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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骨生香】 第十六章 幌子

作者:贪嗔
更新时间:2018-11-13 04:11:56
日子一天天地如白驹过隙,似乎并无甚么变化,只知晓邱五晏每晚喝的酒越来越多,夜来迟归,而后便是沉浸在熏得铺天盖地的鸡舌香中醉生梦死,以几壶上等佳酿,换得一夜烂醉不醒,第二天照常早起笑靥如花地待人处事,然而面上绽开的那抹常年春暖花开的笑容,也越来越不及眼底。

    我与小黑自那天之后,就再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便是对话也仅是寥寥数语,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死期将近一般。虽然同在一个客栈里头,但因为他总是戳在门外头,实在也碰不到几回面儿,每每都是擦肩而过。

    我总疑心是因为我那日太过不矜持,一时把他给吓着了,然而那厮却又不像如此胆儿小的人,只能稍稍敛了性子,转而揣着满腔子的怨念度日。

    虞香草已然大半月未出门,安分异常,我几次偶然瞥见她时只隐隐觉得蹊跷。她身段本便比常人要来的娇小一些,也不过是这么些日子,见她的身形愈发纤薄孱弱,更如同弱柳一般。

    而我手腕上的并蒂蛊莲随着日子的推移,色泽愈发秾丽起来,层层锥形的血色花瓣肆意地在淡青色的脉络间铺展开,眼看着已隐隐有了燎原之势,似乎一夜之间便要开到荼蘼。

    花开盛极之日,便是身死之时。

    正出神地望着腕上的血莲发呆,耳畔依稀听得似有人唤我,我匆忙折下翻起的袖口,又不放心地往下捋了捋,这才回身望去,却是一位灵栖里头的常客在絮语抱怨,“这些天儿里的爆肚儿怎就失了原先的味道?莫不是食材用得不新鲜了?”

    邱五晏近日这般状态,如何还能做的好事?我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见那位客人还在抱怨,忙抽出神来,放下手中有一搭没一搭甩着的抹布,心思活络地堆上一脸奉承的笑道,“哪儿能呀,您可是一等一的行家,且又是这灵栖里头常来常往的,这么做不是砸了我们灵栖的招牌么?退一万步说,便真是有不新鲜的食材,就是猪油蒙了心儿也不敢往您碗里头送啊,您说是不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客人听得此话,便也摇摇头,不再计较,只唤我去烫二两花雕来,且当作是盖盖爆肚儿残缺的味道。

    幸而没有遇到胡搅蛮缠的,我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笑意晏晏地依言去了。

    邱五晏没有在后厨里,不知道又到了哪儿去,我索性也不管,只将锅子架在火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里头的热水翻滚着,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一边拎着酒壶子,在里头过了过,耐心地等酒温热。

    忽然听到身后似乎有别样的细碎响动,我不禁回首望去,却是虞香草。

    手上拎着的酒壶砰然掉到正烧着热水的锅里头,溅起一阵尚冒着白气儿的细碎水花,一时间打湿了半边裤腿儿,我却半分也感觉不出烫来。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虞香草如此精心地装扮自己,一改往日里素净甚至有些老气的形象,身上穿了一袭耦合色缠枝纹的粉缎面儿织锦裙,细香滚边的裙摆在地上迤逦而开,又胭脂水粉细细匀了面,朱唇一点,额上描了淡金色的木犀花钿,流光溢彩。脸若春日芙蓉花,身似隋唐堤边柳。待她走近时,还能隐隐约约闻到自她身上传来的幽微女儿香,混合着常年熏着的鸡舌香的气息,尤为好闻。

    墨色的发丝被一支凤穿牡丹的金步摇细心地盘了起来,前几日晚被小黑的刀削去的半边发丝也被一缕一缕地用琳琅满目的细巧素银钗环一一别上,一丝不乱。玲珑耳上的一只红玉髓坠子随着她头部轻微的动作而摇摇晃晃,在白皙的脖颈上尤为明显,仿佛掠过一道朱红的流光。整个人都像是从壁上挂着画儿里头走出来的一般。

    她瞥眼瞧见我,幽黑的眸色微动,却没有说别的,稍显稚气的面上忽的绽开一抹孩子气的笑容,只翩跹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儿,笑语吟吟地问我道,“杜姑娘,好看吗?”

    一时摸不准她问这话到底是处于什么样的目的,我微微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从鼻子里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杜姑娘,你可是恨我?”她出奇突兀地浅浅笑起来,见我缄默不答,也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是应该恨我的。不过,很快,便解脱了。”

    是啊,死了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不晓得她这时突然来找我说这话到底是处于什么目的,若是想挑衅,那便太没眼力见儿了。我微微抽动了几分嘴角,不自觉地摸了摸袖子里头,这才发现匕首上回已然在“绝别信”里头托付给小黑了,于是放弃了再次袭击的念头,只蹲下身子自顾自地埋头温起酒来,且当她不存在。

    她似乎没有发觉我刻意摆出的冷淡,只又轻缓道,“很快,便也是我的解脱。”

    我一直沉默不语,摆明了就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然而她面上却也不恼,只与我絮絮地说了一大通古怪的话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便兀自转身去了。

    听闻她脚步声渐远了,我这才移动了脚步,心里忿忿地暗骂了一声“怪人”,便把这档子事儿放到一边,转而拎着烫好了的花雕给大堂里头候着的客人送去了。

    我本来便跟她不是一类人,自然无话可说。

    再见到她时,已经是第二日天明。今日正逢初二,腕上的血莲已开得旺盛无比,像是水面上最美的那一簇明艳的朱色,我借着晨曦的微弱光泽看得呆了一会儿,换上了一袭簇新的青衣小帽儿,爬起身来,准备坦然迎接自己的死期。

    正欲去后院汲水洗漱,却听到大堂里的细微声响隐隐传来,依稀辨认出是虞香草的声音,“师兄,当年的事,你还是不肯给我一个交代吗?”

    死也得做个明白鬼儿,我愣是咕嘟咽下了一口正含在嘴中的揩牙盐水,也不顾喉咙里头的咸涩,忙双手扒住门栏,探了半个头瞧去,里头站着的正是盛装的虞香草和沉默不语的邱五晏,站成了一个两相对峙的姿势。

    不知道前头是说了什么,只知晓她花苞般娇嫩的俏脸上绽开一抹嘲弄的笑,“今日便是初二了呢,不到午时,那丫头就会被蛊莲噬吞,即使这样,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真相么?”

    这便是在说我了。我拧了拧眉,继续探听下去。

    邱五晏沉默不语,连我都为他暗自捏一把汗时,他却是开口了,“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若你要为师父报仇,当时我已然给了你机会,何必追及到此不依不饶。”

    她并不为所动,“女人有时候是很固执可笑的,我也一样。”

    虞香草的脸色在轻薄的脂粉下仍可以看到一点点地苍白透明,宽大衣衫下的身影单薄,衣角在窗边吹进的风里飒飒作响着,整个人像是随时都要飞逝而去的残损花叶,而她轻启朱唇,风轻云淡,似乎不像在讲关于自己的生死之事一般,“师兄,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药谷的女子,向来都活不过二十岁。”

    我瞅见邱五晏背对我的身形稍晃了晃,一边手撑在了桌沿边上,仿佛要以这来支撑全身的气力一般。

    似乎是意料以内的反应。虞香草只是清浅地笑了笑,又缓慢地说道,“今夜子时,便是我二十岁生辰。”

    今夜子时……我猛地忆起她昨夜跟我说的“解脱”,难道她的意思便是如此?

    “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到底会什么时候倒下,明明还没有死,却能一点点地感觉到魂气流失,”她依旧保持着那抹轻轻淡淡的笑容,又轻声问道,“即便是我快要死了,师兄你也不肯给我一个交代吗?”

    邱五晏依旧缄默不语。

    她嘴边噙着的笑容愈发明艳,然而脸色却愈发苍白,“师兄,记得从小到大,我玩什么都比不过你,你脑瓜子机灵,总是能看穿我耍的小把戏,但凡有你在场,我便是逢赌必输。这次……你也赌赢了。我无论是努力装成多么世故的模样……也终究是下不了手,我们,自始自终都没有变,只是你装得比我好。”

    我正思量着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时,转眼却清晰地看到虞香草那白净面上的血色尽褪,仅留下这句话后,便再也支撑不住,身形微晃,轰然倒下。

    与此同时,我手腕上开得旺盛至极的血莲印记飞速地回复了去,直至收回成最开始见到的一个玲珑剔透的朱色花苞,而后又逐渐隐去了上头的血色,等我再望去时,手腕上已是一片光滑空白,仿佛什么东西都未曾在上面过。我不可置信地摸了摸,上头却只有突起的细微青色脉络,哪儿还有那朵并蒂莲的身影?

    所以,所谓的毒发,难不成……只是个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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