也不由微微一愕间,有些愣神地怔在座位上。

    不过随后,她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自己的目光居然掠过眼前包装精美的礼盒,掠过高大阳光的男生,所及之处,杨一正站立那里,疏离而立。

    和自己第一次遇到他的样子,何其相似,唯一的不同,只是那天的背景是鸟倦飞而知归,今天却在晨光中侧翼。

    而这个男孩却一直就这么静静地,默默地,看着自己。

    那种清澈中带着忧伤的目光,仿佛跨越了时光的界限,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前世,还有今生。这么远,那么近。

    所以姜喃立刻从迷茫和追忆中清醒过来,如同杨一昨天傍晚从夏玖临的抓握中抽手一样,轻缓却坚定地摇头:“不。”

    唯一,就是不可替代的意思。

    “我没有其他的心思,只是像我们这样的学生,总该有一块手表不是吗?很多时候会方便很多,特别是碰上考试。”周绍就有些心浮气躁,到底是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追求过女生,再者面对姜喃,这个年纪的学生里,也很少有人能由始至终的从容镇定。

    “收下啊,收下啊!”周围起哄的声音更大了,这种声潮,让周绍重拾了被人羡慕时的虚荣和自信,潇洒地把礼盒往前一递,耸肩道:“再说这本来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难道要让它束之高阁,或者是我自己用?会被人笑的。”

    如果说姜建漠对于自己女儿的评价还算中肯,那么这其中最正确的一项,就是姜喃天生就是那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的聪明女孩子。

    面对眼前这个极为风云,看起来俊朗帅气的高年级男生,以及他手上足以冲垮百分之九十九小女生心防的华美礼物,姜喃反而愈发的清醒:“不好意思,我要去吃饭了,等下还有课,你的礼物我不能接受,没事的话……”

    几乎是昨天杨一代她拒绝邀请时,所用台词的翻版。

    而这句似曾相识的拒绝的话,终于是让周绍一直阳光的脸生出一丝阴霾,心中火气也腾的冒了出来。所以他也就忘了事先准备好的,接下来要用的台词,眉头极为桀骜地一扬:“为什么?总该给个理由吧!”

    姜喃皱眉,眼角的余光斜飞到杨一身上后,却又微笑。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以前哪怕连一句话的交集都没有的男生,会不知不觉中就在意起来。

    明明还没有发生过什么,却像是两只三生石上的旧日精魂,无形中彼此牵绊。而他默默站立,眼中欣喜,依稀是当年相逢展颜一笑的模样:“就算两世为人,我还是找得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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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朋友说走就走了,就今天早上,原来阴阳两隔也不过一场梦的距离,茫然地笑。我在背后偷偷说她坏话好像就是前天傍晚?上午其实请了假,不过没心情写什么,忽然想回家乡陪外公外婆种地了,累。

    收集一点祝福吧,不嫌麻烦的童鞋,如果在书评区留下一句“祝齐盏一路走好”,我会很感激的,就这样了。

    好像欠了一章?那么这个周六前的某一天应该有双更。另外说好的主角高光时间就拖到明天吧,食言什么的,我有错有愧,请喷我。

    假如姜喃在那天傍晚,没有戏谑的说出男孩能弄来签名版漫画的那句话;或者假如她说那句话的时候,夏玖临不在她们的旁边;又或者假如那一天周绍没有来找夏玖临……

    可是现实中永远没有这么多假如,即便杨一拥有重生者的身份,也依然避免不了各种巧合与意外的发生。

    所以才得以让姜喃这么快就进入了周绍的视线之中——其实就算没有这次的事件,以周绍在一高圈子的力量,仍旧迟早会发现姜喃的存在——可是这个意外却让一些人的烦恼提前到来。

    在第一次当众奉上礼物被拒后,周绍对姜喃那可称得上是轰轰烈烈的追求,已经持续了一个礼拜,动作之大甚至还风传到高一年级组的一些老师耳朵里。

    “哎,听说没?高三的那个周绍,最近因为我们高一年级三班一个女生的原因,没怎么闹事啊,居然安分了不少!”休息的时候,一个五班的英语老师就和英语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说起了这个校园八卦,引得英语组里几个年轻的老师们都意兴盎然起来:“是不是一个叫夏什么的小女孩,这女生上次我给何老师代课的时候有点儿印象,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

    挑起话题的英语老师就连连摇头:“哪儿呢!上次是因为这个姓夏的女生打了人不假,不过听说那是因为周绍和这小女生打小认识,有点儿青梅竹马的意思。但我得到的最新消息说,这个周绍好像追的是三班另外一个女生,成绩挺好的一个,上次何老师的入学测试,他们班前五名里面好像就这一个女生。”

    大致情况介绍完后,这个英语老师话头一转:“所以说啊,学生时代的感情都像是过家家一样,今天觉着这个漂亮,就追一追,明天看那个好了,又立马换目标……都说这个时候的感情很单纯很美好,其实就是不成熟的表现嘛。”

    另外一个以前教过周绍,对他印象不怎么好的老师,就带上些许的忧色:“这都已经高三要毕业的人了,又来祸害高一的新生,哎!一个屁大点的小孩,闹得余校长和古校长都降服不了他。”

    “哪里是降服不了周绍,是降服不了他老子才对!”

    几个老师八卦得正在兴头上,却不料何岳推门而入,声音立刻就都降了几个调,然后打着哈哈把话题转移到其他方面。

    不过已经把同事们饭后茶余的趣谈听了个七七八八的何岳,脸上虽然面无表情,心中却早已经阴沉起来。

    姜喃是他在入学测试成绩下来的时候,就早已经圈定的重点培养对象。尤其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教导后,他发现这个女生的潜力甚至还在入学测试的前两名之上,在平时的学习中表现出来一种游刃有余的轻松,远没有其他学生陡然从初中跨入高中的时候,那种在学习上无所适从的茫然感。

    不料就是这个寄托了自己殷切希望,还有期末教师工作评分以及相关的工资和职称评定也与她息息相关的女生,居然先是被一个能请动余浦为他说话的纨绔“霸占”,随后又传出被一高里更大的纨绔周绍所骚扰的消息,这让何岳有一种自己的庄稼地被野猪拱了两次的恼火和憋屈。

    一时间却也无计可施,毕竟这个周绍的家庭背景,是足以在整个越州都掀起不小的风浪的。而自己对他这样的学生打不能打,骂不能骂,苦口婆心教导几句?只怕这位少爷在心底根本就是不以为然的吧!

    不过如果他看见了姜喃每次回家的路线,最后的终点是市委大院的话,估计也就不至于愁得快要嘴角起泡口舌生疮了。

    基于这样的情况,所以即便周绍把追求姜喃的举动闹的人尽皆知,却也没有受到来自学校官方的阻力和警告,倒是让一些因为才开学精力无处发泄的学生们,这些天着实有了可以八卦的话题。

    “喂,昨天周绍把他爸爸的奔驰都开出来了,停在校门口等着姜喃呢!”一个女生眼含羡慕地看着和自己隔了大半个教室的姜喃,脸上表情复杂。

    周绍的那一辆奔驰轿车,在这个时代的学生眼中,大抵就有些王子驾着华贵的宫廷马车的童话味道。这种原本只可能发生在TVB狗血港片里面的事情,居然就真真切切的在自己身边上演,无疑让很多爱幻想的女孩子早早在心中尖叫了起来。

    “那车不过是他爸爸买给他玩的,你要见过他家的车库,就不会觉得他开一辆大奔出来怎么样了。”另一个消息灵通点的男生,话中有话的把自己和周绍扯上关系,似乎能够出入周家就算是与有荣焉。

    一群人一边说,就一边对在座位上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的杨一,投以一种稳坐高台看好戏的廉价同情。而这种同情本身,就已经把杨一宣判为了失败者。

    “哎,问你一个脑筋急转弯,蛤蟆为什么没有脖子?”发话的是一个原二中的学生,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他的同桌先是不明所以的茫然了半天,后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姜喃和杨一的时候,就立刻回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抬头看天鹅,看没的呗!”

    一群人就都挤眉弄眼的笑,揶揄杨一的味道十分明显。

    这倒也不是这些人的心理有多么阴暗,思想有多么龌龊,之所以都热衷调笑杨一,无非是因为不论从外貌,身上穿戴所表现出的家境,还是平时在班级里的受瞩目情况和活跃度,杨一都是处于一种泯然众人矣的不上不下,毫无特别之处。

    并且近来随着高中课程的展开,在“成绩”这个最能决定一个学生地位的决定性因素上,杨一非但没有表现出在入学测试上大秀英语口语的那种高明和神秘,反而是在数理化科目上有班级垫底的架势——这小子在确保了何岳不会把他调离姜喃身边后,在一些理科的随堂测试上,根本就连抄袭都懒得抄。

    所以让一些开始还对杨一有兴趣也有敬意的学生,大感自己看走了眼,被“咕咚来了”吓了一跳。他们后来的一致看法,就是杨一的口语只是为了显摆而学习,所以在其他方面尤其是理科才这么一塌糊涂。

    就有男生因为姜喃对杨一青眼相待的既定事实,说不上妒恨在心,却难免吃味,尤其是在内心,把自己身上的某些所谓的“优势”和杨一进行对比之后,更觉得这小子能得到佳人青睐是一件没天理的事情。

    再加上杨一因为心态的问题,来到学校也不过是为了应付老妈杨敏,顺带重温以前的记忆,所以和班上的男生少有共同语言,平时就有些拒人的疏离平淡。而与此同时,原三中的王京等人,却已经在班级里确立了多极化其中一级的地位,在他们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一些人看向杨一的目光多少就先带上了有色眼镜。

    这个年龄段的学生,只要不是事关重大问题的大是大非,一般来说在某些问题答案的选择上多半是顺从内心和感情上的好恶,有些帮亲不帮理的意思。

    所以他们在这一场涉及三人的事件风波中,虽然还不至于明白无误地表示出支持谁,但平时调侃杨一也是少不了的。

    而离他们的生活有些距离的周绍,在杨一这只莫名被青睐的癞蛤蟆面前,以他让人敬畏的势力圈子,以及在大众眼里年少多金的印象,约莫就有些像是一只霸气初显的鹰鹫了。

    和杨一相比,明显是周绍更有飞在姜喃旁边的资格才对。

    ……

    知道自己的同学们在议论什么,从书本回到现实的杨一,就有些感怀。有些事情你以为你已经忘记了,可说不定在某一时刻——也许在你60岁,也或者下一秒就突然来到你的面前。

    例如这个傍晚,秋光萧瑟的教室中,有关前世的伤感记忆如期而至。

    只是这一次,自己是不是拥有了打破他人预言的力量?

    ……

    “你们说,姜喃还能坚持几天?”班级上到处流传着这样的疑问,一些人在枯燥的学习之余,把这个赌约当成是调剂学习生活的最佳话题,私下的议论也就越演越烈。

    “最多半个月!”一个明显把自己代入过深的女生瞥了一眼似乎还在专心看书的杨一,回头笑道:“我赌最多半个月,你也不想想,杨一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拽几句英语嘛?我要是专门练习过了我也会!再说难不成考试还考口语吗?和他一比,周绍就太有优势了!”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同意,基本上都被那辆奔驰晃花了眼。

    倒是班上的学习委员高峰,这个从实验初中直升一高,和杨一本来没有任何交集的人,在旁边有些气不过一样哼了一句:“那也不一定。”

    不过众人也就是有些惊诧地扫了他一眼,多是惊诧他为什么平白无故帮杨一说话,却也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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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讲信用的2B,说好的高光时刻呢?老子今天不投你推荐票了!至于下不下架,看你明天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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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科学家孙宇带着纳米机器人来到三国,但这里好像又不是三国。

    刘备是个温柔的大家闺秀,关羽是个粘着长胡子的变态女青年,张飞是个喜欢喝酒的矫健美少女,吕布是个威风凛凛的无敌小罗莉……

    [bookid=2038247,bookname=《萌娘三国演义》]

    周五下午的第三节课后,是全校统一大扫除的时间。

    周绍又和人形闹钟一样,准时而至,这一次他反常的没有带着小礼物,而是两手空空,在找人带话给姜喃,想要她出去后,却被女孩以马上要去校广播台播音为由拒绝掉。

    带话的人就欷歔地看了一眼门外的周绍,苦笑着遗憾摇头,脸上有示好的意思,许是怕周绍迁怒于他,又或者是下意识的就放低了姿态。

    倒是门口等着的周绍,目光阴骘了一个微秒的刹那后,又重回富家公子张扬却不失洒脱的风度:“那我在实验楼下等你。”

    教室里埋首写着什么的姜喃仿佛没有听到一样,却眉梢轻轻挑高,已经有些熟悉彼此的杨一知道,这是女孩耐心尽失之时的习惯性动作。

    本来还担心周绍纠缠无果之下,会不会采取一些过激手段,但是杨一似乎是低估了姜喃震慑人心的气质。周绍的追求在目前看来,还一直走在正常的校园恋情轨道上,并没有一些“混得好”的学生那样,看上某个女生后就死缠烂打的下作。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的那个漫画广告中,那首曲子是从哪里找来的?”姜喃写完了手头的东西,正要带上资料前往播音室,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回身歪着头对杨一笑道。

    “呃……”杨一愣住,然后咧嘴:“一个在音乐方面很有天赋的朋友作的曲,就是那天我在你家哼的那首,都是一个人。”

    “嗯!这样啊!”姜喃那弧线完美的剪水双眸就眯了起来,这是她另一面人格即将占主导的预兆:“你有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的朋友,还有在音乐方面很有天赋的朋友,还有没有其他也很有天赋的朋友,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啊!”

    杨一顿时大感招架不住,只好哼哼哈哈地支吾着,好在周围还有过来过往的同学,姜喃倒也不好深究,又回复平常恬静的模样,笑着对杨一挥手:“等一下去播音室找我,帮我‘选’一些好的广播曲目,播音结束的时候我要用哦。”

    面静如水,婉兮清扬,但藏在那颗七窍玲珑心里面的,是对男孩未说实话的嗔责,和不甘人后的小小傲娇。

    留在教室又看了一会儿费尔南多·佩索阿的《惶然录》,在几个精彩之处做下笔记后,杨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脖颈。校广播台的播音已经到了尾声,这个时候再不出发,未必赶得上帮姜喃找播音的结束曲。

    走出教室,走过长廊,走下楼梯……穿过花台,穿过林荫,穿越人海。

    周五的下午,夕阳西下,绚丽的晚霞,映在校园里每一张青春跃动的脸上,灿烂成一片难以描摹的颜色,有叶子正打着旋落下,更多的将落未落,但在此刻嘈杂喧闹的校园里,却不显萧瑟。

    在这众多纷乱的声音里,姜喃那特有的温柔嗓音,正在诵读着一首小诗。杨一听着这能让自己感到宁静和幸福的声音,轻快前行。

    不过就在要到实验楼下的时候,他的眉头就有些无奈地皱了起来,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因为堵在楼下的,正是周绍那一伙人,周绍站在人群中,抱着一把吉他,身边还略显夸张地摆着一地的索尼功放,这个东西在97年的越州,可是只有一些家境富裕的发烧友才会折腾的准奢侈品。

    而在这个中心外面,围了不下一两百看热闹的酱油众,有更多的人在远远观望,还一面拉着自己的同伴好奇而亢奋地打听着。

    没等杨一走到近前,周绍的表演就已经开始,吉他弦轻颤,演奏水平在业余范围里算是中等。但对于这个阶段主要任务就是学习的高中生来说,这个富家公子的弹唱却有足以媲美校园歌手的风采。

    在一声“姜喃,这首歌送给你”的告白后,歌声响起。

    一首刘德华的真永远,也许缺少一点厚重和沧桑,也许没有原唱的那种苦情和痴情,不过在尚算纯熟的吉他伴奏下,还有周绍那和原唱三分相似的刻意模仿,却足以对每天的生活就是三点一线的学生们造成不小的冲击。

    再加上这一地的功放设备,显然是精心准备了许久的表白道具,此情此景,就让周围有小女生鼻子酸了起来——太浪漫了,在校园里被暗恋的人献上一曲情歌,大概就是这个阶段女孩的终极梦想了吧。

    大功率功放的声音,周围人鼓掌口哨起哄的声音,远处的人急匆匆兴奋跑过来时的喧哗,让这股声潮一时间压住了广播台的播音,引得三楼播音室里探出一个身影,那是和姜喃一同主持今天节目的高二年级学姐艾叶,相貌大气的女孩摇头,然后关紧了原本微微隙开的,隔音效果良好的窗户。

    这个以中药名为名字,显然是家学渊源的女孩,在这一刻居然也忍不住有些小小的感慨和羡慕,回身看向还在认真念诗的姜喃——女孩的侧影在清澈的夕光中有些模糊,有疑为天人的神秘之美——想来这样的女生,怎么被追捧都是应该的吧。

    而就在这样的布景下,杨一从远处走来,走近,似乎带着某种孤离的气场,让人一眼就看出混在人群中的他。

    有那么十几二十个知道三人纠葛的学生,就纷纷瞩目到走进的杨一身上,又跳回到还抱着吉他犹如情歌王子一样的周绍,眼中生出对落在下风的弱者的同情。

    而更多不知道杨一,只知道周绍大名的学生看到一些人的目光来回跳跃,就也好奇地纷纷四下打探起来,当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后,几乎不约而同地给走近的杨一送上“你这是自寻死路”的眼神。

    虽然周绍一伙人在学校霸道蛮横,但也不是疯狗一样见人就咬,相反这个团伙和一些学习拔尖,同时也很风云跳脱的绩优生关系还不错,至少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和气气。

    所以当杨一以孤身无畏地姿态穿越进人海的时候,不少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念头,想要看看这个摸了周绍老虎屁股的人,究竟是何等神圣,又会以什么样的难看死法挂掉。

    不过出乎人们意料的是,走进人群的杨一,只是面不改色毫无半分紧张的从一地的功放机器上从容跨过,居然就这么又走出了人群,走进了实验楼。

    没有意料中一方不忿叫板,另一方直接动武的大场面发生。

    周绍那一伙人中,就有人嗤笑起来,他们很自然就把杨一的无视理解为了心中打鼓,所以如鸵鸟般逃避,有些人就用眼神询问周绍,要不要把杨一拦下来。

    富家公子不屑地摇摇头,何必在这个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做有失风度的事情呢?相信等一下姜喃出来的时候,周围的舆论就足以让自己和那个小子高下立判,用旁人的声音来衬托自己、锦上添花,这才是追求女孩最高明的手段。

    而更多的女生在对比了两方的表现后,就为杨一的失败和懦弱而叽叽喳喳了起来:“还以为敢和周绍抢朋友的人能有多大胆子呢,原来也是个怕事的娘娘腔。”

    “倒也不能怪他吧?”个别女生回忆起周绍的霸道,用还算中肯却充满了对弱者同情的口吻摇头道:“能在这种情况下主动找那个播音女生,就算很不错了,又不是人人都能和周绍比的。”

    “那倒是。”她的同伴赞同了一句,话题又回到周绍身上:“不过你还别说,周绍那人看起来纨绔的很,倒也算多才多艺呢,歌唱的还真不错!我看那个男生就是因为自卑才赶紧躲进去的,两人这么站在一起,他一定压力很大。”

    ……

    背后的议论一条都没有传到杨一的耳朵里,他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更没有心思关系一些学生对自己的看法,倒是一门心思在想要为姜喃找什么结束曲目才好。

    看到推门而入的是居然一个清秀的小男生,而不是刚才在楼下献唱的周绍,艾叶秀美的眸子里就闪过一丝诧异和好奇,然后看到姜喃忽然光彩起来的眸子,就有了某种明悟般狡黠一笑,对着姜喃做出了“我先走了,就不打扰你们了哦”的口型。

    心中却暗暗惊讶,不知道这个看上去除了书卷气一些的男生有什么隐藏的优点,居然让一向温婉却耀目的小师妹隐隐有倾心的意思。

    ……

    艾叶的举动,让姜喃有一种自己和杨一被人逼亲的窘迫,转眼之间突如其来的二人世界,还有学姐离开时调笑的眼神,不管是恬静的姜喃,还是叛逆的姜喃,心中都不免生出些许慌乱。然后强作镇定地读完了剩下的广播,又接过来杨一刚刚在一堆磁带中找了半天才挑出来的苏格兰风笛,纤手微乱地切换了播音频道。

    “现在可以说话了,呼!坐啊,你。”姜喃长出了一口气,似乎也把心中的恍惚和颤动呼了出去,然后故作平静地看着杨一。

    却因为隔音效果良好的特殊材质玻璃窗,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传遍了校园。

    于是整个一高都安静了。

    一整个校园的人,有的还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个新晋校园女主播在搞什么飞机。而一些反应过来的学生,就怀着或惊奇或愕然的心情,放下了手头的事情,竖起耳朵来听着后续,有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

    已经下到一楼的艾叶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反应过来,肯定是姜喃小妮子在心慌意乱下,没有把频道从话筒切换到录音机上去!于是就在她想要上楼提醒两人免得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时,又一个吉他声响起。

    三十秒前……

    杨一在姜喃耳后微红的动人模样中坐下,然后笑问:“刚才有人为你献歌呢。”

    平复了心情的女孩抬头展颜一笑:“还是喜欢那天的那首,要不你也为我献歌一曲?”

    整个校园上空瞬间掠过一阵飓风般的声潮,翻滚上天空,冲散了两三片绯红的云彩——听到姜喃这句话的三班学生们,不免在心中大哗:这两人居然不仅在学校里关系不一般,看来私下更是有料啊!

    而原本信心满满的周绍脸色就阴沉下来,他身后有个打手式的人物就想往三楼播音室冲,去被他反手拦住。

    三十秒后……

    “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呐,到底我该如何表达,她会接受我吗……”

    不同周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青涩腔调,老男孩的这首经典片尾曲,那种清新的曲风一下就抓住了十六七岁青春少年们的心。

    “也许永远都不会跟她说出那句话,注定我要浪迹天涯,怎么能有牵挂……”

    少年的低吟浅唱,让原本一些在歌声响起的刹那,还心存嗤笑之意的人都安静下来,也许他们还没有足够多经过岁月洗练以后剩下那钻石一样璀璨的记忆,但是却依旧被这首追寻青春和梦想的歌曲所感动。

    “梦想总是遥不可及,是不是应该放弃,花开花落又是一季,春天啊你在哪里……”

    高一年级的英语教师办公室里,姜喃和杨一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何岳还下意识就板起了脸,想要前去看个究竟,不过当他听清了回荡在校园里的歌声时,却有些失神地愣在原地。

    不仅是他,他身后一些同样年轻的老师们,最开始还兴致高涨地围观着事件的发展和何岳的时青时黑的脸色,不过此时却都随着歌声陷入了各自的回忆。

    如果说那些高中生们只是因为旋律和蕴含在歌声中那种心酸的浪漫而驻足,那么比他们多了两重人生经历的年轻老师,则是因为歌声中所传唱内容——那些现实与曾经梦想之间碰撞出来的伤疤——而惊觉疼痛。

    “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来不及道别,只剩下麻木的我没有了当年的热血……转眼过去多年世间,多少离合悲欢,曾经志在四方少年,羡慕南飞的雁……”

    有些女生的反应和姜喃一样,眼中开始有某种湿润的东西在氤氲,觉得自己的内心在这一刻柔软无力。和周绍那不符合自身年纪心态的情/爱之歌比起来,这首老男孩无疑更有直击少男少女们灵魂的力量。

    “各自奔前程的身影匆匆渐行渐远,未来在哪里平凡,啊谁给我答案?那时陪伴我的人啊你们如今在何方……”

    就连周绍身边一群高三年级的学生,也因为这歌声而表情发怔,忘记了正在歌唱的人正是他们的眼中钉。这些学生是马上就要离开这个校园的人,比起刚进高中的新生们来说,杨一所唱的歌词,或许更能引发他们心灵上的共鸣:各自的未来将在哪里,有谁能预言?而今陪伴在身边的朋友和兄弟,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还能携着手轰轰烈烈么?

    蓦然,连黄暗的光线都凝滞下来,时间似乎停止了流淌,所有人都在安静地聆听和回味。

    这一瞬间,杨一让整个校园为之静默,有不少人已经对这个唱歌的男生心生向往起来,想要看一看,能唱出如此美好怀旧歌曲的,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然后歌声渐渐低沉,直到最后一个音符飘散在空气中,在歌声中长出来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校园。

    但是似乎上天注定,这个初秋的傍晚,将会是一个让一高学生终生铭记的日子,就在所有人还沉浸在淡淡的忧伤中不可自拔的时候,姜喃的声音又通过没有切换过来的频道传出,让一些人从感动变成了不知道说什么好的面无表情:“今天就勉强先放过你,不过还有那个广告的曲子,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哦!”

    广告曲子!什么广告曲子?在知道杨一这个人的一些学生眼中,男孩的形象重新又充满了星空一般的神秘光彩。

    杨一摇头苦笑,有时候女生的心眼,也就比针尖大那么一点点而已,不过在转眼看到播音室的一角,一位音乐老师摆放在那里的古筝时,同样没有意识到外面已经发生了什么和正在发生什么的他,璨然一笑:“好吧,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一次。”

    说完,在姜喃充满了光的眼神,以及播音室外全校学生的疑惑不解的思绪中,他走向那具古筝。

    会的不多,只有寥寥两三首,还是杨一在前一世于偶然间听到了中国新民乐后,一时心血来潮,央人把自己特别钟爱的几首曲子打谱,然后跟着楼下小公园里的一个老年乐团的几位老头老太太学习的。

    只是勉强能够完整弹出来的程度而已,像这样不是用来自娱自乐的演奏,杨一还是第一次经历。

    而他现在演奏的这首曲子,是台湾霹雳布袋戏中的角色配乐,虽然只是动画布袋戏的插曲,却有一种轻松却又沉重的微妙感觉,接在老男孩这首校园青春歌曲之后,非但不显得突兀,反而有相得益彰的奇妙效果。

    点点筝音响起,如清泉跃动。而暮色四合中,一高的学生们还来不及为播音室男孩居然能够弹奏古筝这个事实而惊讶,就又沉浸在新的心灵震动中。

    月亮升了起来,高而远,天色介于暗蓝和青白之间,有一两颗特别明亮的星星,像是通往仙境路上的灯笼。

    王京等人刚刚才从老男孩片尾曲中清醒过来,转眼就被这古筝的演奏弄得呆若木鸡,却又在下意识中跟着婉转悠扬的曲调和着拍子。

    银杏树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模糊,还依稀看得到有叶子飘落,翩跹舞动,折射出校门外路灯的光线。

    还在实验楼下没有离开的人中,就有一些不自觉地往楼梯口靠,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牵扯向这个美妙乐曲的源头。

    夜色开始在树杈上,教室里,大楼的背后无声生长,有剪影越来越浓。

    而不少在另一边教学楼里的学生们,站在教室的窗户口,目光还呆呆地锁定在五十米开外的实验楼播音室的窗口,就像是原野上每天追随着太阳轨迹的向日葵。

    风吹落树叶的声音这才传来,似乎是为那一曲流淌进心脏的美妙乐曲和声。

    有倦鸟在暮色中归家,落在楼房的天台上拍打翅膀的声音,如同云中有人飘渺而至,那是他们的轻裘缓带在风中相击。

    一些喜好音乐的老教师就忍不住摇头晃脑起来,一时沉寂一时飞扬,显然是沉浸入了曲中的世界,觉得这曲子虽然比起纯粹的古曲有些不同,却别有一番打动人心之处。

    刚才的老男孩唱响时,他们也只是用过来人的表情会心一笑,却不沉醉其中。但是这一曲颇有古韵的新民乐,倒是让他们发自内心地赞叹品味。

    有些镌刻在灵魂深处的东西,平时如潜龙入渊,但有时候一曲古风,有时候两笔写意,就总是能让这块土地上的人于某个时间就忽然被感动了。

    等到一曲终了了好半晌,天色完全昏暗的时候,一个还站在窗口的男生被他的班长推醒:“你还走不走了,我要锁门!”

    “没了?”脸上是意犹未尽的遗憾。

    “没了!”平时对男生算不上和颜悦色的严厉女班长,这一刻也在男孩面前露出难得的惆怅。

    “对了,这是谁演奏的?”男生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然后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冲出了教室。

    壮阔的教学楼走廊上,已经挤满了学生,平时这个时间应该寂静下来的校园,却充满了宁静的生机感——有很多人,都在目光灼灼地盯着实验楼的楼梯口。

    直到一娉婷一清隽的两道身影,并肩出现。

    口哨、尖叫和鼓掌,忽然就响了起来,最初只是一个两个,零零星星的在某一个楼层炸开,然后回旋在拥挤却又空荡荡的校园上空,传出很远。

    终至汇聚成潮。

    “都很好听。”和杨一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姜喃总是显得更加落落大方一些,当然,杨一不会用“落落大方”这个词评价她,他用的是前一世中流行的网络用语——腹黑。

    从一片轰然的校园,走到灯火阑珊的街道上,虽然身边的环境总还是纷杂喧闹的,不过因为没有了那无数道目光的追逐,加上男孩身上传来的青草般的清新味道,让姜喃格外安心。

    其他时间虽然也总有人陪在自己身边,上学放学,离家回家,但他们——或者确切点是只有“她们”,总也走不到自己的内心。那些笑声虽然时时刻刻飘荡在身边,却又像是离得很远很远。

    最起码,姜喃知道自己的内心里,另外一个自己正面无表情地在笑声中独自前行,就像身边的朋友和同学,都是另一个平行世界中的幽灵,她们的一举一动自己看在眼里,却难有心灵的交集。

    直到杨一的出现,自从自己刻意维持的私密小世界被他闯入后,然后是发生在彼此间一系列略有传奇味道的故事,两人就这样渐行渐近。

    “这些曲子,还有漫画书广告的那首,是不是都是你那个很有音乐天赋的朋友做的?”在对这些音乐做出了自己的评价后,姜喃原本一双沉静的眸子在这个时候就一直白着杨一,让重生者觉得压力渐渐大了起来。

    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有选择地“坦白”:“在你家唱的那首,还有刚刚第一首,是两个朋友的歌,两首古风的新民乐,算是我自己编曲吧。”

    有过社会经历的杨一,比这个年纪的孩子远懂的做事留几分余地的道理,仗着重生的优势,把后世的资源全部揽于自己身上,这未免不切实际,也太过贪心。

    而那首广告曲,是取自岛国的音乐团队,刚刚演奏的布袋戏配乐,却是另一个同根同源的岛上的产物,这让杨一侵占起来的愧疚感也少了很多。如果再对朴树和筷子组合的歌也实行拿来主义,就过于贪婪了。

    所以,能留给原来主人的,还是尽量不去动了吧。但是原本就是这片土地以外的文化相关产物,杨一占为己有的时候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这个周末来教我古筝。”听到少年的“坦白”后,女孩的眸子里有惊奇闪动,表情却轻描淡写。

    而杨一却险些闪了自己的腰:“就我这个水平?”他倒也没有妄自菲薄,刚刚在播音室里面的演奏,最开始并不算熟练,即便是在后面进入状态以后,杨一的水平也只能算业余中的业余。

    之所以能对全校的学生,包括一些老师也造成如此冲击震撼,多半还要归功于这种中国古风新民乐是第一次在越州一高奏响,并且曲子本身那如清泉击石的空灵筝音,几乎是可以在第一时间抓住绝大多数听众的心,让人在舒缓优美的旋律中沉醉,和杨一那只会三首曲子的蹩脚演奏功底,倒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姜喃不理他,自顾前行。

    杨一跟在后面苦笑:“你房间里挂着的小提琴,上面有马克·伊梅尔·比奇诺迪的款识,左手指根没有手茧,右手上倒是有,却是薄而有弹性的那种,还有下巴,经常勾小提琴的人才会……”

    看着姜喃转过头来略显惊讶,又有些习惯了男孩时有惊人表现的那种眼神,杨一就耸肩摊手:“还要继续吗?我在这样一个最起码算是优秀的小提琴手面前,献丑弹弹古筝还能勉强,说到教人学习,是不是太难为我了。”

    在这一刻,杨一无法不感慨,后世那个名叫因特网的庞然大物,正是因为有了它的存在,自己的重生之旅才能显得如此顺风顺水。

    ……

    回到家里的时候,老妈杨敏早已经吃过饭溜出了家门,不过桌子上留着还热腾腾的饭菜。

    自从《云荒·九州飘零》一炮打响之后,杨敏就在杨一的强烈要求下辞了职,虽然开始几天难免心中空落落的,可是勉强成习惯,习惯成自然,杨敏也就很快适应了每天看看电视剧,出门打打牌,晚上跳跳舞的悠闲生活。

    有时候也忘记了做饭,就顺手在巷口的老店捎带一份外卖,让杨一又不免生出作茧自缚的感觉。重生而来后,不管外面的饭菜多么好吃,他还是更喜欢妈妈做的饭菜的味道。

    不过现在母亲不在,他自然也就考虑起了另外一件早已有所打算,却一直没有机会付诸行动的事情。

    该是时候,创建属于自己的王国了,虽然这个王国的雏形此时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中学生不切实际的幻想,但这第一步总归是要跨出去的。

    打通了罗戈的大哥大,那边传来灯红酒绿的靡靡之声,杨一就哑然失笑,即便做着再文化味的事业,但是对于男人来说,有些东西总还是共同的。于是不得不稍微提高了音量:“是罗哥吗?明天周末,有空的话,我们谈谈吧,有个计划想和你说。”

    《宋朝那些事儿》的第一册,全国接近200万的销量,定价18元,拿到杨一手中的是两百多万,这个数字在97年的时候看起来惊人,其中的大部分利润却依然落入了各大销售商——也就是各个书店的手中,就连罗戈,最大的得益也不过是打响了出版社的名气。

    而第二本《云荒》漫画,虽然在销量上不如《宋朝》,但是由这本漫画派生出来的周边产品还尚未上市,再加上以后改编为电视动画的收入,却又可以超过《宋朝》了。

    但这些收入依然要分给罗戈相当一部分。

    还有今天演奏的曲子,以及无数首它的兄弟姐妹,虽然这些古风新民乐在目前看不到产生利润的希望,却不容抹灭它们的价值。当以后人们的消费观念被培养起来以后,这些中国风动画的中国风原声带,亦是杨一文化国度不可或缺的生动肌血。

    既然已经完成了最基本的资金积累,那么还辛辛苦苦给别人当奶牛,也未免太对不起重生者的身份。所以杨一才会把考虑了不算很久,却已经显得势在必行的想法提了出来,一些东西只有开始做,才能一点一点地把梦想慢慢转为现实,否则就只能永远沉淀在大脑深处,直至腐朽。

    等在罗戈的出版社,在内部会议室的展示橱窗前,杨一轻轻抚摸着《宋朝那些事儿》和《云荒·九州飘零》的封面,清冷的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眼中映出一片十月清晨的时光凝滞之美。

    面前的这两本书,即便只是“养子”一般的存在,终究还是耗费了他极大心血的,所以杨一对它们自然有着别样感情。

    于前世的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杨一在读到三毛的某首歌词——“记得当时年纪小……”的时候,也曾不免略带天真地感叹,总觉得古往今来那些书中画里的前辈们,他们的事迹都灿烂得让人流着口水艳羡,犹如永不谢幕的漫天烟花。而当人间的壮烈美丽都被他们一一演绎尽了的时候,留给自己这等平凡人的,也不过就是吃饭睡觉这些平凡又乏味到极点的世俗生活。

    但是一次突如其来的重生,却在悄然改变着某些人的命运轨迹。比如昨天傍晚,在微暗的暮色下,那一场无意间就穿越了目光如织的风花雪月,已经注定成为杨一前世不敢想、今生难以忘的璀璨记忆。

    并且就不由自主地奢望,奢望这种小幸福在以后可以不时上演。

    不过两世为人的杨一也清楚的知道,想要守住已经获得的幸福,有时候只靠知足者常乐这种心态是远远不够的。处于由人类构成的这个纷繁复杂的社会上,人总会在一些意料不到的时候,要去面对一些莫名其妙的压力。所以为了自己的幸福而追加筹码,几乎已成了绝大多数人们的惯性和本能,和他们内心欲望的多寡倒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因而才有了昨天晚上他心血来潮生出的紧迫感,也正是这种紧迫感,让杨一现在来到了罗戈的出版社这里。

    ……

    星期六的早上,出版社中只有寥寥几个值班编辑,胖总的思阅文化在经历了一轮慧眼识金——书籍畅销——声望大涨——人员扩张后,这些周末还有加班任务的新人编辑中,认识杨一的就也不多,于是纷纷对这个可以自由进出内部会议室的少年,不免多了几分敬畏和好奇。

    ……

    等到罗戈终于赶到出版社的时候,杨一已经给自己的茶杯换了一次茶叶,看着一副悠然模样,仿佛度过了几十个春秋的老人似的杨一,罗戈就心中称奇感慨,不知道男孩这种一丝烟火气也无的沉静,究竟是如何修炼而来。

    “这几位是?”杨一看着跟在罗格后面的两个中年人,不失礼貌地站了起来。

    倒是那两个中年人,在看到杨一的第一眼,就有些疑惑而略显诧异地对视一眼,又把这目光投向了他们身前的罗戈——这男孩是?

    “你昨天不是说有些发展计划要和我谈吗?我正好也有想法要和你商量商量,所以就请了睿信的会计师,等下有涉及到资产财务的情况,咱们新兄弟也要明算账嘛!”胖总笑得一派憨态可掬。

    对于罗戈来说,在昨天接到杨一的电话,隐约得知男孩想要成立一个文化公司的意思后,他的酒意其实就立刻消散了大半。杨一忽然提出不再依附自己而是独自飞翔,胖总其实是早有预料的,可是却没有料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早,不过在权衡了近乎一晚的利弊后,他还是在众多的决策中,选定了把自己和这个奇迹创造者牢牢绑在一起的方案。

    回想自己,前后花了将近三年时间,加上他父亲和祖辈的隐形名望所带来的巨大助力,这才从筚路蓝缕的创业路上杀出了一条渐阔的小道,将一手创办的思阅文化发展起来。而眼前的男孩让这条小道变为近乎坦途,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两本书的厚度……所以不论是看重杨一当下的能力,还是投资于他未来的潜力,胖总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不跟紧了少年的脚步。

    不过杨一想要成立自己文化公司的计划,在罗戈看来,无疑是有些冲动和浪费资源的。如果男孩不满意现在的收益分配方案——或许对他来说确实有些不太公平——那么自己用思阅文化的股份换取他的作品版权都是可以的,何必再一个人从头做起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罗格这才会在一大早先去睿信请来了两个资深注册会计师,然后堂而皇之地对杨一表示自己要“不离不弃”的打算,心中也是存了和少年好好商议,然后两人正式平等合作的念头。

    一大一小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招呼着,罗戈身后,两个睿信国际的会计师心中却一时间闹翻了天。

    罗戈他们自然是认识的,越州文化圈子里近来被人热议的人物,先是一手创立了思阅文化出版有限公司,近段时间又连连重磅出击,在全国图书市场上掀起了两波声势相当浩大的热潮。可以算是已经走出越州,隐隐都有几分马踏江浙,持鞭而策天下的味道。

    也就是这样的老总,才需要动用排名在国内前三的睿信国际会计事务所里面,最顶尖注册会计师了。

    所以在两位会计师看来,能和这样一位东南文化圈子里的新锐大佬谈合作事宜,乃至还要顶级会计师专门评估合作资金问题的,想来只能是另一个地位平等,至少也不会差太多的人物,却不料他们在这里看到的,居然是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

    这是初中生还是高中生?不会是在出版社勤工俭学的吧?不过看两人间的对话和熟稔的模样,想来这个男孩应该是这次的当事人才对。

    “喏,这小子就是今天的主角,以后我的合伙人,最近全国图书市场上热销的《宋朝》的作者,还有搅翻国内动漫界的《云荒》漫画的策划。”罗戈就笑着给两边作介绍,他身后的两位会计师虽然不能算是顶有能量的人物,可也称得上社会精英,让杨一和这样的人相交,对少年日后的成长总是有好处的。

    “《宋朝》?是《宋朝那些事儿》吧!”一个褐色西装金丝眼镜的会计师看起来很是沉稳内敛,是那种历经过世事铅华,且事业有成的男人,轻易不会为一些事情动容,可是在乍然听到杨一的真实身份后,却还是不免小小吃了一惊。

    借《宋朝》书中的文字以文观人,作者史料功夫之娴熟,见解之精辟,史格之高雅,解读手法之新颖,总是让他在想象中,把作者“悦而读史”勾勒为一个三四十岁的、诗书满腹却又兼具诙谐和铮铮锐气双重性格的风流墨客,却怎么也没想到真人会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不过在罗格再次确认了杨一的身份后,这个会计师的眼中除了诧异,还有小小的惊喜一闪而逝:“我可是这本书的忠实读者哟,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了作者本人,更没想到这书的作者居然还是一个学生,真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小作家,等下给我签个名怎么样?”

    心头的惊奇挥之不去——要是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将会在那些喜爱《宋朝》的读者之中引发多么大的轰动,又会在文化圈子里引发多大的轰动?

    而杨一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也能碰上自己的粉丝,可见前一世中,完全凭借自己的实力写出了《明朝那些事儿》的当年明月,是何等的惊才绝艳了。

    而自己,也不过是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

    “什么叫《云荒》的策划?”另一个年轻些的会计师就忍不住好奇起来,在他的印象中,作者就是作者,又是怎么和策划这个行当扯上的关系呢?

    “策划?就是说这本书从创意,编剧,成书,再到出版上市前后的营销推广计划,都是这小子一手包办,怎么样,算不算天才小作家?”

    这一下,两个会计师虽然屡有惊奇却掩藏得很好的神色,终于也是完全挂在了脸上:“照罗总你这么一说,这位小作家还真是天才了!是不是越大少年班出来的?”

    虽然说的话是在捧场,不过语调里总有几分将信将疑。但就是这样的话,却也足以让杨一脸上发红——越大少年班?自己哪里能和这种脑力怪物集中营里面的怪物相提并论,如果不是仗着重生的先知先觉,只怕给人提鞋拎包人家都不要吧。

    但是他也全然没有隐瞒的意思:“越大少年班?像我这种连高中的数理化成绩都要在及格线挣扎的人,只能看着羡慕罢了,下辈子估计都没有指望可以被招进去……我写书也是恰逢其会,没什么天才不天才的。”

    两个会计师明显愣了一下,看向颇有几分宠辱不惊味道的杨一,在这一刻,他们终于把少年看成了是可以平等交谈甚至是需要带上几分敬意的人,只因为他自如大方的行事和坦荡磊落的品性。

    此时杨一的表现所带给他们的惊讶,甚至还要高于刚刚听到少年身份时的诧异。

    ……

    一番介绍后,罗格这才让两位会计师当着杨一的面,开始评估自己公司的各种资产,同时也评估杨一已经出版、以及尚在发行计划中的两本书的后续部分价值。

    在他的打算中,是想让杨一以其作品的版权直接入股思阅文化,如此一来金牌作者直接成为股东,对于双方而言都是双赢的局面。只是以无形资产入股的方式,总是容易引起事后的争议,所以罗格甚至做好了让出一个半个百分点股权的准备。

    只是让人预想不到的,就在罗格合盘托出了自己的打算后,对面稳坐不动的少年,居然是略显惊奇后,微笑着摇头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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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号欠一章,总数欠22章。另外修改真的是不得已,在脑袋迷糊的情况下,写出来的东西不仅是剧情文字不满意,甚至还偏离了大纲。诚恳求谅解,再次保证18号以后的更新,以及往后此文的质量。

    不要票,抵制打赏,只是说明和感谢你们,以上。

    “为什么?”罗戈的笑容打了个顿,眉头间隐有“川”字纹浮现,然而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后,这个胖子就回复了他商海精英的本色——那副标志性的,在商务谈判以外的时间里几乎就从未变化过的和气笑脸。

    在他看来,自己的提议分明是很有诚意且具备相当的可行性的,而少年如此果断地拒绝,说得好听一些是心怀高远,换成难听点儿的说法,就是未免有些少年得志后的轻狂。

    可是从这一段不算短的合作交往情况来看,这个男孩子分明不应该是后者才对,所以眼下情况与一贯以来印象的冲突,就让罗戈就有些疑惑,却也只能等着下文。

    “罗哥入行这么久,是不是一直在做出版发行?上下游的相关产业,你就没有去分蛋糕的想法?”杨一咧了咧嘴角,与年纪不太相符的神棍做派让罗戈一阵牙痒,却又不敢轻易忽略杨一话中任何一点看似没有营养的内容。

    “分蛋糕?上游的好选题名作家新策划,几乎已经都被知名出版集团瓜分,至于下游的各个直销和分销渠道,更是成熟而固定的市场……”罗戈摇头失笑,心中却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这小家伙不是胃口太大,只是他的眼光目前也只能达到个案营销的战术高度,还谈不上纵观全局的战略目光,有些问题,毕竟不是只靠着天分就能解决的。

    好选题名作家新策划都被瓜分?杨一也摇头失笑,在没有亲眼目睹奇迹诞生之前,多数人的态度总是会下意识偏向保守,而当那些他们原本认为不可能出现的、活泼泼的新生事物真的出现在他们身边的时候,却又总会引发这样的感叹——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这句饱含了羡慕嫉妒恨语气的感慨,无疑就是把普通人和天才区分开来的界标。

    杨一固然不是创意的天才,可是挟着重生的光芒降临此间的他,因为那命运BUG一样的先知先觉,也就有了几分独醒者的风采。

    “有关上游的问题,我的两本书不就是最好的例证么?”杨一的眉头挑了挑,每每这个时候,他才会显现少年人特有的锋芒。

    不过这表情在他脸上却也只是一闪而逝,然后认真地看着罗戈:“罗哥,有些事情总是会有例外存在。出版发行的上游,好看的书新锐的作家虽然少,却也不会断绝;而下游方面,就是因为离图书市场的成熟期还有一步之遥,所以我们更要抢在这个时间打开新局面。”

    “谈何容易……”罗戈下意识地一手轻叩桌面,一面摇头:“新局面,人人都想打开,可是也没见谁真的打开了。小一啊,有些时候,适当的保守也是必须的。”

    两个注册会计师的评估还在持续,偌大一间只坐了四个人的内部会议室,未免显得有些空旷,不过杨一和罗戈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们的所有心思都放到了怎么说服对方上面。

    “保守?现在已经是图书市场发展晚期,马上就要到定型的成熟期!到时候市场竞争更激烈,销售增长更缓慢;而随着网络的发展,实体书市场的淡季也会渐渐拉长;利润率最好的情况也就是稳定而不下降。而在已有的优质出版资源都被瓜分,新的资源一出世就被哄抢的情况下,开源更是难事……这些,罗哥你都做好了准备么?”杨一其实还是很能理解罗戈的想法的,一个只知道冒险冒进的商人,固然能凭借一时的气运狂飙突进,却绝对是刚不能久。罗戈所选择的保守策略,也正是这个时候绝大多数出版人的选择。

    可是杨一的最大依凭,却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商业天分,而是实实在在的人生经历,有了前一世的先知先觉,他自然就表现的事事了然在心,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所以在杨一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语气中也就带上了无比自信的笃定,让一旁被争执吸引了注意力的两个会计师也不由得侧目连连——对上一个比他大了一轮多的老总级人物,不仅没有半点儿的局促不安,还能侃侃而谈,甚至似乎还在气势上占了上风,这就不得不让人称奇了。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罗戈虽然见识过杨一在某些方面的惊才绝艳,却也不敢轻易相信他有解决困扰着整个出版界和图书市场难题的妙方。

    现在他这么一问,纯粹是被杨一质问的哑口无言后,下意识的反应。

    对于是否全盘相信杨一的这番话,罗戈其实也是矛盾重重的——要让一个在出版行业混迹多年的老总级人物,轻而易举就相信一个高中生对图书市场走向的预言,确实有草率轻信的嫌疑。可是少年那言之有物有理有据的看法,以及其中一些已经有应验预兆的论断,又让他不得不放下心中的那一丝侥幸和怀疑。

    杨一也不和罗戈作口舌之争,而是递给胖总一份不算厚的资料,这是杨一在《云荒》大卖的时候,渐渐成型的第一步想法。而在昨天那种突如其来的紧迫感来临之后,杨一终于是把这些想法整理成了具体而微的资料和策划文案。

    “发展出版社的同时,开办图书大卖场?”罗戈喃喃道,眉头一时微皱,一时舒展,显然很是动心。

    其实杨一所说的,也不过是一些后世经常看得到的,有关图书界和文化产业如何做大做强,如何另辟蹊径别开生面的法子。以及具体到如何运作一个书城,将其打造为巨型文化摩尔的详尽阐述。

    但是只是因为这些理论跑在了时间的前面,立刻就显得新锐而振聋发聩。

    “咦,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一本十块钱的书,最终有接近一半的收入要流到销售商手中,难道你就不想把这部分利润也自己吃进么?”杨一奇道,脸上是单纯而质朴的疑问表情,如同一个小朋友在问自己的家长雪为什么不是黑的,可是话中的内容却充满了恶魔式的诱惑。

    “这个……”罗戈使劲儿苦笑,傻子才不想:“可是……”

    “可是什么,放眼全国,也就是新华销售渠道和民营销售渠道,一个暮气沉沉,一个小打小闹。”前一世的记忆中,那些有着“书城”概念的图书大卖场中,最早的北京图书大厦也是98年5月才落成开放。

    如果现在就在越州建立起这样一个卖场,这个“全国第一书城”的名号,亦将是杨一的文化国度中辉煌灿烂的一笔:“如果我们自己建立起一个堪比北京王府井新华书店的大店,且用现在刚刚流行起来的超级市场模式来运营,罗哥你想想看……”

    “超级市场?”罗戈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对这个刚刚在大陆风行起来的零售业模式并不熟悉,却也不算陌生。这位胖总不是零售业里面的弄潮儿,但是作为一个商人,他至少知道这种目前只在国内一线城市出现的新事物,它那可以预期的、已经渐渐初露锋芒的恐怖竞争力。

    于是杨一又例数自己拥有一座书城后的诸多好处,比如从出版发行到最终上架销售这个中间所省略的渠道商过程;比如因为多样化经营和丰富的商品选择,而显得更强大的抗风险能力;比如图书销售不畅而引发的退货以及营销费用浪费问题……

    “我们可以在书城的二层开办电子文化和影音产品专区,三层开办属于自己的图书馆,回收消化滞销书,另外还可以建立起书城直接领导管理的特殊渠道销售团队……”

    杨一虽然只是随口列举了一些后世书城的常见营销手段,但是对于罗戈的冲击不可谓不大,胖总虽然见多识广,却终归没有可以窥探未来的逆天能力。

    “之所以拒绝入股思阅文化,就是因为有了创建书城的打算。”杨一直视着罗戈,眼中有“敢与我同行”的豪情相邀。

    只是有些出乎杨一预料的,对面那个一向显得很有胆识魄力的年轻胖子,在目光复杂地和杨一对视一眼后,居然犹豫片刻,最终和自己拒绝他一样,拒绝了自己。

    “为什么?”同样的疑问,不同的人。

    半天的时间,就是一个轮回,而现在轮到杨一对罗戈发问。但是语气却不急不躁,甚至并没有几分疑惑,仿佛他的问题只是随口一提而已,只因为这个结果他早已经预料到。

    “你说的这个书城,已经是近乎于一个独立企业单位的雏形了,即使是和思阅文化比,也只大不小!要驾驭这么大一座文化巨舰,只靠纸上谈兵……”罗戈在心中组织了半天的措辞,终于是和杨一明言。

    这个年轻却不乏精明的胖子,敢于压上大半身家出版《云荒·九州飘零》,是因为有《宋朝那些事儿》的成功在先;而他敢于出版《宋朝那些事儿》,是因为本身就浸淫于出版发行这一行当多年,不敢说目光如炬,却也能够分清好坏。

    可是要说到相关的下游产业,也就是图书的终端营销,虽然杨一的计划书上屡有想前人不敢想的奇思妙论,却终究还是难让求稳的罗戈下定决心去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毕竟前者只是一本书的营销,就算投入再大,也不太会涉及到图书行业以外的方面,哪怕一时失手也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而建立一座书城,则需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问题,甚至事关不少文化方面的政策政令,以及商场中的人情关节。

    两者的投入从一开始就已经不在一个层面上,这一次要让罗戈拿出比出版《云荒》更大的勇气,来投入到一个尚算陌生的领域中,被人拒绝就也不怎么出乎杨一的意料了。

    不过杨一在预知剧情的前提下,还不能通关人生游戏,那简直就是重生者的奇耻大辱,而面对罗戈犹豫着的拒绝,男孩亦没有丝毫气馁和失望,眼中的相邀目光变为了独行求道的坚定:“书城我必须要做下去,不够的钱以及其他一些必要的资源还请罗哥你帮帮忙,我……用一些东西和你换。”

    和我换?用什么东西和我换?罗戈心有疑惑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小一,有些事情,是固执不得的!这样,我先前的条件不变,你还是考虑一下,和我一起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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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章为止,欠27

    杨一自然是不会和罗戈一起干的,干出版干“写作包身工”不行,干其他的更不行。

    前者他的母亲自然是不会同意的,杨敏总还指望着杨一进了一高之后就一定能顺利考上大学,完成光宗耀祖这个为人父母对自己子女的终极期望!所以在杨一几次试探着谈起了辍学问题后,杨敏要么摆出强硬姿态,要么恨铁不成钢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久而久之,重生者郁闷无奈之下,也就懒得再提这个话题。

    而后者……杨一的思维赶紧一掠而过,一边感叹前一世中那些腐女们男男光环的强大影响力。如果被姜喃和苏晚知道自己这么胡思乱想,不知道两个女孩又分别会是什么反应。

    怎么会想到苏晚?杨一猛然惊觉,然后在自己一愣之后,下意识用眼角的余光躲躲闪闪地瞟着身边的女孩,这对于重生以来的杨一来说,如此迟疑而心虚的表现,还是第一次。

    旁边的姜喃不知道杨一内心所想,女孩正转过眸子看向杨一:“等会要收化学课的作业了,你可不要说这个周末又有事情在忙,所以没有做哦!”

    星期一清晨的教室里,刚下了早自习,人不多,而一个女孩拖长了声调,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戏谑又无奈的笑意。看着姜喃这只会对自己偶尔露出的真性情,杨一因为把苏晚和她一同想起的愧疚就更盛:“还真是在忙……要不,再把你的作业给我复制一下。”

    如果是换成其他任何一个自己有些好感的人,姜喃多半会苦口婆心犹如国小女老师一样教育他(她),让其认识到不好好完成作业的危害,可是在面对杨一的时候,女孩却总是不知不觉间就卸下了惯有的面具,音调如同女王般轻而矜持地挑高:“是,是,都是大作家了,写不写作业有什么关系。”

    杨一挠头,本来想还给她一个喏喏且纯真的笑容,不过努力了半天也没有进入那种貌似羞愧的状态,只好眼睛一转:“盛名所累,惭愧,惭愧……”

    看惯了杨一淡然无谓的笑容,陡然被他用有些厚颜无耻的话语反击,姜喃就有些意料之外地一滞,随即就要爆发自己的真实战斗力来反击,又因为身边有同学忽然走近,而不得不换上一贯的温婉笑容。

    迅速至极的七十二变中还不忘扫给杨一一个凌厉的眼神。

    来的人是学习委员高峰,在用明显带有好感的仰慕目光从姜喃脸上划过后,小个子男生的视线回到了杨一的身上:“呃,杨一你的物理作业呢?你们组都收起来了,就剩你没交?”

    姜喃闻言立刻又很是隐蔽地白了杨一一眼。

    本来是物理课代表的职责所在,不过那个课代表因为身体原因请了病假,收作业的任务就临时落到了高峰身上。

    重生者茫然且无辜地看着高峰,又转过头迎上姜喃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这双眼睛正在无奈地瞪着他,瞳孔深处有微微嗔怒的娇媚:“还有物理作业?什么时候布置的。”

    三班的学习委员显然也是少有接触杨一这种人物,在一向成绩优秀的普通高中生眼中,能够忘记一门主课的家庭作业,约莫也算得上是罪大恶极了,所以在听了杨一这很是白痴的反问后,高峰也是一阵无语。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平时很是有些铁面无私味道的学习委员,在第一次和杨一接触的时候,居然反倒比其他同学更好相处一些:“来拿一本抄一下了补上吧,老黄可不像其他老师那么好说话的。”

    在杨一和姜喃共同小小惊讶的时候,高峰转身回去,几步后又有些犹豫地回头,踟蹰道:“杨一你要小心点,我早上听到陈成他们说,高三的周绍好像要针对你。”

    上个周末,周绍的约会示爱,以及后来的校园广播事件,在一高里是很掀起了一阵风潮的——清秋傍晚的校园从嘈杂到静谧,先是纯洁而温暖的男声用歌唱诉说,然后有着奇妙韵味的古风飘落在浑浊暗红的暮霭中,温情如斯——就连一些高二高三的学生也在相互打听,那个周五的放学傍晚突然出现在校广播室里,并且以歌声和古筝演奏制造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热潮,却又让人事后不觉就心生怅然的男生,究竟是谁。

    而杨一今天早上步入教室的时候,大部分已经知情的班上同学,看向他的眼神不免充满了复杂的味道。

    一方面杨一的数理化差得离谱,又有着敢于顶撞老师和高年级霸王学生的不羁性格,实在不是他们可以真心接纳到各自圈子里的人物,这样的人,普通的学生潜意识里就会有些排斥。

    另一方面,这个男孩却又总在某时某刻忽然就出人意料——比如堪称变态的英语口语,比如语文成绩虽然一般,但是作文却每每被语文老师周青萍当作范文在课堂上念起,现在又发现他还能弹一手古筝,简直就有了一两分民国时期青年才子的味道。

    对杨一不屑的人还是继续不屑着,不过大部分学生都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孩,已经不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评价清楚的了。

    除了以上这些因素外,也有一些对于他敢和周绍公然对抗的同情——不仅仅只是对抗,甚至隐约有了几分当众打脸的嫌疑,周绍因此而怀恨,也是一个人报复心使然下的正常反应。

    而在听到了高峰的这句话后,姜喃瞬间就把这个学习委员为什么会帮杨一这个问题抛到一边,转而有些担心地看着身边的人。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圈子势力,能量大小,武力强弱……杨一都是弱势方中的弱势方,她不希望杨一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被周绍那一伙人视为眼中钉。

    倒是杨一,虽然感激地对高峰点点头,不过那也只是对他仗义通报的行为而做出的感谢,说到内心,他是不畏惧周绍那一伙人的。

    只要周绍还挂着学生的身份,杨一就不怕他们乱来,而因为这件事情带来的一些报复行为,比如堵教室门,又或者请人到厕所谈心之类,杨一自然也有应付的办法。

    他现在的心思,根本就分不出来放到和顽劣学生争风吃醋上,而是全部放到了即将建立的,自己占了51%股份的新公司——云中书城之上。

    原本是罗戈清算评估资产,然后以股份为代价拉拢杨一入伙的见面会,最后却在杨一的坚持下,变成了思阅文化全体主编对杨一新书的现场试读会。

    这样的转变,让见惯了商海风云的睿信会计师们都有些惊奇和愕然,却又大感值回票价。

    《神农密码》和《云荒·墨·偃师》,这就是杨一入主他人生里第一个文化城堡所付出的第一个代价。

    前者是引领畅销书一时风骚的《藏地密码》的变异版,在删除了《藏地密码》中有关小胡子的内容后,杨一又在其中加入了在神农架林区发现的,被誉为汉民族创世史诗《黑暗传》里的一些内容:融汇混沌、浪荡子、盘古、女娲、伏羲、炎帝神农氏、黄帝轩辕氏等许多历史神话人物事件,以及相关的历史、上古文艺、宗教、民俗等文化佐料,并且杨一更是坚持了《藏地密码》书中原有的谋杀,侦探,解谜,悬疑一系列畅销要素。

    所有的这些加在一起,让十几位主编三位总编,还有罗戈这位老总只是看了一个看头,就忍不住频频点头交换着彼此的肯定和欣喜。

    这一本讲述神农架古老的谜一样的山林里,那些沉积着的古老的谜的图书,几乎是天生就被打上了畅销的标签。以一个科考学者对野人的研究为引子,拉出了一个数千平方公里的神秘国度中那些被遗忘的古老记事,开场张扬而紧张感十足,而在文字一点点显露真相的时候,却又因为对楚文化和高山原生态文化的剖析而不乏深度和广度。

    再加上那些让人不读完就无法顺利呼吸的跌宕起伏情节……只怕就这一套书,最终给思阅文化带来的收益就可以以千万单位计算,更遑论还有《云荒》系列漫画的第二部。

    最终命名为《云荒·墨·偃师》的这部漫画,改编自《钢之炼金术师》,后者亦是一座动漫历史上的丰碑,也许在纯商业化上不能和《海贼王》比肩,但是其中所承担的“漫画家的思想”却是只多不少,这样的一本书,在用人气最高的《海贼王》打开市场引发关注后,再以此来展示作者和出版商的“思想深度”和“人文关怀”,显然是再合适不过。

    所以在罗戈拒绝了他合作的提议后,杨一就果断拿出了这两本计划中的产物,以此为引,几乎是瞬间就攻破了胖总的心防。

    这个胖子叫嚣着的“亲兄弟明算账”,可不只是说说就算的,如果不是这两本书,杨一也未必能这么快就让罗戈放下心中的顾忌,转而同意他的计划——因为在杨一开出来的条件中,自己将会用以后作品的完全版权,来换取罗戈这一次毫无保留的支持,直到杨一还清胖总先期垫付的资金和各种无形投入。

    在最终的意向书里,杨一可是要占有新书城51%股份的,而后不管书城计划的成功与否,杨一都要用后续的作品版权来补偿思阅文化——说穿了也就是罗戈个人——所作出的付出,直到债务清还完毕,杨一才能再次拥有以后作品的版权。

    胖狐狸和小狐狸都自以为得计,一大一小在周日下午签订合同之后,一起在心里得意洋洋庆幸感慨着。

    而那个有关文化理想国的故事,却就这样一点一点被杨一把轮廓展开。

    希望,就像是每个人童年里的风车,跑得越快,转的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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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分以前的内容,不算加更,也不算拖欠,还是欠27

    “你小子比我狠!”草签了合作意向后,周日晚上的聚餐会上,趁着一拨人敬完酒的间隙,罗戈刚放下杯子就忍不住对着杨一感慨:“就算是你的这个想法成功了,到最后起码也要双手奉上……至少六七本畅销书的全部版权和收益,还必须都是百万销量级别的畅销书!没看出来啊小一,你骨子里还是个狂热的理想主义者!”

    得知杨一和罗戈具体合作计划的,也只有思阅文化的几个高层,其他人只是又听到风传,这个被社里大大小小的编辑们称之为“金笔杆”的少年作家,似乎又要和自己的老总有什么大动作了。

    所以在公司内部的聚餐上,几十号人看到老总和各部门的头头脑脑们兴致很高,也就一拨接着一拨的过来敬酒,不少新加入的员工倒是借此机会,把坐在主座上的杨一打量了个结实,着实好好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

    至于起哄着灌酒,很多人老早就存了这个心思,无奈男孩能够坐在主座上的情形就很说明了一些问题,再加上有罗戈时不时摆出“你们这些混人可别动咱社里宝贝”的架势,是以当一圈人都有些酒精上头,连罗戈都神叨叨起来后,杨一还能保持着清醒。

    “罗哥,你这算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么?”少年就假装无奈地笑:“你先前要把我拉进思阅文化,不就是存了让我当长工的打算么?现在无非就是换了个雇佣方式罢了。”

    杨一之所以坚持要建设这么一座书城,并非是因为自己有无穷的先知资源而挥霍浪费,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能够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文化倾销渠道,并且最大程度上保证自己应得的利润。

    更何况现在这个起步阶段也就一副大书店模样的书城,可是承载着杨一极为重要的相关后续计划,如果说模仿出《宋朝》是为了摆脱灰暗生活的阴影,策划《云荒·九州飘零》是对苏晚的怜悯和抢占日漫资源的战略需要,那么现在用后续的畅销书换来罗戈对书城的投资,则是他搭建起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舞台的必经之途。

    当未来的某一天,这个目前还在计划书上的稚嫩新生物,按照少年心目中勾勒的蓝图发展起来,并辐射拓展出种种新势力后,其所带来的战略回报,可就远远不是一两本畅销书所能买到的。

    甚至不用等到那么远,只要连锁超级书城这个直销渠道完全建立起来,杨一立刻就可以摆脱自己种树他人乘凉的尴尬郁闷局面,再也不是给别人创造财富和价值的工具。

    做一个畅销书作家好,还是做一个决定作家命运的文化独裁者好,答案不言而喻。

    不过事关一座文化摩尔的建设,光是杨一目前到手的两三百万稿酬,只能算作是杯水车薪。对于日后的这些庞然大物,杨一依稀记得北京图书大厦二期的投资是六千多万,上海博库花费了一亿,武汉光谷大致因为地处内陆的原因,也动用投资人近乎八千万……算上年份和地价的影响,少年想要完成这个梦想,所需要的资金无论如何也不能低于四千万,所以他才不得不“当掉了”后面几本书的版权,以此获取罗戈在资金和人脉关系上的支持。

    把后勤保障交给胖总后,杨一才能把全部的心思放到选址,装修,宣传导向,团队管理,资源配置等等细则上去。

    就像是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不要哀求,学会争取,若是如此,必有所获。

    现在的些许付出,只是为了将来更加丰盈的收获。

    ……

    “放心吧。”看到姜喃听闻消息后关切的目光,杨一就璨然一笑:“一些同学之间的小误会而已,说开了就好了。”

    说开了?姜喃就有些将信将疑,从有限的接触来看,她绝不认为周绍那一伙人会是知错就改从善如流之辈。不过杨一嘴巴上的功夫她也是见识过好多次,如果真的火力全开,倒是很能折服——或者说喷倒——一些人的。

    所谓的言类悬河、嘘枯吹生,大抵也就是杨一这样的了。

    可是最关键的是,周绍那些人是未必愿意和人用嘴打仗的,除了恼羞成怒这种特质外,他们还是一高里面近乎仅有的武术爱好者团体。

    这就让他们显得格外不好惹起来。

    “嗯?不相信么?”杨一用手撑着桌子,极为惬意地向后舒展着身子,明净的玻璃窗边有黄叶打着旋飘过,成为姜喃疑惑着眯起眸子的背景。

    深秋的阳光,微凉的薄曦,瞬间失神的少女,顽皮的黄叶,似乎什么都没有缺少,就像是一副被尘封许久后陡然现世的油画,温暖人心。

    “很有自信哦,我们的大作家!”姜喃的脸红了千分之一个刹那,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而女孩到底说的是“我的大作家”还是“我们的大作家”,杨一也无从考证。

    不管怎么追问,想来女孩是不会承认的,于是心跳有些加快的杨一恶作剧的一笑:“你不想知道我打算怎么说服他们么?”

    “嗯?”姜喃就忍不住抬眼看过来,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如果有其他人这么钓鱼式的发问,自己是绝对只会敷衍一笑的,又怎么可能轻易就被勾动好奇心。

    “说真的,回火星去吧,别再来地球了。”

    “噗!”遥远的97年,即便是这句在后世看来普普通通的恶搞词,也有着让人忍俊不禁的捧腹效果,姜喃在噗哧一笑后,就愈发觉得眼前这个男孩身上,那些独特的与众不同之处,有时候就是一句俏皮话,也显得比别人有趣许多,再想想这句话所针对的对象是周绍那伙人,就更凸显了他从容而幽默的生活态度。

    少有的现出了几分妩媚,白了杨一一眼,姜喃好看的鼻子微皱:“油腔滑调。”

    杨一却心怀大畅,亦有万千感慨,前一世的自己,又哪里会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在咫尺间担当着眼前女孩的快乐呢。

    一时间两人忽然陷入无声的沉默,彼此眼神相交的时候,杨一就稳稳地定在那里,而姜喃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下,下意识就心慌意乱的避开,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轻瞟。

    却发现杨一还在愣愣地看着自己,姜喃那映着晨光的俏脸一时间红潮弥漫,安静的二人世界里,似乎能听到心跳的怦怦声。

    只是沉浸于这种气氛中的两个人,完全没有注意到第一节课的任课老师早已经走了进来,在看到男孩女孩眼神的交流后,就忍不住皱着眉头看过去,眼神里有提醒,更有心疼气急。

    一些乖觉的学生顺着任课老师的目光,也发现了气氛暧昧的两人,就忍不住呼朋引伴地议论起来,指指点点,而杨一和姜喃却仍旧毫无知觉。

    直到最终老师使劲干咳了几声,这才让两人惊醒,而小小的教室里更是涌起一阵低低的轰然,经久不散。

    ……

    因为上周末的播音室事情而盯上杨一的,其实远不止是周绍这些学生们,此时一高的高一年级办公室中,一周伊始之时的年级例会上,年级组长赫然在列,然后是高一年级的班主任们,还有几个三班的任课老师。

    其中一班的班主任老师和何岳有些宿怨,这个时候就不免幸灾乐祸:“何老师,你们班上的那个学生,叫什么,什么来着?杨一?对,就是杨一!这也太过分了,才刚进学校就这么跳!照这个模子发展,以后还不又是另一个周绍?虽然校规校纪中没有明确规定对他这种行为的处置办法,但我们也不能放任自流吧?”

    大部分班主任老师就都紧盯着何岳,看他到底会发什么样的意见,是站出来为学生说话,还是保持他一贯激进而严厉的教育管理手段。

    其实周五晚上的那场风波,一些老师几乎是从头听到尾,可也没听出什么不对来——无非就是两个关系好一些的男女生在广播台闹出了一些小意外。

    又何曾有僭越之处呢?这分明就是每一个人在自己的学生时代,所做过或者所期盼的最美好的事情。

    那个男生的演唱,还有后来的古筝演奏,一度让不少老师心有所感之下,转为了他的支持者,有几个还没有失去理想和浪漫情怀的年轻老师,甚至生出了“这才是真的青春如歌”的感慨。而负责校播音台的音乐老师杜苓,今天一大早上早操的时候,都不知道提了那个男生多少次,大有把此人收为关门弟子的意思。

    何岳听了这话,一时间就有些心头怄火,本来犯不着上纲上线的一件事,被对头这么一说,反倒像是自己班上的学生闹出了什么丑闻一样,连带自己也左右为难起来。

    如果和往常一样与一班班主任杠上,无疑就是便宜了杨一这个自己一直看不顺眼的学生——不找他麻烦就已经是看在校长余浦的面子上了,现在还要自己来保全他,那真是情何以堪?

    可是要想趁此机会挟制管教一下杨一,却又长了自己对头的威风,难不成怎么样去处理自己班上的学生,还要由着别人指手划脚吗?

    想到这里,何岳对杨一的印象顿时坏到无以复加,好像杨一的举动,是专门为了把自己推到如此两难境地而故意为之一样。

    于是在抬着眼皮瞟了那个一班的班主任两眼,送过去一个“我的事还不劳你费心”的眼神后,随即沉着脸道:“我会对那个男生口头警告的,一高严肃严格的校园风气,绝对不会在我们三班身上出现例外。”

    轻描淡写间就撇清了姜喃,只把矛头单单对准杨一。

    一些被歌声打动过的老师们,就不免为这个偏重的处理结果摇头,不过到底是人家班里的内务,就算自己想说几句话也无从插嘴。

    而虽然被何岳的神态弄的有些不爽,但是最终还是逼迫他表态处理自己的学生,一班班主任的眼镜儿后就闪过一丝胜利者的得色,笑着对何岳语重心长道:“何老师的能力我们还是清楚的,说不会有例外,估计就一定不会有例外了……不过,这事情毕竟有些不成体统了,一个男生跑到广播室对一个女生唱歌,还搞得全校人尽皆知,口头警告是不是有些儿戏了,需不需要通报批评一下?”

    说是要对杨一通报批评,但眼睛却实实在在落在何岳的身上,一脸“你以后可要洗心革面,好好表现出一个班主任该有的能力才对”的表情。

    如果被杨一知道了自己居然也遭了因何岳而起的池鱼之灾,男孩多半是要无奈苦笑了。

    不过就在年级主任也准备不咸不淡地表个态,做一下总结发言的时候,一个年轻的老师忽然推门而入,步伐有些匆匆。而一屋子的老师们在看到他进来后,也就纷纷好奇打量过来,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惊动了这个校长的特助。

    “余校长听说你们年级组在讨论上个礼拜五的事情,让我带个话过来——学生们唱唱歌弹弹琴是可以理解的,再说在高一的时候,也正好有时间发展一下课外爱好,还能陶冶情操,大家就不要过于顽固死板了!”

    这句话,顿时让原本已经大致为此次事件定性的高一年级老师们面面相觑起来,一些人先前在心底猜了好几个此人的来意,却发现自己没有一个是猜对了的。

    不过还是不敢相信,一向只抓学校发展大方向的余浦,居然会被两个高一新生折腾出来的动静所惊动,还不失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只是一个意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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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章,9月8号前还清,明天开始稳定两更/天。

    另外我就是一底层小人物,对于经商啊官场啊什么的,完全一渣渣(不过一些基本数据还是努力核查过的),合理党童鞋请放过我吧。这书就是YY用的,看过一笑就好,如果能让诸位回忆起以前青涩的日子,就算是预想中的成功了。

    秋天的早上,明亮的教室里晨光遍撒,流云影动。

    刚才的起哄风潮随着上课铃的即将响起,转为悉悉索索的低声议论,偶尔间杂一两声桌椅拖动的咯吱摩擦,和钢笔摔在地上的啪嗒声,楼下传来自行车的铃声和车脚架支起来的金属脆响。

    还有老师们互相打着招呼的问候。

    一些刚刚进入教室的小女生们,多数是还没有坐稳喘匀气,就被闺蜜拉过去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而对于姜喃来说,即便这个女孩内心有着如何不为人知的不驯和自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窥破了那一点旖旎,总归还是有些局促的。现在听到周围这些纷杂的响动,恍惚间就觉得这些声音一时远在天边一时近在人前,犹如奇异梦境。

    直到上课铃响起,物理课老师黄国彦从教室一角的座位上站了起来,班里的这股议论风潮才戛然而止。

    但是放在往常,一般情况下就已经开始授课的黄国彦,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在教室里来回踱步,经过杨一身边的时候,还不住地用手指关节在他的课桌上重重点下来,其中的警告意味,顿时又让原本消失了的议论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虽然我不是你们的班主任,但是作为你们的老师,还是要提醒一下,现在这个阶段,你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学习,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们多想,你们也没有多想的资格!”在一高里,只有理科成绩特别突出的学生才会称呼黄国彦为“老黄”,这里面也包含了某种敬畏和尊重,但是对于大多数刚刚从初中升上来,还远未适应高中物理难度的普通学生来说,私底下偷传的“皇/军”绰号,算是很好地表达了他们对于这个老师严厉的忿忿然。

    六十五岁往上走,在教师队伍中本应该就是退休在家颐养天年的年纪,奈何这些年越州一高在物理教学上一直没有培养出接班的学科带头人和骨干人才,又迫于外国语高中咄咄逼人的架势,也就只好让黄国彦勉为其难的带下去。

    是以这位老教师在学校里也还有几分话语权,再加上他也不是余浦和古铮任何一系的人马,这种超然事外的姿态,让一些年级组组长、他代课的班级班主任,都对他客气有加,轻易不肯驳了他的面子。

    而在三班,如果要说起对杨一最是看不顺眼的老师,那么除了班主任何岳之外,黄国彦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了,并且近来随着杨一在英语学科上的大幅进步,以及余浦的特助对何岳几次或明确或隐晦的提醒,黄国彦已经快要超越何岳,成为男孩在学校里最头疼的人物。

    偏偏早上又被他抓了个正着,这位老教师为人最是古板不过,现在被他这么针对,倒也没有出乎杨一的预料。

    “我也就话不多说,反正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们心里最好还是有杆秤,不要等到以后再后悔莫及!”黄国彦话有所指地训示完毕,这才回到了讲台上:“现在留十五分钟,你们预习一下今天的课程,机械能守恒定律的第二节。”

    每节课上先留出部分时间给学生预习,而他则是批改前一天的作业,然后针对学生们的疏漏再目的明确地巩固——继续新课程。这种独有的温故而知新的教学方式,也是黄国彦的独门绝活。其他不少理科任课老师也学习过此老的这种授课套路,但是奇怪的是就是没有一人能学到其中精髓。

    在黄国彦的手上,学生们很是适应这种教学方法,可是换了一个人来用,却总是被反映效果不佳,这也是黄国彦在一高物理组不可取代的原因之一。

    于是学生们开始了自己的预习,而杨一则是不出意料地拿出了一叠稿纸,不过这次倒不是在回忆《藏地密码》又或是《钢之炼金术师》的细节内容,而是在精心构思着云中书城的策划书。

    前一世中他不是什么专业的营销人才,之所以能够在《云荒·九州飘零》的销售战役中大放异彩,说穿了还是借用那些经典图书营销案例的光彩,比如如何吸引消费者的注意,如何醒目的突出卖点……再加上罗戈的全力配合,这才有了那一次童话般的成功。

    可是把一本书放大为一座文化摩尔的书城,杨一这个李鬼式的营销精英,不免就感觉到自己腹中缺货。虽然还是可以把前一世记忆中那些推广方案拿来就用,可是具体到一些细节的处理应用上,他就有些有心无力的感觉。

    所以这几天,杨一的全部心神几乎都放在了策划书上,就算是一些具体而微的东西自己弄不出来,可也必须保证在大方向上不出意外。只有战略层面选对了道路,才能让下面的人在战术层面上游刃有余的发挥。

    至于高中课程什么的,就不免被杨一抛到了脑后。

    旁边的姜喃看到男孩又在“不务正业”,两弯如同风中柳叶般清浅斜飞的秀眉就微蹙起来,又满是无可奈何,这样的情况,早已经不是第一次,而且看起来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她知道身边的男孩在学校以外,是有着另外一个身份的。甚至还因为男孩的这个身份,而隐约担忧着什么——开学那一天,如冰之精灵般陡然现世的苏晚,不仅仅是给那些男生们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就连一向自许的姜喃,也难以避免的目眩。

    那个凛冽女孩前后天差地别的变化,似乎都是拜身边男孩所赐,而她正在做的事情,似乎更是和他已经密不可分了,每每想到这里,姜喃就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去胡思乱想自己为什么没有学习绘画这种莫名的问题。

    是什么时候自己就这样了呢?那些从今年夏至来临的时候才忽然就多出来的,有关这个男孩的记忆,就像是一个个簇新的小线头,可是自己却没有冲破一切的勇气,来把这些线头织成一件好看的青春衣裳。而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只是记录在心底的本子上,满满都是,就是说不出口。

    她不愿意去问杨一,哪怕两人的关系明明有突破朋友界限的味道,可是姜喃依旧不想在男孩面前落了下乘。

    每个女孩都有属于自己的矜持,而温婉的姜喃,这矜持深印在她的骨子里。

    所以只是皱着眉头,用笔杆轻轻点了点杨一堆在一边的物理教科书,以示提醒。

    正沉浸在自己思路里的杨一,陡然被姜喃打断,就有些愣神,然后看到女孩微嗔的姣好面容,理解了她一半心思的杨一,有些小触动,于是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串隽逸的行书。

    ——不是每一次努力都会有收获,但是,每一次收获都必须努力,这是一个不公平的不可逆转的命题。

    可是如果知道了自己努力的方向是南辕北辙的,那么不应该及早回头吗?

    姜喃看到纸上隽秀的字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本来是比其他人更知道男孩的隐藏在幕后的故事的,可恰恰是因为这种略知内情,让她面对这一行字生不出反驳的理由。

    杨一确实是少有的偏科的怪才,他可以在物理课上读那些自己看一眼名字都觉得目眩的大部头文学理论书籍,可以坦坦然交上一题未做的化学试卷,也可以让语文老师对他一份惋惜九份回护。并且最重要的,他已经是两本火爆全国的畅销书的背后作者,他已经挣到了很多学生可能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金钱……

    所以当这个男孩说起自己将要努力的方向不在课堂的时候,自己不是应该赞同吗?

    可是越是这样,姜喃内心真正为杨一学业所担忧的成分就越少,反而有种禁不住的烦闷和怅然——怎么渐渐的渐渐的,他就像是另一个遥远世界的人了呢?

    原来那句话是真的吗?一个人身边的位置只有那么多,他能给的也只有那么多,在这个狭小的圈子里,有些人要进来,就有些人不得不离开。

    ……

    “杨一!你的作业是怎么回事?”黄国彦这一次是真的有些恼火了,下面的那两个学生,不仅没有把他先前的告诫警示听在耳里,反而又出现了那种苗头!

    最重要的是,他刚刚才批改过的物理作业上,杨一那潦草凌乱的笔迹,分明就不是认真完成的模样,哪里有在物理作业上大秀草书的学生?

    可是对于姜喃,他是不忍说什么太过分的话来苛责的,更何况这个女孩子的成绩一直稳定在班级前三名的位置,和前两名也不过十分以内的差距,再加上她平时的淑静有礼,黄国彦也只好用敲山震虎的方式委婉提醒。

    至于那座烂疙瘩山,自然非杨一莫属了。

    “回答我的问题,你的作业上都写的什么?物理需要的是严谨,不是鬼画符!”黄国彦的端坐在讲台上不动,压着脑袋,目光从眼镜框的上边盯出去,显得压迫力十足。

    而已经习惯了杨一在数理化上被当做后进典型的王京戴涛那些人,一如既往的幸灾乐祸,剩下的学生倒是不怎么有明显站在哪一方的倾向,只是那种看热闹的心思,是怎么也免不了的了。

    先推荐一下刘慈欣的《乡村教师》,说实话,我自己也已经很多年没看科幻了,而在起点看书的朋友们,也少有对科幻题材感兴趣的。不过还是在这里建议一下,看多了那些爽快的故事,有时候换个口味也是一种新体验嘛,更何况这个短篇是绝对超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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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杨一乖乖站了起来,然后一副老老实实挨训的模样,黄国彦的心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发心头堵了起来。

    这个杨一,根本就是个老油条,每次教育他的时候,都摆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好像在虚心受教,可是一转眼,就又把自己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就像是刚才,明明点醒过他不要做出格的事,可是依旧缠着人家女生不放,眼里分明是没有自己这个老师了!

    其实站在黄国彦自身的立场上,他的看法明显有失偏颇,倒也说得过去,不过他又哪里知道,杨一摆出乖乖仔的样子,倒是真的对他们这些教师心存敬意。

    只要不像是开学初何岳那种摆明车马的针对,而是就事论事的谈话教导,杨一还是很愿意听进去的,至于有些事情他不去做,只是因为能力使然,做不到而已。

    比如今天的物理作业,杨一对于高中的物理课程,学起来是真的倍感吃力,加上还有相对来说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他也只好先放到一边。至于黄国彦说是草书,确实是有些过了,充其量算是连笔的行书而已,但绝不潦草——就算是抄的作业,杨一也没有真如鬼画符一般随意应付了事。

    然而站在各自的角度看,既然谁都没错,那么这场师生间的暗战终于还是免不了的。

    “你这个学生,行为不成熟不说,态度更是不端正!”黄国彦知道就连何岳也在这个杨一身上吃过瘪,到现在也只是无视却始终没有降服他,就摆出一副占据道义的架势:“你自己说说,你的成绩怎么样?在高一八个班里面是不是垫底!最关键你自己不在乎也就算了,还拖累全班的平均水平!你对老师对同学,有没有愧疚?”

    姜喃的眸子斜过来,有对黄国彦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严厉的措辞,显得有些担忧,可是目光中亦有期盼,希望杨一能够有节有理的应付下这次发难。

    杨一似乎是感觉到了姜喃的期盼,怎么能让前世仰慕的她失望呢?又或是对于黄国彦的质问,他是发自内心的不同意,于是男孩笑道:“黄老师,我的数理化成绩确实是不好……嗯,应该是很差?但是你说的态度问题,应该还是有待商榷的,比如字迹,我认为用潦草来形容就不太合适。”

    黄国彦闻言顿时火起,显然没料到这个杨一这么棘手,于是恨恨的把他的作业本拎了起来,刚想拍到讲台前第一个学生的桌子上,让他们传看一下,可是一眼看仔细后,又陡然停手。

    刚才因为看到杨一和姜喃又在眼神交流着什么,而恰好又翻开的是杨一的作业,眼睛疲劳之下也就没细看,潜意识就划为了敷衍了事那一类,可是现在细细打量,本子上的字迹转折间固然有些牵连不断,可是却分明不是一般学生那种潦草随意的稚嫩笔触。

    自己的话一时间有些圆不回来,黄国彦就更是不甘心,不过好在还有其他事实供自己摆出来,老教师就瞪大了眼睛:“我再说一次,我这里是物理课,不是书法课,物理需要的就是严谨的态度!如果你真的是用心在学,也不至于数理化成绩每次垫底!连累班级里的平均分!”

    看到黄国彦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杨一一忍再忍的话,终于还是忍不住笑着反问出口:“黄老师,我的成绩确实拉低了班上的平均分,可是,这就真的对其他同学造成了影响么?班上的前三还是前三,该拿的年级名次还是那个年级名次,我的分数低了,也不会让其他人的成绩单不好看,分数高了,也不会给他们加分,所以应该算不上拖累吧?”

    黄国彦一怔,他们平时一直以来就是这么教训学生,还真没有从每个学生的个人角度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被杨一这么一问,就有些答不上话。

    难道要对着这么多学生说:“你们不在乎平均成绩,可是我们的年终绩效,就是和你们的平均成绩挂钩的么?”

    而底下有几个理科成绩同样偏弱的学生,已经目光闪亮地看向了正在据理而谈的杨一,显然已经成为了男孩这种论调的支持者。

    “哦?那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当最后一名,难道你最起码的上进心都没有了?”黄国彦还从未有过这么肝火大动的时候,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把一个学生压服:“就算你的成绩只和你个人有关,但是你想过没有,这也反映了你对老师劳动成果的尊敬程度!难道我们辛辛苦苦教导你知识,就是让你次次跑在末尾?”

    觉得自己这话很是有水平,又重新占据了道义制高点,黄国彦就哼了一声,趁胜追击道:“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话也不是乱说的!现在你就一心歪在语文上,高考的时候就算考了150的满分,平均分一拉下来也没用!偏科这么厉害,你把我们数理化老师又放在什么位置上?起码的重视有没有?”

    黄国彦教了一辈子的物理,是个坚定的理工科支持者,再加上一高内部也有着只重视理科的传统,所以一时激愤之下,说的话也就不免偏了立场。

    “理科没有老师你想的那么重要,文科也不是那么毫无作用。”杨一是经历过后世的重生者,自然知道在不远的将来,中国的传统文化逐渐受到西方文化和东瀛之风的侵蚀,已经再看不到“道士啊,休再往玄都观前种桃花……休羡他紫阁画堂金作马,自有个冷泉煮石野生涯,遥闻得白玉京中花已发,便高卧鹤背入云霞”的纵意逍遥;也看不到“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叫我情凄切。这也不是江水,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的慨然热血!一个国家有了自己的原子弹和航空母舰固然让人无比欣喜,可是那流淌在民族之魂里的东西倘若一朝远去,带给我们的损失,难道就比领土被侵犯要让人无谓吗?

    “还有,我也从来没有不尊重任何一个老师,只是尊重的方式和黄老师你所理解的不同。”杨一索性毫无顾忌地侃侃而谈,既然有些东西提到了,那就一次性说开的好。

    “哦,你每次考试垫底,就算是对我的尊重,这种尊重的方式还是蛮另类的啊。”黄国彦就冷笑,课堂上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我没有什么大道理将,不过如果语文学得好,倒也可以写出一些发人深思的小故事!”杨一目光清澈地迎上黄国彦冷峻的眼神:“如果黄老师不介意,希望能给我十分钟时间来证明一下。”

    “你说,我倒要看看你能讲出个子丑寅卯来!”黄国彦对于杨一的说法自然是不屑一顾的,给人讲故事?这个杨一还当这是在小学的课堂上吗?几个寓言就能引人眼球?不过却还是冷哼着让杨一自由发挥,就等着让这个学生贻笑大方。

    “我要讲的故事,叫做《乡村教师》。”杨一的话刚落下,一片极低的喧哗声就响了起来,这个名字,摆明了就是和黄国彦打对台了,一片学生顿时齐唰唰抬起头来,心道这个杨一倒是每次都能引发一些话题。

    不过对于重生者来说,他所记得的,却只是这篇被誉为中国科幻史上经典之作的“奇文”的影响力。

    也许不是历史名著,不是唐诗宋词元曲,但是其中蕴涵的人文思想,还有那种中国现实主义和超现实科幻之间的融合与碰撞,却不输那些鸿篇巨制的经典。

    有关现实中的点点切肤之痛,在空灵而飘逸的科幻背景下,结合的如此美妙,又是如此发人深思,而其中对于教师社会作用的肯定,对知识的崇敬,更是升华了文章的主题。

    于是杨一开始娓娓讲述,有些细节已经遗忘,男孩就自己添加上去,只要有了其中所颂扬的精神,和立足宇宙的宏大想象力,即便是偶有漏掉的段落,倒也不影响全文的意境。

    故事最开始也不过是一般写实的描写,几个尖子生才听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失望起来,觉得这个杨一乱/搞些噱头,这一下真是耽搁了大家的时间,不过多数人还是在竖着耳朵等着下文。倒是有过在偏远山区民办小学教书经历的黄国彦,几乎是一下子就被吸引进了故事里。

    开始就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也不算太在意,但是听着听着,就仿佛故事里的人换成了自己,随着里面的人物感动而悲怀。

    等到杨一讲到“他用尽了一生,在娃们的心中燃起科学和文明的火苗”,还有那位李姓乡村教师为了保护本就破败的学校,而被愚昧的山民打断肋骨的时候,黄国彦竟然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一张涨红的老脸上满是激愤。

    而在紧接下来的小转折中,那个乡村教师明明是食道癌早期,却因为无钱医治,反而计较着自己剩下来的时间够不够送走一届毕业班的时候,有好几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们就忍不住鼻子都酸了起来。

    黄国彦更是一边频频点头,一边又心有戚戚地摇头叹气,仿佛回到了五六十年代,自己和三两个年轻的伙伴充满热情地坚守在那个偏远山村时的场景。

    到得杨一的话头一转,镜头瞬间切换到亿万光年以外的宇宙深处的时候,那些小女生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天生对科幻更加敏感的男生们,尤其是数理化出色的几个尖子生,个个竖起了耳朵,看向杨一的目光就不免充满惊诧。

    这个原本对于理科一窍不通的人,为什么可以描绘出这么一副宏大而充满了想象力的画面?

    而杨一身边的姜喃,尽管她本来是最应该沉浸于故事本身的那一个,可在男孩缓缓的讲述中,她却渐渐陷入到他深邃的瞳孔中,那里面有理性和感性交织而成的光芒,让姜喃恍惚。

    这个男孩,身藏秘密,曾经陌路,而今并行。

    不知不觉间,在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的时候,姜喃已经警醒,他也许会超越这个时代,独自前行,不知道当他回头的时候,还能不能看见淹没在人海中的自己。

    故事渐渐接近高/潮,杨一讲到了乡村教师给那些孩子们填鸭式的猛灌牛顿定律的情景,可是这种填鸭,却是在燃烧一个人的生命,男孩的叙事,让地球的山村里和遥远的星空外这两条主线交织纠缠,牵动人心。

    文明测试没有通过的星球被一一毁灭,像烈日下的露珠。

    很快轮到了故事里的地球,而那群似乎要成为拯救者的老师和孩子们,还在努力奔跑,他们的对手,是无情而公正的时间。

    终于测试到来,现在绝大多数的初中生都能勉强回答的问题,被孩子们茫然错过,毁灭的使者已经走在了前来拜访的路上,教室里一群学生揪紧了心,连黄国彦都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下文。

    等到杨一最终揭开谜底:“孩子们清脆稚嫩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文明测试通过”的时候,教室里面居然是齐唰唰一片长出了一口气的声音,黄国彦更是接连拍着大腿,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一下一下重重点着的头,却显然是赞许中又意犹未尽。

    一如杨一所料,这个故事也许主线太直接,人物有些单薄,可是其中所讲述的内涵,却总能打动人心。

    最后,故事的尾声,听众们的视角随着故事里高等文明外星人的目光,投向被称为教师的这个奇特个体,以及那一座小小的荒冢时,教室里的少男少女们,少有的沉静下来,有惊艳,更多是感动和回味。

    “我的数理化的确不好,也做不到像老师你这样教书育人,但是通过语言的艺术,我虽然不能直接传播知识,却可以点燃人们对知识的向往和热情。这就是语言和科学的不同之处,两者之间,又有什么高下之分呢?”杨一最终道出了他的真正想法,但是这种图穷匕见,却没有生死相搏的狰狞,只有着对某些现象的深刻反思。

    黄国彦就摇摇头,却没有反驳的意思,只是又在讲台上坐了一坐,若有所思。

    就像是男孩所说的,直接教导人们知识,和引发人们对知识与真理的渴求,即文与理之间,到底哪一个更高尚,谁又说得清楚呢?这两者难道不是同等的重要么?

    ……

    下课后一些人还在讨论这个小插曲,杨一没有注意到,高峰被原实验一高的陈成一伙人拉到了教室外,似乎在说些什么,而另外几个原本和姜喃走的不怎么近的女生,居然结伴凑到两人这里。

    其中一个隐隐有大姐头架势的中心人物何丽,扫了一眼旁边在纸上写写画画的杨一,对着不明所以的姜喃笑着邀请到:“副班长,这个周末是玖临的生日宴会,咱们新同学打算聚一下,你不会不来吧。”

    然后别有意味地补上一句:“不用送东西的,人来了就好。对了,杨一你有空么?班上的男生可是都要来的,你也不会放心姜喃一个人参加吧。”

    夏玖临?生日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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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何丽说这话的语气,混杂着一分隐隐的轻视,还有一分疑惑两分激将六分调笑。

    姜喃在三班里,几乎是人人都愿意接近的对象,她不像何丽又或是其他几个同样出挑的女生,只是各自小圈子的中心。女孩平时表露在外的温和可亲,以及在一高亦要排上前列的姣好外貌,还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最看重的学习成绩,她一样都不缺少,再加上平时也没有过于固定的小圈子,这就让姜喃在女生中间竟然是近乎不受排斥。

    而对于一些男生来说,同样是因为姜喃娴静的性格,少有那种出类拔萃的女孩子不自觉间就会流露出来的骄傲和高高在上,所以固然都把她奉为女神,却不会在心理上把她捧到需要高高仰望的云端。相反,还都会尽可能的找一些学习上的借口,和佳人交流一番。

    在他们的想法中,杨一这样的另类人物能够被姜喃青眼相待,也不过是女孩温和可亲的性格使然,以及这小子借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罢了,那么自己有些小遐思,倒也不算没有自知之明,说不定在那个高三的周绍和杨一两人隐隐约约的暗战之间,还能有自己后者居上的机会。

    而何丽现在说出这么一番话,自然就是这个原因,轻视是因为觉得杨一不自量力胃口之大,就算他在某些方面确实有点儿小才华,可依旧看不出怎么就能配得上姜喃。而疑惑则是因为姜喃一直以来的态度,似乎对杨一比其他男生更为亲近许多,这也是何丽一直以来感到不解的地方。

    至于激将,姜喃在班上的暗恋者众多,甚至已经不乏外班的男生来打探过女孩的消息——虽然周绍已经摆明车马要追求姜喃,但等到这个校园小霸王高三一毕业,谁知道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呢——所以如果杨一露怯不来参加生日聚会,想必很多人是会一面嗤笑一面暗喜的。

    “夏玖临?她的生日宴会怎么让你来通知?你们的关系没有好到这种程度吧?还邀请了全班人。”杨一有些奇怪,随口就问了一句,他并不是喜欢八卦的人,或者说,他对现阶段那些小孩子们过家家似的家长里短没有什么兴趣。可是成年人思维模式带来的洞察力,还是让他很清楚的看了出来,眼前的这帮女生虽然也是很玩得开很会闹腾的一群人,但和那个有些神经质的夏玖临却是没有太大交集的。

    “怎么了?人家夏玖临不过想改善一下和同学的关系,这也有错啊?”何丽的脸上就闪过一丝不自然,不过随即又硬气起来:“你是不是男人啊?玖临就是因为太喜欢《云荒·九州飘零》了,所以上次听到有作者亲笔签名的时候,才表现的激动了一点,这次请你参加生日宴会,也是想要意思一下嘛。”

    随即又转向一脸好笑的姜喃:“喃喃,怎么样,你总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参加个聚会还问这问那吧?再说身为副班长,总要带头团结同学哦!”

    姜喃还没来得及回答,何丽身边的几个女生就一起叽叽喳喳起来,很有些同仇敌忾,还带着“你是不是男人啊,一点儿都不痛快”的蔑视眼神,好像杨一表示一下疑问,就是对她们的莫大不信任一样。

    杨一一看周围这些女生的模样,心里面就没有了深究的兴趣,更何况他也没有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管他谁来下请柬呢,总之不过是一帮学生的闹腾。

    于是就看向姜喃,如果只邀请了他一个人,那么几乎不用多想,自己是肯定会拒绝的,可是再加上身边的女孩,杨一就无法轻率决定了。

    倒不是像何丽所想的那样,担心其他男生会趁虚而入,只是应有的征求姜喃的意见而已。

    不过想来女孩是不太会拒绝的吧。

    果然,就在杨一用询问的目光看过来后,姜喃恬静一笑:“嗯,这个周末是吗?我们会去的。”

    何丽和其他几个女生就互相交换了一个诧异和八卦的眼神,姜喃说的可是“我们”,而不是“我”,这两个人之间,已经到了一个人能代表另一个人做决定的程度了吗?

    ……

    “你好像不是很乐意去啊,为什么不拒绝呢!”离下一节课还有些时间,何丽一群人去到了外面的走廊上,杨一看着身边的女生,有些话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姜喃怔了怔,神情有些复杂,最后居然少有的自嘲一样笑了笑:“以前不拒绝别人只是伪装,可能是装着装着,就成了习惯吧。”

    杨一一愣,心中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忽然就轻轻痛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这个女孩子了,可是在这一刻他才惊觉,原来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秘密。

    觉察到杨一愣神心疼的眼神,姜喃不由有些小小的悸动,因为平日里总是光鲜的出现在人前,所以别人看过来的目光也多是仰慕亲近,又哪里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而他,就是那个可以分享自己已经深藏起来的过往的人吗?

    ……

    这一周过的都还算平静,自从杨一在周一一早的物理课上,用那个科幻故事很好地缓冲了自己和黄国彦的矛盾后,几乎也就没有其他找他麻烦的老师了。只是班主任何岳看向他的目光除了漠视外,也隐隐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如果校长余浦只是私下里要他关照一下杨一,倒也还说得过去,但是几乎从不干预具体教学的校长,专门为了一个学生而表达自己的态度,这里面还有什么猫腻,就是何岳捉摸不透的了。

    开始他只是向着杨一是余浦的晚辈子侄这个方向上猜,但是现在看来,事实又显然不是如此。

    再加上虽然杨一的理科成绩一直是一塌糊涂,但是在外语方面却是进步显著,从一开始的小测验不及格,到开学半个月后在6、70分上下徘徊,到最近十一放假前的一次测试上,居然摸到了83分这个高度。

    虽然也不过就是班级平均分的水准,可是其中的进步放在整个班级横向对比来看,无疑就是让人大跌眼镜的了。

    到了这时,何岳也摸不准这小子一开始是真的只懂听说不会读写,还是刻意控制着自己的应试水平。

    无所谓了,有进步总是好的,再说他是连校长余浦都时时惦记的人,自己还能拿他怎么样不成?

    所以在何岳无视,黄国彦尽管也还是经常提点两句,态度却明显不再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情况下,杨一的日子也就好过了许多。

    剩下的任课教师中,化学和生物老师是全部心思都放在尖子生上面,脾气也相对温和的女老师;而政史地三个老师,除了地理老师对杨一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官外,另外两个居然也和语文老师周青萍一样,对于杨一是又叹又爱。

    叹自然是叹这个学生未免也太偏科的厉害,爱却是因为在政治和历史两科上,杨一屡有不同于这个年龄段学生的深刻见解,往往在回答问题的时候,能够由书本上的问题发散到更进一步的高度上,有时候偶尔联系到一些时事政治,或者是野史秘闻,不但是底下的学生们兴致勃勃,就连自己这做老师的,也在三言两语中被引发了讨论的兴趣。

    然后,就在这悠然而相对平静的日子里,杨一迎来了他重生后的第一个同学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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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章铺点东西,不铺垫的话,后面也爽不起来是不是,另外保证以后不加私货了。

    周六上午,杨一正要从家里出发的时候,罗戈的电话却早早打了过来。

    虽然在两人的协议中,他为杨一的计划投资是有那些畅销书作抵押的。并且这个少年现在拿出来的四套系列图书中,两套已然热卖,另外两套也是准百万销量畅销书的模子,可是就罗戈自身来讲,他是那种一旦认定就要全力一搏的人物,既然敲定了合作意向,就算是自己怎么样都不会吃亏,却也还是对这个计划分外上心,所以一大早就又打来电话,想要拉着杨一详谈。

    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四下动用关系,找了不少投资人谈合作意向,因为若是光靠思阅文化,一时间是负担不起如此巨大的投资的,必须要找到另外的资金渠道。

    可是如果走银行路线,抛开贷款额度的问题不说,只怕会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拿来做文章,成为攻击自己家的话柄。而换成其他形式的融资,又苦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投资人,所以明明已经入秋,胖总却居然有几分内热上火的趋势。

    当在电话里听到杨一要去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胖总就更是觉得自己简直要肝火郁结了。

    不过这些事情,杨一是不会去管的,跑关系走门路拉资金,没有一条是他的长处,自然是能者多劳,要不然这位胖总不管书城最后成败与否,都做的稳赚不赔的买卖,中间却还不想出力,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出门,搭上98年年底即将取消的公交电车,杨一和早早等在市委大院门口的姜喃汇合,然后又到越州有名的一个学生礼品店里挑了两份中规中矩的礼物。

    两人和夏玖临算不上有交情,只是听闻全班大部分同学都到场的聚会,自己再推却就显得太过不近人情,所以也就随大流的选了两份礼物意思一下。

    颤巍巍摇晃着前行的老式公交电车上,两人坐在靠后的位置,姜喃看着身边的杨一,就忍不住取笑:“你其实不用花钱的哦,把最新一期的《云荒·九州》签上你们俩的名字,保管夏玖临喜欢的不得了。”

    “我们俩的名字?”杨一就奇道,随后就恍然大悟,心思有瞬间的失神——自从《云荒·九州飘零》发售后火爆热销以来,他已经快一个多月没有见到那个孤鸟般的苏晚,其中未必没有因为摸不清她擅自在漫画上署上自己名字的背后含义,而隐隐有不敢见面的少年维特之烦恼。

    她们两个都是很好很好的,但是毕竟先后有别,当记忆向左,野望向右的时候,自己是还是应该坚守从前世中继承而来的那些怀念吧!

    所以杨一定了定神,目光有伤感,也有坦然:“都快一个多月没见面了,不知道已经变成知名漫画家的苏晚同学,还记不记得我呢。”

    “哦?”姜喃有些怀疑地撇撇嘴,不过在看到杨一毫不作伪的目光后,忽然就意味不明的轻笑起来。

    ……

    夏玖临的生日宴会在秀湖边上的陌山别墅园里,当班里的学生们在初次听闻这个地点的时候,还有不少土生土长的越州人,居然整个人一愣,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而这也恰恰说明了这片别墅园的价值所在——在越州人人都知道的秀湖陌山之上,能够建起这么一片苏州园林似的私人别墅,还能够只在某些极为高端的富人圈子里而不是广为流传,其中所蕴含的信息,无不表明这片别墅远非后世那些的所谓“剑桥水岸”,“格林庄园”之类的商品房可比。

    而当杨一和姜喃并肩从沿湖的小路拐进一条青石巷,在曲径通幽里穿过两三片竹林后,一抹隐约的白墙黑瓦就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这片别墅区大概是由二十多座不相重复的园林构成,而夏玖临给出的聚会地点居然是在位置最好的临湖之处,这份奢华,让杨一也不免啧啧称奇起来。

    “这个夏玖临的家里,看起来很不一般啊!”嘴上这么说,可是杨一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怯场之意,不过是个大富之家罢了,又不是中南海,哪里就用得着扭捏不安。更何况真要比起来,身边这个女孩的住处,才是真正的越州一号楼吧。

    别墅的门口有广阔的庭院,原本这种宽敞和江南庭院的风格并不契合,但是在设计师利用沿湖的坡度,以假山和盆景把整个空间巧妙地分割开来后,居然就让这一座别墅显出几分山庄的味道。此时三三两两被隔开的停车位上大多数还空着,看来这一次的生日聚会真的只是同学性质而已。

    还没有走进大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充满青春气息的活泼笑声,还有女生唧唧呱呱的嬉闹,杨一和姜喃相视一笑,显然也被这年少无忧的声音感染到。

    大门是敞开着的,门口站着两个身着素底青花双绕曲裾的服务生,不知道是被夏玖临家长期雇佣,还是临时打工,倒是两个女子身上的那套汉服,让姜喃的目光流连了许久。

    一边频频回头,一边不舍地走了进去,杨一在一边看得好笑,又在脑海里勾勒出身边女孩穿上这种汉服的动人模样,忍不住就尘外相视而笑:“喜欢这个吗?我给你设计一套,找家老裁缝店定做就好了。”

    听到杨一这话,姜喃的眼中飞掠过一抹异彩,有琼花盛放的明艳,如醉颜酡。

    就在这江南锦绣之地的小小暧昧之下,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却忽然咳了两声,然后在姜喃有些愕然,而杨一似有所料的目光里,周绍,这个上周末因为在“斗歌事件”中被杨一无意间打了脸,风传要有所动作却又整整一个礼拜都异常平静的校园霸王,就很是突兀地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丝毫没有打扰到他人的歉意,并且在和杨一视线相接的时候,丝毫不曾回避,反而刻意显出咄咄逼人的架势,这个一高的刺头,在几次不小心忽略了杨一后,终于把他摆到需要正视的敌对位置上来。

    不过在姜喃面前,周绍到底还是收敛了几分平时里的劣气,如果现在只有杨一在这里,想来两个男生——或者说一个男生一个男人间已经擦出了足够激烈的火花,但是此刻周绍只是压抑住自己的不耐烦,深深地看了一眼从容而立的杨一后,笑着转向姜喃:“不好意思,何丽那丫头可能没有和你说清楚,这次其实是我让玖临办的生日聚会……主要是听说她在你们班上不好相处,平时得罪了一些同学,所以这次想借着过生日的机会,让她和大家好好沟通一下。”

    说到底,只要不是真正的混混**,是没有人愿意在心仪的女生面前表现的肾上腺素分泌过量的下流胚模样的,那样只能引来周围人的厌恶。

    而周绍的桀骜不驯招风惹事,所建立的基础就是他的对手都是学生,真正要上升到社会青皮那个层次,估摸他那个沾黑起家的老爹亦是绝不会允许。

    不过自认为几次放过了杨一,而这个小子却不知好歹反过来蹬鼻子上脸后,周绍骨子里的劣气终究还是被激了起来,也就寻思着是不是要再次活动活动筋骨,找人切磋一下国术了,现在这个所谓夏玖临的生日聚会,正好给他提供了完美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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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0点~~~我~~~老实俯首

    姜喃的眉头就微皱,明明是自己班上的聚会,忽然之间又和周绍扯到一起,这一下即便是再不开窍的人,也霎时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难怪一直以来和班上绝大多数同学的关系都很一般的夏玖临,居然忽然就大张旗鼓的宴请这么多人,就算是有庆祝生日这个看似无比充分的理由,也未免太突然了一点!

    更难怪何丽那一伙女生在被杨一质疑的时候,一个个吃了火药一样争先恐后的数落挖苦男孩,原来还以为是因为好心被当作驴肝肺的委屈,现在想来,分明就是心虚之下又差点被揭破老底的恼羞成怒。

    那个何丽,一开始就是被这周绍支使而来,不管他们之间是原本就认识,又或是通过某些关系辗转搭上线,总之这一次看起来很美好的生日聚会,其实是一场某人精心设计摆下的鸿门宴而已。

    姜喃想到这里,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杨一,几乎没有犹豫,小声道:“我们把礼物送到了就先走吧,这么多人吵吵闹闹的我不喜欢。”

    她不想说得过于直白而刺伤到杨一的自尊心,只因为姜喃清楚,自己身边的这个男孩不管什么时候似乎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实则骨子里亦有绝不妥协的底线。虽然说他的内敛,他的沉稳大度让他未必会和某些人一般见识,但是如果那些人一旦做的太过分,而导致什么难以预料的后果,那个时候就真是悔之晚矣了。

    杨一瞬间就明了了姜喃的心思,心中升起小小的感动,同时也在考虑姜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有关周绍这个人的事情,杨一所知的不多,更没有兴趣去了解,不过对于这种校园不良少年的心思,大致还是能够把握一些的——平时还不见得非常难以相处,说不定大部分时间还能和周围的同学有说有笑,但是一旦当他们觉得被人落了面子,哪怕只是普通的口角,他们身上那种桀骜自我的特质也会立即表现出来,再小的事情就都升级为了不得的大事,和人相争的那口恶气是一定要出的。

    现在自己明显已经成为了他们看不舒服的目标,还强撑着留下来,和一帮子还没长醒的高中生争风斗气,实在不是杨一的风格,所以略微想了想,就要同意姜喃的提议。

    对于这个阶段的杨一来说,所谓的面子只是热血过头的学生们幼稚无聊的想法,自己阻止不了有人这么想,但是却不必掺和其中。

    不过对面的周绍费尽心思把人诓到这里,又怎么会就这么容他们轻易离开,在姜喃表示了自己和杨一还有事情,过来送上礼物就要告辞的时候,周绍愣了愣,居然显出几分急智的潇洒一笑:“就算再忙,也要等到切了蛋糕再走吧,要不然让我们的寿星怎么想?”

    说完就自顾自在前面热情地给两人引路,他的这种做派,反而让女孩犹豫起来——人家还没怎么样呢,自己就疑神疑鬼小心防备,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倒显得自己草木皆兵了。

    而等到姜喃反应过来想要进一步解释的时候,也只能欲言又止的跟上,无论如何也要见过今天的寿星才对。

    杨一的想法更是如此,如果说姜喃是走是留关系不大的话,那么明显是被针对的自己,却不能一而再的示人以弱,不然要让人家怎么说?那个杨一,人家摆出笑脸请他参加宴会,他却在门口被吓了回去。

    进入内院,声浪一下就大了起来,一个有着亭台水榭的庭院里,摆满了露天烧烤用具,临水的一处开阔地还放着家庭影院式的卡拉ok,只是还没有人献唱。三班的男女生有些泾渭分明的分开在庭院的两边,男生多是运动装和单夹克,有两个时尚点的还捂着李宁的棒球帽,女生也都换上了针织裙,还有一个平时比较出挑的女生圈子,里面的几个人都约好一样化了淡妆。看到杨一和姜喃走进,有几个和姜喃走得比较近的小女生就起哄:“不是吧,今天可是放假啊,你们这一对儿同桌也不分开啊。”这话顿时引来半个院子的瞩目和哄然。

    不过紧接着,这次生日宴会的主角夏玖临在周绍的陪伴下步入庭院里的时候,几个取笑的女生就相互咋咋舌,很明智的收了声。

    不过周绍倒是像没有注意到场内的起哄一样,反而是拉着夏玖临来到场地中央,鼓了鼓掌,吸引到全场人的注意后,颇为高调地来了个开场白:“今天到场的同学们,都是我的学弟学妹,也都是我妹妹玖临的同学……怎么说呢,玖临这丫头从小就性格不好,但是她的本质还是不坏的,就是任性了点。所以这次借着她生日的机会,我把你们请到这里,让大家彼此熟悉一下,也希望你们能帮我多多照顾玖临。”

    一番话大气而有礼,再加上话中隐约透出来的意思,似乎他才是这座庄园别墅的主人,顿时让一些性格外向的小女生转移了起哄的目标:“哎,我们怎么就没有一个这么体贴的哥哥啊,玖临真是幸福哎!学长你放心吧,你妹妹就交给我们了。”

    似乎这个时候的周绍,再也不是一高校园里那个让人敬而远之的刺头,而是众人的带头大哥一样。

    当然也有人在心中嘀咕,你到底是夏玖临的男朋友,还是他哥哥?不过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却不敢说出口。

    “那我可就拜托你们了!”周绍面对女生的时候,风度还是很不错的,笑答了一句后,在他拍了拍手后,立刻就有服务生上来,架火炉的架火炉,接电线的接电线,这份派头,又是让某些女生一阵心迷意乱。

    只是这个过程中,身为主角的夏玖临却没有周绍这么热情主动,虽然也一直像个骄傲的公主一样接受着众人的祝福和礼物,不过那种标志性的神经质表情,还是不时在脸上闪过。

    但却不影响大气氛,这些学生们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抛开了最初的拘束后,大家还是唱歌的唱歌,烧烤的烧烤,气氛也渐渐火热起来。加上他们都刚刚经过了分到同一个班上的磨合期,有些彼此间暗生情愫的男女生就借着这个机会,聊的热络起来。

    一切都像一个正常的生日宴会那样发展着。

    就连杨一也在暗自疑惑,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小人之心了?毕竟这个年纪的学生们,有什么不对付几乎都是摆在了脸上,少有如成人般绞尽脑汁的去暗算一个人的。

    或者这只是周绍在单纯的彰显他的家境?

    疯闹了半个多小时后,男女生们已经渐渐地混到了一块,再也没有开始那种界限分明的情况,这个时候不知道刚才在哪里忙的周绍就又站了出来,拍了拍手,对着场中的人笑道:“先停一下,今天还安排了特别的节目,不过不建议女生参加啊,男生们肯定都会感兴趣的。”

    听了这话,以何丽为首的几个和周绍熟络的女生就故作不满地笑:“学长,你也太没有风度了,有什么节目男女有别?我们也要参加行不行?”

    周绍看过来神秘一笑,卖了半天关子后才一字一句道:“斗狗,你们敢不敢来看?”

    一些小女生立刻惊呼起来:“小狗们这么可爱,还拿来斗啊,好残忍。”

    还有一些对于斗狗没有概念的女生就皱着鼻子闻同伴:“不就是小狗打架么?很可爱的啊,怎么残忍了?”

    而等到明白一些的人給她们科普后,几乎所有女生都是皱眉咋舌的模样。看到女孩们如此表情,周绍呵呵一笑:“所以说这是男人的活动嘛,你们女生就在这里唱歌好了,男生跟我去见见新鲜。”

    杨一看向姜喃,女孩一如他所料的蹙起了眉头,他还记得他们初相识,就是姜喃因为要救助小猫,那么可以想见,她对于这种算得上血腥的活动是绝对不会感兴趣的。

    果然,姜喃摇了摇头:“无聊的人。”

    随后又像是解释什么一样:“我是说周绍那些人,有点钱就玩这些无聊的东西。不过你要是想看的话,就过去好了。”

    她也是心忖只要是男孩,大抵都会对斗鸡斗狗这类事情有着天然的痴迷,所以尽管自己不喜欢,却也不想扫了杨一的兴。不过女孩哪里知道,在后世的网络上,别说是斗鸡斗狗,就算是人狗相斗,也能找出相关的猎奇视频。

    所以现在的杨一又怎么会对这些小儿科的东西感兴趣,也只有那些同班的男生们,一边要面对女孩们娇嗔的幽怨目光,一边又抵御不了人生中第一次观看斗狗的好奇和兴奋,一个个就嬉皮笑脸地涌到周绍那边。

    “你不去么?”姜喃微奇。

    “虽然我不反对别人的这个喜好,但是我自己是不怎么热衷的。”杨一挠头,在女孩身边坐定。

    而那边周绍在回头看到一众花花绿绿中很是显眼的杨一时,脚步一错,有种全力一拳打在空气中的郁结——这小崽子是真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么?什么事情都一副无谓的模样。如果他不来,缺了主角的戏还怎么演?

    “哎,那边的,是叫杨一吧?你一个大男生,混在女生堆里面好意思吗?大家一起玩的,不要扫兴嘛!”周绍远远站在通向后院的门口往这边笑道,他的身边围了一堆等不及要看稀奇的男生。

    这个和同龄人比起来张扬许多的纨绔子,说话间似乎确实对杨一没有过多关注,以至于连名字都想不太起来的样子,而他这么一招呼,一些男生就鼓噪起来,觉得这杨一不合群也就算了,现在还耽搁大家时间,也就跟着周绍起哄:“就是就是,杨一你是不是男人啊,这么精彩的节目不来看,凑在女生堆里干嘛。”

    “还真是我们的班长大人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啊,打算守着人家一辈子啊?”这是对两人关系有些不一般而心存艳羡妒忌的,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调笑一下。

    “哎,我怎么忽然觉得像是在拍红楼梦一样啊,杨一你不会是想体会下宝二爷的幸福生活吧?”作风比较大胆外向的何丽,此时也拉了她的几个闺蜜跟在去看斗狗的男生队伍里,看到杨一端坐不动,就戏谑地撇撇嘴:“那边都是女孩子,你也能待得下去啊。”

    何丽在实验初中的时候也时常是男生们议论的焦点,身材比之姜喃还要高挑一两分,相貌明丽洋气,结果到了高中后,却被一个三中来的姜喃稳稳压过一头,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还是不怎么舒服。

    但又因为姜喃可亲的性格和极高的人气,以及诸多老师照顾有加的事实,她也不好把那种隐约的敌意摆在面上,不过这一次能够当着姜喃的面挤兑杨一,她内心还是相当快意。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两人之间关系有些不一般,如果因为针对了杨一而让姜喃不舒服,何丽是很乐意看到这种情况出现的。

    几乎是一下就成了所有人调侃的对象,饶是杨一镇定非常,此时对着十几二十个嘴尖牙利小女生的起哄,也大感吃不消。旁边的姜喃犹豫了一下,有心要为杨一说话,可是却又怕这样做会引起反效果,反倒把杨一推到了大家的对立面,也就皱着眉头忍了下来,等着杨一自己拿主意。

    看到还留在园子里的女生们那种“你一个男生待在这里叫什么事啊”的目光里,还有那边等着看稀奇的学生鼓噪的嘘声中,杨一无奈地摇摇头,走了过去。

    谈不上被强迫,如果只是周绍或者那帮子男生起哄,杨一是绝对懒得理会的,连多看一眼的力气都欠奉,不过现在的关键是这里留下来的都是一群女生,自己现在留在她们中间,似乎也真有些不合时宜,有些强赖着不走的味道了。

    那边周绍看到杨一无奈起身,得意的表情终于还是忍不住显露在脸上。

    ……

    “等一下小老板带人过去的时候,你就端着茶盘等在门口,我指谁,你就撞到谁身上,知道了吗?”别墅后院的一角,一个黑衬衫西裤皮鞋的中年男人正在对一个小服务生训话,利落的板寸,皮肤也是黝黑,脖子里还挂着一块观音玉佩,乍一看也就面相凶了点,倒也有几分成功人士的范儿。

    他身前的那个小服务生乖觉的应了一声,然后看了一眼身边的茶盘上黄艳艳的一杯茶水,终于还是忍不住小意道:“王经理,你的意思是把这杯茶水泼到别人的身上吗?可是我主动撞到了别人,也不好让人家赔啊。”

    那中年男子眼睛一瞪,顿时让那小服务生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茶水?这茶水洒了可不用人赔。

    ……

    而在别墅的后院里,一块钢栅栏圈出来的场地前,周绍的那一伙死党中最铁杆的五六个人赫然在列,其中一个就满脸不耐烦地踢了踢面前的钢筋围栏,咋咋呼呼道:“我说老周也太能绕弯子了,直接把那个小逼拖到厕所里搞一顿,看他还敢跳个毛!”

    这个叫得最厉害的男生叫汪志帆,本身也是一个暴发户老板的儿子,平时在周绍这个小集团里面,是最爱出头的一个,尤其喜欢彰显哥们义气,从一开始听说周绍喜欢的小妞和一个叫杨一的高一生走得很近后,就几次提议直接堵人解决问题。

    他身边另一个戴着眼镜儿的胖子就不屑地笑:“所以说汪志帆你就是个匹夫,我们动手的话还能把他打成什么样?最多到医院里面躺几天,要是换成被狗咬了,哪个还能怪狗不知道轻重?”

    汪志帆听到了虽然还是不耐,不过却也怀疑道:“绍哥养的狗都是斗犬撒?好像不会主动咬人吧?老子还以为你们就是牵出来吓吓那个小逼的,还真的放狗咬人?”

    “老周开始也是这个意思,吓唬一下那个高一的小崽子就行了,不过他家的那个王哥说既然要搞人,就一次性就搞狠点,让他多长点记性,所以才换了计划。至于怎么让狗咬人,嘿嘿……”高姓的胖学生买了个关子:“我们没有办法,不代表人家混过社会的大哥没有办法嘛。”

    说完抬抬下巴示意道:“快去把狗牵过来,他们人都要到了。”

    “不是吧!”汪志帆虽然跳仗,但也不是傻子:“那条口水狗?这畜生只认老周的,我不去。”

    “是让你把那黑背弄过来,谁让你牵比特了?”胖子就更是不屑:“什么口水狗,连名字都弄不清楚。”

    ……

    七拐八折的回廊里,周绍正带着一群学生穿来穿去,就在走过最后一个圆月拱门的时候,本来走在队伍中的高峰忽然落到了后面,来到杨一身边:“杨一,等会儿你还是先走吧,今天这个生日聚会不对。”

    “怎么不对了?”对于高峰屡屡对自己表现出来的善意,杨一虽然有些不解,不过却也不好深究。

    自己和这个典型的好学生之间,应该是没有任何交集才对。

    高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陈成他们几次从何丽一帮人那里听到些风头,肯定不是随便说的。”

    “嗯,其实我也没多大兴趣,主要是……”杨一就点点头,下面半句“主要是姜喃不好拒绝,我就陪她来走走”还没说出口,一声哎呀之后,一个从忽然从旁边拐出来的小服务生就撞到了两人之间。

    “对不起对不起!”小服务生一叠声的道歉,然后手忙脚乱地去收拾地上的茶盘,前面的学生听到身后有动静,也都回过头来伸长了脖子。

    不过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这个服务生心慌意乱下没有找准目标,一杯茶水不仅没有泼到杨一,反而从他身边擦过去,倒是把高峰的裤脚打湿了一片。

    而在前面带路的周绍,仿佛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任由这个服务生收拾了茶具匆匆退下去。

    ……

    到了斗狗的场地,早有几个男生等在那里,都是周绍那一伙人,三班的学生一见之下就不免有些弱了气势,嘻嘻哈哈的笑闹声也低了不少,不过在看到钢筋栅栏里面用铁链子拴住的一条昆明黑背后,就又都重新燃起兴趣来。

    “哇,黑背啊,这狗好厉害的,我妈他们仓库就是养的这种狗,上次两条狗咬翻了三个小偷呢。”

    “咦,还有一条呢?”看到圈起来的场地里面只有一条黑背,有些学生就疑惑道。

    然后在众人瞩目的目光里,周绍进了一间偏房,从里面牵出来一条模样丑陋的狗。

    “哎,这是什么狗啊,好丑!”

    “看样子蛮凶的啊,你看这狗,身上都是肌肉。”在97年这个互联网不算普及的年份,大部分的普通中国市民还不知道比特犬为何物,就更不用说生活圈子更为狭小的中学生了。

    所以在众人的啧啧称奇下,被各种灼热目光包围的周绍,就很有些享受,觉得那些娱乐活动仅止于踢球游泳野餐聚会的学生们,和自己实在不是一个档次。

    “这叫比特,是专门的斗犬,大家不要太靠近。”周绍边得意地介绍,边使劲拽着狗向杨一这个方向走来。

    在他的预料中,只要自己的狗一闻出杨一身上的味道,立刻就会按捺不住地冲出去,到时候自己只要装作牵扯不住松开链子就行。

    至于接下来的后果,那可不在他周大少的考虑之中,自己先前可是提醒过他们不要靠太近的,被咬了的人肯定是没有听从劝告。

    从杨一身前经过的时候,周绍还特意停了一下,可是让他意外的是,本来应该立刻就冲上去惹是生非的比特,只是和往常一样暴躁,却没有什么攻击人的意图。

    惊疑不定交织着意外和失望,让周绍干脆停了下来,笑着开玩笑一样抖抖狗链子,呵斥了两声,这下那狗听到主人的命令,立刻窜起来齐胸高,又被狗链子扯下去,下颌的口水滴成了一条线,样子很有几分狰狞。

    站在杨一身边的几个学生如落潮般散开,还以为周绍只是在炫耀而已,丝毫没有觉察到其中的汹涌。

    看到杨一也跟着退了一步,周绍心中得意,却假装大咧咧道:“我这狗凶是凶了点,但还是很听话的,再说还有我拉着呢,怕什么。”

    杨一不动声色地把重心侧移,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十几步开外盆景下的花扦上,如果面前这个富家子真的发起疯来放了狗,自己起码也要在第一时间有件自卫的武器。

    “听说你在高一年纪也很跳嘛,就这点胆子?”周绍忍不住一嗤,又松了松狗链,那比特就直往前冲。这种狗虽然身架子不大,但是天生一副极富攻击性的凶恶模样,对着人咆哮的时候,白森森交错的利齿下口水直滴,让人不禁就眼角直跳。

    这下总算有人看出来味道不对,不过却也没有人敢于站出来说话,平时在学校几乎就没有人敢于正面对抗周绍这一伙,更别说现在还是在这些人的主场。

    杨一皱了皱眉头不说话,心中盘算着是不是还要忍一时之气,以及如果自己还击后,周绍真的放狗咬人的几率。虽然他知道这种狗是咬住了就不撒口且几乎没有痛觉的怪物,可是如果周绍真的毫无底线一再出言不逊,他不介意来一出以暴制暴。

    殊不知现在周绍的心里也微有不爽,按照预先的安排,这狗应该早就狂暴不驯起来,而自己也正好假装拉扯不住,放狗挣脱束缚扑上去乱咬一气了,哪还能让这小子安安稳稳站在这里。

    不过虽然没有痛痛快快出一口气,但是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挑衅戏耍杨一,并且对方也不敢发怒,这情形又让周绍找回了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感觉,暗忖眼前这小崽子也只是个自己随便就能拿捏的对象嘛。

    “明天我有几个朋友从魔都过来,上次大家都觉得你歌唱的不错,到时候来给大家唱个小曲助个兴怎么样?”这话一出口,周绍那睚眦必报的心思终于大白天下,感情他还记着上上个周五晚上的事情,想来那一次的事件,对于这个有心装一次情歌王子的家伙打击很大,所以才以这种方式想要找回场面。

    话里完全把杨一当成了卖唱之人,羞辱的意思不言而喻,周绍身边的几个高三生就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一边看着比特犬被链子拉得站起来,还不住张牙舞爪地前扑,一边很是得瑟的笑着等待杨一的回答。

    那边的高峰原本远远地看着,犹豫了半晌,还是硬着头皮地挪近了一些,虽然他有心想要劝解,但是也明白这种场合不是自己能够说的上话的,就满脸担忧地看着场中。

    但是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情形陡然间出现——原本虽然一副凶相,但好歹还在周绍控制之中的比特犬,忽然狂性大发一样,猛地蹿了出去,拉得周绍也是一个趄趔,然后冲着人群就扑。当一群学生惊呼着如同被冲进了鲨鱼的三文鱼群一样四散开来的时候,被这条恶犬咬住的高峰却已经歪倒在了地上疼得直叫。

    众人远远围观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何丽那几个女生虽然也很闹腾,但几时见过这样的场景,一个个都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周绍和他的死党们一开始也是以为计划失效,但后来杨一却还是被压服,就没有琢磨得再深一点。可是现在这一出戏闹将起来,虽然一个个很是疑惑地对视着不明白怎么会误中了副车,却也知道赶上去拉住狗链子往后拽。

    只不过受到了同类同性发情时尿液的刺激,本来就是为了争斗而培育出来的比特犬,在狂性大发之下又怎么会轻易被拉开,这恶犬那每平方厘米80公斤的咬合力,几个人不但是没有拉开,反而让高峰疼得差点昏厥过去。

    看到这一幕,前后事件贯穿起来的杨一陡然想起了那个慌慌张张的小服务生,还有那只盛着一杯茶水的托盘,怪不得自己没有闻到茶叶打翻的清香,反而是有一丝古怪的骚味。

    想来高峰只是替自己受过,这些人真正的目标,绝不只是吓唬吓唬自己而已。

    这些高中生玩玩校园暴力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整出这么毒的预谋,让杨一在有些后怕的同时也是心中火大,几步上前从盆景里抽出花扦上前。

    一边的汪志帆拉扯着比特犬,却没有一丝愧疚和焦急,只是满脸不耐烦,这时看到杨一提着钢筋花扦走进,立刻眼睛一翻挡在前面:“小逼想搞什么?”

    杨一根本就不理会这个刺头,阴沉着脸直挺挺从汪志帆身边错身而过,看到杨一似乎随时都会朝着自己脸上挥过来的钢筋花扦,一直以来表现比周绍还要蛮横的汪志帆,居然心中一凛,伸出去想要当胸拦住杨一的手,抬到一半就放了下来。

    “杨一你想干什么?”看到男孩黑着脸的模样,除了拎着比特后脖子一时间也没有他法的周绍有些恼火,觉得这小子也太喧宾夺主了,这里好歹是自己家的别墅,就算是自家的狗咬了人,那也轮不到其他人来教训。现在杨一提着钢筋想要挑事的样子,顿时就让周绍觉得主权受到了挑衅。

    所以他眼睛一瞪:“我这狗是国外买来的纯血,一根毛都比你贵重,你敢弄伤了,赔钱也赔死你!”

    杨一冷冷盯着周绍,心里面因为这帮纨绔的狠毒心思而满是怒气,更为他们把狗看的比人还重的举动咬牙——这些人到现在也没有把那恶狗弄开,甚至连重一点的踢踹动作都没有,只是一群人围成一团高声喝止着。

    可是咬上了猎物的比特犬又怎么会轻易就松口,周绍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嚷嚷得厉害,看似人人都在想法子,其实却一点作用都没有起到。这才是让杨一真正有气的地方,所以他盯着周绍,一字一句的往外蹦:“在你们眼里,人还没有狗重要?这狗的咬合力你身为主人会不知道?如果把高峰的脚踝咬碎,以后留下后遗症怎么办?”

    周绍被质问的无言,随即又沉着脸地一挥手:“咬坏了我家自然会赔偿,要你多事!”

    这句话顿时就惹得一些学生暗自皱眉,不过现在更为着急的是自己同学的伤势,可是又不敢上前,也只好在旁边对杨一施以眼神上的支持,很多人一时间觉得杨一这个平时不怎么看得顺眼的人物,此时居然有了几分慨然任侠的气概。

    看到对方这种态度,懒得再多说什么的杨一上前,周绍一把抓住他的衣角,却被他重重挥手打开。

    然后上前对着还在摇摆着头撕咬的比特就是一下,拇指粗细的钢筋,直直的捅在比特犬的耳根子上,这种斗犬虽然全身肌肉发达,外加皮肤上没有痛觉神经,可是却总还是有着犬类生物共同的要害的。

    比如耳根,这就是极为脆弱的地方,杨一这一下,顿时让这恶犬一声呜咽,嘴巴也就松了一下。

    只是咬住猎物已经成了它们血液里面的烙印,虽然吃痛,可是却还是没有完全松口,只是躲着杨一退了几步。

    “停手!”就在杨一趁着几个富家子一时间愣神,就要来第二下的空当,一个黑衬衫的板寸头男人冲进了后院,眯起眼睛看定杨一:“打狗还要看个主人,你作为被请来的客人身份,这么搞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过分?杨一一哂,这就算过分了?怎么不想想自己这请客原本就是不安好心?

    而当这个男人冲进后院时就送了一口气的周绍众人,就在他们越瞪越大的瞳孔里,眼睁睁的看着杨一再一次挥着钢筋捅下,这一次正中了狗鼻子。

    长长的一声悲号,接连两次被命中要害的比特犬再也坚持不住,终于是松开了口,有些歪歪斜斜地窜回了狗屋。

    而杨一随手把钢筋一扔,还带着血的棍子砸在这次事件的从犯,何丽面前,顿时又惹得这个脑袋已经发懵的女生“呀”的一声尖叫。

    一群人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前后的转变和震撼,让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原本这个院子里还是兵荒马乱的场景,乱糟糟的喧嚣沸反盈天,可是当杨一手起刀落两棍子捅跑了恶狗后,一时间让这里的人居然集体失声。

    “好,好!胆子不小!”那个男人早先也是跟随着周绍的父亲在外面打拼过的人物,后来周安给自己洗成正经商人,他们这些小弟也就成了经理,助理,店面领班,或是保安一类的角色,他就是被分配到周绍身边,干着兼职保姆加保镖的角色,现在看到一个半大小子也敢在自家别墅里面当着他和周绍的面撒野,以前积累的痞气和横劲儿顿时就爆发开来。

    “你家大人没有教你做人,我来替他们教你!敢在这里撒野……”中年男人黑着脸走近,手上的关节啪啪作响:“今天要是放你好好走出这个院子,我就跟着你这野小子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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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总结了一下,从48章开始,到现在的内容可以压缩成3章的,但是总感觉交代不清楚就不踏实,果然是强迫症心理障碍了。

    不过总算长出了一口气,这个转折到这里就算完了,开始事业线了。以后也吸取教训,和讲故事无关的铺垫情节,尽量淡化。

    “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当这是你以前混社会的时候啊?讲道理讲不通,就要动手?”看着这个中年男人阴沉着脸色逼近,似乎还有动手动脚的意图,杨一虽然心中也有些许的紧张,不过脸上却分毫也不露怯。

    想来这个周家大公子对武术散打套路的兴趣,估计就是跟着身边人耳熏目染才沾上的。

    对面的这个王经理顿了一顿,有种被掀了老底的恼羞成怒,虽然在一群学生面前动武确实有点丢份,不过人一旦因为羞恼而偏执起来,那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更何况在这些人的观念里,如果就这么被几句话堵得不敢动手,那才是真正的丢份。

    所以这王经理反而两步赶上前,就要去揪杨一的领口,看这个撒野的小子到时候还有没有胆大放厥词。可是就在他的手将伸未伸之际,杨一忽而从变戏法一样两指拈着一张信用卡,抵在他的身前。

    “你们不是说咬坏了人你们可以赔么?”杨一轻蔑一笑:“那我打了狗也应该能赔钱吧?还是说你这么快就把自己说的话吃回去?”

    “我这狗前前后后花了快十万块钱,你个垃圾拿什么赔?”周绍看到杨一嘴角不屑上翘的样子,心中就憋闷的邪火乱冒,也没注意到杨一抽出来的信用卡模样。

    倒是王经理看到了杨一这张信用卡后,脚步顿时一定,就有些惊诧莫名起来。

    黑底镶金的卡面,分明就是中银江南分行刚刚发行的白金信用卡至尊版,光是透支额度就达到了50万,一年的年费也多达7200元。

    其实在越州地面上,有能力办的起这种白金卡——也就是资产达到某种程度的人群能达到三位数,但是越州分行实际发放的数量却只有99张。

    就是因为存款和资产,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也许某些人的全部身家有五千万,可是这些人里面,手中存款只有一百万的也大有人在。

    擅于投资,不把钱放在银行发霉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是手上的余钱不多更是事实。所以眼前这个小孩子随手抽出的这张银行卡,就让识货的王经理心里咯噔了一下,能够拥有这种金卡的,几乎可以肯定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子,要是自己真的不分青红皂白动了手,到时候事情捂得下来还好说,一旦弄得不可收拾了,难免会被大老板责骂。

    周家虽然富有,也没到在越州商场上横行无忌的地步,更何况王经理担心的是对方不是富家子,而是某个官场家庭的晚辈!这样的话,可就和大老板一再交代,不许和官场中人起冲突的训诫相违背了。

    所以王经理愣了一下后,立刻强忍着火气走到周绍身边附耳说了几句,顿时让周绍也有些怀疑地看过来——自从这个小子上上个周五扫了自己的颜面后,自己就很是关注了一下他的情况,不管从哪方面看也就是普通的家庭出身,现在怎么会蹦出这样一个大乌龙来?

    而旁边这些因为杨一仗义出手,而把舆论倒向他这一边的学生们,开始还担心杨一在人家地盘上吃亏,后来看到男孩只是甩出一张银行卡,就让气势汹汹叫嚷着要赔钱的那个中年男人哑了口,顿时就有一种大跌眼镜的诧异。

    这个男生平时在学校也不怎么显山露水啊,难不成居然也是个多金的富家子么?

    只有躲在人群里的王京知道,他暑假中在三丰民生和这个男孩偶遇时,认定他是为了讨好校长才打肿脸充胖子的想法,原来真的只是自己的自以为是!有些人对你的讥讽调笑无视,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把你看成是同一个层次的对手!悲哀,莫过于此。

    “王哥你看清楚了么?这小子手上的卡真的是你说的那种?我看他平时根本就不像家境不一般的样子。”周绍还是不愿意相信。

    王经理也心有不甘,不过还是低声道:“有些人家规矩重,在外面不声不响也是有的。”

    周绍得到确认后,霎时间脸色很是难看:“那就这么算了?”

    “那也不行。”王经理眼睛一眯:“我们该赔那个学生的是一出,这小子伤了小绍你的狗,又是一出,分开来说就好了。”

    周绍不耐烦的表情这才舒缓了点,不过就在一主一仆打定主意的时候,后门口,在一个服务生的带领下,一位西装笔挺带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的身边,紧跟着姜喃。

    看到来人气质不俗,王经理就知道可能又发生了什么意外,在这种人物出现的当口,自然也就不好继续和杨一纠缠,转而迎上了那个男人:“你好,请问你是?”

    “哦,我是来替我们领导接一下孩子。”年轻的斯文男人一笑,侧过头对着姜喃点了点:“这是我们姜书记的女儿,早上出门的时候,她父亲就说好要在吃午饭以前回家,所以……”

    年轻男人的话让王经理一凛,毕竟他不是正经上层社会出身,有时候脸上的功夫也就差了点,当他在把越州市里几个和书记职务挂上号的大小领导一一回忆一遍后,就有些惊疑不定地试探道:“姜书记?是新上任的市委姜书记?”

    那个斯文的男子就谦逊一笑:“就是姜书记,这是他的女儿姜喃。”

    王经理先是有些懵,反应过来后立刻一叠声的笑:“嗬,原来是姜书记家的千金,姜书记真是家风严格,我们家小绍和小喃这么长时间同学,居然还不知道这回事儿!”

    一旁三班的学生们也都傻了眼,没想到自己身边温婉可亲的女神,居然还是一个大官儿家的子女。

    市委书记有多大,可以说百分之七八十的中学生不会清楚,充其量也就知道这是一个市里的大领导。

    但是这不妨碍他们对姜喃的仰慕又更深了一层,在这些学生的眼中,此时娉婷而立却没有丝毫娇纵之色的姜喃,无疑当得起越州第一公主的花冠了。

    “哦,这事儿怪我!”不得不说虽然周绍是个充满了争议的人物,但是他对手下的转型培训却做得很好,王经理在开始有些懵之后,立刻就反应过来,一脸热情的笑道:“您看今天是小孩们的生日聚会,怎么也要先吃个饭再走,要不然我们当主人的也不好意思是不是。”

    那男子就一脸诚恳而有礼地婉拒:“他们同学的生日,在一起吃个饭也是应该的,但是今天早上姜书记确实有交待,要小喃中午之间回家,可能他们父女有私事安排,你看……”

    话说到这里,王经理哪敢强留,再说刚刚他的小老板还弄了点儿事情,放在平时倒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但是在这个明显是书记秘书的男人面前,他哪还敢纠缠不休,于是连连笑着点头:“那行那行,您有事就请忙,确实不应该耽搁姜书记的私事。”

    不料这个秘书模样的男人没有立刻就走,反而是又转向了旁边毫无讶色的杨一:“这个小孩也是朋友家的孩子,今天也要一起参加活动的,我也带他一起走了。”

    在场的人一听到这话,大部分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普通家境的学生们还不觉得怎么样,也无非就是“原来我心中的女神果然和这小子有渊源”的感叹。

    但是在其中几个机关大院干部子弟的耳朵中,乍一听到这话的时候,就不免有些愕然——能被书记下属称为朋友家的孩子,且还能参与到书记家的私事中去,这又是什么来头?这个杨一,藏得很深啊!

    至于那个王经理,就更是下意识翕张了嘴巴“啊”的一声,眼珠子都差点掉到地上。等他回过神想明白这个男人的话后,明明是十月微凉的秋光,他却觉得贴身的衬衣,此刻居然有了几分湿意。

    还好啊还好!刚才自己要是一个没忍住动了手,事后大老板把自己撕了喂狗只怕都是轻的。

    “嗯,那这样的话,我们就先走了,你们继续。”年轻的男子礼貌地点点头,对着杨一颔首,示意男孩过去后,就对着还有些发愣的王经理笑着招呼。

    王经理这个时候哪里还敢和杨一的目光对视,要是这个少年稍微沾上些官家子弟的习气,把刚才的对峙情况讲出来,自己就怕是不好过了。

    不过看到杨一乖巧上前,没有要平白再生事端的意思,这个以前也经历过风浪,对着砍刀钢管自行车链条也不眨眼的老混混,居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然后杨一忽然回头,脸上挂着足以让王经理惊心动魄的笑:“我还有一个同学被狗咬了,我们是不是也带上他,先去看看医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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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不出来,干坐了6个小时。。。。。低潮了,急

    [bookid=1995731,bookname=《大时代之1983》]讲述理想和一个逝去时代的好书

    “大概事情就是这样,老板,你看……”王经理握着他的熊猫手机,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刚刚那个秘书带着姜喃和杨一前脚一走,他立刻就拨通了自己大老板周安的电话。

    电话那头就嗯了一声,是一个升调,显出声音主人的几分好奇:“小绍看上的女生是姜书记的闺女?这小子眼光不错啊,不过你跟他说一声,现在先不要明目张胆地追这个女娃!”

    王经理就有些奇怪的小心翼翼道:“老板,这可是市委书记的女儿,万一小绍……”

    “王三儿你这猪脑子,就知道人家是市委书记的闺女!”那个洪亮嗓门的主人似乎居然心情不坏的样子,难得给下属上起了课:“但凡有点儿身份的人家,有谁愿意看着自己家孩子中学就谈恋爱?更别说一个市的一把手,现在打这种主意只能是适得其反!”

    “再说姜建漠不过是个空降书记,市委常委里面和曹市长掰腕子都有些吃力,这么早贴过去有什么好处?”那声音沉吟了一下:“让小绍不要明着追那闺女,先从普通朋友开始交往,慢慢打基础就行。过个一年半载如果姜建漠站得稳,再从这个口子靠上去……算了,你把电话给小绍,我和他说。”

    “那小绍的狗咬了那个学生的事。”趁着自己大老板好说话,王经理就见缝插针的问道。

    “你以为人家堂堂一个市委书记,还和你这个瘪三一样,有心思替我们家狗操心?”周安嘿然一笑,在越州风生水起这么多年,他对于上层的某些事情可谓是洞若观火,眼界格局也远非自己手下那些前混混们可比。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是随着得道者一步登天的那些阿猫阿狗们,却是多半没有什么道行和过于长远的目光的。

    ……

    “哦,没想到啊没想到!”市委大院里,茂盛的蔷薇和铁艺栅栏隔断了人们窥探的目光,在这些屏障的另一侧,姜建漠正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打量杨一:“我还以为你这孩子从来就是稳稳当当的小大人模样,怎么今天也不成熟了?难不成那个被咬的同学是个小女生?”

    其实姜建漠也知道被咬的人基本不可能是女孩子,不过因为自己的女儿在这里,他不知道怎么就口是心非地打趣了杨一一句。

    旁边的秘书就笑着帮忙解释,本来在领导的小公主打回来电话求助后,自己得到的任务只是顺带把这个男孩从周家别墅接出来,可没说要带到这里来。但是当他貌似热情地问了一句男孩家住哪里,要不要送他回去的时候,几个月接触下来印象中一直是乖乖女的姜喃,不知道怎么就语气不善地吩咐直接回家,口气倔到没有商量的余地。

    知道办砸了事情的秘书自然难免心中不安,很是担心给领导留下了什么办事不力的印象。

    不过好在姜建漠不是苛责下属的人,在看到杨一后,心中知道多半是女儿那叛逆的脾气在作怪,也就笑着把少年迎了进来,随意问了一下上午刚刚发生的一些事。

    但是听到姜建漠这么打趣杨一,那边姜喃就有些不快地撇撇嘴。因为错过了男孩仗义出手的那一幕,她对杨一的讲述就听得格外用心,虽然只是寥寥几句没有什么修饰的陈述,却仍然让她的眼睛光芒四射。

    现在自己父亲这么一打岔,尽管事实不是如此,可天生颖悟过人的姜喃还是觉察出了几分父亲的用意。

    “成熟?成熟的好处除了以前得不到的东西现在不想要,还能有什么呢?”杨一感慨一笑:“我只是很少碰上能让自己情绪有波动的事吧。”

    旁边的姜喃听到这句话,眼中闪过异样的神采,她一直以来就觉得男孩似乎和周围隔着某些无形的障碍,现在陡然听到这句让人唏嘘怅然的话,恍惚间觉得他就是那个心在天山而身老沧州的人,让人不知不觉间沦陷。

    直到杨一无意中看过来的时候,姜喃才有些掩饰嫌疑地转过头去。而旁边的秘书在一个愣神后,也不免品啧这句话其中的含义,隐约间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书记似乎不想姜喃和这个男孩过于接近。

    原来还以为只是出于身份上的矜持,现在看来,分明就是对他身上那种莫名吸引力的戒备,想来越是聪明的女孩,反而是越会对这个少年产生好奇和兴趣的。

    “以前得不到的东西,现在不想要了吗?”姜建漠自顾自重复了几遍,笑着摇摇头:“听说你和罗家小子又在搞什么大动作?”

    “对我个人而言,确实算是大动作。如果这个计划不成功,我人生最美好的四五年年算是要卖给罗哥了。”杨一丝毫也不奇怪姜建漠能够得知这个消息,两家的关系摆在这里。

    “哦,四五年?”姜建漠就忍不住怀疑道:“我听罗戈那小子说,你们这次动用的资金是千万计算的,万一投资失败,你能用四五年就还清赊账?”

    旁边的秘书这才真真正正吓了一跳,这个少年是什么来头,居然能够参与到千万级别投资的计划项目中去。不过这话出自姜建漠的口,所以他也只是惊讶非常,却没有太大的怀疑。

    “老法子,卖版权啊。”杨一无奈一笑,这是他最不愿意使用的手段,却不得不依靠这种手段:“为了云中书城,这高中三年的时间,我估计是要呕心沥血了,不过罗哥估计不知道在梦里笑醒了多少次。”

    “其实你这个书城的计划,是不是有点过于理想主义了?”虽然说很是担心杨一和女儿之间的关系,但另一方面,他对这个少年的欣赏确实是发自内心,也就不忍心看到男孩因为一时冲动而走弯路:“安安稳稳地写一些文章不是更有保障,现在国内的经济形势不好,不是什么花钱的好时候啊,你这……”

    姜建漠的眼睛里带上了些难以掩饰的疲倦,结合他刚刚说的话,杨一自然就举一反三地想到了更多的东西。

    要知道像姜建漠这种人,平时的一言一语中都会蕴含着很多信息,普通人也许是听过就算,但是在杨一这个作弊者的面前,却能听出很多有心人才会注意的门道。

    风传这位书记学者出身,在一些问题的处理上难免保守且显得优柔寡断,以至于在越州处处受缚,根本就难以施展拳脚。他和另一位越州官场大员,市委副书记、市长曹建国之间的理念几乎就是截然相对、

    后者是本土实干派出身,作风激进,主张做大事不拘小节,这种态度难免就会牺牲一部分底层民众的利益。而颇有古君子之风,一向坚持做好每一个细节的姜建漠,和曹建国之间几乎是天然的对立关系,毫无携手合作的可能。

    但是姜建漠空降到越州,却正好赶上了1997这个“世界不再令人着迷”的年份,敌对派系的掣肘,大环境的恶化压抑,让本来应该是风华正茂的一个男人,居然有些无以为继的疲惫感。

    “姜叔叔你说的只有部分道理,虽然今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因为太阳神、三株、亚细亚、秦池酒等等知名企业的悲剧,让日用消费和家电制造这两大国内明星产业停止了狂飙突进,但是风物长宜放眼量,这里不行,就换个角度啊,为什么总要盯着最热的那一块呢?”杨一胸有成竹地一笑:“并且不管国内市场怎么萧条,但是文化消费领域的波动却总是最小的,我这个选择也说不上错嘛。”

    姜建漠愣了愣,他知道罗戈的思阅文化最近几次动作,背后都有杨一一手推动的影子,但是对于他谈到的国家经济大势,还是有些不以为意的,总是下意识认为现在的小孩子接触的东西多,读的书也杂,有些事情一知半解也是有的,所以就没往深处想。

    倒是旁边本就是学经济出身的唐秘书有些不屑,本来刚才还因为杨一的表情,眼神,举止,谈吐,而把他划归到了少年早慧的那一类,可是现在看到杨一很有几分自己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夸夸其谈的样子,就心中别扭地插嘴道:“风物长宜放眼量?这位小同学眼界还是很高啊?但是不知道你对国内的经济形势究竟知道多少?还有你那个什么书城,姜书记是怕你投资失败,回了家在大人那里不好说,你倒是倔。”

    如果他知道这钱完全就是杨一自己挣来的,只怕又是另外一种语气了。

    “经济本来就是个很虚的东西,尤其是中国的经济,从来就不是按照人们的预想前进,我怎么可能说得清楚?”杨一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我只知道在市政府的坚持下,好像要上马一个制造产业园区?姜叔叔一定是在为这个头疼吧?”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是迂回转进的话题却击中了姜建漠的要害,这位书记大人顿时有些恼火又自嘲地一笑:“规划主持经济发展,这也是政府的职责,就是项目上马的时机不太好而已……我看你倒是和曹市长有些共同话题。”

    笑着摇摇头,姜建漠把这种本来不应该对着一个外人小孩子说的话,都无心间说了出来,可见对于这个项目,确实是有些恼火的。杨一品出了其中的味道,就假装委屈地摇摇头:“怎么会,我都说文化消费领域是比较特殊的了,和制造业园区更是风牛马不相及,姜叔叔你可别冤枉我。不过你要是真不看好这个项目,我劝你还是另想办法,不要硬着来。”

    越州市郊的工业园项目,本来就是曹建国一力拉动,想要以此为契机走出经济低潮的大动作,姜建漠即便再不看好,也难以让他停下来,更何况经济领域本来就是政府工作,旁人也难以说什么闲话。

    “怎么另想办法?”姜建漠叹了口气。

    “旗帜鲜明地表达反对态度就行了,但是不要真的去施加阻力!到时候成功了功劳有市委的一份,不成功也是罔顾市委的指导意见。”杨一咧嘴一笑,顿时就让姜建漠有些诧然而无语地盯着男孩上下打量。

    “你这都是跟谁学的?我倒是想看看,是谁有这么大闲心,怎么什么东西都敢往一个孩子脑袋里灌!”姜建漠是真有些纳闷了,如果说对经济问题的看法可以来源于书刊报纸的话,那么这些官场上的门道,却是不会有具体教材的!哪怕再浅显的东西,也要个人踏足其中以后再去亲身体会。

    不去管姜建漠讶异,傍边的唐秘书更是愕然到不行的眼神,杨一接道:“这是其一,也就是无为而治。还有第二点,既然在具体经济项目上不好插手,难道姜叔叔你还不能在大方向上做文章么?”

    “大方向?”现在姜建漠倒是被杨一勾出了一些好奇心。

    “比如倡议加快国有企业的市场化改造进程,或者发表几篇关于人民币是否贬值的文章到内参,最好从港币方面入手。”杨一假装随口答道。

    但是就是这随口的一答,却让姜建漠的眼神亮了起来,旁边学经济出身,且又在政府机关打磨过不短时间的唐秘书,在瞪大眼睛想了半晌后,更是捧着茶杯愣在了原地,心底有一个声音不断回响着:“有门啊!”

    国有企业的市场化改革,以及港币狙击战,这是九七年下半年到九八年底,整个中国经济领域热议的话题,前一个课题直接导致了千万职工的下岗安置,这个后世争议很大的话题;而后一个问题,实则是金融危机中因为要保证人民币不贬值,从而启动内需的必要手段,可是却又留给了后世另一个关于房地产的是非之争。

    尽管杨一是开启了命运作弊器的重生者,可是却不代表到他能影响到这种国家级别的政策,不管他内心对于这些举措支持也好反对也罢,在即将第二次直面这些政策的时候,杨一所能做的,最多也就是顺势而为地占一点小便宜而已。

    当然总好过前世,在时代的大潮中随波逐流,最终被冲向无人可知的远方。

    “这两个方面入手?”姜建漠沉吟了一下:“前一个是中央在9月12号定过性的,倒也还好做文章……”

    “不好做文章!”杨一斩钉截铁地打断道,前一世中,母亲杨敏就是在这一次的改革大潮中下岗,终日愁容满面,这种记忆,即便从自己重生以来就注定不会上演,可是还有更多和自己重生前境况相似的家庭,他们又该怎么办?

    旁边的唐秘书因为杨一这种态度就有些不虞,姜建漠倒是不以为忤,只是单纯因为杨一的论断而皱眉,但是男孩现在哪有心思顾及这些:“大方向固然好把握,但是改革就意味着会有人——尤其是基层职工的利益受损。在具体方针上,如何让那些为企业出力多年的职工得到合理补偿,这可是考验人的问题,如果姜叔叔能在这个上面拿出点干货,也能让不少人消停一会儿吧?”

    “哦……”看到杨一在这些政策性的问题上,考虑的都要比自己远,姜建漠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惊讶:“杨一,你能不能和叔叔说一下,这些东西,你是怎么想到的?可别说是书上看来得,我就不知道除了政府内参,你还能在哪里看到这些东西。”

    “我还真就是书报上看来的。”杨一苦笑,就算和你说了实话,你也不会相信啊:“虽然不是什么内参,但是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总还是拿得到吧,从这里面就能得到不少消息了,再加上我们是从底层草根民众的视角考虑问题,自然也就和姜叔叔不一样。”

    “底层草根民众?”姜建漠咀嚼着又一个从杨一嘴里蹦出来的新鲜词,若有所思,却也不打断再追根究底:“那你说的人民币贬值呢?为什么又牵扯到港币上了?”

    作为后世一个时评员,对于某些重要的大事记,杨一自然是不会忘记其来龙去脉:“马上十月底的时候,世界银行年会不是要在香港举办么?为了在这次全球性的经济危机中展现大国风范,我敢断言,总理是会放言人民币不贬值的!”

    一旁的唐秘书简直是苦笑了,关心国企改制,关心下岗分流,关心经济大势,关心银行年会,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就这样在一个市委书记面前侃侃而谈国家大事,这种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回想一下自己十六岁的时候,还在忙于学习和玩耍,什么政策什么形势,那简直遥远得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

    “但是这和港币又有什么关系呢?”联想到现在台上那位铁腕总理的作风,姜建漠几乎是有七分信了杨一的论断,就忍不住追问。

    “那条金融大鳄在亚洲尝到了这么多甜头,并且又恰逢国家企业转型,他能放过我们这块肥肉?要知道他今年可是打遍东南亚无敌手,如果人民币也失陷贬值,所影响的可不只是我们一个国家!”杨一自信一笑:“但是恰恰我们国家又对国际资本实施了金融管制,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姜叔叔你觉得那条大鳄会怎么做呢?”

    姜喃听不懂几个男人正在讨论的问题,即便她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儿,女生的天性也让她对这些话题提不起丝毫兴趣。

    但是这不妨碍她沉入到杨一那因为自信而夺目的笑容里,这笑容有如玻璃的颜色,灿烂却不张扬,就像是这个秋日的下午,从那大片的流云后面迸出来的阳光,让整个大地都变得温暖起来。

    杨一似有所感,转过头来的时候两人视线相交。

    “真是无聊,你们就不能讲点儿别的么?”姜喃的腮边飞起一抹嫣红,假装不耐烦地起身。

    姜建漠和唐秘书还沉浸在杨一的论断中,也就没有注意到女孩的异常,反而异口同声道:“港币!”

    越州市委书记这时候也顾不上自己的思路被一个孩子牵着走的事实,反而颇有些看穿迷局的欣喜:“港币,一定是在香港这个自由金融市场动手脚!”

    唐秘书跟着补充道:“加上就连美国《财富》这种偏中方立场的杂志,前两年也刊登过《香港已死》的文章,可见这些西方人根本就认定香港会出问题,他们从这里下手也就不足为奇了。”

    杨一这个时候反而不插嘴了,有些事情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太显眼就过犹不及了。

    “姜书记,我看这个课题值得讨论!”那个秘书言语中就很是兴奋:“咱们本市的经济建设不好插手,但是在这种宏观大势上,还是可以做出研究姿态的。并且这个小同学的论断很有些道理,如果能够被专家组论证通过,写出的东西一定会引起上面的注意。”

    这个时候,他对杨一可算是全无成见了,反而觉得在男孩凌乱碎发的遮掩下,竟然有几分看不透那影子背后眼睛里面的云影天光。

    “杨一你这孩子!”姜建漠点点头算是肯定了自己秘书的提议,心中哪里还静得下来,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才吗?

    姜建漠不敢相信,他宁可认为是有些人想要通过杨一之口,来告诉自己这些,然后达到某些不能言说的目的

    可是他又不敢不相信,有些东西不是说蛊惑就能蛊惑的,要有事实和论据的支撑才行,而杨一刚刚所说,怎么看都很有道理。更何况他也早早调查过杨一的家庭,根本就毫无政治背景,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表现的这么不设防。

    十六岁的少年,说懂事也懂事,说不明事理也不明事理,但就这个男孩一贯的表现,姜建漠终于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果然是有人,天生就和别人不一样。

    “没想到啊,今天无意间帮你解了个围!你反手就有大礼相送,看起来还是叔叔占了便宜!”姜建漠不知道就算是自己不派秘书前往,杨一也有办法脱身。看着这个男孩,心情一时间也复杂起来,自己虽然没有对女儿和他横加干涉,但是终究是戒备的,这个戒备所衍生出来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亦是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可是现在看来,如果换一种态度,比如顺其自然之下稍加引导,是不是有让这个少年成为接班人的可能呢?

    摇摇头,拒绝再想这个问题。

    “小杨,等下就在这里吃个饭吧,把你的想法和叔叔仔细说一下。”书记大人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利用他人,有些歉疚之下,居然主动道:“那你那个书城的计划呢?听小罗说好像在投资上碰到了点问题,是哪里的问题,也可以说一下我们讨论讨论嘛。”

    这算是还人情么?好不容易凑巧让你欠了我的,怎么会轻易就给你还上!杨一暗自腹诽,如果是的话,那还不如用你的女儿来还呢。

    所以就笑着摇头:“谢谢姜叔叔了,不过做事情一开始就要求人,那以后再碰到困难怎么办?还是让我们自己先想想办法吧。”

    心里却不免有些小小阴暗地诡笑:某位胖大哥哥,你,请继续努力吧。

    “你这个什么书城,就是书店吧?”和越州市委书记在同一个餐桌上吃饭,还是完全的家宴性质,估计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求的事情,但是杨一偏偏就做到了,还是被书记大人主动邀请。

    虽然早先和这个少年也有过接触,但是以姜建漠的眼界见识,觉得杨一也不过就是一个在文学方面极有天赋的早慧少年,这样的人,在中国广大的人口基数下,隔三岔五总会出现那么一两个。

    但是在今天下午那一番无心而起的对谈以后,姜父就再也不敢把杨一当成是普通的少年,对于他在一些时政问题上面的新颖看法和尖锐洞察力,也是疑惑而惊奇不已,似乎这个男孩的身上,隐隐约约有着很多官场中人梦寐以求的所谓“政治嗅觉”,还是极具战略高度的那种。

    这样的情况,让姜建漠甚至已经不能用正常逻辑观点来看待杨一,而是需要极力扩展自己的想象力才行。

    所以到最后,他才会有“要不要任这个少年和女儿自然发展,说不定还能收获一个接班人”的离奇想法出惊鸿一现。

    而当堵在心头的大石在杨一一番指点迷津下疏导了不少后,在大方向上有了把握的姜建漠这才又对杨一的事情重新起了兴趣:“哦,那你说说,怎么忽然想到要弄个什么书城?”

    “书城包含了书店,大致上是子集关系吧?”杨一想了一下:“主要还是想要有个完全属于自己的销售渠道,姜叔叔你也知道,现在的图书市场,抛开印刷成本,剩下的利润是被作者,出版商,和终端经销商分享的。但是在实际操作中,后两者往往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比如营销方向上,压款回款问题上,还有因为产品风险而产生的退货率上……这些问题,对于图书的销售自然是没有好处的。”

    姜建漠看了一眼自己的秘书,对领导意图心领神会的唐秘书马上点点头,示意杨一的说法基本无误。

    姜父是历史系科班出身,对于经济方面的问题不太敏感,具体到某行某业更是所知不多,所以才会用眼神去询问秘书。但是心中也是苦笑连连——眼前这个小家伙脑子怎么长的?刚刚还有板有眼地和自己讨论政策,现在一转头说起图书出版,也是信手拈来的模样,真是妖孽。

    “所以你为了让自己的书少碰上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才萌生了自己写书自己卖的想法?”姜建漠夹了一口菜,却放到碗里没动。

    “这个只是其次吧,有了自己的图书卖场,手里握着这一行最上游的作者资源,还有最下游的销售渠道,也算是给自己找点儿事做。”杨一笑了笑:“其实还有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不想自己辛苦给人做奶牛,如果版权和销售渠道都在自己手上,那么营销一本畅销书就能分到50%左右的利润,我也不是什么达则兼济天下的圣人,只想有能力让身边的人幸福就好。”

    听到杨一最后一句话,姜喃的眼皮轻轻一跳,她不知道杨一所说的身边的人,具体包含了哪些人。

    也不知道两人间的故事,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只是一场无望的静静的凝视。遥远而清冷的彼岸花,深刻又杳渺的梦,却都和现实无关。

    而杨一也不可能过于突兀地告诉女孩:“其实你一直在我的记忆里,鲜活地陪我长大。”

    “呵,你这孩子,光是那一本《宋朝》就不愁吃不愁穿了,还想那么多?”姜建漠饶有兴趣地看着杨一:“难道你也认为一个人钱越多才越幸福?”

    “我们是不是又要开始探讨哲学问题了,姜叔叔?”杨一又怎么会吐露自己内心“如果钱多到一定的程度,就能让你正视我,就能有资格追求你的女儿”这些大实话,所以他很是高明的来了一招太极,让姜建漠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

    和姜建漠一番谈话后,自己在前世要高高仰望的那些上层圈子里,又会掀起什么样的波澜,杨一不知道,他只是尽可能的从普通大众的角度去看待那些即将发生的事件,同时站在普通大众的立场上,去施加一些看起来似乎是微不足道的影响。

    而现在,离开了姜建漠和他的秘书临分别还探究的目光,身边是穿着小睡裙的姜喃,暮色昏暗,已经看不到头顶上把天空分割开的电线。只有不远的街道上,一两声汽车驶过的低鸣穿过丛丛灌木,穿过屋檐和墙角来到这里,却分毫打扰不到这小小的一方二人世界。

    姜喃是在吃饭前,就先洗过了澡换上了这一身衣服,姜建漠还在因为女儿衣服袜子乱踢一地而无奈苦笑,也让杨一见识了姜大小姐彪悍的另一面。

    人前人后的反差,令杨一不自觉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姜喃吸烟时候的场景,不过那一次虽然震撼,但场景却不乏唯美。

    而在看到满地杂乱的衣物,和姜建漠一起苦笑的时候,少年就觉得他们这些男生把姜喃看成女神,完全就是一个错误,这个女孩,简直就应该用女皇来形容才恰当。

    直到姜喃套着睡裙出现的时候,姜建漠终于是黑了脸,可是不论他换上如何严肃乃至严厉的表情,姜喃只当做没有看到一样,更别说规规矩矩地去换衣服。

    “你总是这样,姜叔叔应该很头疼吧?”姜喃是拿着代父送客的借口站在这里的,可是杨一却知道,这个女孩和她父亲之间,似乎还没有和谐到父慈女孝的地步,并且父女间的关系,明显愈发的隔阂起来——至少他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姜喃还没有这么肆无忌惮地显露自己的叛逆。

    “我爸?”姜喃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支女士香烟,漫不经心给自己点上:“没有你的,我就藏了这么一支。”

    “女孩子抽烟……”

    “不好。”姜喃笑眯眯地点点头:“如果你有一个心怀天下却又一屋不扫的父亲,估计你也不会对他有好脸色。”

    真是这样的吗?杨一苦笑,说姜建漠一屋不扫未免过于夸大,就从书记大人偶有空闲都要等在饭桌前的情景看,根本就不是无视亲情的人。

    不免想起了前一世中,租住房小区里面的两只流浪猫,每每杨一给它们喂食的时候,两个家伙一面不忘发出“赫、赫”的恐吓威胁,而肢体语言却是幸福地竖直了尾巴急冲过来,两只前脚交替踩踏。言行不一,莫此为甚。

    “有兴趣听听我小时候的故事吗?”不等姜喃回答,杨一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小时候每次过生日,都要到远郊的外婆那里,而外婆就会给我做龙须面吃。”

    夕阳醉倒,摔了个跟头,跌在西山后。两人就站在忽然暗下来的院子里,看不清对面人的脸。

    “那个时候我只想吃无花果,想吃酸梅粉,想吃果丹皮,想吃跳跳糖,想吃酒心巧克力……什么都想吃,就是不想吃外婆做的龙须面,所以每次都会剩下大半碗,外婆就会给我吃掉。”杨一看着远远的天边,明明是在笑,可是又不是在笑。

    “我不知道外婆自己吃面,都是在村里的作坊买,而给我做的面,却是她借了邻居的老式压面机压出来的。”杨一长长呼出一口:“那机器我碰过一次,11岁,外婆去世的时候,我整个人吊在上面都摇不动。”

    为什么重生直到自己16岁呢?为什么不是10岁,9岁,或者更早?

    杨一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已经记不得那些面条的味道了,可是如果还能吃到外婆做的面,我一定一口都不会剩下的。”

    姜喃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鼻子有些堵,对面的男孩似乎在缅怀,他声音低低的,悠远的眼神让姜喃有些发愣。

    “我爸才没有你的外婆那么好。”女孩强自分辨着。

    “我以前也不知道外婆的好啊。”杨一摇摇头:“慢慢尝试改变吧,十六岁了,留给我们任性的时间不多了哟。”

    姜喃本来因为杨一的故事而心思重重起来,不过在听到最后一句有点琼瑶又有点老气横秋的话,就忍不住轻轻给了他一拳。

    手臂碰到,两人都是一紧。

    他们之间发生过很多的小小暧昧,但肌肤相交却还是第一次,此时此刻二人世界的旖旎,那种奇异的触觉,有些酥酥痒痒,让心灵也悸动起来。姜喃只觉得原本很短的一个刹那,似乎延续了很久很久,但也不是那么久,大脑中,早已经忘光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以后要出格就出格吧,但是不要让身边的人担心。”率先从懵懂状态中清醒过来的杨一挥挥手,告别,转身后又忍不住回头看。

    女孩就这么站在那里,孑然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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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一走了,姜喃在院子里默默站立,半晌后,才回到屋子里,然后一言不发地收拾起换下来的衣物。

    姜建漠不知道两人在外面说了些什么,不过看到自己女儿前后的态度变化,心下却是明白,这转变多半又要归结到那个少年身上。

    拿起茶杯就要往阳台上走,想了想又放到桌子上,然后拉开客厅通往阳台的纱窗门。远远的大院门口,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不知道是不是杨一,但是姜建漠却分明觉得,在这个凉意忽然肆虐起来的傍晚,自己好像有些老了。

    ……

    当杨一在为同学打抱不平,和市委书记言谈相契的时候,罗戈正在像狗一样跑前跑后,为了拉动投资而着急上火。作为思阅文化的老总,又有着家中长辈出任省厅部门领导人,他的人脉圈子不可谓不广,但是同样的,因为思阅文化火速崛起的现状,也让一些被分了蛋糕的人在背地眼红嫉恨不已,这种情况在他顺风顺水的时候还没有怎么觉察到,但是当稍微遇到逆境的时候,就不免被放大了出来。

    既然是拉投资,总不可能连具体项目都要隐瞒,而当不少人听到他是要开拓自己的图书销售渠道的时候,就有些迟疑起来:“小罗啊,你的思阅文化已经来势汹汹,不少出版发行机构都说是狼来了,现在还要插手销售终端,我怕是要引起众怒的啊。”

    还有一些人更是直接:“罗总,不是我怀疑你的实力,但是按照你的这份计划,四千多万的投资,就算你的思阅文化拿出来一大半,但是剩下的投资也不是小数,赢利点在哪里,我看不到。你搞这个书城,这有点儿赔本赚吆喝的意思啊!我们国内还缺书店吗?激进,激进了!”

    这就是目光和观点囿于时空的缺点,就杨一这个文化摩尔计划本身而言,如果拿到三年后,甚至只是一年后,估计就不会有人用如此不屑地眼光看待。但是在现在,即便是很多智商远超杨一为甚的人,也不会轻易就拥有超越传统的目光。

    而这,却是杨一最大的依凭所在。

    ……

    周六一天的努力无果,但是罗戈在第二天还是准时来到了越州另一处清幽之地,在这里他预约了几个有能力的圈内投资人,有和自己同一行当的大型出版集团老总,也有上游一点的文化公司。等在约会地点的罗戈看起来精神奕奕,至于内心是焦虑又或是真的自信从容,那就不得而知了。

    白石精舍,并不在秀湖这个越州传统的风景人文地界上,而是在城西近郊的居云山脚,里面朴素典雅,但是于曲径通幽处又别有洞天,原本是宋朝某位禅师的修行处,现在却被某个颇有实力的集团买来打造成越州一等一的私人会所,尤其被一些上流文化圈的人士钟爱。

    罗戈带着杨一等在精舍里面的某处亭轩里,在昨天晚上两人通气的时候,得知了杨一居然主动婉拒姜建漠的帮助暗示后,胖总不知道在电话里把他抱怨了多少遍,直到杨一解释说担心有姜建漠的助力,怕是反而会引起市长曹建国的关注,这才勉勉强强压住了急躁的心态:“曹建国固然不会甘心被姜叔压伏,但是也不会在姜叔介入的事情上做文章,你这担心未免杞人忧天。”

    杨一不置可否,到了一定位置后,人做起事情来固然会讲究分寸,但也不能过于指望对手的善心,尤其是事关这么一个能拉动很多相关环节的项目——出版,仓储,物流,销售,相关人员就业,周边房地产,哪一项都是明眼可见的政绩。更何况,他本来的目的也是不想让姜建漠这么快还上人情,免得再给自己和姜喃制造障碍。

    不过这话不能对罗戈明说,于是杨一在电话里就呵呵两声笑过作罢,只是在罗戈的半威胁半请求下,答应了第二天面见投资人。

    他把前期所有的事情甩给罗戈,也不是没有原因——在书城投资的问题上,罗戈确实倾注了很大热情,但这种热情,是建立在有了好处大家分,万一不成功却也不用承担太大风险的基础上,如果书城真的一旦因为找不到赢利点而亏损,所有的损失都是杨一用写作偿还。

    这样一来,即便是杨一能理解罗戈在投资书城上面的保守和自私,但私下总归还是有些怨气,就连罗戈送给他修补关系的中银白金卡,也是在几次推辞不了后,才勉强收下。

    因而在罗戈承诺的投资到位之前,他反而显得有些忙里偷闲起来。

    不过换个角度来审视,杨一自认在大方向上能够把握住重点,靠着先知先觉唬住一批人,但是譬如商场中交织着利益的人情往来,却不是自己的强项,这才一直敬而远之。

    “小一,让你准备的东西,备齐了没有?”罗戈坐在精舍里,邀请的客人没有来,也就只是简单地上了一壶清茶,胖总给杨一倒了一杯,推过去问道。

    “《神农密码》的首卷稿和大纲?”杨一摇头一笑:“没有。”

    罗戈的眼睛瞬间瞪大:“你……”

    杨一看着罗戈差点被一口茶水噎到的气急模样,咧嘴一笑,点点自己的脑袋:“都装在这里呢。”

    “那也不……”罗戈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礼貌的敲门声:“先生,您的客人来了。”

    胖总也只好打住话头站了起来,进来的是三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两个人衬衫西裤,面相年轻一些,为首一个穿着这个时候不常见的素白对襟褂子,黑裤,千纳底布鞋,见到罗戈后,就笑道:“小罗,这么早就等在这里啦?”

    罗戈起身迎上去,笑得一团和气:“请了萧总这样的大忙人,敢不提早?”

    杨一也很自然地起身,不过只是跟在罗戈身后一言不发,而按照两人的约定,罗戈先也没有挑明杨一的身份,几个人很是随意地扫了他一眼,有些不清楚这个少年是干什么的,但是他们的想象力也只能支撑他们认为杨一是罗戈的子侄辈而已。

    而商务聚会还带着晚辈,这就让后面两个老总有些不以为然地相视一笑。

    几个人坐了下来,服务员也适时的上来了茶水茶点,因为这里的招待美女也是居然也是汉服侍女打扮,杨一就不由留心了一下,却发现昨天在周家别墅里看到的那些服务员,不管是个人条件,还是身上衣着的做工,居然不下于这个背景颇深的会所。

    看样子这周家就算是暴发户,也不是一般的暴发户,自己这算不算意气用事惹到了大麻烦?不过就算时光倒流,杨一估摸自己还是会悍然出手。

    一旁的几个男人点上了烟,开始说一些各自圈子里面的趣闻,很是扯了一会儿题外话后,被称为萧总的男人这才笑道:“小罗,你说有些项目要一起做,是不是先给大家介绍一下?”

    罗戈知道这算是进入了正题,当下也不推辞,就把这些天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的话又说了一遍,大致介绍了一下对于书城的构想,重点提到了投资方式,其中股份比例,预算计划,成本控制,以及盈利等方方面面的内容。

    “等一下,小罗!”等听到罗戈介绍到盈利回报的时候,身为越州有数的大型出版集团老总,萧总就笑着叩了叩花梨木的桌子:“你这个想法倒是有些意思,把出版和销售一起做,这就最大程度的解决了现金流的问题,尤其是一些畅销书的现金流,不过……”

    这个不过出来,杨一就知道后面的才是重点。果然,萧总呷了一口茶,显出高手从容不迫地姿态:“我还没有听说那个出版社是靠着畅销书过活的!一本两本被你碰到了,那是你的运气,但是运气总有用光的一天!而现在图书市场上最赚钱的教辅类,发行出版的权利民营企业可是沾不上手的!所以,你的思阅文化拿什么支撑起书城的后续投入?就算这个书城成功建立起来,也只是局限于越州一地,还能比得上遍布全国的新华渠道?还能比得上渐成星火的各种二渠道?人家都是下游资本往上游挤,你们却反其道而行之,这算不算有些随波逐流了?”

    果然是在行内浸淫了多年的老总级人物,一下就抓住了问题所在,听到他这么一问,剩下的两人也饶有兴趣地看着罗戈,如果他不能给出让人信服的答案,今天这个见面,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连午饭都不用浪费。

    “我也知道,一般来说靠一本两本畅销书支撑起一个出版社很难,但如果是百万级别的畅销书呢?”罗戈知道这话不免有炫耀的成分,会让同为出版行业的几人心中不快,就把话题转开:“大家也都知道,大的畅销书一般分为三种,一是国内外当红作家的书,第二是营销费堆砌起来的书,这两类都不赚钱,但如果是真正的畅销书,且作者愿意分薄利润呢?”

    “作者愿意分薄利润?”几个人有些不可置信的面面相觑,包括萧总也不例外:“现在还有这样的人?”

    罗戈就看了一眼身边的杨一,算起来他已经介绍了一个多小时,送上来的两壶茶水,几乎是他一个人喝完的,放在平时也算得上是牛饮了,不过就这样,也没让几个老狐狸表态,反而还被抓住要害将了一军。

    直到现在,按照和杨一的约定,不得不抖露手上的底牌时,他才在挫败感中找回了几分自信。

    “这位是?”萧总就有些奇怪起来,原本他也以为杨一是罗戈的晚辈,小孩子强要跟出来玩,虽然没有其他两人那种存了不齿的念头,但也是不以为意的成分居多。可现在看到两人间不断的眼神交流,又有些摸不透其中关联了。

    “杨一,你来和几位老板说一下我们马上要运作的书,另外对于版权费用,表个态,免得他们不放心。”罗戈就笑道,对于是不是把杨一的身份暴露,两人开始还是很有过一番争执的,不过在商议了良久之后,最终决定,书城投资人的身份暂且隐瞒,而另一个畅销书作者的身份,在投资人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情况下,是可以拿出来做做文章的。

    “先自我介绍一下,《宋朝那些事儿》的作者,杨一。”第一句话就把三个男人直接打懵,包括一直风轻云淡很是自矜身份的萧总,然后在几个心情翻腾不休的人一直匪夷所思的眼神中,杨一开始讲述有关《神农密码》的故事。

    “这一本也是个长篇,大纲基本都构思完毕,大家可以对开头的故事点评一下……”杨一开始讲述的时候,萧总还没办法集中精神,但是在不知不觉中,就慢慢沉浸到故事里面去。

    其中一个老总是印刷生意起家,对图书本身兴趣不大,就哂道:“守护古墓的撵山犬?开始这噱头也不怎么样嘛!”

    另一个老板倒是老资格的出版人,正听的上来了兴趣,就有些不满地皱皱眉,觉得身边这人毕竟还是这个圈子里的粗人,自己一开始居然还没发现。

    念了半个多小时,出奇的没有人中途打岔,等到杨一戛然而止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中天。

    精舍的门口,两个同样听得入迷的秀气服务生还侧着耳朵,忽然就没有了下文,其中一个就连忙看向同伴:“怎么不念了?”

    她的同伴正想没好气地回一句“我怎么知道”,不料脚下一麻,居然是跌在了门上。

    ……

    “怎么样?”罗戈把众人的脸色都尽收眼底,不免挂上了小小的得意,多亏了自己那时慧眼识金,居然就把这么一个文曲星抓在了手里,不过想想杨一对于书城和单飞的坚持,又有些失落:“这本《神农密码》和《宋朝》,计划中都是6卷以上的文本,而《宋朝》第一卷的发行量大家也都清楚,光这两本的码洋,就不会在8000万以下!有了这个作保,还怕投资的钱打了水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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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永元的《不过如此》,累计销量不清楚,但是第一个月70万销量的时候(单册,定价19元),码洋2000万,可查。《明朝》光是因为在微薄公众更新,损失的稿费就是百万计算,明月自己承认。《藏地密码》的销量就更夸张了。所以本章的数据上没有夸张。

    另外衷心感谢一下到现在还支持关心的书友,明明是低潮期,还不断有投票打赏,让我觉得很温暖。还有群里的朋友,人数很少,但是却像500人群那样活跃,还不断提出很有用的意见,真的谢谢你们。

    后续的情节也有脉络了,马上会走出前期断更后的低潮,有些对于这些天的文不爽的童鞋,嗯,能不能等到书城建立的那一天,如果到那个时候还是不满意,下架打脸随便选,毫无怨言。

    几个人就觉得确实很有戏剧性,这个罗胖子别的不说,眼根子倒是毒的很,这么一个少年,换了自己别说审稿,只怕是和他说上两句话的兴趣都没有,偏偏就被这胖子发掘了出来。

    那个搞印刷的老板还有些不信,他本身也是从最底层做起,三教九流的人物见过不少,现在生意做大后,和越州地面上一些中下层的实权者都常有往来。在过了最初的意外后,就拿眼睛乜着杨一,语态不免有些轻浮:“罗总,你的眼光在圈子里是公认的好,但是可别仗着这点来做文章啊!这个《宋朝那些事儿》,还有刚刚的什么《神农密码》,要写出这些文章来,没点阅历可不行。”

    这话就是在怀疑罗戈搞猫腻,而真实作者是不是另有其人了。如果换了其他人,自持文化人的身份,断然不会这么直接。

    不过三人中隐隐为首的萧总倒是没有半分怀疑,刚刚把注意力转到杨一身上后,他一边听着故事,一边也没少打量男孩,有时候看似在想着自己的心思,就已经把杨一的神态语气尽收眼底。不管是自己这几人一开始的诧异,又或是刚才那老板的轻慢,这小孩子居然一直沉稳有加,没有丝毫窘迫,光是这点就足以让人啧啧称奇。

    至于阅历这个东西,并不是写作上的万能钥匙,有些人的经历丰富无比,可是到老也未必能写出一本精彩的畅销书,在这上面,天赋所起的作用反而更大一些。

    但是不怀疑杨一的身份,未必就代表萧总通过了罗戈的提议,这位在江南文化圈里比罗戈更有话语权的老总笑着摇摇头:“怪不得小罗你这么有信心,原来是请到了小文曲星。不过你我也都清楚,你这个8000万,里面的水分是不是有点大?我们把情况往最好的方面想,你在销售上能分到3000万,但那也是全国的经销商共同分润!就算在越州的这一部分利润全部流到了你的书城里面,外地呢?你又不是全国每座城市都要建起这么一座书城!”

    旁边的两人就连连点头,觉得姜还是老的辣。

    “再回过头来,具体到《宋朝那些事儿》,这本书无疑开创了一种历史写作的先河!”说到这里,萧总又看了一眼杨一,眼中带上了一抹称奇之意:“但是就写作手法上来说,还是很好模仿的吧?据我所知,现在已经有跟风的什么《戏说大唐》,《三国那些事儿》出现了,这本书后面还能不能有这么大的后劲,也是难说吧?”

    “那可未必!”罗戈怎么能放任一举建立的优势又被萧总慢慢扳回去,就第一次打断道:“萧总你也不是不知道,一些书是有着自己的忠实受众的,再说杨一的写作功底也摆在这里,那些跟风的书根本就不会对后续销售造成影响!”

    萧总笑着摆摆手:“我只是说说可能性嘛,既然是做投资,就要把每一个最坏的可能性都考虑到是不是!算了,我就在这里跟你交个底,其实自打你这个计划放出风来,新华系统,还有一些老资格的出版社,可都是暗中通过气的,是要联合抵制这个书城的。”

    “嗯?”罗戈一惊,胖总这些天全部心思都放在拉投资上面,对于圈子里的一些暗潮,居然有些失察:“新华系统不愿意看到我这个书城起来还说得过去,那些出版社是什么意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萧总按灭了还剩一半的烟头,呵呵笑道:“这个项目本来风险就不小,就算侥幸成功,又要引来众怒,谁愿意蛋糕都被你的思阅文化分掉?”

    杨一在旁边听到爆料,一时间也是有些火气,但更多的却是悲哀,有些人自己墨守成规也就罢了,却还不愿意看到别人做出改变!恨人有笑人无,不从自身找原因,总认为是别人侵犯了自己的利益。

    又想起《宋朝》初次投稿的时候,越州人民出版社,越州人民美术出版社,越州文艺出版社……那些所谓“老资格”出版社的态度,和今天联合抵制自己的书城何其相似。

    “我也就话止于此了!”萧总看看一时间理不清思绪的罗戈,摇摇头,就又施舍一样多说了两句:“我听艺联文化的李总说,你下午还约了他,还有几个博盛传媒的越州负责人?不用浪费时间了,我看去了也是徒劳无功!小罗啊,做事情的时候,还是要先把自己的位置摆正,掂量一下轻重。”

    然后起身,和另外两人示意了一下,就要走人。

    杨一知道这个时候再不反击,可就真让人看扁了,有时候不是什么意气之争,而是在中国商人里面,哪怕是文化圈子里自诩的儒商,也都是需要时不时彰显一下自己的实力给合作者和对手看!于是就站起来对上看过来的萧总等人。

    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半大孩子和几个在社会上大起大落,有了一定地位和身份的老板对峙,这本身就是很惹眼的一幕,就算是接受了杨一天才作家身份的几个人也不免惊奇,接着就听到杨一掷地有声:“年底吧,萧总,公历的年底前,思阅不用出动《宋朝》和《神农密码》,照样能打一个漂亮的年末收官战!那时大家就会知道,只靠堵,是堵不住文化**潮的!到时候再想要上船,可不是现在的票价哦!”

    先前几次轻慢杨一的那个老板一愣一嗤,旁边的另一个也是眼露惊奇兴奋:“有意思,一个耍笔杆的半大小子,也敢放出这种卫星,真是有意思!”

    萧总连连打量了杨一好几眼,摸不清他怎么就有代表罗戈说话的权利,当然更多的是好笑甚至是菲薄:“小同学,有些事情,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操心的,还是要老老实实读书,心思放在正路上!还文化**潮,嗬!”

    像他这一类人,本来就不可能被人轻易说动,拒绝掉罗戈的投资也是正常。再加上他觉得自己透露了些内幕已经是很够意思了,现在被杨一这么一说,面子就有些挂不住,是以摆出一副长辈训话的态度。

    旁边的老板就更是直接一些:“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现在连童生都跳出来了,看不明白!”

    罗戈也被杨一这举动吓了一跳,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拦住杨一最后一句话:“那就到时候见分晓吧。”

    ……

    送走了萧总,回到市区的两人站在思阅文化的楼下,罗戈给自己点上烟,又下意识递给杨一一支:“没想到不知不觉,居然成了公敌,这事儿……”

    杨一把一支要花两块多的中华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又还给罗戈,近来为了给姜喃做表率,他已经有些时间没有碰烟了:“被大好形势蒙蔽了吧,这个出头鸟好像并不好做呢。思阅这段时间风风火火的,估计是招人嫉恨了。”

    罗戈猛吸了一口,还有大半支没动,听了杨一这话,就把烟狠狠砸在地上,然后踏上一只脚:“我现在还不信了,不是都想看我们笑话么?老子还偏偏要把书城做成了!小一,你给你罗哥交个底,刚才那么信誓旦旦,是不是有什么好点子?”

    “我们不是还有另一张王牌么?”杨一笑了笑:“苏晚的《九州飘零》第二卷也快完稿了,先压着不发,等《墨·偃师》的第一卷完稿后,我们来个长江三叠浪,另外罗哥你联系一下上次给我们做广告CG的那个公司,这次你就做好大出血的准备吧!”

    “就这些?”罗戈觉得这也不算什么神来之笔,就有些疑惑地盯着杨一看。

    “有些东西,光说是不行的!”杨一高深莫测地摇摇头:“得要亲自体会。”

    一部动画片或者一首古风民乐,这些视与听的感觉,又怎么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楚?欢笑也罢泪水也罢,固然难以忘怀,但如果是由一段影像一曲旋律连接起这些记忆,那么留给人的烙印无疑更加深刻。

    “嘁,神叨叨。”罗戈不满杨一的解释,就嘟噜了一句,不过又抵不过内心猫抓般的好奇,转脸又堆上笑:“到时候操作起来还不是要说给我听,提前透个剧能怎么样?”

    杨一被胖总的没脸没皮打败,就有些无奈:“我不跟你说,没法讲道理。对了,罗哥你帮我联系一个音像公司,魔都音像最好不过。”

    “嗯?”罗戈瞳孔遽缩,心头下意识一喜,别看他一开始死缠烂打,但是当杨一的话中隐露端倪的时候,却又怕自己过于急切让男孩打住话头,也就装作进入了工作状态:“魔都音像公司?不算太难,不过换成我们越州本地的音像公司不行吗?还是在某些条件上有什么具体要求。”

    杨一极为万恶地一笑:“先联系看看,剩下的就不用你操心了。”

    杨一离开的时候,拒绝了罗戈送他回家的提议,97年的奔驰车已经足够显眼,他不想被左邻右舍看见自己这个样子。

    倒也无关低调,只是单纯喜欢现在平静的生活——筒子楼的邻居们都很好,一楼的大妈会帮母子俩把晒着的干菜逐阳光而挪动位置;下雨时总有人在自己的窗户口,上下左右的通知大家收衣服,往往就能看到一面墙上都是人头攒动;一到晚上六点的时候,有做菜的香味满楼道都是,杨一甚至只是闻一闻,就知道是哪一家又在做什么菜。

    还有楼下小小的院子,种着美人蕉和夜来香,每每月上虫鸣伴随着小孩子的欢笑传来,让某个重生者有种不真实的幸福感。

    这种以后只能在回忆里努力寻找的生活,反而是现在的杨一更喜欢的,他在越州新开发的西林区买了一套房子,却不愿意搬到那里去住。

    眼下这种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了。

    所以杨一在有了钱后,只是把现在这个家好好收拾装修了一下,不是后世那种过分的奢华,而是满满当当的温馨,丝毫都不惹人眼球。

    但是要让罗戈这么一送,难免会让一栋楼里的人眼光异样,甚至是免不了在背后议论,打破他重温旧日时光的美好,所以杨一才干脆利落地拒绝胖总的好意。

    经过复兴鸭店,顺手捎了一只刚刚才凉好的桂花鸭,忍不住撕下一条肉大快朵颐着,却没有发现身后有一双目光阴骘的眼睛,死死盯着这边。

    ……

    贾理平的日子,其实从杨一重生的那一刻起,倒也没有偏离原来的轨道太多,杨一的记忆里,这个恶棍校长大抵是在98年那场水灾前后,就因为严重的经济问题而落马,现在他的日子虽然应为杨一的悍然一击而有些不好过,但约莫还是能坚挺到一年以后。

    不过作为污蔑事件负责人之一的贾校长,他的看法和杨一可是截然不同——在这个世界上总是有着极为偏执的一群人,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做坏事从来不认为是自己错了,反而一旦不成功,还要怪他人没有乖乖把脸凑过来给自己打——比如贾理平,因为杨一在校会上出人意料的表演,让他损失了一条用起来很是顺手的走狗不说,还连带着让那个教育局长的连襟习红军对自己也是颇有微词,很是夹起尾巴做人了一段时间。

    因而对于杨一,贾理平就很有几分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意思,所以才用尽了手段,在一高副校长古铮那里给杨一上了不少眼药。

    不过自从开学以来,贾理平一边忙着刮地三尺的敛财,一边还要打压排挤原来的老校长一干势力,也就来不及对已经不在三中的杨一投入过多的关注,可是今天在复兴鸭店陡然一见,原本就没有消散的恨意,一下就升腾起来。

    如果不是自己在污蔑事件事后的调查中当机立断,可能现在已经从校长的位置落马,两人间的这个梁子,可是结大了。

    贾理平不知道古铮有没有把针对这个学生的事放在心上,但是现在看到杨一活得如此滋润,他心里面的邪火哪里还能少得了——就算是现在人不归自己管了,也不能让这个小崽子好过!

    ……

    杨一不知道自己又被复仇女神打上了印记,只是一心往家中赶过去,换了是前一世,母亲是断然不会允许他这么不着家的乱跑,可是现在杨敏对于这个一力担起家庭重担的儿子,除了欣慰和自豪,几乎没有别的不放心的想法,也就任由他做一些看起来很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经过小院时,被一群楼里6、7岁的孩子打了秋风,面对这些孩子的家长们不好意思的笑容,杨一笑着摆摆手上楼。进了屋里,饭菜都摆在桌子上,老妈正看着电视剧,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想什么呢,妈?”杨一把鸭子丢到已经摆的满满的餐桌上,钻进了厨房洗手,一边随口问着,倒也没怎么在意,按照自己家现在的境况,想来老妈也不会有什么真正的烦心事才对。

    “你大舅,他们的单位说是要搞什么改制,好像要下一批人,今天你大舅妈来和我说这个事了,说是你舅舅这几天,天天在家里闷声闷气。”杨敏就叹了口气,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骨肉,小时候杨家的三姐妹,都是在两个哥哥的护翼下长大,现在听到这种事情,也就跟着愁眉不展起来。

    “大舅的单位?江宁宾馆?这不是市里某部门的对外接待窗口么?怎么会忽然传出来要改制?”杨一就有些奇怪:“再说大舅已经做到了后勤部门的经理,还用担心这个?”

    杨敏也不觉得和儿子讨论这种问题有什么奇怪,反而有些理所应当的意思:“你大舅的为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有点古板,不晓得变通,又赶上他一个心胸狭窄的对头升了行政经理,这次改制听说是要拿下来,换到仓库那边。”

    大舅杨卫红早先是厨师出身,那个年代的科班厨师,含金量可不是现在速成的职业学校可比,因而先是在某个单位的食堂干了十多年后,就直升食堂主任,然后又通过杨一的二舅杨卫东的关系,调到了越州酒店中的明星单位,江宁宾馆,从后厨干到后勤,直到现在的部门经理位置。

    但是在杨一看来,这个位置也就是大舅能力的极限,在这种单位里,没有一定的交际手腕根本就吃不开,更何况大舅的脾气还很有几分古怪。

    “依我看啊,大舅还不如主动辞职,出来到私企或者是民企性质的酒店,重新做他的后厨总厨。”杨一摇摇头一针见血:“他的脾气本来就不适合和人打交道,还是一心一意研究菜品才对头。”

    杨敏听了这话,就那筷子去敲儿子的脑袋:“哪有你这么说话的,人往高处走,一辈子钻在厨房里抡勺子算什么事儿!”

    无奈地摇摇头,杨一也懒得在这个事情上计较,难道要他跟老妈说:“以后国内的饮食业会越来越发达,有真功夫的大厨那是千金难求?”还不被老妈当成是发神经才怪。

    “小一,我上次看那个什么出版社的那个小胖老板,好像也很有门路的样子,你能不能……”杨敏心不在焉地扒拉着饭菜,就连平时最喜欢的桂花鸭也没心思动,踌躇了半晌,还是迟疑着说出了在舌头上盘旋了好久的话。

    “看情况吧,如果真要把大舅拿到仓库那边,我去说说看。”看到老妈眼睛亮了起来,杨一又赶紧道:“别抱太大指望,罗哥也就是文化商圈里面有些门路,换到机关上……”

    杨敏顿时面色一黯,杨一心中也很是内疚,其实以罗戈的能量,虽然还称不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要保住一个小小的机关宾馆后勤经理难度还是不大的,更何况身为市委书记的座上宾,杨一能够打出的底牌可不止一张。

    某个少年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之中,自己已经有了决定他人命运的能力,甚至包括前世中可以随意训诫自己的长辈。

    但是他又想到刚才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就坚持着没有松口,一个小小的后勤经理,哪里就值得如此恋栈不去?如果给大舅一个合适的舞台,再配上自己的先知先觉,是必然可以搅动更大的风云,到了那个时候,只怕就算给他宾馆总经理的位置,大舅也不会去看一眼。

    只是自己的这些亲戚值不值得花大力气去帮,杨一还要观望一段时间。

    ……

    周一的早自习波澜不惊,下了自习,杨一和姜喃来到校门外吃早点,两个人多数时间并不会同行,毕竟一起放学也就罢了,连早饭都要在一起吃,在现阶段不免有些过于惹眼。而且就两人的关系来讲,似乎彼此都在担心是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也就大方不起来,而宁愿保持着现在的暧昧。

    但是每当两人之中的一个,在下课铃响之际向旁边投过去询问的眼神时,另外一个——多半是极受欢迎的姜喃——就总会默契地推掉同伴的邀约,一前一后来到某个小摊上。

    “怎么了?”杨一关切地看着姜喃,女孩的情绪从早上就有些奇怪,不是低落,也不是高兴。

    “我爸,早上起来的时候,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姜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本来是一个人的秘密,现在却从自己口中主动说出,是不是有些太不矜持了。少女腮边微红,眼神也躲闪起来:“也没什么,过去就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么?

    “杨一这孩子还不错,听说你们是同桌?那就多学习下别人的优点”——姜建漠的话听起来平平常常,但是姜喃却是知道,自己这个父亲很难主动表扬一个小辈,能够让他这么说,亦代表着某种程度上的肯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提到了同桌这个词,可见自己的父亲一来是真的有关心过自己,二来更显得对两人目前的情况,似乎是隐隐约约的认同了。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当着杨一说出来的,姜喃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男孩说到这些。

    好在正当女孩窘迫得耳垂都泛红之际,卖豆花的摊主阿姨忙里得闲,又送上来一叠干净爽口的泡菜:“小杨同学,昨天刚做的,你上次不是说我的泡菜好吃吗?一直也没能好好感谢你,就只有这些小玩意儿意思一下了。”

    这个摊主,就是杨一在开学的第一天,曾经仗义出手帮助过的那位卖豆花的阿姨,男孩自己是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可是当他三五天后无意中光顾这个小摊的时候,却被一脸感激之色的阿姨认了出来,那天到了后来结账,两人还你推我辞了老半天,最后以杨一扔下钱跑路画上句号。

    只是他以后再来的时候,阿姨虽然也勉强收钱,但是碗里的豆花总是满满当当稍微一晃就要泼出来,还总有随豆花附赠的一小碟家常泡菜,那鲜嫩的笋丁和荠菜芽,时常会惹得旁边桌上的学生去找摊主阿姨讨要,却每每失望而归。

    “阿姨,你小本生意,真的不要破费了。”杨一就无奈苦笑,推也推不掉,多给钱她更是不收:“这样我都不好意思再来了。”

    “应该的,应该的!”摊主阿姨连连摆手,虽然在笑,可是面色看上去却异常疲惫:“每次麻烦你帮忙!这点儿小东西,你不嫌弃才好。”

    “每次?”杨一奇道。这阿姨就一滞,含糊了一下一语带过:“小杨同学你吃,我先忙去了。”

    旁边的女孩把这一幕尽收眼底,一边用小勺搅动着碗里的雪白和翠绿,一边意味深长地微笑,直到摊主又忙着去招呼其他学生的时候,她才歪着头看过来,如水微凉的晨风吹起马尾和鬓角,弧线优美的眸子如同会说话一样,让杨一的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我印象中的姜喃,没有这么大的好奇心哦?”

    “你印象中?你很了解我吗?”姜喃白了杨一一眼,心头的悸动却怎么也压不下来。

    知道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女孩难免又要施展变脸神功,杨一就把那一碟小菜推倒她面前,老老实实道:“开学的第一天吧,无意中帮了这个阿姨一次,她就记得我了,每次来的时候都要特殊照顾。”

    杨一那轻描淡写的样子,像是在描述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但是姜喃知道,其中的过程定然远比杨一所说的曲折丰满。

    她没有追问,不过心中却溢出了与有荣焉的自豪感,这个男孩,自己果然是没有看错呢。

    ……

    回到教室的时候,一群人围在学习委员高峰的座位前吵吵嚷嚷着什么,前天杨一和姜喃把他送到医院,检查,上药包扎,又打了疫苗后,本来是想要送他回家的,可是却被高峰硬生生的拒绝,不过好在他也只是皮肉伤,杨一又一次性帮他把剩下的医药费缴清后,几乎是被高峰赶着出了医院,还不知道后面怎么样了。

    不过现在看这样子,这个无意间代人受过的男生,情况倒是还不错,只是此时他的桌子上堆了满满一提包的东西,透过人群的罅隙,那反光的样子,似乎是礼盒。

    “哎,高峰,你行啊,居然能让周绍那种人来主动给你赔礼道歉?”一个男生啧啧称奇道:“是不是请了社会上的油子吓唬过他?”

    另外一个对于周家情况比较清楚的男生就不屑道:“算了吧,人家老头以前就是越州最大的大哥,谁敢吓唬这种人的儿子?再说了,高峰你也不可能认识什么混社会的吧?”

    “不知道,你们不要问了,我自己都不清楚。”高峰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却没有什么享受的感觉,周六的事件自己算不上有多丢脸,并且相信任何一个学生在面对豪宅,嚣张的纨绔子弟,还有健壮凶狠的斗犬时,都不会有合适而强硬的应对方式。但是这件事件终究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内心深处是不愿意去再次提及的。

    但是今天早上周绍偏偏又找上门来,几乎所有参加过周六聚会的学生,对于这个纨绔子弟的蛮横做派还记忆犹新,心里面因为反感而有了芥蒂的也不在少数,就都远远皱着眉观望,猜测这个人是不是来找杨一的麻烦。

    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个在周末被杨一当着他的面,打了他的狗的狠人,居然不是来找麻烦,反而是提着一包礼品来道歉,虽然还有几分拉不下面子的模样,但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超乎这些学生的想象之外了。

    “杨一。”女孩远远地看着高峰那里,黑曜石般的瞳孔映着窗外的风景。

    “嗯?”

    “真的是没想到呢,我以为他是不会罢休的,没想到居然会主动来赔礼道歉。”

    杨一就笑着摇摇头,这个女孩固然是冰雪聪明,但是毕竟缺少了些社会经验:“奇怪吗?其实你想想他那个保镖头子对着姜叔叔的秘书前倨后恭的样子,就应该明白,还是某位书记大人的名头让他家的大人忌惮了啊。”

    姜喃皱皱眉,转瞬间就明白了杨一的意思,表情复杂起来:“其实他又没有直接惹到我,我爸还不至于去计较一个不认识人的所作所为吧。”

    “是啊,本来没有惹到你,大可以到高峰家私底下解决的事情,却偏偏这么高调地公开来做,难说是不是专门做给某人看的哦。”看着姜喃小嘴微崛的样子,杨一心里忍不住痒痒起来:“要知道不管多恶棍的男人,也不想在心仪的女生面前丢了印象分,说起来,我是不是可以送你一个表字呢?就,字祸水吧!嗯,魅魔也不错!你好,姜魅魔同学。”

    面对市委书记都能从容自若地侃侃而谈,怎么在他女儿面前,反而不是嘴痒就是心痒呢——杨一认真想了想,最后很无耻地把自己这种行为,归结到了面前这小妮子蛊惑人心的能耐上。

    “你才祸水呢!你才魅什么呢!”姜喃耳朵一红,薄嗔着拿笔捣了杨一一下:“怎么可能专门为了我给高峰道歉,要作秀也是做给大家看才对。”

    杨一嘿嘿一笑:“无所谓啊,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

    说起来周绍给人道歉,倒也算一高里让人跌眼镜的事件,一些参加了聚会的学生,看着周绍的眼神虽然还是带着些许的畏惧和厌恶,却也不再像躲避洪水猛兽一样。至于那些没有亲身经历的学生,就更是难以因为这件事对周绍形成什么具体的恶感,反倒是觉得这个嚣张人物居然也有知错的时候。

    ……

    一上午的时间,在数着指头的无聊中慢慢消磨过去,相对于一周只有两节,总是显得不够上的体育课,今天上午的数学还有外语就难熬许多。终于是到了下课铃响,杨一急匆匆地收拾东西,却发现姜喃居然还走在了自己前面。

    “今天妈妈回来了,先走了哦。”姜喃有些开心地回头一笑,让杨一心中温暖,这才是现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有的模样啊。

    等到他收拾好东西也要出去的时候,却发现何岳走在了前面,想着这位班主任多半是不乐意和自己同行,杨一就有意地落在了后面。

    而已经走出教室的姜喃,正满心欣喜地小步雀跃,却不料被一堆眼歪嘴斜吹着口哨的人拦了下来:“美女,跟你问个事情好不好?”

    问话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破破烂烂的黑色牛仔夹克,一只手背上刺着不成形状的龙纹,此时正夹了3块钱一盒的双喜烟,肆无忌惮地吞吐。

    不过等他们看清楚姜喃的外貌后,后面几个小混混模样的人中有两个就迟疑起来,一人拉了拉为首的小青年:“三哥,这个女的也是我们以前班长,都是认得到的人。”

    “班JB的长,都他妈外面跑的人了,莫一副嫩比样子!”为首的那人约莫是很少看到姜喃这样清雅娴静的女孩子,一时间眼珠子都有些挪不动,一巴掌把后面小混混的手打开,就拦到姜喃面前:“帮哥哥带个路认个人怎么样,回头请你去宵夜。”

    “李明,刘正亮?”姜喃厌恶地皱着眉头就要绕开,没料到却在人群里面发现了两个初中时期的三中同学,这两人学习成绩一向垫底,中考的时候多半也是被刷下来的那一批,平时是很难引起姜喃关注的,倒是意外的在这种场合下碰到。

    “哎,你垮个脸什么意思啊?”看着姜喃一脸嫌恶的样子,问话的混混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伸出一根指头冲着姜喃指指点点,全然没有一丝风度和顾忌。

    “你们那来的人?跑学校里面搞什么!”就在姜喃厌恶地皱皱眉头,又一次想要绕过去却还是被拦下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何岳的喝问。

    年轻的教师刚才一眼就看到这伙不同于学生打扮的人,流里流气的样子很是扎眼,本来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盘问,就发现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姜喃居然被纠缠上了。

    这一下何岳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他原就对这些流里流气的半大孩子很是嫌恶,再加上又是年轻气盛的脾气,怎么能容忍这些人在自己眼皮底下闹事,当即冲上去训斥道:“想搞什么?在学校闹事?”

    这时也有人陆陆续续地走出教室,看到平时难得一见的一幕,不少女生就远远的围观起来,像是在帮何岳打气一样指指点点,还有一些男生看到自己的班主任和貌似混混的人对峙着,就也纷纷上前,一时间场面热闹起来。

    拦住姜喃的一群人中,除了为首的那一个,其余一些人都是刚刚从学校里流落到社会上,多年的学生生涯尚且记忆犹新,心里面还存着对教师的敬畏。现在看到何岳气势很足的样子,再加上周围已经聚了不少围观的学生,看过来的眼神都很是敌视,就不免有些心虚,有几个人嗤了一声,却没有正面回答。

    当先的那人虽然没有被何岳的气场震慑,不过看到手底下的小弟这个样子,也不免打了退堂鼓,但是这种人喜欢讲究所谓的面子,所以满不在乎地横了一句“要你管”后,又故作吊儿郎当地回身招呼了一下,就要离开,嘴里还不干不净地絮絮叨叨:“麻痹真是霉火,找个人都能碰到个逼太平洋警察。”

    本来这些人就此离去,何岳估计也就罢手了,毕竟他的身份是学校教师,不是保安,不过在听到领头混混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就误以为这些人是专门来找姜喃的——事实上一高的历史里,也不乏外校学生又或是刚从学校流落到社会上的小混混,专门来校内围堵某个女生的先例。

    这一下就惹恼了脾气火爆的何岳,又担心姜喃会陷入时时被小流氓骚扰的境地,他就黑着脸一把拉住要走的那人,威胁到:“还不得了了,来一高骚扰了学生,想走就走?跟我到保卫室去说清楚,今天不说清楚,就打110来,判你们个流氓罪。”

    领头的那个混混一开始被抓住的时候,回头眼睛一瞪还想着耍横,不过在听到何岳这话后,脸上明显多了几分慌乱,就去扒开何岳的手:“放不放,老子问你放不放?”

    周围的学生嗡嗡的鼓噪起来,何岳看出了对方的心虚,手上反而抓的更牢了些:“你还蛮不得了?你问那个放不放?”

    “抓你麻痹啊!”领头的混混大抵是耐性到了尽头,加上又被何岳先前的话唬住,惊怒之下却又脱身不得的情绪,猛然间转为不计后果的暴戾,就从腰间猛然抽出半截钢管,对着何岳的胳膊挥去。

    带着风声的尺长钢管呼啸而下的时候,何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这些人虽然明显都是混混模样,可毕竟一个个面相还很青涩,换上一身校服后,估计和一高的学生也没太大差别,所以他就少了几分防备。

    可是谁又知道,被他拉住的这个,恰恰是一众混混里唯一的盲流,学校对于他而言,可能就像湘北篮球队之于三井寿,但是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这里没有一个让足以他敬畏的安西教练。在听到抓住自己的人威胁要到110后,这个混混慌乱急怒之下,只想着怎么脱身,哪里还顾得上老师不老师,一棍就招呼过去。

    “扑”的一声闷响,何岳只觉得剧烈的疼痛传来,胳膊如同要断掉一样,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瞪着打人的混混,脑袋里一时间混乱无比,显然是没想到对方在校园的众目睽睽之下,居然还敢悍然行凶。

    但是看到这个混混挣脱了自己后,转身就要走,这个时候还没有理清思路的何岳,下意识又一把拉住那人往回一拽,没有受伤的手上也加了几分力气,倒是把那个混混拉了一个踉踉跄跄。

    何岳也是二十郎当岁的人,荷尔蒙和热血还没有完全消退,前两年体罚学生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还没碰上过敢和他对着干的孩子!现在的这种情况,换了一个教龄长一些的老师就会先去校保卫科叫人了,但是他却完全没往这方面考虑,反而是劈手去夺那小混混手上的钢管。

    那个混混又被拖了一个趄趔,两次三番跑路不成,蛮劲儿也就上来,和何岳纠缠在一起,钢管被抓住,另一只空着的手抡起拳头就砸,还一边招呼自己的同伙。

    有时候气势很奇怪,就是一个此消彼长的东西,原本是何岳挟着老师的身份,压着一群半大孩子心虚退缩,不过他终究不是三中的老师,没有直接管教过这些人,带来的敬畏也就有限。而当一旦有人打破了这个僵局后,那些被压着的人胆气就壮了起来。

    再加上哥们义气的刺激之下,几个小混混互相看了一眼后居然一拥而上,在旁边时不时飞起一脚,虽然未必有什么杀伤力,但光是这个场面,就足以显出这一帮人的嚣张气焰了。

    这个时候,旁边围观的男生们终于发现想象和现实的距离,平时说起打架斗殴,可能不少人都会插上几句诸如“一起搞”,“怕毛”之类的轻狂之语,但是当这种情况在身边真实上演的时候,那种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行为,以及畏惧和亢奋交织的情绪,还是把他们牢牢摁在了原地。

    这还要归结为何岳是老师的身份,如果换了一个学生被社会人员围殴,只怕围观的人群还会站得更远远一些。

    杨一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就正好看到这一幕,烟尘四起中,自己的那个血气方刚的班主任和一个混混揪打着,对面还有三五人时不时从旁边飞起一脚,让何岳节节后退,他那白色的衬衣上也浮现出不少脚印,显然吃了亏。

    旁边站着姜喃,女孩子显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况,以前三中也不是没有打架闹事,她都是皱着眉头远远躲开,不过现在是老师因为自己和人动手,就有些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的不知所措了。

    几个人纠缠了一阵,到底有所顾忌,也就没有往死里下手,不过恰恰是这样,让何岳还能缓出手来揪着当中一个不放,这个年轻气盛的老师火气上来后,也和一般的热血小青年没有什么两样,丝毫看不出来身为教师的理智。

    而这么混乱纠缠的当口,领头混混的鼻梁忽然就挨了何岳一拳头,鲜血顺着人中直淌下来。大概是这一拳打飞了他最后一点理智和犹豫,因为剧痛带来的恼怒,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疯狂起来,也不去招架何岳的拳头,两只手握住钢管猛地一拔,然后不管不顾地砸下去。

    “嘭”的一声,这是这根凶器第二次砸在何岳的身上,只不过这一次击中了头顶。

    何岳不算高大的身躯晃了一晃,有些摇摇欲坠,最后还是勉强站住,手却没有松开。那混混十六七岁,正是争勇斗狠的年纪,热血上头以后哪里还分得清轻重,看到何岳居然还不知死活地拉着自己,手起棍落第二下又紧跟着砸下来。

    周围的学生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一些女生惊叫起来,但不管是思维还是身体,都有些木然,根本做不出反应。

    而先前还准备上前的陈成这些男生,看到那个小混混陡然疯魔后,脚步就刹在了原地,脑袋里面想着要冲上去大干一架,可身体却忽然像是不属于自己一样,怎么都不受控制,眼睁睁看看何岳又要挨上第二下。

    千钧一发的时间里,几人眼角的余光隐约瞥到一个身影呼啸而过,像是某种低空飞掠的猛禽,一下子扎进了纠缠的人群中。

    当那个混混的第二下砸落的瞬间,杨一已经没有时间考虑挨打的人,是曾经针对过他,现在又实行漠视政策的那个黑脸老师。现在影响他行为的准则,只有对与错之分,而挥舞着钢管把人当沙包一样打的那些混混,显然不会是正义的一方。

    用自己的胳膊替何岳挡住了这一击,瞬间的痛楚让杨一的眼角也是一跳,不过他知道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把混混们的气焰打压下去,自己挨的就更是毫无意义,于是瞄着对方的眼窝就是一拳,这一下的杀伤力可比何岳先前那十几拳有用的多,当先的混混几乎是中拳的同时,就应激性的就捂着眼眶蹲了下去,不复先前的疯狂。

    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需要极大勇气的,但是在杨一出手后,旁边本来就义愤填膺的男生们终于是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几乎是瞬间把这些混混淹没在人群里。

    等到学校方面闻讯,几个领导带着保卫科的人赶到的时候,整整一条走廊都乱的不可开交,从楼上下来的高年级生,也都脸带惊诧的围在走道两头,心忖今年的新生们倒是很能闹腾啊,才开学不到两个月,居然就敢打群架,大有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架势。

    “干什么!你们这些学生还要造/反了不成?”几个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冲进了圈子中心,加上外面学校领导的威势,一群学生们很快散开,留下了躺在地上的几个闹事者,乍一看去很是凄惨,为首的那一个歪倒在地上,动弹都动弹不了。

    倒是杨一退开后,这才有时间仔细打量这些人,却心中陡然一跳,发现里面居然有一个很是眼熟的面孔。

    看到学校领导到来,事件的直接引发人何岳就站起来,可是这时大家才发现,他的额角居然也晕开一团血迹,还有一条细细的暗红血线,正顺着鬓角缓缓流下。

    然后这个脾气不怎么好的老师身子一晃,说出了晕倒前的最后一句话:“学生们都没事吧?有谁伤到没?”

    ……

    校长余浦这些天有些忙碌,他一向只抓学校建设的大方向,比如申请教育经费。

    十月份市教育局从省厅领到了一笔数额颇巨经费,是省内教育改革试点学校的专用款,计划中越州的小初高各得其一。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越州大大小小近二十所高中里面一时间按潮涌动,老对手外国语中学更是几乎倾了全校之力宣传造势,几个校领导也不止一次找上了习红军,很有要在一高的虎口里拔牙的架势。

    所以今天才是星期一,余浦就已经忙的顾不上回家,一些具体的工作当然需要下属去办,不过这一次的工作重心,仍是需要他以全局眼光指导。一个多小时前教学楼那边的喧闹,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不过主抓校风校纪,学校安全工作的副校长孙尚芳已经第一时间打来电话汇报,有了这个得力干将出马,余浦的心中虽然难免还有些堵,不过到底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他有些疲倦的从办公桌上起身,正想着是回去吃饭,还是让爱人把饭送到办公室的时候,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乍然惊响,打断了他的思路。

    这个时候还有电话打到校长办公室?余浦的眉头蹙起,一时间有些奇怪,家里人是不会打这个电话的,上级或者是下属就更不会在这个时间打来,知道自己中午还在这里的,也就是不久前还和自己通过话的副校长孙尚芳了。

    想到这里,余浦的心中居然泛起了几分不太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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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长,出事了,学生把人打出了重伤,正在紧急抢救!”

    孙尚芳的第一句话就让余浦眼前一黑,他在一高校长的位置上殚精毕力多年,有些小毛病也就集腋成裘,一般人挺挺就过去的低血压,在他身上发作时却相当严重。这次陡然听到孙尚芳的报告,老毛病就又犯了起来。

    不过余浦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老知识分子,在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后,他缓缓坐到椅子上仰天靠着,又摸出了一支益气生脉口服液,服下后才对着电话沉声道:“打架斗殴?把谁打成重伤了?有学生伤到了?”

    “不是我们的学生自己打架,是把几个闯到学校里的小混混打了,有一个是重伤。”孙尚芳心里一急,也顾不上使用敬语:“现在问题是有个混混伤得很严重,脾脏破裂,正在手术中,要是救不过来……”

    “没有学生受伤就好!”余浦松了一口气,眉头却还是紧紧颦着:“在那个医院?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过去。”

    刚刚放下电话,稳定了一下呼吸想要出门,电话铃居然又响起来,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市政府的号码!

    ……

    中午的那场冲突结束后,当何岳倒下的时候,三班的学生们还很是吓了一跳,一些女生们当即捂着嘴眼睛就红了,男生们也风风火火地抬着何岳就往校医务室送。

    一直以来何岳在三班的威严是足够了,可是却未必有什么声望,倒是他惩罚学生的种种严厉手段在一年级各班里广为流传,对于一些名次拖后的学生,讥讽起来连嘴尖牙利的女教师都赶不上。不少三班的学生在串班的时候,不免对以前的同学好友抱怨起自己的这个班主任,有时候说到偏激处,也有“他怎么不被车撞到医院里躺几天”的无脑话。

    但是今天的这一场“师生联合大作战”,却瞬间颠覆了这个黑面神在学生眼里的形象,为了学生挺身而出,勇斗携带凶器的小混混,最后负伤倒下的时候还不忘惦记有没有学生受伤,所有这一切,都满足了小女生对于表面严厉背后温情型兄长的想象,男生们更是觉得这个老师有点带头大哥的意思了。

    所以对于那些来挑事的混混们,也就格外痛恨,不少人跟着护送何岳的时候,还不忘回身对着地上的混混们啐一口。

    学生的注意力都放在何岳身上,但是学校保卫科的干事却还要收拾场面,等到他们去一一揪起那些混混的时候,却发现有一个居然受了比何岳还重的伤,已经陷入昏迷了。

    这一下几个人就有些慌,孙尚芳第一时间带着人把那个混混送到了医院后,一番检查下来,发现居然是脾脏破裂,当护士把检查结果送到孙尚芳面前的时候,这个一贯在学校里冷面的人物,当下就慌了神。

    现在正是越州主抓教育改革,向外界推行试点窗口的关键时刻,“新教育,新学校,新风貌”的口号喊得正响亮,这个当口下,却发生了最最老牌的市重点高中学生打架斗殴,致人重伤不治的丑闻!

    孙尚芳虽然不是权力场中的人,但是在副校长位置上干得久了,也多少清楚一些上面的门道,这件事情放在平时,只要你捂得紧,最多也就是市里批评两句,风头过去大家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可是碰到现在这种改革试点的时机,全省教育界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里,闹出一点学生逃课的动静,都能被无限放大为风纪问题,更遑论闹出人命的恶性斗殴事件?

    这一次,一高怕是难过这个坎儿了。

    所以进了医院的孙尚芳,一时间比那个混混的亲爹都还要忧心,甚至上赶着抓住急匆匆准备手术的主治医师,不停地说着好话:“医生,费用不是问题,你只管上最好的药,用最好的设备,只要人没事就行!”

    ……

    等到余浦赶到医院的时候,孙尚芳已经焦头烂额地忙了大半天,明明是秋日里凉爽怡人的天气,这位副校长却满头是汗,地方支援中央的稀疏头发,也狼狈不堪地贴在额头上,哪里还有半分教职工作者的模样风度。

    “老余,这次……我……”孙尚芳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件事情说到底和他没有半分关系,可是如果出了问题,他这个副校长却是肯定会负连带责任的。

    “不要想那么多,先稳一稳!去洗手间擦把脸,市政府和教育局的人也知道了这事,马上就要过来,你先准备一下!”余浦沉声道。

    孙尚芳一听到这事居然捅到了上面,心中就更是慌乱,不过看到余浦还能沉得住气,他倒也勉强安定了不少:“老余,这事怎么这么快就捅出去了?我可是把人送过来检查了,才知道是脾脏破裂的,市里面的人……”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也是不清楚具体情况,只晓得有人重伤。”余浦心中也是疑问重重,这种事情瞒固然是瞒不住的,可是却也没有道理这么快就闹得人尽皆知才对!想到这里,这位校长的心里面忽然就蒙上了一层阴霾。

    ……

    “红军,这你放心……”

    就在孙尚芳把重伤的小混混送往医院的同时,事情背后的推手,三中校长贾理平也从自己的渠道得知了这个消息,原本纯粹是只想报复杨一的学霸校长,深感事情有些脱出控制,连忙给自己的那个教育局长连襟通电话:“我骗谁还能骗你?那些小孩里面只有一个知情,不过我可是给了他几百块钱的,那种小流氓又好讲究个义气,只要他不主动开口,到时候就算有警察介入,其他人那里也问不出来名堂!再说现在的重点都在伤者和参与了斗殴的学生身上,谁还会在乎那些小混混为什么要跑到学校里去。”

    习红军原本铁青的面色,听了贾理平的解释后,倒也稍微缓和了一下,不过对于自己这个连襟兄弟,他也早就有些微词了,再加上身份地位,是以连哥也不叫,就哼了一声:“你说你没事唆使别人闹事,是个什么意思?你那个侄子,他父亲没读过书不晓得教育也就算了,放在你的手下还是那个样,出了事怎么能怪别人学生!现在还跟一个中学生计较来计较去,你真是搞了些好事!”

    听到是弟弟辈分的连襟这么不客气的教训自己,贾理平也就有些不耐烦起来,心中对于杨一的恨意陡然更盛:“红军你莫老扯这个事行不行,那个小崽子差点把我掀下去,我找他麻烦怎么了?再说现在的情况也不差,到时候一个‘一高学生和社会青年结怨,班主任老师不分青红皂白打人重伤’的帽子一扣,你想动余浦的机会不就来了?”

    “现在的问题不是动不动余浦!”习红军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又赶紧往门口看了一眼,然后重新压低声音:“我们现在是教育改革试点地区,出了这个事,他余浦讨不了好,我也要跟着倒霉!算了,你把你那边看好,那个收了你钱的小孩,千万要稳到!只要没有死人,公安机关不正式介入,这一关我们就算过了。”

    放下电话,习红军到底有些气不顺,很是恼火地哼了一句:“成事不足。”

    ……

    “余校长,你是怎么在管理一高?”医院里,分管教育的副市长吴四明带着市政府和教育局一众人匆匆进了医院,迎面看到余浦的第一句话就很不给面子。

    这倒也不奇怪,余浦虽然名份上是要被他和习红军领导管辖,但是因为这位校长和原越州市委书记的同学情谊,让一高在越州的教育圈子里面一直显得很是特殊,不仅各种政策很是倾斜,一些机关领导,包括教育局领导的子女想要走后门也异常困难,基本是不怎么听招呼的。

    而余浦的这位书记同学挂帅离任后,倒是不止一次有人想要动一动余浦,可介于一高这些年的成绩有目共睹,几乎每年都会向全国各大重点大学输送一批人才,在全国的重点中学里面也是排的上号的存在,一时之间不太好做文章,上面为了求稳,这才暂时压了下来。

    可是现在陡然闹出了这么一出,一直是市长曹建国一系人马的吴四明,自然不会给余浦好脸色看,语气也就很是不善:“这真是教导有方,余校长你教导有方啊!”

    旁边的孙尚芳原本因为余浦的镇定,而稍微安定了点的心脏,这一下又剧烈跳动起来——看样子,这一次果然是不好过关了!

    吴四明并不咄咄逼人,却重逾千钧的话,让孙尚芳一时间重又汗流浃背,不过现在这里这么多头头脑脑,哪里还有他发言的余地,只好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察颜观色,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倒是余浦,全然不在意吴四明反讽的话,一脸诚恳的表情:“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们校领导的责任,我一定会给市里一个说法,也保证这次的教育试点改革的顺利进行。”

    吴四明不置可否地把脸转向一边,哼了一声没有接话,他旁边的习红军就皱着眉头道:“余校长,这事已经不是你说给个说法,就可以过去了的,现在全省的眼睛都盯在我们这里,就看着教育改革试点的成败,你在这个当口生出这种事来,实在是……”

    习红军低低的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无奈而疲惫,不过这话却无异于火上浇油,让吴四明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其实抛开和贾理平的关系不谈,这一次闹出这种事情,习红军在保全自己的同时,也乐于顺水推舟的促成余浦的离任,到时候这么一座优质的资源掌握在自己手里,光是每年给那些机关单位的大小领导送去几个入学名额,就是好大一笔人情债。

    是以现在一起跟来的七八个人都保持沉默的时候,他却变着法儿来挑起吴四明的火气。

    众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等着吴四明一支烟吸了一半,习红军又忽然问道:“余校长,现在伤员是什么个情况?”

    “脾脏破裂,正在手术抢救。”余浦知道习红军和自己一直不对付,但是这个时候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好好回答。

    听了这话,吴四明才抽了一半的烟也没心情继续,重重吸了一口后踩在脚底下,反身看着余浦:“你倒是说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浦哪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连孙尚芳,也只晓得是混混进了校园闹事,最后和三班的班主任起了冲突,最后学生群情激愤之下,就闹成了这样。

    “具体起因我们还不太清楚,目击的学生大多已经回家了,我们当时急着送人抢救……”看到吴四明的脸色阴沉的快滴下水来,孙尚芳赶紧把话头一变:“好像是一个老师和混混之间起了冲突,然后他的学生上去帮忙,当时没控制住场面,就……”

    “哼,你们一高是怎么任用教师的?为人师表为人师表,就是这样为人师表的?”吴四明忍不住打断孙尚芳的话:“居然在学校里和街边混混动手,你们一高是市重点,还是武校?”

    孙尚芳就呐呐的接不上话来,旁边的习红军“咦”了一声道:“怎么我从下面听来的,是说你们一个高一新生在外面惹了事,这才引得一群混混跑到学校里面去的?还有就是你们那个老师本来可以息事宁人不了了之,但是他非逮着人不放,这才引发了冲突?”

    孙尚芳和几个送人过来的校保卫科的人就面面相觑,当时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也只看到一群群情激愤的学生们围着小混混拳打脚踢,再往前就不知道了,现在听习红军的话,怎么倒显得他是在现场一样?

    看到在场的人都看过来,习红军点点头叹了口气:“我是出门的时候碰上了对门老蒋的儿子,他也是今年一高的新生嘛,好像就是四班,在三班隔壁。”

    吴四明现在是越听越气:“不知道你是怎么管理的学校,先是学生在校外惹了事,弄得那些混混追到校内,后面又是老师处理不当,还带着学生打群架,你们一高还真是出一些文武双全的人才啊!”

    顿了顿又接道:“这个惹事的学生,还有老师,都要严惩。”

    习红军就在旁边接道:“那个学生是要好好教育,他好像是特招进去的吧?叫什么杨毅?据说成绩一直很差,搞不懂是怎么进了一高,现在果然出事了。”

    余浦顿时一愣,三班里面叫YangYi的学生,可就只有杨一一个,又还是特招,几乎就能肯定不是别人了,只是这个孩子怎么会惹上社会上的那些小**?

    吴四明一听就火冒三丈:“嗯?特招生?你们一高不是不搞这些特殊化的吗?据说你余浦是从来不给人开后门的,这次怎么放进来个害群之马?是亲戚朋友的小孩?”

    孙尚芳是知道杨一底细那一批人中的一个,听了这话,就小心翼翼道:“这个学生和余校长真的没关系,他的成绩是差了点,但是写作上面很有点特长,倒不是走后门招进来的。”

    “哼?写作方面有点特长?这就值得你们特招?个人素质好不好也不管?”一个教育局的副局长闻言就不悦起来:“感情现在我们是不要求学生全面发展了,只要有点特长,就能被特招?那你们是在办学校,还是在开杂技团?”

    另一个随同吴四明一起来的宣传部门干部,听了这话点头道:“想搞特色教学也是对的,但是把关还是要严格点!余校长你这次招的这个学生,怕是把全越州教育人的努力都毁于一旦了啊。”

    余浦皱着眉头没有解释,以他对这个少年的了解,杨一是没有可能惹这种事的,不过现在事情没有弄明白真相之前,他也不好妄下结论,只能是避重就轻道:“这事公安机关应该已经介入了吧,应该很快就会有调查结果的。”

    吴四明鼻子哼了一声:“这还用你说,我都已经给赵书记关照过了,让他派人低调介入,关起门来我们自己处理,倒是你,把学校那边的工作安排好了没有?”

    已经时近两点半,外面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间杂着两声尖锐的哭号,一下就打断了众人的话头,就看到远远的楼道另一端,走来了两个面色严肃的公安,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有节奏的步点,让原本就焦灼的空气里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一男一女两个公安旁边,跟着一个高颧骨长脸的中年女人,看到围在抢救室外面的一圈人,那干瘪的哭号立马升了两个调:“这个小杂种啊,跑到别人学校里头干什么,那也是你能去的地方?现在被打死了好啊,免得我操心!”

    吴四明这边一群人立刻皱起了眉头,这个伤者的亲属,怕是很难缠了。

    那个男公安吴四明也认识,是政法委书记赵刚手下的得力干将,市局刑警队的队长高德喜,这个人出马,说明市里对这件事还是很重视的。

    在人前,这位刑警队队长倒是做足了礼数,身子站得笔直,对着吴四明道:“吴市长,我们这边已经基本调查取证完毕,根据笔录来看,是一伙社会人员和一高某学生的私人恩怨,被教师何岳制止的时候,由于该教师采取措施不当,引发了集体的斗殴情况。”

    果然是习红军说的那样!这下一群人看着余浦,就更是连连摇头叹气了。

    “另外,刚才我们有同事在去一高排查参与斗殴的学生情况时,发现有一名叫杨一的学生没有按时到校,他正好就是和伤者同伴结怨的学生,并且有多人证明,他是参与斗殴的第一个学生,所以现在我们正在寻找当中。”

    高德喜的话已经是很委婉的了,所谓的寻找,换一种正式的称谓,就是通缉了。这一下余浦的脸色终于也是微变,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呆立在那里。

    孙尚芳看到余浦这幅模样,心里面对杨一这个以前还有几分欣赏的学生,也是不可抑止地泛起了恶感,在旁边担心地小声道:“老余……”

    余浦脸色很是不好看,似乎一瞬间老了很多一样:“你先代表学校,去和伤者家属谈谈吧,我自己静一下。”

    ……

    越州一高,三班的教室里,气氛沉静的有些压抑,原本这些学生们都把中午的事情当成了一场热血的青春剧,有到校比较早的学生,还在热议着整个班师生齐上阵痛扁混混的精彩桥段。

    可是到了上课铃打响,当进来的不是化学老师,而是班主任何岳陪着政教处主任和年级组长,另外还有两名穿着警服的人时,一些学生就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对了。

    然后就是在校领导和老师的安抚下,对中午参与了打斗的学生一一排查,只是当时涌上去的人太多,也有夹在中间又退下来,退下来又被身后的同学推上去的人,是以哪里还调查的清楚,这些学生们不承认,两个公安倒也不好使用专政手段,只拉了何岳一个人做了笔录。

    但是最后离开的时候,一个人无意间问了句“三班所有的学生都到这里了”,却发现居然还有一个无故旷课的学生。

    然后一调查下去,再和刚刚从混混们那里取来的口供一对比,发现这个叫杨一的学生居然有重大问题,这一下两个公安就警觉起来,还就杨一的事情问了不少学生。

    等到政教处主任陪着两名公安离开,年级组长走出教室前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学生啊,这次一高的名声算是完了。”

    完了?完了是什么意思?几个大人一走,底下的学生们立刻就嗡的喧哗起来,有人不满道:“什么叫一高完了?以前又不是没有打架的事情,我哥说他们以前闹过比这还大的呢。再说这次还是那些混混们主动闹事,难不成让我们受欺负不还手啊?”

    旁边有学生就试探着道:“是不是还手把人打出毛病了?要不怎么会来公安局的人?”

    前面这个学生就反驳:“班头儿才是差点被打出毛病呢?校医不是说了,他有点轻微脑震荡么?刚才来的时候,纱布上还在渗血!”

    “那人家问我们有谁参与斗殴干嘛?对了,杨一下午没来,是不是他……”

    教室里陡然沉默了一下,然后就有人迟疑道:“不会吧,我觉得杨一不像那种人,再说好像还是他第一个出手帮班头儿的。”

    这个学生也参加过周六的聚会,在打狗事件后,无形中就对原本没有什么交往的杨一有了几分好感,所以这时就质疑道。

    他的话居然还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当然,姜喃眼中的忧色,却没有随着大家的出言支持而减轻半分——难道真的是杨一知道自己下手太重,所以躲着不敢来上学了么?

    就在教室里闹哄哄的时候,政教处主任去而复返,看到教室里这幅场景,本来就还没有消的气顿时又腾起三丈高:“闹什么闹,这次事情完了,你们三班集体严重警告一次!”

    一时间万簌俱静,但是不少学生的眼中,却显出了极大的忿忿不平。

    这一章留着自己打自己脸,不用你们喷,我自己喷

    “神马比东西,不堪入目,作者脑残”

    以后还是一天两章吧,三章太困难了,码字到后来,脑袋都是糊的,好好的构思写成这个烂样。早知道还不如出去放松下,叹气。

    这一章最好不看,反正马上就转入种田线了,这只是个铺垫,要看也尽量3秒下拉完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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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三班的学生都护送在何岳的身边一起往医务室涌去的时候,杨一却尾行在那几个被校保卫科干事教训了一顿,然后才放走的混混身后

    因为这里面,有他在前一世里,从三中流落到一个完全不入流高中后所结识的死党——樊小军。

    男人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一起喝醉一起抽烟一起钻网吧一起对女孩吹口哨的兄弟,杨一记不清楚樊小军帮自己挨过多少拳头,也记不清他从家里带过多少次樊妈妈特制的莴苣干酱肉丁,却每每都是塞到自己的柜子里。自从高三那年这个兄弟举家搬走后,杨一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两人在一个错过食堂打饭、身上除了金龙卡外就只有1块钱的初夏傍晚,跑去校门口的小摊上买了三个花卷,边走边吃。

    当时樊小军好像是这么说的:“这花卷怎么这么香?老子多少年以后都忘不了这味道。”

    而夕阳把两人勾肩搭背的影子拖的很长。

    ……

    所以杨一才会在认出他后,有些激动的跟在他身后,心里面还奇怪着,明明应该是98年开年下半学期的时候,樊小军才会和他那四海漂泊的一家搬到越州,怎么现在就出现了?

    不过这倒也没有影响他跟上去,现在就认识一番的想法,至于这小子怎么看自己,杨一懒得管那么多,臭味相投便称知己嘛,如是而已。

    转过一个街口,几人围在一起说了些什么,又分道扬镳后,杨一几步上前,对着前面那个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的背影就是一下,顿时让樊小军受惊的兔子般跳转过身来,在看清了拍自己的人后,眼睛里充满了敌意的戒备:“怎么,还想搞?现在不是在你们学校,你喊不来人!”

    “樊小军。”杨一呵呵一笑,顿时让这个剃着板寸,但是两眼滴溜着乱转活像韦小宝似的家伙发起懵来。

    “你谁啊你?怎么认识我?”对于杨一的出现,显然很是意外,而对方还认识自己,这就更让他愕然讶异了。

    ……

    从街边小店买来一包烟扔给他,又费了一个多小时的嘴皮子功夫,时不时爆出点有关他家庭情况的猛料,终于让樊小军的态度从排斥变成了彻底的惊愕,而他先前亲眼所见的,杨一那越州一高学生的身份,也让他的戒备减轻不少。

    到最后樊小军虽然还没有完全打消怀疑,但对杨一的搭讪也还勉强搭理几句,就在杨一混了个脸熟,准备以后有机会再联系的时候,却无意中听到这么一句:“就是我一起玩的伙计,刘正亮,喊我们去堵一个叫杨一的学生,搞他一顿,不过你们学校的老师倒是猛。”

    刘正亮?那是以前的三中同学,不过一向是贾鹏的跟班,和自己是没过解才对?怎么会突然找人来堵自己?

    心中怀疑起来的杨一当然不会这么就算,在费尽了口舌,又掏出一包三五香烟这种樊小军抗拒不了的诱惑后,终于是同意带着他去找刘正亮。

    “你放心吧,我一个人去,还能把他怎么样,我就是奇怪,他怎么会说和我有仇的。”

    那边的樊小军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你就是杨一?”

    ……

    辗转了好几个刘正亮平时常去的游戏机厅,最后反而在他家里找到了他。让杨一有些意外的是,这个业已流落到社会上的半大孩子,居然是和他的奶奶相依为命,且在老人面前恭敬而孝顺。

    借着这个机会,在刘正亮有些哀求的眼神里,几个人来到了屋子外,杨一抛出的第一句话“是贾理平让你来堵我的吧?”就让刘正亮骇然呆在了原地。

    当从心神失守的刘正亮口中得知,刚刚才有公安找过他,并且采信了他的“报复说”后,杨一就知道事情大条了。

    要么就是班主任何岳出了事情,要么就是那个被打得最狠的混混出了问题,如果不是这样,学校是绝对不会主动上报给公安机关的,只会压下来冷处理。

    而现在这种形势下,自己居然成了事件的起因,这可真算是无妄之灾了,说不好已经有警察满大街找自己了吧?

    杨一还单纯的以为,现在可能会有公安在找自己去对口供,却完全没料到,在阴差阳错之下,自己已经升级为了致人重伤的疑犯。

    ……

    当杨一夸大了污蔑罪的后果,把刘正亮半是胁迫半是哄骗地带到医院的时候,不认识杨一和刘正亮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余浦和孙尚芳,还有陪同在这里的警察就难免惊讶,一个小年轻对高德喜示意了一下要不要先把男孩控制起来,却得到了否定的示意。

    看他这一副稳稳当当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重伤了人后躲起来的畏罪心态,也不像是前来坦白的,倒像是……兴师问罪?

    “刘正亮,这里这么多人,你来给大家说一说,这件事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起的吧?”

    杨一的这位前同学有些畏缩有些拘谨,但是想起来杨一留在家里的那一叠百元蓝青大票,原来是为了钱说假话,现在是说了实话就有钱拿,两相对比之下,又想起奶奶,刘正亮终于做出了决定,尽管他的嗓子有些发飘,却还是完整地说出了让在场所有人大吃一惊的话:“我和杨一没仇,是以前三中的贾校长让我带人去堵杨一的。”

    习红军感觉自己的血都涌到了脑门上,眼睛先是一黑,反应过来后居然是默不作声,也不争辩也不上去盘问,心中急速盘算着这一次要怎么善后。

    旁边的余浦和孙尚芳在杨一进来的时候,就预料到什么一样,捏紧的拳头暴露了两人内心的紧张,而当刘正亮说出实情后,他们终于是有些激动的握了握手,心中明白,这一次,不管吴四明怎么看待自己看待一高,都不得不帮着一高把事情压下去了。

    原本还是事件中心的斗殴事件,因为背后出现了贾理平的身影,而立刻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这时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看到挤满了人的等候室,出来的医生有些疲倦地点头一笑:“手术很顺利,病人情况良好。”

    几乎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习红军以外。

    这件事不能在“重伤致命”这个词上做文章,反而让大家的注意力回到混混们骚扰校园的原因上,只怕自己那个连襟的校长位置,也就到头了,现在重要的是怎么保全自己。

    不过想来副市长吴四明还是会拉自己一把的。

    今天不想写的心都有了,原来以为被读者骂是最郁闷的,现在才知道,码出一章垃圾才是自己真正郁闷的,上午上班几次出错,我果然是个渣货。为昨天最后一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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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浦也许比嵇康差了很多,但是吴四明与钟会的距离无疑更加遥远。

    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的吴市长,脸色从头到尾都是阴郁着,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习红军这个时候倒是乖觉的很,一脸羞愧的给上级找台阶下:“这事怪我,没有调查清楚就轻率地通知了市领导……唉,我也是看着现在教育改革,生怕出了问题,关心则乱关心则乱,误解了一些同志,我应该检讨。”

    他是吴四明的亲信,贾理平又是自己的连襟,现在这个连襟在台下的小动作被戳穿,打的就是他习红军的脸和吴四明的脸,至于一高的师生共同参与斗殴,在这个真相面前反而显得无足轻重了。

    所以习红军才赶紧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大家也只能关起门来自家处理,这种情况下习局长还是有把握过关的。只不过心中也清楚,贾理平自己是不能再保了,这次不管老婆怎么闹,该拿下就拿下!也只有这样,才能给一高校方一个交代,才能让吴四明面子上过得去。

    余浦这个时候可是长出了一口气,他原本都做好了最坏的打断,自己被黯然撤职,一高领导层大换血,而这所建校三十年的荣誉高中,也将成为一个笑柄,从此沦为二流。

    只是他没想到,被认为有重大伤人嫌疑的杨一,不知道怎么就发现了事情背后的疑点,还说服了关键人物自动坦白,再加上被打的混混脱离了生命危险,这一下主动又重新回到了一高这一边。

    现在哪怕是参与斗殴的老师学生再多一倍,只凭这些混混们是贾理平唆使而来,市里也不得不帮忙遮掩过去,若不然,这件事才是真正的丑闻。

    不过余浦现在也不好表现的过于委屈,到了一定的位置,人总是顾忌多多,而所谓面子,也都是相互给的。让吴四明难堪一高又得不到好处,于是一脸陈恳地对他点头:“这事不管怎么说,我们一高校方也有管理不当的责任,回去以后一定花大力气整顿,不让吴市长失望。

    余浦的这番表态,顿时给在场的政府干部,教育局头头脑脑们吃了一颗定心丸,看这样子,大家都是一个意思,内部处理了事,这种结果勉强也算皆大欢喜了。

    教育系统打算关起门来自己处理,公安机关也不会在这个当口非要和自家人过不去,只是又找了几个关键人物重新录过口供后,确认这一次没有闹出岔子,就收了队伍走人,也不打算掺和了。

    孙尚芳和余浦在高德喜的陪同下,和受伤的混混家属谈妥了赔偿事宜,又送走了吴四明一行人,就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老余,这次这事……还要多亏了杨一那孩子,居然就让他撞破了贾理平的手段,等下回去是不是要表彰一下。”

    一边说一边瞟瞟陪在旁边的杨一,却发现这小子居然还是宠辱不惊的模样,心中不禁苦笑,这小子是不是修炼成精了,换了别的孩子一准儿是慌张失措的事情,到他头上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呢?

    余浦心情也是大好,不过他的城府毕竟比孙尚芳深一些,就哼了一声:“别人本来就是冲着他来的,我们一高还算是被他连累才对,表彰什么?有什么好表彰的?”

    杨一低着头翻了个白眼,这老头儿,川剧演员出身么,变脸的技能一定修炼到LvMax了啊。

    孙尚芳听了这话不好插嘴,就呵呵一笑奇道:“那个贾理平倒真是不可理喻,他和杨一有什么深仇大恨,就这么挖空心思了害人?”

    余浦就把两人的恩怨大致说了一遍,也是摇头感慨:“我估计贾理平原来的打算应该是让那些小**到学校闹事,既打了人,又能给杨一造成负面影响,只是没有想到事情居然发展的不受控制,这也算是自作孽了。”

    “无辜诬陷学生也就算了,被识破了还记恨在心,这种人,真是脏了学校这种地方。”孙尚芳弄清了来龙去脉后,不禁忿忿:“就看这一次教育局那边怎么说,这要不严惩一番可说不过去!”

    杨一开始是对那个流氓校长的举动也很是愤怒,他原本是打算通过前世知道的某些证据,通过直接举报让此人落马。不过现在这个人渣校长想必已经是如坐针毡,再加上这一次东窗事发后,他的下课几乎已成定局,倒是不用花费自己的手脚。

    ……

    回到学校后,杨一和几个头头脑脑打了招呼,就自己回了三班,教室里还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何岳正在讲台上干坐着,眼睛有些无神。年轻的老师估摸着自己虽然不用负刑事责任,但民事纠纷总是跑不掉的,学校方面说不定还要给自己记大过处分,这个班主任的位置,多半也是要被拿下来了。

    倒不是说这个位置有多么重要,只是成为一个班的班主任,是所有心怀抱负的老师最初的起点,在起点上折戟而归,这无疑让心高气傲的何岳很是接受不了,再想想平时和自己不太合拍的那些老教师,他的心情就更是烦躁起来。

    杨一进门的时候喊报告的时候,居然也没有引起他多大的注意,只是愣愣的嗯了一声,这情况就让杨一纳闷起来,随即又恍然——学校这边可能还不清楚事情的最终走向,何岳这么神思不属倒也是正常。

    回到了座位上,一些人对着他指指点点,姜喃只不过忍了一忍的工夫,杨一前排的学生就转过头来:“哎,杨一,你没事儿吧?刚才好多公安跑来班上,一个个挨着问有谁参与了中午的打架呢。”

    他的同桌就嘁了一声:“什么叫好多公安,明明就两个警察好不好。”然后转向杨一:“你刚才去哪儿了?是不是被带去问话了?你有没下死手踹那些混混?”

    看着这些学生七嘴八舌的劲头,一个个还忧心忡忡的,杨一就摊摊手一笑:“已经没事了,别多想,这事儿和我们没关系了。”

    最先开口的学生就满脸怀疑道:“怎么可能,这次听说是把一个混混打出问题了,刚才政教处的还过来说我们三班要集体警告一次的。”

    话音未落,这次是年级组长陪着孙尚芳进了三班的教室,学生们这几个小时里都快把一高的领导们挨个认了个遍,现在看到副校长,都有几分见怪不怪的模样,不过还是规规矩矩地坐正。

    倒是何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又“嗯”了一声,片刻后才发现进来的不是学生而是自己的领导,慌乱起身的空当里,居然把原本重心很低的靠背椅也带倒在地。

    不过孙尚芳倒一副理解的模样,笑呵呵走上了讲台:“今天中午的事情大家也都是亲身经历的,比我清楚的多,我就不追述你们的英雄事迹了。”

    底下立刻轰然一笑,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学校领导的口风好像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啊!一些人就疑问起来。

    “老师保护学生,学生维护老师,这本来是一件值得赞扬的好事情,但有些手段呢,还是不提倡的,希望大家能够引以为戒。在以后的学习生活中既要彼此帮助,也要不违反纪律法律。”孙尚芳言简意赅地总结了一下,然后摆摆手:“好了,前两节课浪费了,第二节生物照常上课,大家把心思收回来吧。”

    最后对着还在发愣的何岳点点头:“何老师,你出来一下,还有杨一,你也出来一下。”

    ……

    背后的教室里那还能静的下来,何岳和杨一刚一出门,底下就沸沸扬扬起来。

    中午的那些面色严肃的公安警察,还有大大小小的校领导一起黑着的脸,怎么看都像是要严格追究这件事的样子,尤其是政教处主任,甚至已经发话要给三班集体警告的处分,这让不管参没参与打架的学生都很是忿忿不平,似乎校方就是那个不辨青红皂白的县老爷,冤枉了自己这些无辜学生不说,还要倒打一耙,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但是怎么杨一进来后,紧跟着态度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而且刚刚为什么副校长只单独把他叫出去,看校长那和蔼的眼神,怎么也不像是去批评教育的模样。

    还有他刚才信心笃定的模样……

    几个和杨一聊天的学生有些面面相觑着,总不会是这个男孩子凭一己之力就解决了这件事情吧?一个中学生,去摆平一件让整个学校高层都焦头烂额的事。

    这种想法似乎也太可笑了,但是他们就是忍不住就这样去想。

    马华誊笑了笑后,回头看了那三个人一眼,略带几分歉然地对杨一解释道:“其实在今天之前,我也没有准备让来杨董和电讯盈科的陈经理在这里前面,是因为今天早上陈经理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后,考虑再三,我才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希望杨董不要见怪。”

    “这种情况,实在是没有办法不见怪啊,虽然我处于马总的位置上,说不定也会这么做,但是把两个同时有投资意向的机构,拉倒同一个谈判桌上,马总你这待价而沽的心态,也实在太明显了。”杨一笑了笑,然后对着电讯盈科方面来人做了一个示意:“那这几位是?”

    对于少年这种看似调侃,但实则却很是凌厉的质问,马华誊也有些小小的不快,但考虑到他还需要杨一帮助自己提升腾询的股份价值,也就强忍下心头的恼意,转而笑着介绍道:“这位是电讯盈科投资事务部网络科技方面主管,陈克伦陈先生,旁边这位是他的助理刘倩怡小姐,至于另外一位,杨董应该是已经见过面的,电讯盈科投资事务部网络科技方面,投资专员马迪生先生。”

    杨一笑着点点头,然后在张志栋的示意下,先后介绍了邱远以及徐鹏翔,然后在最里面那一张不长不短带有拐角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不是什么圈子里的会面,也就没有什么过多的寒暄和细节,在互相认识以后,大家也就顺势进入了正题。

    看着房间内的布置,杨一在倾听的同时,也更加警惕了。

    熟悉商务谈判流程的人,基本上都清楚“会场布置”的重要性,要让一个客户信任进而选择自己,从接触一开始,就应该由细节处入手,比如通畅性质商务项目的谈判,或者是寻求投资的会议,那么作为弱势的一方,就应该选择相对气氛轻松一些的室外场所,或者是市内布置明快的圆桌会议室。那种过于空泛的房间,又或者是能够让谈判双方可能产生明显对立情绪的长桌,怎么都不应该拿到这样的场合下。

    而相比较而言,相对狭窄一些的环境,或者是室外那种能够让人心情放松下来的露天场地,最好再加上一点儿轻音乐或者是能够鸟瞰到高尔夫球场,又或者一个碧蓝游泳池的地方,就再好不过了。这样能让参加谈判的双方,从内心感觉亲近和愉快,对于谈判本身来说,环境上的营造不可或缺。

    可眼前这一个会议室,空间倒是足够小了,但这种布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出于正中长沙发上的人,才是这次会议的主角,而整个谈判过程,也是由他们来主导的。

    事实上,杨一的这种担心也没有让他等待太久,很快,在听完了马华誊的开场白后,居中位置的陈克伦就笑道:“昨天和杨董接触的,是我们投资专员艾迪生,他对于杨董个人,看起来是充满了好感,以至于在回到公司以后,居然要求我们启动特殊项目优惠条款,来说服杨董接受我们电讯盈科的投资,要不是艾迪生在公司做了五年多,已经很有感情了,我都担心他会不会跳槽到阳一文化那边。”

    众人一阵哄笑,那位投资专员也是连连摇头。

    但在这种看似和睦的气氛下,杨一却明白,对方正在试图掌握场中的气氛,看上起是拉近双方关系的言语,也根本不能当真。再说对方话里的意思,剖开那种场面上的恭维之后,又何尝不是表明电讯盈科对阳一文化,或者说阳一网络依旧贼心不死呢?

    杨一就连道“过奖过奖”,然后就在陈克伦还要继续拉近关系之前,冷不丁对他笑道:“马迪生先生愿意来我们阳一文化,我可以不问他原来的薪资,开出比原来多一倍的酬劳哦,怎么样?这样一来就是工作地点有些远,但双倍酬劳我想应该能弥补艾迪生的一些不便了?”

    趁着众人一个愣神,就连马迪生本人也是愕然的样子,杨一却偏偏一副等待你回答的模样。

    “这个,杨董说笑了,虽然你开出来的条件很好,但是到阳一文化那边,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能起到什么作用,所以还是只能忍痛谢绝你的好意了。”马迪生在回过神以后,虽然心里也不免犯嘀咕,这小子说的到底有没有个谱,但事实上处于他现在的位置,却是没有办法表现出哪怕一点儿动摇的,也只能毫无余地地回绝。

    “这样啊,那就有点儿可惜了,其实昨天在和艾迪生接触的过程中,我觉得他作为一个投资机构,嗯,应该说是投资部门的专员来说,是非常合适的。”杨一假装可惜地摇摇头:“事实上,不是我们阳一文化的资金池没有太大问题,而且就公司的战略部署来看,也完全不到接受投资的时间,当场我就要答应艾迪生的游说了。不过强人所难毕竟不是什么值得鼓励的行为,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对了,说道投资问题,不知道腾询方面,和电讯盈科是什么态度?现在大家都坐在这里了,要是还没有一个确定方案拿出来,那可就是在浪费生命啊。”

    挖角一个投资专员?

    杨一没闲到这种程度,虽然说一个熟练的投资专员,的确需要长时间已经大量资源的培养,但阳一文化并不是专业投资机构,他也不需要这种人才。在不需要马迪生的情况下,杨一还故意把话头带往他的身上,无非就是转移话题而已,不想让陈克伦一直掌握着话语权。如果他还绕着弯子来上这么一大通废话,天晓得自己这一方,会不会被他绕进去。

    被杨一这么一打岔之后,陈克伦也就不好继续刚刚的话题了,而是轻咳一声后,两眼直视着少年:“其实阳一文化方面的投资意向,腾询的马总和张总,并没有向我们透露分毫,在这一点上,杨董你大可以相信二位的职业道德。”

    杨一自然是连连点头的,这种不要钱的恭维,连半分成本都没有,却能收获马张二人的好感,换了杨一在他的位置上,也会这么说。但事实上,他们究竟以各种打哑谜或者是暗示的方式,点名了阳一文化的投资方案没有,那就非常值得怀疑了,至少杨一没有太大的信心。其实在这个问题上,最重要的一点儿不是马张二人想不想透露阳一文化的投资方案,而是他们透露以后,电讯盈科是否信任他们。

    见杨一点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的意思,陈克伦就继续道:“但腾询的两位创始人先生,之所以同意我们电讯盈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是我们对于腾询的未来确实非常看好,这才恬颜要求参加这次的谈判。不过考虑到虽然我们现在是竞争对手,但也同样有着相同的诉求,而且在对于腾询的看法上,也是惊人的一致,因此经过慎重思考之后,我觉得电讯盈科和阳一文化,可以在这一次的投资问题上,采取合作的方式,而不是一定要让另一方直接出局?”

    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投资机构同时看上一家企业,而且在股份分配上达成协议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前例。

    但这种情况,通常是两家投资机构事先有过接洽的情况下,才可能实现。或者说,这就是一种两头狼事先商议以后,谈好大家怎么瓜分一只羊的问题,而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一头狼和小羊羔联合起来,然后让另一头狼彻底蒙在鼓里。

    回头看了看邱远和徐鹏翔,两人都对他做了个微妙的暗示,示意先听完陈克伦怎么说。

    见杨一和他手下大将达成了默契后,陈克伦就笑着看向他:“事实上,现在的情况,就是你们阳一文化对腾询产生了兴趣,而我们电讯盈科对阳一文化和腾询同时产生了兴趣,不知道杨总有没有考虑或,拿出一部分微不足道的股份,进行股份置换的交易……”

    接下来不用听,杨一就猜到他们是打的什么主意了。

    无非是以某种利益上的交换,先行说服了马华誊和张志栋二人,让二人在接受阳一文化投资的情况下,提出另外一个三方交易的安放,变相入股阳一文化。

    只不过电讯盈科这样做,显然是要付给腾询额外好处的,也就是说,在陈克伦看来,阳一文化的前途甚至还要超过腾询,是以他们才愿意付出额外的代价,在看准了杨一对腾询股份势在必得的前提条件下,以曲线救国的路子,实现对阳一文化股份的收购。

    但这种条件,杨一根本就不可能考虑,是以耐着性子等陈克伦说完以后,他几乎是没有半点儿考虑时间,就十分干脆地拒绝了对方的条件:“抱歉,我们阳一文化现在不接受任何条件的注资,这是我们三方会谈的基础。现在的议题,就是我们双方在投资腾询的问题上,应该怎么达成一致,而不是另外加入其他方案。”

    听到杨一毫不迟疑的拒绝,陈克伦倒也不恼火,继续笑道:“杨董的态度,好像也从一个侧面说明我们电讯盈科对贵公司看好,是非常正确的眼光。不过既然杨董不想就这个方案继续下去,那我们就换一个方案吧,现在腾询方面已经答应了我们电讯盈科的注资,如果杨董和阳一文化也希望进场,那么在出资比例上,我们可以商议一下。”

    三方持股?

    杨一转眼看向马华誊和张志栋,尤其在前者的脸上长时间端详了一下。

    后者只是前世企鹅帝国的技术掌舵者,而在大方向上,一直都是马华誊做主,想来这一次应该也是以他的意见为主了。

    只是不知道他和电讯盈科在自己到来之前,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以至于任由陈克伦主导着这一次的会面。

    杨一固然是不清楚另外二者的底细,但是作为重生者来说,他也有他的优势。

    如果有些人真的以为,他的年少就是他们可以任意算计的理由,那么少年不介意,运用自己掌握的先知力量,给予对方沉重一击。

    “嗯哼,难道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说实在话,我可是很少看到你这样失态的表现。”居庸·福柯耸耸肩膀,好整以暇地回过头来,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亨利·玛尔洛。

    亨利·玛尔洛摇摇头:“不,我没有好的建议,只是……”

    看着不远处本来正在兴奋而热情地谈着什么,结果却被自己一声轻呼惊动,转而一起走过来的另外三位作家,这位龚古尔奖评选委员会现任主席,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虽然作为你的老朋友,我知道你只是单纯为了我们的年轻作家着想,但是有个很严重的问题,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吗?杨,我们的异国年轻朋友,他现在可是布克奖的获得者,而且是如此的年轻,如果你特邀他入学的消息传出去后,会不会有些心灵黑暗的家伙,针对这件事情,说成是你希望借一位少年天才所受到的关注,来增加你个人的名誉呢?”

    听到亨利·玛尔洛的话,那几位冲着这边走过来,形象各异的男人就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都从对方的目光中,捕捉到了某种讶异。其中一人似乎和杨一身边的几个人都很熟悉,来到他们身边后,也没太过迟疑,在和杨一微笑着点头示意了一下后,就低声问道:“居庸,亨利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希望杨能够进入你们乌尔姆路学院?”

    几个人其实已经听见了前面四人的对话,再度问出来,也只是和亨利·玛尔洛一样的想法罢了。

    就仿佛是一生皓首穷经的状元,在见到一位同科的进士以后,约莫是因为爱才惜才,然后邀请对方到自己的书院中就读一样。难道因为这位状元更为诗书满腹,就可以让对方拜自己为师吗?如果杨一没有获奖之前,那么无非也就是个天赋略微异禀的秀才仰或举人,可一次布克奖的成功登顶,却让他立时跨入了进士的行列,单单就写作方面的声望来说,至少在欧洲文学的范围之内,少年约莫也算作是个成功者了。而居庸·福柯的建议,依照华夏古已有之的说法,向着阴暗面稍微扩散一下思维,那就是收一位同是文声在外的作者为自己充脸面,亦是足以引发非议的。

    而面对老朋友的提醒,这位巴黎高等师范学院的副校长,文学导师,只是微微一笑:“不,我有考虑过你所说的这些疑虑,但是这并不是上帝将一块良才美玉放到我的面前,我却还要把他推出去的充分理由。至于那些诋毁和谎言,百年以后,当杨留下一本本更为经典的著作时,他们又在哪里?”

    听到居庸·福柯的话,不只只是亨利·玛尔洛等人叹息着摇头,就连杨一都为之动容了。

    大师不仅仅只是才华远超众人,还要有一颗足以包容这个世界上一切好与坏、光与暗、赞誉和诋毁的心,没有不同于泯然众生的精神境界,又怎么能被人称之为大师呢?

    杨一在感慨了须臾之后,倒也马上回过神来,这一次他再没有丝毫的隐瞒:“抱歉,我想我现在还不能答应。不是因为玛尔洛先生所说的那些理由,也不是我不想进入巴黎高等师范学院学习,毕竟能在罗曼罗兰,萨特等大师生活过的地方求学,想来就算是一块顽石,终究也能开窍的吧!事实上我不能答应的原因,是因为我现在已经从我们华夏的中学辍学出来,如果以我现在的综合水平,或许连本国一所二等大学都很难考取,所以进入巴黎高等师范学院,不是玛尔洛所说的那样,反而会是我影响了福柯先生和乌尔姆路学院的声誉。”

    这是他的真心实意,并非之前的圈子内交际,对于一个全身心放在文学上,一身孜孜不倦地追求着文字之美的老人,说任何多余的话,都只会让他的内心不安。

    而且除此之外,事实上,杨一也不是没有对自己未来的规划,在文学方面,有了季棠郸作指导,再加上他的那一点天赋和努力,或许能成为华夏国学大师,但却未必能成为一个文化帝国的奠基人。醉心于华夏文化,是他的天性喜好,但托起一个文化帝国,却是他两世的梦想,可偏偏喜好与梦想之间,是有着一些界限分明的分歧的。纵观华夏五千年历史,能成为大师的人数不胜数,但是又有谁可以只身托起一个文化帝国?

    所以少年给自己选定的路,其实是进入大学以后学习企业管理,而非继续再文学方面深造。选择后者,固然有很大的机会晋身一代文豪,可会做生意的文豪,那就少之又少了。

    因此,相较于巴黎高等师范学院,其实杨一更愿意进入花旗国的一些学府学习,或者就算是国内的燕大京大,也比巴黎师范学院更好。哪怕只在法兰西的范围选择,也还有以企业管理学闻名整个欧洲的法兰西国立昂热大学,尽管他从来没想过,回前来法兰西求学。

    听了少年的话,居庸·福柯依旧是诚恳之至的样子:“杨,一个文学家,固然要有对外界的敏感和观察,但他的内心却永远不会缺乏一份坚持,我知道在你的国度,有一句充满了理想主义和坚持不懈哲学味道的名言,虽千万人吾往矣,因为你并不用担心可能存在的流言。而且不客气的说,你对自己的认知是很正确的,除了写作,在其他一些方面,你的确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这也是我建议你前来人文学院而非乌尔姆路学院的原因。请相信我的眼光,当你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后,就会发现自己内心真正的需要是什么。”

    真正的需要?

    杨一这会儿才真是又感动,又有哭的心思了。

    不能不说老人的眼光很精准,他确然有着对文学发自内心的喜爱,但喜爱和理想未必就能完美融合。如果只是为了在文学的路上只身求道,那他大可以进入剑桥的国王学院等一系列诞生过更多大师的地方。

    只是他又不能对着这位老人,直言不讳说什么:抱歉,我就是因为前世中看到华夏文化逐渐淡薄流失,所以立志要对全世界都输出我们民族的文化。真要这样说了,身边这些人固然也能理解,但未必就会给他好脸色看了,在异国文学家面前大谈特谈文化输出,这小子多半是不要命且没眼色的小混蛋。

    想到这里,他也只能先搬出季棠郸来做挡箭牌:“非常感谢您的厚爱,但是我还有一点儿没有来得及说清楚——在我的家乡,我正在跟随着一位老师深入学习我们民族的文化,那位老师在我家乡的地位,大抵上和福柯先生在法兰西的地位相当。而且我想您也应该有着切身体会,如果不是对于自己民族的文化,发自内心的喜爱并且永世忠诚于这个文化,那么没人能写出足够打动人的作品,法兰西如此,华夏亦是一样。”

    “噢,原来你是专门跟随一位导师在学习?”居庸·福柯睁大了下眼睛,但随即就表示可以理解:“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就放心了,你在写作上的才华不允许浪费,因为这是一种犯罪。但现在看起来,这种情况不会发生了,好吧,那么我就收回我的提议吧。不过要是有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来我们学校,哪怕只是交流而非求学,总而言之,我很喜欢你的作品。”

    呼!总算把这位异国的伯乐给说服了下去。

    面对这种真心为了自己考虑,而且胸襟气度轻易就能折服他人的大师,杨一的压力真不是一般的大。骗了人家不好,可不找一些理由又无法拒绝这种好意。

    真是太为难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城堡后厨里,就陆续有仆佣们前来大厅,他们手上是一份份精致小巧的下午茶点心。这是古堡沙龙的惯例,一开始的集体讨论和学术交流时,是没有任何其他事情来打扰的,与会作家们全都专注于文学方面的交流,而到了自由活动时间,也就是现在三三两两谈论各自感兴趣的问题时,下午茶就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了。

    见居庸·福柯放弃了对杨一的游说,另一位和他交好的作者,同时也是龚古尔奖终生荣誉院士裴罗雄就一边无奈地摇头,一边顺手去从经过身边的一位服务生托盘上取咖啡:“居庸,你还是这个样子,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为学院招揽英才的机会。但我还是想说……噢……真是抱歉!”

    大抵是因为心不在焉的缘故,所以终生荣誉院士在取咖啡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托盘上的其他被子,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顿时连成了一片。

    虽然召开沙龙的古堡正厅很大,而且三十多人在里面,各自三五成群地高谈阔论,汇聚而成的音量并不算小,可还是有一大半的来宾,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当他们转过头看过来的时候,发现一个黑头发的亚裔服务生,正惶恐而绝望地看着自己手中空无一物的托盘。

    厚重的褐色天鹅绒地毯上,是颜色明显更深一些的咖啡污渍,还有另外三个尚在轻轻滚动的咖啡杯。

    原本一直在后厨通往大厅门口的女管家,就面色有些阴沉的走上前,尽管内心已经充满了恨不得撕碎女生的怒火,但在这么多名流和文学家面前,她还是很好地保持了贵族管家的风度:“抱歉,让各位尊敬的先生们受到打扰了,但这只是一个意外,马上就能处理好。”

    然后回头看向女服务生,并不疾言厉色,但平静的语调中却蕴含着暴风雨降临的前兆:“收拾好这里,然后拿去后面。”

    对于一个以杜阿梅尔家族忠实仆人自居的女管家来说,没有什么情况,比在五年一次的古堡沙龙上,出现了服务生打翻咖啡的事情更让她恼羞成怒了。如果不是现在有这么多人看着,她发誓,自己绝对会让这个愚蠢的东方人知道,她究竟犯了一个什么样的错误。

    “不是我……”女服务生下意识脱口而出,但紧接着,她就想到了公司培训课程上,礼仪老师的重点提醒——不要试图去辩解,哪怕你没有犯过错误。

    所以一句话说了一半,就被她咽回了肚子里,转而脸色苍白地俯身去拾捡那些咖啡杯。

    “嗯,我想说,似乎不是这位小姐的错误?”在满屋子都是英文,以及半数以上与会作者嘴里一直在“帮如”,“莫苏耶”的狂飙法语时候,忽然间听到一句中文,还是很让人意外的。所以杨一就下意识看了过去。而在发现女管家酝酿着的雷霆,以及女服务生显而易见的惶恐后,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了。

    好在内斯特·裴罗雄也是十足的绅士,并没有因为杨一的多嘴而不满,反倒连连歉然点头:“这的确是我的错,不能怪罪这位无辜的小姐。”

    “什么计划?”夏禹潮还没有应声,旁边叶雨悠就抢先接过话,虽然脸上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可女生的眸子深处,却隐隐有一种戒备。

    对于这种戒备,杨一看的很清楚,但也很理解。

    毕竟夏禹潮的身份有些特殊,但凡自己要是不怀好意,去利用这一点做些什么,很可能就会给他们家带来什么负面影响。而从之前的接触来看,这位大少的确没有太过鲜明的政治家庭子弟的气息,吴旭博随随便便挑拨了一番,他不就上来要帮着出头吗?可以说如果不是他父亲给他带来的那一层光环,这家伙就是个心机不太深厚的大男生而已。

    至于叶雨悠,还真是他们老夏家儿媳妇的不二人选,小事随便的很,可大事上却丝毫不糊涂。这不,自己才刚提了个意思,那位一口一个学弟的妖精学姐,就立马防备起来。

    “我说学姐,你至于对你的学弟这么没信心吗?我就不能是双方平等友好的合作,非要算计什么不成?夏学姐夫的家庭背景固然很厉害,可我也不是招摇撞骗的江湖下九流,不要一副我会害了你家学姐夫的紧张好不好?”

    叶雨悠闻言就是一愣,然后脸上快速划过一道一闪而逝的尴尬,显然她认为自己已经隐藏的很好了,但却还是被桌子对面的这位小学弟给看了出来。果然,自己在圈子里虽然有着妖精的道行,可谓名声在外,但跳出圈子以后,就马上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位学弟的本事,分明就在自己之上嘛,也是个油盐不进的榆木疙瘩法海。

    这一刻,叶雨悠想到的是那部青蛇,自己当然有着两只千年妖精的道行,但碰上那个酷酷的光头和尚,一样也是无计可施的。

    不对不对,自己想什么呢,里面那条青蛇最后可是不惜色相去勾引和尚的,而自己却有了男朋友。

    “好吧,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啊?”脑袋里面的胡思乱想只是一个刹那,叶雨悠几乎是瞬间就从微微尴尬的境地中回复过来,转而笑语嫣然地看向杨一:“不过也是,不说我们这层师姐弟关系,就算是学弟的阳一文化,也还真没来没有爆出过什么负面消息,学姐不该怀疑你。好吧好吧,你先说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情,等你们的事情谈完了,再来想想学姐要怎么赔礼道歉好不好?”

    “赔礼道歉是不用了,不过请学姐一定帮我促成这一次合作就行。”杨一似笑非笑地看着叶雨悠。

    厉害人物啊,以后不知道又有多少女孩子,要被我这位小师弟给吃得死死的了,真是天生就是搅风搅雨的命。叶雨悠听到杨一的说辞后,不禁牙根痒痒,对于这个滴水不漏的小师弟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她显然不知道,在她看来要荼毒无数女生的少年,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未尝不是被某个女孩给吃得死死的……嗯,或者应该说两个女孩子,只是杨一自己现在还并没有清楚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看着杨一盯住自己不放的目光,饶是叶雨悠身经百战,此时此刻也不禁有些心虚,只好连连头后退一步:“你先说,看看是什么事情,总不能违法乱纪的计划也要我们必须参加吧?”

    “学姐你的思想可真够阴暗的。”少年笑着调侃了一句后,眼看叶雨悠都险些破功变脸,马上见好就收道:“说起来,我敢肯定是夏学姐夫一定会感兴趣的事情,我想在魔都举办一个面向全国所有动漫爱好者和游戏爱好者的聚会,就像岛国那边的动漫展一样,不过涉及范围更广,只要是动漫和游戏的衍生产品衍伸活动,都可以加入到里面,比如说现在岛国已经开始正规化,但我们国内还没有兴起的cosplay,比如各种周边的制作,比如粉丝们对于所喜爱作品的同人制作,甚至可以让人cosplay以后来出演这些同人剧本。还有游戏展销,周边产品展销……总之,希望能做成一次全国范围内的二次元盛会。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chinajoy怎么样?”

    “chinajoy?”

    “二次元?”

    果然是着眼点不同的两个人,已经有着很明显女强人雏形的叶雨悠,马上就对杨一口中最后的那个英文单词产生了兴趣,而看起来身份显赫但实则是个宅系生物的夏禹潮,却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另一个自己从未听说过的动漫词汇上。

    “对啊,学姐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中国的娱乐展览会,当然,直接从字面翻译过来是这么说,但最终的官方定名还是得换一下的,嗯,准确来说应该是完善一下——中国国际数码互动娱乐展览会,这样改一下,听起来是不是就很正规,具备唬人的味道了?”

    杨一再给叶雨悠解释了一番后,也没因为夏禹潮这个中看不中用的宅物就去冷落他,而是转头过来解释道:“嗯,本来是物理学术语,不过用在动漫游戏这些电子娱乐项目上面,也是很贴切的形容词,三次元就是指现实世界了,而与之对应,二次元当然就是那些漫画动画,还有游戏里面的世界。”

    夏禹潮默默品味着这个命名,没有说话,而是把接下来的时间都交给了叶雨悠处理,他知道以自己家和叶家的关系,有了这种事情根本不用迟疑,直接交给女朋友去处理就好。

    而叶雨悠果然也没有犹豫什么,甚至在某个瞬间,她有些生出自己为什么没个妹妹,以便借此把杨一拉入到自家阵营的异想天开来。

    “来,说说吧,你的这个chinajoy,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构想,刚刚那些有些太流于表面,如果是想借此和禹潮他们家合作,我看还不够。”叶雨悠并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的举动,而是很明确地点出了自己的要求。

    可当叶雨悠正式进入了状态以后,杨一却反而有些迟疑了,因为他很确信自己的耳朵并没有听错,刚刚自己这位师姐说的是“禹潮他们家”,而非是“夏禹潮”或者是“夏伯伯”。这个细微的区别,可能绝大多数人并不会太过留意,但杨一却偏偏留意到了。

    因为后面两个说法,只是代表一个人或者某个人,尽管“这个人”也必须具备一定的政治属性,可他终究还是一个个体。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像夏禹潮父亲这样的人,哪怕只代表他自己,也是需要仰视和敬畏的,但在接触过太多太多官员,以及官员派系势力后,杨一却不会再这么认为了。

    一个人的政治地位再高,只要没有达到一定级别,也就个人意愿而已,只有所谓的“他们”,这种代表了一个派系或者一个势力的群体意志,才是最为可怕的。华夏古训中所谓的众志成城,表现在官员这个群体的时候,所显现的效力是异常恐怖的。

    而在已经吃过一次亏的杨一看来,和这种具备鲜明“政治属性”的“团体”打交道,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怎么,让你说你又不说了?”叶雨悠的柳叶眉轻轻挑了一下,才不过刚刚二十左右的女子,已经极具风情。

    在这种情况下,杨一虽然有所顾虑,但也不惮直接表达自己的顾虑,于是摊摊手:“主要是学姐刚才的话吓到我了,你说的好像是‘禹潮他们家’对不对?这么说来,学姐夫的云亲似乎不是他们家最具备话语权的那一个?或者就算是最有话语权的人之一,可同样还有其他差不多身份地位的人?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可就比较难办了。”

    这一次不仅仅是叶雨悠,就连旁边安静倾听的夏禹潮,也有些微微动容。

    何等细致入微的观察力,这小子就是个妖孽吧?

    也不知道“娇躯一震”了多少次,叶雨悠在盯着杨一看了好半晌以后,才叹了口气:“要不是对你和你的阳一文化也有些关注,我真是不敢相信,你这小家伙只是个普通家庭的孩子,而非那种官商之流教育培养出的子弟。好吧,你说的没错,禹潮他们家还有人在京城那边。”

    这就已经是很明显的摊牌了。

    对方坦诚,杨一也不藏藏掖掖,直接解释道:“以前在越州的时候,也有一位体制内的叔叔对我不错,阳一文化在一开始能发展的那么顺利,他应该说是功不可没吧。不过当然,我也回馈给他更多的回报,虽然不能明说,但请你们相信,对比起来他给我的帮助,只多不少。但就是这样一种情况下,在他的那个大家庭里有人对我不满意时,他的最终选择是服从家庭命令。当然,这种做法我能理解,非常能理解,毕竟从政者和我们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大妈能理解不代表就能接受,而且我也不希望再次跌倒在同一个坑里。”

    听了他的话,夏禹潮显然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而且两人的关系也没到需要另一方去安慰排解的份上。

    倒是叶雨悠,在深思一番后,才缓缓组织起语言:“小一,你要知道,就像每一个人创业都需要一笔启动资金,人生的不同阶段,也都需要不同的机遇。就好比现在的阳一文化,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遇到了一个发展瓶颈,这不是说资金或者技术之类的问题,而是说因为你的草根身份,所以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想要破开现在的局面进入更广阔的的天地,很难,可以说是非常难。而你的阳一文化,分明就是冲着一个超大型文化托拉斯去的,但再没有相应的实力之前,想要完成这个理想,几乎不可能。”

    杨一没有马上接话,因为叶雨悠说的完全正确。

    见他似乎是接受了自己的说法,那个以善解人意冰雪聪明表象待人的女子,终于露出了自己的峥嵘面目:“所以,选择一个可以合作的力量,这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因噎废食这么不可取的举动,应该不会出现在我英明神武小学弟的身上吧?而且我们又不是要你的全部,只是对于你所构思的chinajoy概念很感兴趣而已,只是一部分利益,你都不愿意让出来吗?”

    杨一深思熟虑了一番,觉得叶雨悠不去做外交官,委实有些屈才。

    因为他被自己的这位学姐,给说服了。

    于是点点头,少年开始讲那个仅仅只露出冰山一角的胖大计划,一点一点为叶雨悠解剖起来。

    一听到会把事情闹到学校那边,邬倩倩眼睛瞬间红了,旁边一个有些小脾气的女生和邬倩倩不是一个赛场,所以对之前发生的事情也不太了解,只知道和自己住同一个寝室的临时室友,光在说要找人解决问题,却也不清楚杨一正是能够解决问题的关键人物,听到少年如此不留情面的话,马上为自己的临时室友打抱不平起来:“喂,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代替新概念大赛的组委会做决定?真是笑话!还通报给学校,你到底是萌芽主编还是那个什么大赛冠名商的儿子,这么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也不怕别人笑话。”

    “小怡,不要说了,他真的可以做决定的。”邬倩倩在旁边有些花容失色,赶紧拉住了自己同伴的手,焦急劝道。暗暗后悔不该带着自己这个临时室友过来,自己早应该考虑到她这个火药桶一样的脾气。

    “真的可以做决定?”那个被叫做“小怡”的女孩子,就回头狐疑地看了眼邬倩倩,然后又回头死撑着冲杨一示威:“你不会真是萌芽主编或者那个赞助商的亲戚吧?要真是这样,那我看这个新概念作文大赛也不怎么样,随便一个亲戚小孩子就可以决定对参赛学生的处理,哼……”

    “算了,杨一,别跟那个女生计较了,她也就是有点儿心直口快,但为人还是不错的。”姜楠有些担心事情闹大,赶紧在旁边劝解着。

    “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和她计较了?”杨一回头看向女孩:“走吧,这里人太多了,要不要出去逛一下?反正接下来也没有什么事情,你要是担心的话,我就跟赵主编那边说一声,让负责接待照管你们住宿的编辑心里有数。”

    有些人的脾气,是别人不理会自己,自己也就算了,而另外一些人的脾气,则是别人越不理会自己,这些人就越是不忿,而帮着邬倩倩声讨杨一的显然就是这种人,女孩在发现杨一对自己采取了彻底的无视对策后,心中也是愈发恼火,一些话也就没过脑子直接说了出来:“哼,还真是浪漫啊,连比赛的住宿纪律都可以置若罔闻,真是厉害!反正我回去是要好好宣扬一下,这次比赛上面不禁有人以公谋私,而且还无视所有的纪律。我说你们该不会是搞什么潜规则吧?原来做评委家的儿媳妇就可以得到特殊照顾,真是好,不过换句话说,这样子做,是不是就和那种人同样性质了啊?你们知道我说的哪种人。”

    杨一的脸色冷了下去,其他几个学生虽然不敢这么和杨一说话,但显然也都有些幸灾乐祸。看到强权人物被人奚落嘲讽,这本来就是大众的一个普遍爱好,即便这些学生还没有正式走上社会,但人类的某些劣根性还是让他们在一旁暗自快意起来。

    “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公知吗?”少年就笑,但是笑容中多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什么公知?”一群学生面面相觑,有些不明白杨一忽然提到一个陌生词汇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要转移话题?那这一招未免也可笑了,难道他认为,即便是自己可以成功地转移自己这些人的注意力,就能洗干净对他的质问和指责了么?嗯,倒是这个男生的这种姿态,很有些心虚的味道,宣怡你赶紧宜将剩勇追穷寇,让这家伙露出自己的真实面孔来。

    “公知就是,算了,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只要记住,这不是一个什么太好的名词就行。而且我的意思也不在这里,我是想说,没有任何真凭实据随便开口乱讲,哪怕你们是学生也不行。嗯,虽然这件事情上升不到报警的高度,但让新概念组委会通知你的学校,说明你在比赛闲暇之余对其他大赛选手进行毫无根据的人身攻击,并且取消你的比赛成绩,这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对了你认识这个女生吗?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最后一句,杨一是对着姜楠发问的。

    “算了杨一,有些人的话你根本就不用放在心上的。”女孩就拉了拉少年,事实上,她也很是为宣怡的话感到恼怒,因为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可是到了她的嘴里,却变成了自己和杨一有什么不正当交易一样,万一这些话真的传开来,其他人的质疑和怪异目光倒还好说,最重要的是如果流传到了奶奶耳朵里面,才真是不好收场了。

    可即便是这样,她依旧不忍心那个女生因为一时嘴快,就要受到远超过她所作所为的惩罚,这样的结果对于一个满心希望自己在大赛上有所作为的学生来说,不啻是一个很多年内都无法忘却的阴影。

    然而杨一这一次并没有听从她的劝告,而是转过头认真道:“每个人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任,这是一个做人最基本的要求,他们虽然还是学生,但也已经都是十七八岁的人,相信对于一些最基础的道理还是应该明白的。而且你不要认为我这是在挟私报复,事实上我是在帮助她。现在只是羞恼之下就可以毫无根据地指责同伴,用最阴暗的思想去揣度其他人,那么以后她未尝不会做出更加可怕的事情,比如说公然造谣诋毁之类,而真的等她成年以后再出现这些事情,我怕到时候就不是通知单位那么简单了。”

    见杨一毫无理会自己的意思,倒是跟姜楠一本正经地解释着,那个女生又急又气,还夹杂着几许惶恐和害怕,但死要面子的心理,让她继续嘴硬:“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陷害他人也没有赛场作弊,你凭什么通知我的学校?”

    这女生要么就是娇蛮惯了,要么就是真的没脑子,只有写作上的那点儿天赋,刚刚为自己辩解的一句话,结果却同时得罪了两个人。陷害他人?赛场作弊?这不是当着面打那个什么邬倩倩的脸么?

    但杨一也懒得提醒她不要这么犯傻,而是摇摇头冷笑道:“我有没有这个资格,并不是你就能够置喙的。放心吧,就算是姜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也一样能查到,记住,这次以后不要因为头脑发热就随便乱说什么了,最简单的一个道理,将心比心,希望你能够明白。就好像有人说你能够来参加这次新概念的复赛,是因为你给了初赛的评审一些好处,或者是干脆就和评审做了一些很恶心的事情,我想你一定也不会太开心的。”

    “瞎说,你不要脸!我什么时候做了一些很恶心的事情?”那女生顿时眼睛就红了,咬着腮帮子抿嘴盯住杨一。

    “你的理解能力还真是成问题,我事先就已经说明了是‘好像’而已,又没说你真的做了这些事情?看看,你自己看看吧,被其他人冤枉就这么委屈,有多么不得了一样,可你刚才冤枉别人的时候,也没见你冷静思考一下。算了,我就不该跟你这么多废话,记住,接下来的时间最好能够用大脑思考问题,当然即便是这样,对于你的处罚依旧不会减轻。”杨一笑了笑,转身拉了拉姜楠的袖口就要离开。

    “你给我站住,你凭什么对我作出处理?要是你真的这么做,我一定到处宣扬你和这个女生的丑事。”见事情不可挽回,那个女孩没有幡然醒悟,而是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噢?不错啊,你可以继续,但是我要提醒你一下,如果造谣累积到了一定程度,对谣言中的当事人造成了影响的,受害者是可以到公安机关提出立案申请的,如果你希望从新概念的赛场上直接进入少年劳教所,我不反对你继续大放厥词。”杨一摇头轻笑:“另外萌芽杂志也会做出申明,告诉所有的读者本届新概念大赛上,到底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奇葩,如果你不担心自己在学校的名声彻底臭掉,那我同样不会介意。”

    “你……你……”

    杨一所使用的手段,又哪是还在学校里的这些学生所能抵抗的,在听到公安机关,起诉,少年劳教所等等充满了可怖力量的字眼后,女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彻底又惊又怕地呆在了原地。

    眼看着杨一和姜楠就这么离开,却再没有一个人敢多说点什么,纷纷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两人的背影。

    就在这群学生愣神之际,不远处的综合楼方向,又跑来了一个男生,这家伙分明就是之前的那个爆料男了。气喘吁吁地冲到邬倩倩面前后,他就满脸神秘地看向女生:“你跟我说的那个男生,我已经问过我表哥了,他说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就是新概念大赛的那个冠名商,也就是阳一文化的背后老板杨一!哇靠,简直不敢想啊,那个家伙真的和我们差不多大耶?对了,他写的那个什么《鬼吹灯》你们看过没有,好吊的!我做梦都在等第四册出版……”

    ……

    “其实你不用这样子的……”

    “其实我很应该这样子。”杨一就笑:“其实刚才说的并不是什么大道理,也不是我为自己的小肚鸡肠而找的一些理由,事实上让那个女生记住这次教训,对她以后的成长真的有好处。”

    “算了,反正我也说不过你,而且这里我也不能做主。”姜楠就皱了皱好看的鼻子,眼神略带上了一丝小妩媚:“不过现在就是因为你,所以我也不好找那些新朋友聊天打发时间了,那就去你们阳一文化的总部看看怎么样?”

    杨一倒是没这么气愤,毕竟在《亮剑》刚刚出版问世的那一段时间,还有些不怀好意的评论,说的比这还过分。所以在听完萧明明的自我膨胀后,他直接笑了笑:“也是,说实话我们国家的精神文明建设还差的很远,我自认为这本书也就是占了一个‘颠覆形象’的便宜,所以才能卖的这么好,要不然,怎么会创造出半年销售出四十多万册记录?”

    “这……”这句话显然是***裸的打脸,一巴掌狠狠甩在萧明明的脸上,让他一时间居然有些说不出话。

    旁边罗戈也跟着帮腔:“小一你这么说可就很诛心啊,人家是你的消费者和读者,结果被你说成是精神文明上不去所以才会看这种书。你小子,我算是看透了,属于那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人的那种。”

    “这可不是我说的,我是顺着萧编的意思,猜得出了这个结论,嗯,也不能怪萧编,主要还是八一厂领导的意思。你说他们这算不算脱离群众路线?”杨一就呵呵笑了笑,倒也没有刻意有多阴阳怪气,但就是这种不咸不淡的语气,却让萧明明一下子尴尬到有些羞恼起来。

    不过两人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在一人给萧明明来了一刀后,就迅速脱离,转而聊到了其他话题上。

    面红耳赤地坐了好一会儿,萧明明才干咳两声,居然还能顺着杨一的话接下去:“既然杨董自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那么在以后的文学创作中,我看是不是就还是要注意和收敛一下?要不然,虽然新闻出版总署那边没有文广局要求高,但万一触线了也还是不太好了对不对?”

    听上去是关心,但显然在座的其他人都不这么认为,而是从中听出了再明白不过的诅咒。

    于是杨一就点点头:“嗯,谢谢萧编的关心,我要抢在新闻出版总署对出版物进行更严格的规范之前,争取多出两本类似的,好多赚点儿钱。”

    “杨总你这个想法……”萧明明顿时又是一滞,有些接不下去话了。

    “逆向思维对不对?其实有时候多逆向思维一下,是很有好处的。”杨一就笑,也没像是有多么生气:“比如联系到这一次剧本的改编,我就决定还是算了,一来这段时间我自己也很忙,可能没办法抽出闲暇来更改剧本,第二本来改编权卖得也不贵,现在我们公司正好差钱,所以收回来重新卖个高价也好。”

    听杨一这么说,萧明明眼神瞬间凝固了一下,随即不可置信地看向杨一:“杨董你的意思是?”

    “不卖了啊。”杨一摊摊手:“之前在协议上就已经说明过,要尊重原著里面的人物形象,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我有权随时中断此份协议。”

    “这个,是不是有些太随意了?杨董就不多考虑一下?时间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毕竟剧本的主笔是我,我能够保证时间就行了。”萧明明心道自己在过来之前,背后那人可不是这么交代的,如果真让杨一拿回版权,又重新找一家新的影视公司上映,那样子跟直接由八一厂拍摄发行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时间上可能稍微滞后一些,然后就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意义了。

    然而自己背后那人的真实目的,却是要试探一下左家的反应,看看他们会不会就这个问题力挺杨一。

    所以说把萧明明南下魔都,要求修改剧本的真实内在目的,一层一层像是剥洋葱一样剥开来以后,就会恍然大悟地发现,少年这一次只不过是躺枪而已,对方真正的目的,还是在于试探他们真正的的对手,而非一个和他们几乎没有交集的年轻人。

    “这个,呵呵。”杨一和罗戈对视一眼,后者就帮着解释道:“既然我们小一不愿意修改人物,而八一厂这边原先说好的计划又出现了变更,那还是算了吧?反正以后也有合作的机会?”

    “罗董也是这个意思?”萧明明的脸色尴尬起来,然后无脑多过威胁地直白道:“虽然说重新联系其他影视公司也不是不可以,但时间上的确会造成影响吧?而且我这个人有一说一,放眼国内,如果是军事题材的影视剧,真的还没有其他公司厂子可以和我们比渠道,如果杨董和罗董执意要坚持自己的意见,我看对《亮剑》也未必是好事。”

    话说到这里,杨一和罗戈算是回过味来了,感情眼前这厮最开始见面的时候就摆出一副说高高在上不算高高在上,说倨傲也绝不算是倨傲,而故意找茬就更是挨不上边儿,但怎么看怎么都不让人顺心的样子,根本就是此人一贯以来的习性而已,非要用个什么词来形容,大概就是脑袋缺一根筋,多多少少有些缺心眼而已。而之前刚刚来到这里夸口邀月厅的建筑模式,再到现在直接摆明车马说什么只有八一厂才有最好的渠道,就更加证明了两人的猜测——这家伙该不会是被他的“领导”这么一教唆……或许根本就用不上教唆,只是下达了一个命令而已,这家伙就急冲冲来到了魔都。

    整个事件对于萧明明这个人来说,也就仅此而已了。

    不过事实证明,现实生活总是比更加复杂多变,曲折离奇的。

    在自己说出上面那一番话以后,而杨一和罗戈却依旧是无动于衷的样子,这个从头到尾也就是“二”了一点,明明三十多快四十的人却还像是愣头青一样的萧明明,忽然有些眼急地身体前倾:“看样子,杨董和罗董还真是打定主意了对吧?那行,我只能说,如果你们坚持终止合同的话,其他影视公司把剧本送到总政那边后,也未必能够审核通过。”

    杨一神色一凝,看向对方的目光也不再带有微笑:“这么说,我们要是不把《亮剑》交到八一厂手里,而且必须要按照你们的要求更改人物形象的话,这个本子就算是烂在手里了?”

    换了其他人,现在无论有多么不快,但表面上的做法却怎么都会转圜一下,最起码也不会让气氛变得太过僵硬,可萧明明显然没有这种明悟,而是毫不客气地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但是杨董和罗董你们也不要怪我们八一厂,这也是上面领导们的共同意见。理由我刚才都已经说了,只要你们把那些可能会造成不良影响的细节修改一下,那我们还是可以合作的嘛。”

    可以合作你个头!

    这人虽然说话逻辑明确,条理清晰,可在人情世故上面却完全就是一副狗屁不通的样子。杨一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八一厂会单单派出这个人过来谈判了,若非乔正元事先给他打了个电话,在电话中明明白白地交代清楚,过来的人就是萧明明,那么他现在都险些要怀疑,面前这人是不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现在回忆一下乔正元在电话里面的那些话——小杨啊,万一那位萧编剧有什么地方没注意,说话不好听了,你直接就当做是没听到好了,实在不行就去找向总政推荐这本书的长辈,他们应该还是有办法的——细细品味品味,似乎根本就是话中有话,让自己不要来搭理这个萧明明一样。

    想了想以后,再结合对方其他一些小细节上面的暗示,杨一也心中笃定起来:“那行吧,我这个《亮剑》就不改编成电视剧好了,免得真要造成什么不太好的影响了,回头也是难以收拾。对了,还麻烦萧编剧帮我给乔导带一句话,问问他我之前给他看的那个《士兵突击》的本子,他有没有兴趣,你放心,这一次的本子百分百都是正面形象,绝对没有土匪一般的人物。嗯,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晚上还有些事情,实在是必须要过去一下,失陪了。”

    说着就给罗戈使眼色,直接起身要走。

    萧明明看到杨一起身,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兀自在那边怔怔道:“这就谈好了?饭菜都要上来了吧?”

    这人还想着吃饭?他的大脑到底是什么一个构造啊?

    杨一现在确凿无疑,如果这个萧明明不是什么人假扮的,那么唆使他过来的人决计要算不安好心。

    不管要对付这种人也好办,直接不予理睬就是最安全的做法,所以杨一很肯定地点头:“这样吧,我们就先失陪一下了,不过饭菜确实都要上来了,所以萧编你看,是不是自己在这里吃完再走也行?”

    萧明明确实有些“二愣子”,但却不是真正的白痴,闻言就摇摇头也站起来,脸色难看:“杨董都有事情了,那还吃什么,既然在修改剧本的问题上谈不拢,那就算了,我会把两位的话如实报告的。”

    说完转身就走,的确没有什么社会交际能力。

    杨一看向现在已经完全被弄糊涂,满脸莫名其妙的胖总,就摇摇头一笑:“走吧,今天这个事情就当没发生好了。”

    “可是跟八一厂那边,到底还合作不合作啊?我说这个人别是什么骗子冒充的吧?”罗戈心里也冒出了这个念头。

    不过杨一摇头一笑:“人是真的,但要求改编剧本的事情估计就是假的了,就算不是假的也严重不到哪里去,回头我再给你慢慢解释吧。”

    一边说一边拉着还在抓耳挠腮的罗戈出门,等阳一文化的两个创始人出门来到楼梯口的时候,已经都快看不到萧明明的背影了。

    “你确定这个人没问题?”罗戈没接到过乔正元的电话,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是一头雾水。

    “恰恰是他这种表现,说明他真是乔导演所说的那个人,罗哥你就放心吧。”杨一摇摇头一笑。

    男子闻言,目光在宣传手册上迅速扫过,然后笑着解释道:“您拿的这个产品手册,是三居室和两居室的,跃层和复式房屋,是另外一份宣传手册。”

    随后他就起身,快步到前台要了一份另外的宣传手册递过去:“二位请看,我们公司推出的复式房屋,一共有三种不同的建筑格局,其中两种是侧重于楼下一层大客厅和会客室的通透布置,针对客人和朋友比较多的家庭准备。而另外一种是侧重家庭内部成员的私人空间分配,一楼多出了一件客房,但整体布局显得更为温馨。”

    听了对方的介绍,杨一忍不住就笑,随即看向苏晚,两只眼睛也忍不住连连眨动起来。

    女孩自然是听到了这一番介绍的,也不好去反驳杨一,或者说她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去和杨一斗嘴,所以只能抿着嘴唇不去看男生,但两腮上绚烂晚霞般的绯红,却说明女孩的心情并不像她表现出的这样镇定。

    “那就去注重家庭成员个人空间的这一套吧,对了,我只看顶层,如果不是顶层就看另外两种有顶层位置的。”杨一特别点明了自己的要求,因为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早早就有了一套全盘的装修方案,而顶层就将是他的苏晚闲暇之余,休憩享受时光的最佳场所。

    通透的玻璃房子,蜿蜒而上的爬山虎,玻璃房子外面的木秋千,还有四周的花草树木,在这样一个空中花园里面,想来就算是没有灵感,也能被环境凭空催生出来吧。

    听了杨一的要求,男售楼员就笑逐颜开地点点头:“杨先生的眼光真好,这种复式房屋如果选择最顶层的话,就相当于是有了整整三层楼房,买了楼下两层,还能附赠一个天台上的空中花园。那么两位是现在就去实地查看一下,还是……”

    “有的话就直接过去吧。”杨一很爽快地挥挥手,这又不是买豪车买豪宅,现在这个价位,就算是高档住宅社区,也贵不到哪里去,早做决定早舒心。

    看杨一点头,苏晚也没有丝毫不满意的意思,那名男子就很是热情地在前面引路:“两位这边来。”

    可在经过前台的时候,那两个一直叽叽喳喳了半天的售楼小姐,其中一个忽然开口笑道:“小马儿,你的精力真是不错啊,一定要做成这一单,等一下中午我们就吃你的庆功宴了哦。”

    这种话无论是按照行业规则,仰或公司规定,或者就算是自己动脑子想一下,也直到不能随便乱说。因为万一要是遇上一个心眼儿小一些的顾客,难免就会搅黄了这笔生意,说不定对方还会上公司去投诉你。

    但售楼小姐这么说,显然是不把杨一当回事儿了,肯定这小子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家家。话中虽然没有太过明显的优越感,但调侃的味道相当明显,可以看作是对那位男售楼员的调侃,但更多还是对杨一的调侃。

    不过年轻男子并没有搭理自己的同事,而是回过去一个严肃认真的眼神,引的两个女子又是一阵咯咯直笑。

    出了售楼部大厅之后,他才慎重其事地看向杨一:“杨先生,刚才真是很抱歉,我代表那两位同事向你表示道歉。”

    “嗯?道歉?”从头到尾都没有把那两个女子放在心上的杨一,直接就摇摇头很是惊奇地一笑:“不用吧,我根本就没觉得有什么啊,无非就是她们认为我不可能是贵公司的潜在客户而已,我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没有这么脆弱。对了,给你个忠告,真心的,不管你到底是不是为了人家好,但以后千万别随便代表别人。说不定你认为是为了她们好的做法,但落在人家眼中却并不领情,而且还会怪你多事。”

    一边说,杨一就忍不住想到了后世比较流行的个人签名——我喂自己袋盐,大抵老百姓们也是被一些官僚的做派给恶心到了,所以才有了这个自嘲调侃的说法。

    “嗯?”年轻男子和杨一一样,显然没有料到对方会说一些让自己意料不到的话,就很是莫名地楞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答应。

    “对了,你怎么不和你的那些同事一样呢?毕竟我这个年纪,看上去也的确不像是会买房的样子吧?”瞥到对方的诧异神情,杨一就随便岔开了话题。

    “哦,杨先生说这个啊,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应该好好对待而已。”年轻的售楼先生就很是洒然地一笑:“再说从你刚才所说的这一番话来看,不管是没有把我同事的怠慢放在心上,还是后面这个忠告,都不像是一般的学生,说实话,我倒觉得你是那种家庭情况不错,然后已经在就读大学的人。”

    这就是在摸自己的底细了,一个好的销售人员,也不能仅仅只依靠热情和认真的工作态度,该耍一些心机的时候,还是要耍点儿小心机才对。不过这个伎俩对杨一来说没什么用,虽然他前世里做的不是销售工作,但这种套话摸情况的技巧,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所以对于这个问题,少年只是一笑置之:“对了,复式结构的房屋,是全楼层都是一样,还是掺杂在普通的三居和两居里面?”

    自己没能摸到底,反而被杨一利用客户身份的优势给直接反问回来,年轻售楼员也是暗道对方有一手。但这种情况之下,他反而更加确定自己后来的判断——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决计是深藏不露的人物,哪怕一般的富裕家庭,也不可能就养成这么老辣的接人待物能力吧?

    但脸上他却丝毫不动声色,反而愈发谨慎起来:“大客厅的复式是和三居室混杂在一起的,而我们现在去看的那种,是和两居室混杂在一起,都是最顶层的一套,其他楼层的就没有了。”

    杨一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回头和苏晚低声商议起来:“等一下回去以后,你和我一起到罗哥那边坐一下,本来都计划好了的资金用途,现在忽然要拿出上百万买房,我怕那个胖子发飙,到时候你帮我挡一挡。”

    事实上,杨一其实远不用这么小心翼翼,还拉出苏晚做挡箭牌。因为阳一文化到现在位置,完全可以称之为奇葩经营模式——再没有哪个自己做老板的人,连和风投接触的想法都没有,而是一直依靠自己赚来的收益填补到公司运营所需资金里面去。与其说阳一文化是所谓的现代企业,那也只能从公司行政架构上面来评价,而说道财政方面,根本就是杨一一个人的过家家游戏。

    就算是后世那些功成名就的创业者,他们也不可能学习杨一这种做法,把应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收益,给一块儿投入到公司的运营成本里面去。

    而杨一为了保证对阳一文化的百分百控股,甚至就连决策都不愿意有人干扰,更别说什么让人派遣董事会观察员这一类做法。所以尽管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可笑,已经不能说是单纯的理想主义,而要称之为疯子了,可他依旧没有改变做法的意思。

    这种情况下,其实就算他挪动了一些资金,罗戈也是没有任何闲言碎语好说,甚至还会调笑他怎么就开了窍,也知道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所以现在对苏晚说的这些,纯粹就是逗一下小姑娘而已,看着这妮子咬着嘴唇的动人模样,大异往常那种凛冽和冰冷,杨一就觉得两只眼睛都饱了。

    没多大会儿,他们就在售楼员的带领下,来到了五层建筑下面,这个社区的容积率很低,而且绿化做的非常好,并且整片小区最高的楼盘,也不过是两栋并列着的十二层小高层,权当是前面的门脸了,而小区里面则是清一色的五层多层住宅。下面三层是两居室,而最上面就是复式了,再加上所采用的美式平顶封顶,所以在外面看上去是五层楼的多层建筑,但事实上是每个单元只能住进去八户人家,最上面的两户,则单独享用了下面三户人家的总体住宅面积。

    当然,这套房屋的价格也很对得起它的面积,下面的两居室都是四五十万就能拿下,而这套复式两百多平米的屋子,则要花费整整一百五十八万。

    这个价格,在目前魔都房产均价不过三千出头的大环境下,无疑是让人咋舌,或者直接就望而却步的了。

    可站在单元楼下面,光是在外面看一眼,杨一就心生喜悦。

    等到了楼上仔细考察完以后,看着南北通透的大客厅,前后一共是三个阳台,还有楼下布局合理的两间温馨客房,就连苏晚都面露了一丝喜悦。

    而当三人上楼进入主卧后,第一眼就看到整整一面墙那么大的落地玻璃窗以后,女孩就彻底喜欢上了这一套房屋。

    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在脸上,而是轻轻拉了一下男生的衣袖,可是等杨一看过去的时候,她却又红着脸把头扭到了一遍。

    但这丫头的心思,又怎么能瞒得过重生男?所以轻轻靠过去,笑着调侃一句:“看上这个房间了?可是我也很喜欢这里怎么办?到时候谁住进来比较好?”

    女孩一天羞红脸的次数,杨一猜测都能赶上她之前十七年羞红脸的总数了。

    所以也不好再逗弄她,而是转向在一旁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那位售楼先生:“嗯,不用看了。”

    “哦,好的……嗯?不看了吗,二位?其实上面的天台也很别致的,我们公司的设计师在设计建筑图纸的时候,就已经预留出了建造花园的空间,而且不管是电路还是下水管道,都非常科学合理……”男子就忍不住连忙介绍起来,心道莫非是自己看走了眼,这一对儿小情侣真的只是来过过眼瘾?

    结果就听到杨一很是大气地呵呵一笑:“不用看了,现在就去签合同吧。对了,这套房子怎么说也上了一百五六十万,你能拿到多少提成?”

    结果这位售楼先生明显没能反应过来:“额,我还是新人,只有百分之零点三的提成……”

    话音未落,他就反应了过来,满脸不可置信的喜色:“啊?杨先生你是说你准备签订购房合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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