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上万本全本小说供您下载阅读。
最新网址:www.shukuge.com

分节阅读 44

作者:马伯庸
更新时间:2015-03-15 10:00:00
道:“药来抢得也特别积极,跟姬天钧几乎兵戎相见。难道说,他早就知道这罐子里的奥秘?”他一语提醒了我,“很有可能。不然他也不会特意弄了一幅油画,煞费苦心地给药不是暗示‘三顾茅庐’的重要性了。”

      黄克武眯起眼睛:“我总感觉,自从庆丰楼的事儿出了以后,药来一定知道些什么,可他从来不说。我看得出来,这些年来,他的内心很痛苦,似乎藏着一个永远不能告人的秘密。他对老朝奉的暧昧态度,药不然的突然叛变,包括他最后的自杀,一定也和这个有关系。”

      “会不会药来被老朝奉拿住了什么把柄?”

      “药来那家伙狡猾得很,至少我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要挟到他的东西。”黄克武说到这里,沉痛地摇了摇头,“不过现在人都死了,有什么秘密也都没用了。”

      我心想,药家和这五个罐子的渊源,可是比您想象中更深呢。药来痛苦的那个秘密,我应该能猜出来源。

      楼胤凡请来一位高人整治五罐,五罐唯一需要整治的地方,就是里面藏的坐标。而打开它的唯一手段,是“飞桥登仙”。在那个时候,能施展“飞桥登仙”的一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蜗居绍兴的尹念旧,一个是离奇北上的药慎行。

      从黄克武的描述里,总觉得药来似乎发现了什么事情,但支支吾吾不提。难道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父亲在里面扮演了一个不光彩角色,所以为尊者讳?

      我已经能勉强摸到围绕着庆丰楼的谜团轨迹,现在只欠缺一根主线把整个事件拎起来。药慎行到底干了什么?姬天钧到底是不是老朝奉?泉田到底去了哪里?我爷爷到底什么打算?药来试图隐瞒的是什么?种种疑问,其实只要有一个答案,即可豁然开朗。

      我们一老一少都眉头紧皱,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黄克武摆了摆手:“不想了,不想了。那些陈年烂谷子,暂时没必要想那么多。咱们先看眼前吧。”

      黄老说得对。纠结于庆丰楼,不过是想廓清一段史实,而福公号国宝面临流失,才是火烧眼睫毛的大事,得分个轻重缓急。

      “您想怎么办?”我问。

      “我和老刘聊过这事,我俩都有一个默契。万一有一个先走了,那么剩下的一个,就随自己意思来。反正我的日子也没几年了,索性放肆一把,到时候去见许叔,也好有个赎罪的赔礼。”说到这里,黄克武双目虎虎生威,整个人挺直了身子,凶悍之气又回来了:“五脉的反攻,我来亲自督军主持局面。趁着老朝奉病,要他的命!”

      “如果您能主持大局,就最好不过了。”我大喜过望。虽然我撵着五脉的人对老朝奉开战,但我实在不适合做领导,也没那个时间和精力。黄老爷子放弃暧昧立场,亲自领衔,无论能力还是资历,都远远在我之上。他加上沈云琛亲自上场,谁也不敢有什么反对。

      这一件大事卸下,我便可以专心在福公号的事情上。木户小姐说过,日方已经在筹划此事,又有老朝奉居中协作,假如他再次和日本人合作,事情便无可挽回了。

      这十件柴窑国宝,无论落到谁手里,都将对古董市场产生巨大影响。更何况它关系到我祖先、我爷爷的命运。于公于私,我都必须得去把它们找回来。

      黄克武痛快地一挥手:“这件事你也不用发愁,我去跟文物主管部门反映,让他们出船出人出钱,组织出海。国家每年拨款那么多,得花到正地方才成!”

      “那最好不过。我已经委托专家去解析,很快就能知道那三个坐标,剩下的我会想办法。我们还有机会。”我迅速回答。老朝奉肯定也没拿全坐标,手里最多有三个,所以这是一场看谁先把坐标搜集全的竞赛。

      这几件大事定下来以后,屋子里暂时恢复平静。我心绪如麻,觉得事情千头万绪。可黄克武并没说谈话结束,所以我也不好走。

      黄克武端详了我很久,忽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刚才在谈话时,你应该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吧?”

      我也笑了:“您特意让烟烟出去,也是为了方便我提问吧?”

      黄克武没有做声,就那么望着我。我深吸一口气,把一直以来的疑惑问了出来:“为什么你们都叫我爷爷许叔,我的辈分到底是什么?”

      黄克武似乎早就在等待这个问题,他仿佛正在从肩上卸下一个巨大的包袱:“这件事儿,本来我不想说。不过现在也瞒不住,为你们俩好,还是说明白的好。”

      我眼睛一眯,等着他下文。

      “这事,也和姬天钧相关。”

      我一阵愕然:“这也跟他有关系?”

      黄克武道:“五脉虽然合称明眼梅花,不过五姓乃是许衡的四个弟子外加儿子传下来,中间虽然互有姻亲,但并无血缘关系。传承千年下来,辈分和年龄之间总有差异。许叔比我、刘一鸣以及药来大一辈,但下一代却差着将近二十岁。我们跟着许一城解决东陵案后,他的孩子许和平才出生。”

      这是常有的事,我一朋友,得管一个四岁娃娃叫叔,辈分和年纪之间常有错位。

      黄克武继续道:“许叔死后,整个五脉都认为他是罪人,连带着对许婶态度也有转变,有偏激的人甚至要求她也得坐牢。我们三人虽觉不妥,可当时年纪太小,人轻言微。加上心中对许叔也有怀疑,并没有多花心思。许婶是一个要强的人,面对着巨大压力,她没有向五脉乞求,毅然从协和医院辞职,抱着孩子远去西安……”

      说到后来,黄克武声音转小,眼中愧疚深重。我对家族史不甚了解,听到我奶奶还有这么一段经历,既欣慰又愤恨,双拳不由得攥起。

      “为什么远去西安?”

      “因为姬天钧在那儿。”黄克武说到这里,面色发沉,“五脉敌视许婶,可姬天钧那会儿却把自己装扮成许叔的亲密战友,在明面儿上仍旧扮演好人。那么恶劣的环境之下,许婶别无选择,只能依靠他。为了避免和五脉有什么瓜葛,惹出仇家上门,她把许和平故意降了一辈,管姬天钧叫叔。反正年龄差距正合适,这样一来便不容易被人发现了。”

      我呃了一声,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黄克武道:“这是后来我们才知道的。在当时,只知道许婶去了西安,然后不知所踪。五脉曾经派人去西安找过,不过因为这个辈分上的微妙差异,始终没找到。”

      我心中一动:“时间是一九三七年,去的人是药来?”

      黄克武挺惊讶:“你怎么知道的?确实是他。当时他第一次独自出门,前往西安扫货。我和老黄偷偷拜托他去寻访一下,结果他无功而归。”

      这就完全对上了,我心里说。药来的四个故事,和五罐之间的渊源太深了,绣墩故事对应“细柳营”,水盂故事对应“西厢记”,高足杯故事对应楼胤凡,现在第四个故事也合上了榫头。药来去西安,除了淘到子玉造蛐蛐罐,原来还肩负着找我家人的任务。

      这四个故事,均颇有深意。药来特意点出这故事,到底是想暗示什么?难道那一次开元通宝大骗局,是姬天钧搞的鬼?

      黄克武继续道:“姬天钧原来还算规矩。自从一九三七年中日开战之后,他有了日本人做靠山,行动开始肆无忌惮。盗掘古墓,巧取豪夺,造假贩卖。许婶是个是非感极强的人,她大概也觉察到姬天钧的真面目,便愤然断绝来往,和许和平一起又回到北京。不过回京之后,她从来没主动联系过我们,我们虽然略有耳闻,但觉得见面也尴尬,也没主动去联络,许婶去世我们也没去看。两边就这么各过各的,直到‘文革’……”

      黄克武没有继续说下去,怕伤我的心。我父亲许和平在“文革”期间被老朝奉陷害,夫妻双双自尽而死,剩下我一个孤儿。

      “本来呢,辈分这事,只要不来往就无所谓。没想到木户小姐意外地送还佛头,把你给引出来了。我们几个老的头疼了很久。论辈分,你比烟烟他们高。可是如果我们要把这事说明白了,必须牵扯到姬天钧,牵扯到我们几个当年的不地道……我们一合计,反正你年纪和烟烟、药不然他们差不多大,就这么含糊过去,不特别说明了。”

      黄克武说得有点心虚,直拿眼神看我。我气不打一处来,这也太儿戏了,哪有这么编排人的!

      刘、黄、药三人对许家尤其是对我奶奶的态度,我虽然很不爽,但可以理解。毕竟那个时候我爷爷还未洗刷冤屈。但既然明知有辈分差异,为了面子故意不说,这不是坑人吗?

      “那您就放心让我跟侄女谈恋爱?”我提高了声音,怒目以对。

      黄克武眼神躲闪,全无刚才要督促五脉反攻的气势:“嗯……许家几代单传,跟其他四脉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你俩年纪相当,辈分什么的无所谓。”

      我忍不住抚住额头:“好,好,我算您有理,辈分无所谓,我们继续谈——可您干脆别告诉我真相不就得了?现在您怎么又想起来说了?”

      黄克武唉声叹气:“烟烟这段时间不是一直陪着我吗?病房里也没别的事,就是闲聊,说着说着就讲起从前的事。她缠着我要听许家的事,我给她讲许一城当年如何如何,一不留神说走嘴了,叫了声许叔。那丫头多机灵,逮着这个漏洞使劲追问。我实在磨不过她,只好把实情给说了。”

      怪不得烟烟对我态度那么奇怪,原来是这么回事。男朋友忽然变成了叔叔,换了我也得崩溃。刚才黄克武叫她出去,也是为了避免尴尬。

      我揉揉太阳穴,这以后,可怎么办哪。

      黄克武忽然严肃道:“其实就算烟烟不问,我也会跟你说。因为你要查五罐,姬天钧是个绕不开的槛。许家的辈分差异,很有可能会挖出很重要的线索。”

      “等一下,姬天钧有后代吗?”我忽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

      “不知道,至少我没听说过。”

      我眉头紧皱,心想他的后代,该不会是姬云浮吧?不然我父亲许和平当初去西安,怎么会那么巧,找到姬家的人?可姬云浮对玉佛头案的兴趣,纯粹是自发的,我目睹了他搜寻的全过程。若他是姬天钧的后人,这些资料简直唾手可得,何必费那么大劲?

      可惜他已然身死,真相如何已不可知。一想到他的去世,我格外觉得遗憾,那是多么出色的一个妙人。而杀他的人,却是药不然。

      等一下!我念头一转。

      哎?姬云浮不是有个妹妹吗?叫什么来着?对了,姬云芳,我们为姬云浮善后的时候接触过。我还留着她的电话,可以去问问看。

      我们这一谈,谈了差不多三个小时,黄克武已十分疲倦。于是我们果断终止了谈话,今天我听到的信息,够我消化好久的了。

      有专门的护士服侍黄克武吃药上床。我推门出去,看到烟烟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心不在焉地玩着脖子上挂的蒲纹青铜环。那玩意儿,可是陪着我们去过好多地方呢。

      “烟烟。”我叫了一声。她慌忙站起身来:“你们谈完了?”

      “谈完了,辛苦老爷子了。”

      “谈得怎么样?”她问。

      我双手插在裤袋里,轻轻叹息:“拼图的碎片足够多了,可是都散落各处,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聚不成形,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你可别太累,不要一个人扛着。”

      我摇摇头:“许家的事,只能许家人自己扛——不过你也不必担心,顺利的话,很快就能解决了。”

      黄烟烟勉强笑了笑,说你注意安全才好。我忽然抓住她的肩膀,把脸凑了过去。烟烟惊慌失措,以为我要干啥,想要挣脱,我却死死按住,郑重其事地说:“烟烟你安心地照顾你爷爷,等我逮着老朝奉以后,咱们好好谈谈将来的事儿。”

      我刻意回避掉那个敏感的字眼,用了个委婉的说法。辈分差异这种事实在太尴尬了,实在不适合现在谈。黄烟烟怔了一下,旋即双肩松弛下来。她本来以为我要跟她摊牌,一听到抓住老朝奉后再说,如释重负。

      我们俩都是一般心思,这事根本不知该怎么办,那就能拖一阵是一阵吧。

      烟烟要留下陪床,于是我独自一人离开了301医院。

      一出医院大门,我抬头一看,头顶正是星光璀璨。我怔怔地看了许久,发觉千万道星光勾勒出几个熟悉的轮廓。在夜幕之上,我看到了我爷爷、我奶奶、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一直在天上慈祥地望着我,守护着我,我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许家承受了太多苦难,但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责任。许衡没有,许信没有,许一城和许和平也没有,我许愿,也绝不会退缩。

      而且我一定要比他们做得更好,因为这一次,我会把这段漫长的恩怨彻底做一个了断。

      

    第十章 最后一个罐子的下落

      我凑到窗边,隔着一块略带污渍的玻璃看过去。隔壁是一间审讯室,药不是端坐在一张桌子后面,穿着号服,闭目一动不动。

      沈云琛走在我身边,神情严肃,手里默默地数着一串楠木小佛珠。

      “你跟黄老谈过了?”

      “嗯,昨天谈过了,他会督办五脉反攻的事情。”

      沈云琛松了口气:“这事真得他出手才行,不然我未必能压得住。那些家伙,个个都跟老朝奉的势力有深厚的利益关系,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勾结不法犯罪分子还这么有理,再不整顿,我怕五脉就真成了贼窝了。”我沉着脸说道。

      沈云琛何尝不知道这其中利害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