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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第五十七章·灶下小厮

作者:竹西
更新时间:2018-11-13 04:13:22
第五十七章·灶下小厮

    西小院,顾名思义,应该是座位于王府西侧的小院落。至少在吉光被个婆子领着过去时,她是这么认为的。

    可等她进到那座西小院里,才发现,原来王府所谓的“小”,和她所理解的“小”,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这所谓的西小院,竟是个有着一明两暗三间正房,左右配着东西厢房,且还自带一间倒厦的齐整院落。看着许算不上是高轩阔宇,可也绝不能称之为“小”。

    婆子把吉光送到那做成如意云头形状的院门前,便转身走了,只留吉光一人看着那有些空荡的院落一阵呆怔。

    正发愣间,就只见许妈妈端着个水盆从正房里出来了。看到吉光,她忙放下那水盆,过来将她拉到廊下,笑道:“姑娘怎么站在大日头底下晒着?”

    吉光眨眨眼,这才回过神来,对许妈妈笑道:“姥姥又忘了,叫我丫丫。”

    “哎呦,”许妈妈笑道:“瞧我,人老了,记性就不好了。”又道,“王爷是怎么分派你的?这府里的人嘴忒严了,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就只叫我以后管这院子。”又道,“你呢?”

    吉光便把周湛的话给许妈妈学了一遍。

    许妈妈一听就急了,“怎么能叫你做灶下的活呢?我去跟王爷说!”说着,便要放下那卷起的衣袖往外走。

    吉光忙拉住她,笑道:“姥姥这是要做什么?我原就是抵债进来的,还不是主家派什么活计我就做什么活计,哪有什么好挑捡的。再说了,我娘常说,做活又累不死人,这些年在舅舅家,我也没少跟着哥哥们上山下田干活呢。”

    看着她的笑脸,许妈妈不由就是一阵暗暗叹息。当初她就想到了,不管那个王爷为什么收姑娘进府,怕是进了府,万事就由不得她们做主了,不想如今果然是如此。至于说去找王爷评理,原不过是她一时激愤的气话,在府外的王爷或许容易亲近,可进了这府里,他就是那高高在上的主子爷,身边不知围了多少人,又岂是她这么个婆子能轻易靠近的?看来她也只能私下里找机会护着姑娘一二了。

    她在这边叹息着,那边吉光则将脑袋伸进屋去一阵找寻,又问着许妈妈,“我四哥呢?”

    许妈妈惊奇道:“你四哥是外男,自然是要住在外院的,哪能到得这内院里来。”

    吉光听了不由道:“不对啊,王爷说……”

    忽然间,她就明白了。那周湛,竟是故意把两段话凑在一起说了,显然是有意要叫她误会——在她的心里,四哥就是她的家人,故而她根本就没想过什么男女有别之类的念头,当初听着周湛那么说时,她本能地就以为周湛是好心,要安排她跟四哥一家人同住呢!

    难怪他说完那些话后,会冲她笑得那般古怪!

    只听许妈妈又道:“别说是你四哥,你若真是个男孩,照着旧礼,你也不该留在这内院后宅里的。不过是如今大家都图着个用人的方便省事,才渐渐不讲究这些老礼罢了。”说着,她忽然想到一件极重要的事情,拉着吉光问道:“叫你做灶下的活,可有说叫你住在哪里?”

    “就住在这里……”吉光这会儿正因周湛的捉弄而生着气,便撇着嘴道。只是,刚答了一半,她忽地就又是一怔。

    “住在这里?!”许妈妈也是一怔。

    吉光眨眨眼,顿时又是一阵恍然。那周湛,显然也是怕她在人前漏了馅,所以才安排她住进这里的,且还把许妈妈也安排在这里,怕就是为了能叫许妈妈就近照顾她。

    这人……

    吉光心头的气恼顿时就消了。

    这位爷,明明做的是好心好意的好事,偏不肯明着说,非要以这种曲里拐弯的方式叫人去误会他……

    晚间,四哥由一个才留头的小丫环领着进了西小院。因着王爷的吩咐,四哥在外院住得不错,听说屋里还给安排了个小厮,这却是叫四哥很不习惯,不禁跟吉光抱怨道:“我有手有脚的,哪用得着人伺候,偏他们说,王爷这是要叫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制作那个木偶上,我也就没话好说了。”

    而听说了王爷对吉光的安排后,四哥倒是比许妈妈通达,看着吉光笑道:“你不会把这里的厨房给烧了吧?在家时,娘可从没让你摸过灶台呢。”却是惹得吉光扑过来就把他一阵乱拧狠掐。

    笑闹了一阵子,吉光又道:“送舅舅和三哥回去时,我就总感觉我好像忘了什么,才刚我才想起来,我把娟姐姐和明喜哥给忘了。他们怎么没跟着舅舅一起回去?”

    “哼,别提他们了!”四哥冷笑道,“你病倒的那会儿,我跟爹又进了一趟京城,原是想把人接回来的,结果娟子说她脚伤了,动不了,喜子也说要留下陪她,你爹和那个长公主也不肯放他们走。你爹的想法我大概也能猜得到,无非是想扣他们下来,好跟咱家讲讲条件。可娟子他们,怕是被那状元府的富贵给迷了眼呢!最后爹没法子了,便只得先回去了。等过段日子,看着娟子的脚好了,再叫二叔亲自来接他们,到时候看他们还有什么理由赖着不走!”

    吉光听了,不禁一阵沉默。

    *·*·*

    第二天一早,天才刚刚蒙蒙亮,便有人来敲西小院的院门了。

    吉光这些年在乡下早就习惯了早起的,因此这会儿早已收拾停当,听到敲门声,便抢着过去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个麻杆似瘦长的婆子,看年纪在四十上下。她垂眼看看吉光,不禁一皱眉,道:“你就是吉光?”

    吉光点头。

    那婆子似对她的矮小单薄很是不满意,摇着头道:“我姓张,管着灶下的差事,长寿爷把你分到我那里了,这就跟我走吧。”

    那许妈妈在院内听到这声气儿,忙回屋从被褥底下抓出两枚银币,跑过去拉住那张妈妈的手,巴巴地笑道:“竟麻烦妈妈亲自过来接我这孩子,”说着,悄悄将银币塞了过去,“我这孩子以后要承蒙妈妈多关照了。”

    张妈妈的眉一皱,却是忽地一收手,便叫许妈妈手里的银币掉在了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张妈妈厉喝道,“你当我们王府是什么地方?竟搞这种歪门邪道!不是看在你一把年纪又是初来乍到的份上,非告诉到长寿爷那里,打你一顿板子不可!”说着,扭头瞪着吉光喝道:“还不走?!”

    见她喝骂着许妈妈,吉光顿时就恼了,才刚要上前争辩,却是被许妈妈一把拉住。许妈妈忙不叠地对那张妈妈弯腰道歉道:“都是我这老婆子不懂事,坏了规矩,妈妈千万莫恼,再没下回了。”又道,“我这孩子很是勤快的,断不会像我这老婆子这般糊涂,还望妈妈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多担待一二。”说着,怕这婆子会迁怒于吉光,忙推着她的肩,催着她快走。

    吉光这才愤愤地跟在那妈妈身后,往厨房那边过去。

    一边走,那张妈妈一边头也不回地冷哼道:“那是你姥姥?哼,上梁不正下梁歪!不管以前你们是在哪个府里当差的,都不许把这坏毛病带进咱王府来。进了咱王府,你们就得守咱王府的规矩,咱这里可不许有这种腌臜事,再有下次,直接打断你们的腿,再撵出去!”

    许是没听到身后的声音,张妈妈忽地站住,回身瞪着吉光道:“可听明白了?!”

    吉光瞪着她,却是死倔着没有开口。

    张妈妈不由就是一皱眉,喝道:“回答‘是’!”

    可见吉光仍是那么瞪着她不开口,她不禁更恼了,怒道:“你以前到底在哪个府里当差的?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我以前没当过差。”吉光抬着下巴道。

    在吉光没开口前,这张妈妈断定她是个男孩,可她一开口,那清脆的女童声音顿时就叫她一怔。仔细看她良久,想着长寿爷那里不可能分不清丫环和小厮,便摇了摇头,叹气道:“就知道好的也到不得我这里。”又瞪着吉光道:“还得叫我从头教你规矩,真是麻烦死了!”

    又道:“府里的规矩,品级比你高的人问你话,你得立时回答。比如我才刚问你‘可听明白了’,你需得立时回答‘是’或‘不是’。还有,你一个才进府的小子,都还未入等,竟敢在我面前‘我’啊‘我’的起来?!下次再敢这样,看我不拿大耳括子扇你!也省得叫你犯到长寿爷的手里,倒带累得我们灶下的人全都跟着脸上无光!”

    吉光不由就眨着眼道:“你不是还‘我’啊‘我’的嘛?”

    那张妈妈的小三角眼儿一瞪,叉腰怒道:“我是这府里的三等管事,我能跟你我啊我的,你不能跟我啊我的,这是上下尊卑,你可懂了?!”

    她这么一说,吉光想起来了,徐家似也有这等规矩的……

    紧接着,她忽地又想起来,似乎她在周湛面前,一直也都是这么你啊我的来着……

    见这“小子”终于不再犟嘴了,张妈妈这才满意地将那叉在腰间的手放下,才刚要回身,却是忽地又注意到她身上的衣裳,便抬手指着她身上的衣裳喝道:“你穿的什么玩意?!”

    吉光低头看看自己,“衣裳啊。”

    张妈妈又皱了一下眉,却是没再说什么,只领着她往前走去。

    昨儿吉光就知道,她此刻是在王府的后花园里。她想着,王府的厨房怎么也应该是设在王府内院的某处,不想那张妈妈带着她途经后花园的大门,却并没有从那道门出去,而是领着她又往花园的东北角上走去。

    在后花园的东北角上,有着一处挺大的院落。此时那里正人来人往热闹得很,且人人手里都提着食盒——吉光这才知道,许妈妈一早提来的早饭,是出自这里。

    不过,张妈妈并没有领着吉光进那院子,而是带着她沿着围墙绕到后面,从一道不起眼的小角门进了后院。

    后院的角落里设着一口水井,井台边,好几个妇人正坐在几张小杌子上说笑着,见张妈妈进来,几人忙跳了起来,纷纷凑过来笑道:“妈妈这是去哪儿了?前头黄妈妈问起来了呢。”

    “怎的?!”张妈妈一翻那三角怪眼,“难道我是大厨,离了我,咱府里就开不了伙了?!”

    顿时,那说话的妇人就不开口了。

    张妈妈回身扯过吉光,将她往众人面前一推,“给咱们分了个新人。喏,就是这小子。”

    那几个妇人全都在三四十岁左右,生得都是五大三粗,原本就矮小干瘦的吉光往她们中间一站,简直跟个豆芽菜似的。其中最为肥硕的一个妇人见了,不由就过来往吉光脸上摸了一把,回头望着张妈妈笑道:“哟,给我们送这么个小不点儿过来做什么?他是能担水啊,还是能劈柴?”说着,抓起吉光那细瘦的手腕,冲着众人摇着,笑道:“瞧瞧这小鸡爪子。”

    众妇人顿时就是一阵大笑。

    吉光却恼了,猛地将手从那妇人手里扯回来,回头看到墙角那里堆着一堆圆木,圆木前,一个木墩上还立着一把斧头,她便掉头跑过去,从木墩上拔下那柄看着几乎跟她差不多长的斧头,又从那圆木堆里抽出一块圆木,往那木墩上一放,抡起那斧头,就毫不费力地把那圆木给劈成了两半。

    撑着那斧头的长柄,吉光掉转头,扬着下巴瞪着那些被她这突然的举动给惊得呆立在那里的妇人们,道:“小鸡爪子也不耽误干活。”

    她满以为,她这一手定能镇住那些妇人,不想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铃响,那些妇人像是突然被人放开的傀儡娃娃般,忽地全都动作了起来,这个说,“哟,都这个时辰了!”那个道,“坏了坏了,前头的水缸才满了三口。”竟是没一个人搭理她,说话间就各自散开了。

    见她呆站在那里,张妈妈的小三角眼儿微微一眯,心里虽暗暗点着头,嘴里却教训着她:“逞强好勇,这脾气得改!”说得吉光不由就是一嘟哝嘴儿。

    张妈妈过去,捡起地上那劈成两半的圆木,冷笑一声,又道:“好好一块柴,被你给劈废了。”

    这话却是叫吉光一阵不服,“哪里劈废了?!不是劈开了嘛?我在家就是这么劈的!”——虽然舅舅家多的是男丁,可架不住吉光(那会儿还叫翩羽呢)自己觉得劈柴好玩,每每抢着去做。

    “你这能用来做什么?”张妈妈掂着那两块一大一小的半圆木块冷笑道:“做什么菜,炖什么汤,需要多粗的柴火,这都是有讲究的。你这是能炖肘子啊,还是能炖熊掌?!”

    好吧,术业有专攻,看来劈柴也不仅仅是个体力活儿。吉光只好认输了。

    张妈妈看着她又冷笑道:“咱们府里做什么差事就要穿什么制服,你这衣裳不对,先去制衣处领了制服再过来。”

    *·*·*

    晚间,提心吊胆了一天的许妈妈迎着吉光回来,不由就围前围后地将她上下检查了个遍,见她没挨打,至少放了一半的心,又道:“分派你做什么活了?可有骂你?”

    吉光郁卒地往那椅子上一倒,嘟哝道:“叫我先学规矩呢。”

    她不高兴,许妈妈倒是一阵庆幸,道:“姑娘原就不是做粗活儿的人。”又问,“灶下都做些什么活计?”

    “担水,劈材,洗菜。对了,还杀鸡杀鱼杀猪……”

    她的话还没说完,许妈妈就是一声惊呼,“你哪能做这种活……”

    吉光忙安抚着许妈妈又道:“妈妈别急,这活儿可轮不到我。张妈妈说了,那也是门专门的手艺,不是谁拿着刀就能上的。”又道,“连劈柴都是门手艺呢!我原觉得我还挺能干的,结果今儿一看,我才知道,竟是什么事儿都有个门道,我竟什么都不懂。”

    “你身上这衣裳呢?”许妈妈问。

    “这个呀,”吉光扯扯身上那件如灰老鼠般灰不溜秋的宽大短衫,撇着嘴道:“这是灶下小厮的制服。”又道,“制衣处的人也很惊讶,说是从来只有外院厨房里用着小厮,内院厨房里从来只用丫环,我这内厨房的灶下小厮,竟是第一个。”

    听着制衣处的人那么说时,吉光不禁隐隐有些怀疑,怕是那位爷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却是叫她猜对了,长寿爷不知道她是女孩,原是把她安插在外院的,是周湛使了招移花接木,悄悄将她弄进了这内院厨房。

    许那许妈妈也这么怀疑着,便不再追问吉光这一天的行程,只又问道:“那你换下的衣裳呢?”

    吉光一怔。她想起来了,她换上这身灰老鼠皮后,她原本的衣裳似乎是被张妈妈给抱走了。之后她就再没见过那身衣裳。

    “可是身新衣裳呢,好歹也能值个大几百文钱。”许妈妈嘀咕道。

    吉光不由偏了偏头。这张妈妈,似乎也是个妙人儿呢,许妈妈塞过去的银币是一两的,怎么也都要比那身二手的衣裳更值钱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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