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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前尘

作者:畅青
更新时间:2018-11-13 04:17:00
太后毕竟上了年纪,只看了一会歌舞便开始疲倦瞌睡,连忙有宫人侍婢搀扶她回宫。

    高贵妃上前剜了我一眼,“还不下去!杵这儿添乱么?”

    我只得躬身退下,还未走回席座,斜里冒出个端酒的宫女,一个不察冲我撞过来,她手里的酒水洒了我一身。

    小宫女惶恐无比,忙跪下以头抢地:“公主饶命,奴婢不长眼冲撞了公主,公主恕罪!”

    这个时节气候依旧温热,我身上衣衫也不多,被她这么一泼,前襟衣衫尽湿。我有心责骂她,又怕事情闹大了她要挨内廷司的棍子,忙低声道:“算了算了,本公主重换一身衣服便是。”

    小宫女忙爬起来,以身遮掩,搀着我悄悄退出宫殿。

    我的朝霞殿尚未有新主入住,里头一些衣物大抵还在,我便让小宫女领我回朝霞殿。

    秋夜清冽,桂香袭人。

    华清园疏影横斜,凉亭边角灯火阑珊,和远处玉章宫相比极其寂寥,月华如水笼罩那倚栏吹笛的人,身影格外落寞。

    也不过就一眼而已,待看清那人容貌,我几乎提脚就走。

    身后传来一声轻嗤:“怎么,如今见了哥哥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说么?”

    我回身冷笑,“皇兄既然和阿翎相看两厌,那又干嘛介意这些问候的俗套虚礼?”

    身边小宫女早已呆住,我想了一想,吩咐道:“你去叫我身边的寒露来。”

    小宫女愣了一瞬,朝我福了福身,“是。”说完还怯怯朝凉亭处望了一眼。

    宫女走后,只剩我跟他两个人,相对无言,只有御池里的蛙鸣阵阵,在他一支玉笛砸入水中后,连蛙声都自觉止住,四周气氛低沉骇人。

    我不由挑起嘴角笑了笑,“皇兄连蛙声都可令止,当真是有储君气魄,只是不知道这储君气魄,在五哥的打压下还能维持多久?”

    “妹妹什么时候也知道关心哥哥了?”他讥诮道,“我还当妹妹嫁了人,只知道相夫教子,父兄什么的,早就抛之脑后了呢。”

    “我忧的是我的性命。”我不禁冷哼一声。

    “你忧什么?无论谁是未来天子,你都是长公主。”他轻道,“即便没有公主的封邑,也能凭借苏行止领个诰命夫人当。”

    说起这个我便气不打一处来,“当初父皇赐嫁,你为何不反对?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柏屿!”

    他凝神望着我,忽然发笑,“你也知道是父皇赐嫁,我有什么能力反抗?再说嫁到苏家不好么?世勋贵族,他又跟你青梅竹马。”

    他顿了顿,“若母后在世,你大抵也是和他成亲,只不过不似这般情景罢了。”

    “你还有脸跟我提母后?!”我咬牙切齿,只觉得一通怒火烧的炽热,心肺俱疼,“当年的事,我一丝一毫都不会原谅你,和灵栖那个贱人!”

    “萧翎!”他敛眉横目,凛凛杀气,朝我怒叱:“注意你的言辞!”

    呵,这么久了,果然还是一提到那个女人他便怒不可遏。可惜这件事上,我不会退让分毫。

    “怎么?伤到你那可怜的痴心了?废太子妃,纵容歌姬害死徐良娣腹中你的亲孩儿,只为不负你那位佳人?萧钧,到底那个女人给你喝了什么迷魂药,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他一怔,继而笑道:“你都知道?”

    “我不傻。”我冷冷的说,“若是当日见了徐良娣还想不清这些来龙去脉,我也不配在这深宫中生活十几年。”

    “不错,这几年我一直以为你藏愚守拙,直到今日才看到了几分,当初荣宠加身的嫡公主风范。”

    我勾了勾嘴角,凑近他道:“阿翎身上流的是父皇的血,父皇有多狠,阿翎就能做的有多绝。好好追忆那一缕芳魂吧,若非父皇早将她赐死,我是决不会放过她的。当然,如果她还活着,我也不介意让她再死一次。”

    “你!”萧钧的眸子狠盯着我,沉得滴水。在我走出好几步,才悲怆一笑,“再死一次?那也要她活着才行,你要是能让她回来,即便是死也值了……”

    无意这徒叹,我提步离开。

    寂寥,月色,与世间的喧闹分隔两端。我与他原是骨肉至亲,却因为那年的事,变得如同仇敌。

    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子,梗在他和我之间,梗在他与父皇之间,时时提醒着我们,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又走出好远,树枝斜密,石子翻滚。我顿住脚步,默然道:“你还打算跟多久?”

    树枝响了一阵,苏行止不自然的咳了几声,磨蹭着走上前来,“那个,我是偶然,偶然碰到的……”

    偶然碰到我跟萧钧谈话,偶然跟了我一路,偶然地踢石子摇树枝告诉我跟踪的不是坏人?

    我定定地走到他跟前,仰头看他,“咚”,把头磕在他肩上,仿佛这样就能止住眼泪,“苏行止。”

    “嗯?”他讷了一会儿,站得笔直,像一座雕像。

    “没事,叫叫你。”

    “……”

    过了好半会儿,我抬起头,看见他肩上一片水泽,抱歉道:“对不起啊,不过我殿里可没有衣裳给你换,你多担待。”

    苏行止摇头,提议道:“走走?”

    我一想,正好寒露没过来,那便走走呗。

    玉宇乾清,明月朗朗。

    苏行止走在我身侧,一言不发。

    良久,他轻声问:“皇后娘娘离去那年,发生了不少事?”

    我一愣,淡道:“别问,这件事已被父皇封杀,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

    手被牵住,他乌眉微蹙,“阿翎……”

    “真的已经过去了。”我朝他笑笑。箜篌丝竹阵阵,从遥远的玉章宫传来,而眼前的椒房殿,隐在黑暗中,显得沉寂可怜。

    “约摸安平十四年的除夕,也像这样,那边歌舞升平,这边人声寂寂。庐阳来寻衅,我忍不住打了她一个耳光,被软禁在朝霞殿不得外出。你知道那时我想的是谁吗?”我蹲坐到一块太湖石上,望着一片漆黑的椒房殿。

    和同样漆黑的苏行止的眼眸。

    “我想的是你!我在想,若是那时你能进来看我,哪怕翻墙带我出宫,哪怕到苏府蹭顿晚宴,都好过我一个人守在冰冷的宫殿里,看那边欢声笑语……”

    不知何时苏行止也坐到我身边,微微后仰和我一同看着夜空,蓦地出声:“其实,那一年除夕我也不在京城。我在豫州奉命调查贪腐案,被勾结官府的沙匪围困在府衙里,断水断粮。”

    早就听闻京城世家子弟游学期间不时要接受皇命办事,原来他那几年看似逍遥自在的游学生涯里竟接受了这许多艰难使命。

    “后来呢?”我问。

    “后来?后来我把沙匪剿杀,清肃豫州官府,功勋簿上加记一功。”

    他说的轻巧,我却能想象除夕夜沙匪集结围击府衙,定然凶险万分。

    正沉思,听到耳边轻道,“你呢,后来怎么样?”

    我想了想,“没了,发了会呆,睡觉。”

    其实那夜,远不止这样。

    那夜心里实在委屈,趁着宫人懈怠,我跑去椒房殿大哭一场,哭着哭着,便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已经殿里,听说是五哥把我送了回来,但那夜是怎么个情景,五哥也总不肯说。

    半晌无言,苏行止跺跺脚,“这寒露怎么还不过来,出来这么久还不回去,爹娘见不着人待会儿又要生气了。”

    我想了想,“嗯,你先回去说一声,左右前面就是朝霞殿了,我自己也能走过去。”

    苏行止犹疑,“你一个人可以?”

    我点了点头,“放心吧。”

    苏行止思索片刻,“好。”

    说完他就大步走了,我也不再迟疑,往朝霞殿赶去。

    还未到朝霞殿,就看见那个小宫女一脸焦急地寻我,看见我立刻迎了上来,“不好了公主,寒露姐姐出事了。”

    我心一紧,“出什么事了?”

    “寒露姐姐好像做错了事,被人逮着不放。”小宫女拉着我就走,“您快跟我来,再晚一点寒露姐姐命就不保了。”

    寒露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丫鬟,也是我的心腹,我自然心急,忙跟着她走,“寒露得罪了谁?”

    小宫女支支吾吾,在我一再追问下才道:“是驸马,驸马说寒露姐姐背着您跟别人拉扯不清,要替您出气。”

    撒谎!

    刚才苏行止明明和我在一起,又怎会去打罚寒露?

    隐约听见稀疏的脚步声,我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往回走,“哦,是驸马要责罚啊,那就责罚好了,驸马必定没错。”

    “公主,您不救寒露姐姐了吗?”小宫女面露难色。

    “不救了,我怎么能为了区区一个奴婢跟驸马闹生分呢?”

    小宫女脸色一白,咬牙狠道:“那就别怪奴婢得罪了。”

    我还未回过神,一块麻布堵到嘴里,手脚顺势被捆绑起来,继而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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