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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遥
更新时间:2015-03-29 10:00:00
MLBGDHJKRBID.(中华人民共和国是我们伟大的祖国)……“哈呀,爱云,你不仅能治病,还有这一手哩!”门外传来李登云的大嗓门。

      田福军赶忙把《史记》放在书架上,从门里迎出来了。他看见李登云手里提一大圆盒包装精致的蛋糕,正把头从厨房门里探进去和爱云说话。

      “快进窑里来坐!”他走过去招呼说。

      李登云旋即调转身子对他说:“这几年徐老过生日,不都是你亲自上手炒菜吗?今年怎不再露一手呢?”田福军说:“手艺退步了,爱云把权夺了!”

      他两个说笑着进了吃饭的边窑。福军给登云递上一支“牡丹”烟,又开始给他沏茶。

      这时候,徐国强大概也听见了李登云的声音,就过这边窑里来了,那只大黑猫亦步亦趋地紧撵在他身后。

      李登云见徐国强进来,慌忙站起来,握住老汉的手,热情地问候道:“你老最近身体还好?”

      “还好!还好!”徐国强点着头,“不过,也不行了,腰腿有点毛病,行走不太方便。

      岁数不饶人啊!”

      “好好叫爱云给你看一看!”登云关切地说。

      “医生治不了家里人的箔…你喝茶!”徐国强坐在椅子上,指着旁边的那盒点心说:“你来我就高兴了,还常带什么礼物哩!”

      “你看你老说的!你老栽培了我大半辈子,我常忙得顾不上来看望你老。你老过生日,我表示自己的一点心意嘛!这蛋糕是我专门吩咐向前从省城里买的,名字就叫个‘生日蛋糕’。听说外国人过生日就兴吃这东西,还在上面点蜡哩……”因为晓霞和润叶还没回来,因此徐爱云先没上菜,窑里这三个人就坐下喝茶拉话。

      “最近又忙什么哩?”徐国强没话寻话地问李登云。“哈呀……忙得往医院里跑呢!这几天牙关子又肿了,疼得人心神不安!”李登云因为和田福军的关系,不愿谈什么工作,就给老汉说他的牙疼玻“人常说,牙疼不算病,疼起来要人的命!”徐国强马上接住话碴。反正他没什么专门的话题,拉什么话都行。

      为了证实徐老说的对,李登云马上“嘘”地倒吸了一口气,用手掌在腮帮子上按了按。

      这时候,听见晓霞和润叶说笑着回来了。爱云喊她们两个帮忙往窑里端菜。

      三个女人忙得进进出出,不一会桌上的酒菜都齐备了。

      于是,田福军一家和李登云坐下来――为庆祝徐国强老汉六十五大寿的宴会就算开始了。

      李登云先端起酒杯站起来,说:“本来我牙疼,不能喝酒。但今天是徐老六十五大寿,我心里高兴,为了徐老的健康长寿,咱们干一杯!”

      田福军一家人都站起来,男的白酒,女的红酒,都逐个和徐国强碰了杯,然后一饮而荆徐国强满面红光,笑吟吟地摸着自己刮剃得光光亮亮的嘴巴。

      “夹菜!”徐爱云说着,就给李登云的盘子里夹了些鸡肉块。这季节,还没什么青菜,桌子上大部分是肉食。

      李登云说他牙疼,嚼不动肉,在他旁边的润叶就给他舀了些豆腐和丸子。

      李登云对润叶说:“你这娃娃怎不到我家里去串门?”“我常忙着哩……”润叶红着脸说。

      徐爱云和李登云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个人便意味深长地笑了。

      李登云吃了一会菜,就推说他要到医院看牙去,起身告辞了。他双手把徐国强的手握了半天,说了许多让老汉保重身体和其它的一些吉利话,就离开了。

      李登云走后,这一家四口人又开始逐个向徐国强敬酒。晓霞对外公开玩笑说:“老年人和娃娃一样,可看重过生日了!年轻人常记不起给自己过生日!”

      徐国强笑了,疼爱地看着他这个风风火火的外孙女,说:“娃娃过生日是盼长大哩!老年人过一个生日,就向坟墓走近一步……”爱云瞪了一眼女儿。晓霞侧过脸给姐姐吐了一下舌头。润叶很快站起来,给徐大爷斟了一杯酒,说:“爷爷,我敬你一杯酒,祝你长命百岁!”

      徐国强高兴地端起酒杯,对大家说:“咱们最后一块喝一盅吧!祝大家都平安康泰!”

      于是,一家人就又都高高兴兴站起来,喝了这最后一杯酒……酒宴完了以后,润叶就对家里人说,她学校有事,要赶快返回去。

      她心事重重地离开二妈家,出了县革委会的大门,向学校走去。

      在去学校的路上,她还是想着少安为什么没到城里来。这现在又过了中午,看来他今天也不一定来了。唉……她一路走,一路苦闷地踢着一颗小石子,直把这颗小石子一脚又一脚从县革委会踢到小学的门口。

      她进了学校大门,猛地呆住了!

      她看见:少安正在她宿舍的门口低着头转来转去――啊,亲爱的人,你终于来了!

      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就迈着两条软绵绵的腿跑过去了……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孙少安好不容易把家里和队里的事安排停当,才抽开身到城里来了。

      前两天,他赶着把家里自留地的南瓜和西葫芦都种上了。为了赶时间,他还把他妈和他姐也叫到地里帮忙。父亲在基建会战工地,又被强制给他姐夫陪罪,请不脱假。他不能错过播种季节。南瓜西葫芦,这是全家人一年最重要的一部分粮食。他还在自留地利用阴雨天修起的那几畦水浇地里,种了点夏土豆,又种了两畦西红柿和黄瓜。这些菜一般家里不吃,是为了将来卖两个零用钱的。

      至于队里的事,那就更多了。冬小麦已经返青,需要除草和施肥,尿素和硫酸铵比较简单,撒在地里就行了,但碳酸铵要用土埋住,否则肥效发挥不了作用。需要好好把这些事安顿给副队长田福高,不敢让社员应应付付了事。另外,还要赶紧开始种黑豆和小日月玉米……直到他坐在过路回家的金波父亲的汽车上往县城去的时候,还觉得有许多事没有安排妥当……现在,他已经到润叶的宿舍里了。

      这是他头一次到城里单位来找她。尽管是老熟人,总还觉得有些拘束。

      润叶已经给他打好了一盆洗脸水,水盆里泡了一条雪白的毛巾。

      他犹豫地笑笑,说:“我不洗了……”

      “快洗!坐了半天车,洗洗脸清朗!”润叶命令他说。“这么白的毛巾,我一次就给你洗黑了。”他只好走到脸盆前。

      “你看你!这有个什么哩!黑了我再洗嘛!干脆,让我再提些水,你把头也洗一下!”

      “不了,不了。”少安一边洗脸,赴忙拒绝让他洗头。他的头在这点脸盆里能洗干净吗?

      少安洗完脸后,润叶立刻说:“走,咱们到街上食堂吃饭去!”

      “我已经吃过了。”

      “你大概早上吃过了!”

      少安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太熟悉他了,什么事也别想瞒她。

      他们一块相跟着往街上走。少安现在才发现润叶身上有些变化,似乎一下子老成多了。

      他半天才留意到润叶已经不梳辫子,变成了剪发头。这倒使他感到对她有点陌生。是的,随着光阴荏苒,每个人都在变化。这又一次使他强烈地感到,他们的童年早已经流逝,两个人都成大人了。不知为什么,他猛然间又记起了那时候她给他补破裤子的情形,便忍不装嘿嘿”地笑出了声。

      “少安哥,你笑什么哩?”走在旁边的润叶问他。她白净的脸蛋上泛出兴奋的红晕,腼腆地微笑着。

      “没什么……”他的脸也热烘烘的。

      少安和润叶走在一起,就象他有时引着兰香在山里劳动一样,心中充满了亲切的兄妹感情。真的,他看待润叶就象看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人活着,这种亲人之间的感情是多么重要,即使人的一生充满了坎坷和艰辛,只要有这种感情存在,也会感到一种温暖的慰藉。假如没有这种感情,我们活在这世界上会有多么悲哀碍…他跟着润叶进了县城最大的国营食堂。午饭时间已经过了,食堂里现在没有什么人。

      少安赶忙扑到售票处去买饭,结果被润叶一把扯住了。她把他硬拉在一张饭桌前,让他坐下,说:“你到我这里就是客人!怎么能让你买饭呢!”

      少安有点窘。在这样的场合,他不买饭觉得有损自己男子汉的自尊。他现在身上带着钱,除过家里的拾元外,他还借了队里的二十元公款。他走时并没有准备在润叶这里吃饭。

      他对要去买饭的润叶说:“我听少平说,外国人男女一块上街吃饭,都是男人掏钱买……”润叶笑了,一边转身去买饭,一边又扭过头对他说:“咱们中国男女平等!”

      她买回来一堆饭菜,摆了一大桌子。

      少安说:“买得太多了,别说咱们两个人,就是四五个人也吃不完。”

      “我已经吃过了,这都是你一个人的!”润叶坐在他旁边说。

      “啊?”少安惊讶地看着她,说:“这……”“不要紧,吃不完剩下算了。你快吃!现在已过了中午,你肯定饿了。”

      他刚开始吃饭,润叶又站起来,说:“噢,我忘了给你买点酒!”

      他赶忙说:“我不会喝酒!你快坐下,也吃一点。”

      润叶坐在他旁边,没有动筷子,只是亲切地看着他吃。

      他低头吃着饭,但感觉润叶一直在盯着看他,使他有点不好意思。他抬起头来,看见润叶把自己的头扭过去一点,脸红得象充了血似的。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脸色,赶忙给他解释说:“今天我二妈她爸过生日,我喝了几杯葡萄酒,上脸了……”少安相信她的话,没在意地又低头吃他的饭。

      尽管他吃了不少,但最后桌子上还是剩了一堆。如果是他一个人,他就会把这剩下的所有东西,都装进他那个毛巾布袋,或者带到中学送给少平,或者带回家让家里其他人吃――这都是些好东西啊!

      但今天不能。这是润叶买的饭。就是他自己掏钱买的,只要润叶在,他也会象大方的城里人一样丢下不要了。他总算还念过几天书,不会俗气到可笑的程度。

      吃完饭后,他和润叶来到街上。本来他想很快给润叶谈他姐夫的事,但他又想,还是应该先等润叶给他为了她的事以后,他再说自己的事也不迟。

      走到要回小学的那条巷口时,润叶突然说:“少安哥,你刚吃完饭,咱们到城外面去走一走。”

      少安不好拒绝她,但又觉得有些别扭。两个男女一块相跟着遛达,叫众人看着不美气。

      可又一想,这城周围又没人认识他,走一走就走一走,怕什么!他和润叶是一个村的老乡,又是老同学,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哩!

      于是,他们就相跟着一块出了那座清朝年间修建的古老破败的东城口,又下了一个小土坡,来到了绕城而过的县河滩里。

      初春解冻的原西河变得宽阔起来,浩浩荡荡的水流一片浑黄。在河对面见不到阳光的悬崖底下,还残留着一些蒙着灰尘的肮脏的冰溜子。但在那悬崖上面的小山湾里,桃花已经开得红艳艳的了。河岸边,鹅黄嫩绿的青草芽子从一片片去年的枯草中冒了出来,带给人一种盎然的生机。道路旁绿雾蒙蒙的柳行间,不时闪过燕子剪刀似的身姿。不知从什么地方的山野里,传来一阵女孩子的信天游歌声,飘飘荡荡,忽隐忽现――正月里冻冰呀立春消,二月里鱼儿水儿水上漂,水呀上漂来想起我的哥!

      想起我的哥哥,

      想起我的哥哥,想起我的哥哥呀你等一等我……少安和润叶相跟着,沿着原西河畔的一条小路,往河上游的方向走着。他们沉浸在明媚的春光中,心情无限地美妙。这倒使他们一时没有说什么话。

      “你走慢一点嘛!我都撵不上你了!”润叶终于扬起脸对少安笑着说。

      少安只好把自己的两条长腿放慢一点,说:“我山里洼里跑惯了,走得太慢急得不行。”

      “呀,你快看!”润叶指着前面的一个草坡,大声喊叫起来。

      少安停住脚步,向她手指的地方望去。他什么也没看见。他奇怪地问:“什么?”

      “马兰花!看,蓝格莹莹的!”

      少安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哩。原来是几朵马兰花。这些野花野草他天天在山里看得多了,没什么稀罕的。润叶已经跑过去,坐在那几丛马兰花的旁边,等他过来。

      他走到她身旁。她说:“咱们在这儿坐一会。”

      他只好坐下来,把两条胳膊帮在胸前,望着草坡下浑黄的原西河平静地流向远方。

      润叶摘了一朵马兰花,在手里摆弄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说:“少安哥,我有个急人事,想对你说一说,让你看怎么办……”少安扭过头,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困难,就急切地等待她说出来。他知道这就是润叶捎话叫他来的那件事。润叶脸红得象发高烧似的,犹豫了一会,才说:“……我二妈家给我啾了个人家。”

      “什么……人家?”少安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就是……县上一个领导的儿子……”润叶说着,也不看他,只是红着脸低头摆弄那朵马兰花。

      “噢……”少安这下才明白了。他脑子里首先闪过这样一个概念:她要结婚了。

      润叶要结婚了?他在心里又吃惊地自问。

      是的,她要结婚了。他回答自己说。

      他心里顿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他把自己出汗的手轻轻地放在有补钉的腿膝盖上,两只手甚至下意识地带着一种怜悯抚摸着自己的腿膝盖。

      你这是怎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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