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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54

作者:九月轻歌
更新时间:2015-03-09 10:00:00
  俞家出事的时候,她还太小,最初的日子,每次见到哥哥,总是哭着问他:“爹爹呢?娘亲呢?我要他们陪着我。”

    他不似别人一样撒谎,起初总是沉默以对,后来委婉地诉诸事实,“爹娘不能再陪我们。南烟,往后我照顾你,你陪着哥哥。不要哭,好么?”

    她知道,哥哥从来不骗她,爹娘还在的时候,他常撒谎隐瞒去向,但是从没骗过她,哪怕最微小的事。再小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就可怜兮兮地问:“我听话,你不要像爹娘一样不要我,我一定会听话。”

    她特别清楚地记得,那次哥哥笑着点头,可是看起来难过至极,眼里有泪光。

    她慌了。他难过,她就跟着难过,勾着他的脖子,又小声地哭了起来,说我错了,我听话,你别伤心,别不要我。

    哥哥反复地抚着她的背,把她当成他最喜欢的大猫一样安抚着,说南烟放心,哥哥会照顾你。但是你也要听话,要保护好自己。

    她连连点头,连声说好。

    长大后一再回想,才想见到他那时该是怎样的心情。

    从那之后,她不再哭,最起码不会在哥哥面前哭,只是偶尔和皇帝说话时才会与他相对抹眼泪。

    皇帝就是那点不好,遇到事情就会找哥哥,找不到就会抹眼泪,抹眼泪时哥哥若还不出现,就张着嘴哇哇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她相信,有时候哥哥是想把皇帝扔到锦鲤池去喂鱼的――手边怎样的事都要放下,要去问皇帝出了怎样了不得的事。但是皇帝也是哥哥的克星,哥哥看不得他哭,一相见,黑着的脸就会柔和下来,变得耐心温和。

    而哥哥每次看她的时候,都是笑容明朗。那时候她每次都像小鸟似的飞奔到哥哥近前,跳到他怀里,咯咯地笑。

    哥哥南巡之前,她说我要好多好多的礼物,你要用马车一车一车给我带回来。

    哥哥笑着点头,叮嘱了她好一阵子,末了揉着她圆嘟嘟的脸,说我们南烟要乖,等哥哥回来,我接你回家。

    谁能料到,那一次的分别是这么的久,再相聚是这么的难。

    她不想哭,可是手足分别的思念太浓,痛苦太重,到了今日,她无法再控制情绪。

    她勾住了他的脖子,像小时候那样。近乎崩溃地哭了起来。

    想说对不起。答应了很多很多次,会照顾好自己。六岁左右就明白了,她和哥哥是相依为命的兄妹,哥哥不能没有她。

    但是没有做到。

    她不声不响地被迫离开了他,并且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回去。

    她让哥哥失去了仅有的一个亲人,失去了本就已单薄之至的家。

    “傻丫头。”俞仲尧揽住南烟,“不哭,都过去了。”

    “哥……”俞南烟一声又一声地唤着他,再多却是说不出,哽咽得太厉害。

    俞仲尧何尝不知道,她只是需要用哭泣来倾诉,索性由着她,腾出一手反复地轻轻拍打她的背,“知道你委屈,那就好好儿哭一场。”自己并没意识到,语声分外沙哑。

    高进站在院门口,看着终于正式相认的兄妹两个,听着南烟那几乎让人心碎的哭声,心里酸楚得要命。

    连翘站在东厢房门外,早已满脸是泪,拼命克制着才没有哭出声。别的下人都遣走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她转去洗了把脸,又给俞南烟打了一盆水,端着走到厅堂外。

    俞仲尧此时也已托起了南烟的脸,用袖子给她拭泪,“你再哭下去,我可就疯了。先歇会儿?”

    俞南烟破涕为笑,身形却还是一颤一颤的,“你才不会。”

    俞仲尧拍拍她的脸,转身从连翘手里接过脸盆,“去屋里洗把脸。”

    俞南烟随着他进门。

    俞仲尧用下巴点了点一把椅子,“坐着。”随后亲手把手巾浸到水里,刻意岔开话题,“居然做了大夫?”

    “是啊。”俞南烟闷声道,“小时候你不是找了专人教我识别药草么?那时是为了防着有人下毒害我,顺道熟背了几本医书,知道怎么开方子应付一些病痛――这些你应该还记得。到了这儿,整个风溪只有一家是世代相传的大夫,医术还可以,但是开方子还不如我。最初付家老太太患了不治之症,大夫说无力回天。我觉着还可以拖三两年,付家知道之后,就让我试试,后来老太太还真又拖了两年,临终前让付家的人善待我。这两年我跟那个大夫相互切磋,都长进了不少。”

    “原来是这么回事。”俞仲尧走到她跟前,把手巾轻轻拍在她脸上,“来,擦擦这花猫脸。”

    他给她擦着脸,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哥,这几年你特别不好过吧?”

    “别人看着我比谁都好过。”俞仲尧隔着手巾捏了捏她的鼻子,“我得跟你好好儿商量商量――怎么才能不哭鼻子了?”

    俞南烟用力地吸进一口气,“我也不想。你瘦了,变了好多。”

    “我又不是妖怪,怎么可能不变。”俞仲尧转身换了条手巾。

    “我自己来。”俞南烟起身拿过手巾,洗了把脸,重新落座后问道,“明年我们可以一起回大周么?”

    “对。”俞仲尧在她近前落座,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别回付家了。你在别处我不放心。”

    “可是,我还有事。”俞南烟沉吟道,“当初付家老太太去世时,当着谢家的面儿要付家善待我,整个风溪的人都知道,付家要是食言,会被这里的人唾弃。而且姜老板很喜欢我――付家老爷钟情姜老板多年,你应该已经有所耳闻。就算是只为着姜老板的缘故,付家老爷也不会动我分毫的。”

    俞仲尧认真聆听,思忖片刻才缓声道:“可我挂念你,不想你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不论什么事,交给我。南烟,回家来。”

    俞南烟挣扎着。

    俞仲尧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自责、内疚、心疼交织出凄迷光火。

    “你别这样,哥。”俞南烟看得了任何人哭,皇帝小时候那个哭法她都受得了,唯独看不了哥哥这难过的样子。她鼻音浓重地道,“我留下,陪着你和嫂嫂,只要你别难过。”

    “说定了?”

    “说定了。”俞南烟绽放出笃定的笑容,有哥哥在,她什么都不需管了。随后想到了付,“方才二爷居然是在帮我们的样子,付应该是被他气得不轻,你让他小心些。”说着不免疑惑,“这次他怎么肯一道过来的?以前他最喜欢欺负皇上、和你作对了。”说完就想到了以前一些事,心里还是很同情皇上。

    “说来话长。”

    “也是。”俞南烟笑着把椅子拉近些,“哥,先跟我说说嫂嫂吧?你们何时成亲的?还有啊,嫂嫂和姜老板是母女还是什么关系?”

    俞仲尧换了个闲散地姿势,笑,一时间还真不知从哪里讲起。

    俞南烟对这些最是好奇,笑得愈发灿烂,“我看嫂嫂最多就是刚及笄,又那么好看,你从哪里捡到的这块宝啊?她特别在意我们能否相认,昨日看起来比你都要伤心――我们也算是有福了。只是可惜,我没能喝上你们的喜酒。”

    俞仲尧缓缓地吸了口气,“我与她是假扮夫妻。”

    “啊?”俞南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后并不掩饰失望的心情。

    “回到燕京就成亲。”俞仲尧站起身来,端详南烟片刻,“让连翘帮你打理妆容,说说原委,随我去醉仙居。回来之后,我们再好好儿叙旧。”

    他这边兄妹相认顺风顺水,洛扬和姜氏那边的情形却不可估计,还是亲自走一趟才心安。

    俞南烟明白过来,又笑了起来。

    俞仲尧则扯了扯外袍,“一身都是你的鼻涕眼泪。”

    俞南烟扁一扁嘴,“早知道我就多哭会儿了。”

    ☆、第55章

    55

    到达醉仙居后方,穿过一条窄巷,便是姜氏居住的二进小院儿。

    章洛扬和沈云荞先在外院的小花厅落座,都有点儿忐忑,相对无言。

    阿行去了内院,好一阵子才返回来,对章洛扬颔首一笑,“跟我来。沈大小姐先在这里坐坐。”

    “嗯,是该如此。”沈云荞轻声应道。

    章洛扬随阿行去了内院,途中发现几个与阿行衣饰相同的男子,必是他带来预防不测的。

    阿行引着她到了东厢房外,指一指室内,“进去等等,姜老板今日有点儿不舒坦,我过来之后才服药梳洗。”

    “麻烦你了。”章洛扬如何感觉不出他是在有意为母亲解释。

    阿行给了她一个罕见的温和的笑容,“别担心。我们就在外边。”

    “我知道,谢谢你。”章洛扬由衷道谢,款步进门。

    东厢房堂屋内一张桌案,左右两把椅子,下手各设一张矮几、两把椅子。矮几上摆着白瓷花瓶,花瓶里一束彩色交织大小不同形态各异的香花,香气清甜。

    有小丫鬟进来,奉上热茶,并请章洛扬到里间坐。

    章洛扬笑着摇头,坐到下手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门口。

    阳光透过门帘缝隙,在地上洒下光影。

    时节所致的缘故吧,让人感觉不到暖意。

    她将茶杯握在手里,给自己一点温暖。

    似曾相识的情形,让她险些生出错觉,以为自己回到了章府。

    在章府的那些年月中,无数次,她这样坐在室内,看着门口,盼着下一刻母亲撩帘而入,与她团聚。

    她与母亲之间的交集,并非全无记忆,只是不曾对人提及。那是在常人看来不应该有的记忆――

    母亲离别那个春日清晨,应是不想让她知情。不知怎么回事,她早早醒来,吵着让奶娘给自己穿好衣服,抱着母亲亲手给她缝制的布偶,小跑着去了母亲居住的正房,一路跌跌撞撞的,好几次险些摔倒。奶娘去扶她的时候,眼角有水光。

    到了正房,有丫鬟告诉她,母亲走了,刚走。

    她立刻哭起来,跑出院门,遥遥看到母亲和几名丫鬟婆子渐行渐远,拖着哭腔喊娘亲。

    母亲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踌躇片刻,还是决然转身去往二门。

    奶娘俯身哄她回房去。

    她不依,拼命挣脱了娘娘,朝着母亲跑去。人小腿短,和母亲的距离是那么远,焦虑和莫名的恐慌使得她拼命加快步子,却摔倒在地。

    手和肘部、膝盖特别疼――好疼啊,现在都还记得。

    母亲要走了,给她做的布偶还在眼前。

    她气喘吁吁的,哭不出声了,狼狈地爬起来,也没了力气,只是搂着布偶,绞着双手,无助地看着再次止步回眸的母亲。

    母亲终是疾步赶到了她身边,蹲下来,跟她说着什么。

    可以确定的是,母亲没哭。至于说的什么,甚至于母亲的样子,她不复记忆,只记得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以为母亲不会走了,或者会带她一起走。

    可结果不是。

    母亲再次转身走远。

    那时候,顺昌伯出现在她身边,把她抱起来,柔声哄着她。

    她拼命地张着手要去追母亲,要他抱自己去把母亲追回来。

    顺昌伯抱着她回了房。

    这记忆中,顺昌伯和母亲的样子都是模糊不清,倒是清楚地记得那个掉落在的脏兮兮的布偶。

    母亲走后,她特别珍爱那个布偶――必是这样的,否则也不会到记事后还完好无损地保存着,每晚都要把布偶放在枕畔。每次受了委屈,都会抱着布偶哭。

    到底,她没能留住那个布偶。

    从四五岁就开始习字读书了,一次顺昌伯到了她房里,看她的功课,很不满意。

    她都准备要睡了,听着他训斥,心里很委屈,也如实说了:教书先生不喜欢她,没耐心教她。

    顺昌伯却因此愈发恼火,言辞愈发重了。

    她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抱着布偶哭。

    顺昌伯发了火,劈手夺过布偶,让丫鬟去烧了。

    她自是不肯依,拼命去跟丫鬟抢布偶,第一次对顺昌伯说那是我的,你不能烧掉。

    很可笑,却是事实,长这么大,在所有记忆中,那是唯一一次激烈地试图跟顺昌伯抗争。

    可又有什么用?

    顺昌伯真的发了脾气,让丫鬟当着她的面儿把布偶烧了。

    奶娘跪在一旁求情,被赏了十板子。

    顺昌伯明确地告诉她:他决不允许她还留着母亲的任何一个物件儿,一旦发现,房里的下人们也就都不用活了。

    他发完脾气,甩手走人了。

    她哭着去看伤得不轻的奶娘。

    奶娘把她搂在怀里。

    她哭,奶娘也哭。

    那时总是哭。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

    经过了那件事之后,她不再对奶娘撒娇,连交谈都避免,也不肯亲近任何一个房里的下人。

    是知道自己对哪个下人好并非好事――对奶娘很是依赖过的,奶娘又因为自己得了什么好?

    也很少再哭了。

    会为奶娘或云荞哭,但不肯再为自己落一滴泪――谁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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