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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医秦明
更新时间:2015-01-28 10:00:00
这可不是初学者用的机器。她是痕检专业的吧?师父你这是给我配了个助手吗?”

    我们三个人私底下曾经商量过,既然我们的职业是个男性化的职业,而且需要经常出差。如果上级这次满足我们录用新人的请求,就一定得坚持要个男同事,绝对不要女孩。因为如果来了个手脚不利索的女孩,还得跟着我们住宾馆,甚至风餐露宿的,会给我们的工作带来诸多不便。可是眼下林涛这家伙显然是要倒戈,我狠狠地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

    “她不是法医专业,也不是痕检专业。”师父说,“她是公安大学侦查系大四的学生。今年我们厅要招录大批人才,她已经和省厅签订了协议,毕业后来我们总队,从事侦查工作。现在是实习期了,所以,她先利用实习时间过来。”

    “那就好。”我长舒一口气,迎着陈诗羽挑衅的眼神,问道,“你的实习期,久吗?”

    “当然,总队领导班子已经研究过了。”师父接着说,“小陈同志实习期满后,可以继续留任你们勘查组。”

    “不行。”我毅然回绝,“我们需要一个男同事,我们的工作是需要吃苦的,不是好玩的,而且我们已经很辛苦了,不想再去花精力照顾一个女士。”

    陈诗羽终于转过身来,用身体的正面对着我们。她往前迈了一步,吓得我往后退了一步。我知道公安大学侦查系的人,即便是女人,动起手来也不是闹着玩的。

    “我们认识吗?你是技术部门的,说话得有依据,疑罪还从无呢。”陈诗羽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有些接不下去,说:“我这是经验总结。师父,请您重新考虑。”

    “咳咳,我觉得吧。”林涛说,“师父的考虑还是很周全的。我们勘查组经常要下基层办案,但是和基层侦查部门之间的联络不够,沟通起来也没有那么通畅。如果有个懂侦查的同事加入我们,可以有效地解决这个问题。而且我看这位小陈同志的行头,是个摄影发烧友吧?正好可以帮助我完成刑事摄影的工作,我腾出手来还能更好地勘查现场呢。”

    陈诗羽的表情有所缓和,向林涛友好地点了点头。

    “这是组织上的决定,你有意见可以,但是必须保留。”师父话锋一转,语气从商量变成了命令,“去装备财务处申领办公桌,以后她和你们一个办公室。”

    师父起身出去了,把我们几个人留在那里。我气鼓鼓地站着没动。

    大宝见情况已无挽回之势,居然也迅速倒戈,拽着我说:“那个,老秦你别犟了,这陈羽毛是公大侦查系的,你就当多个保镖好了。”

    陈诗羽说:“这位同志,第一,我不是保镖,我是有思想有知识的侦查员;第二,我叫陈诗羽,陈诗羽,记住了吧?不叫陈羽毛。”

    办公室里的气氛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大宝打圆场失败,陈诗羽却只是桀骜不驯地盯着我。我也毫不逊色地盯着她,林涛正要说点儿什么,那台好久没响的指令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大宝一跃而起,抢过电话:“喂?几具?”

    电话那边被问得莫名其妙:“哪儿跟哪儿啊?是勘查一组吗?”

    “是啊是啊,几具?”

    “几句?什么几句?我看看啊,没几句。”看来指挥中心来了个新手,他程式化地说,“啊,这样,你好,龙番市公安局刚才发来请示函。今天早晨七点钟,一名女士骑电动车经过东高架黄口段时,发现桥下一名流浪汉躺在那里睡觉。她远看流浪汉疑似身边有血迹,走近后发现该流浪汉已经死亡,身边有大量血迹,所以报警了。市局法医初步勘验现场之后,觉得案件有疑难,要求省厅给予支援。”

    从大宝扭曲的五官和攥着话筒的青筋暴露的手来看,他对这个话痨似的新手痛恨至极。

    “别把电话捏碎了,现在买个电话不好报销。”我被大宝的表情逗乐了。

    “有命案了,咱们出发吧。”大宝恶狠狠地挂了电话。

    “有命案那么兴奋干吗?”我说,“这可是一条命没了啊。”

    “我这不是兴奋。”大宝又开始眉飞色舞起来,“我这是为我的身体着想!”

    “身体?”我不知大宝所指。

    大宝立即摆出招牌造型,竖起两个手指,说:“出勘现场,不长痔疮!”

    “咳咳。”林涛正色道,“现在有女生在了,说话要注意点儿。”

    收拾好现场勘查箱后,我们叫上驾驶员韩亮,驾车往黄口方向赶。

    “以后到现场,一定要严肃。”我在摇晃着的车厢里对大宝说,“要是被人拍到你在现场嬉皮笑脸的照片,发到网上,够你喝一壶的。”

    “成天看尸体,总不能每天都哭丧着脸吧?多晦气啊。”副驾驶座上的陈诗羽,木然地盯着窗外,幽幽地说,“发就发,凡是通情达理的人都能理解,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法医大多都会经历这样一段心路历程:从对尸体的恐惧到对生命的悲悯,从思考人生到最终的淡然。这种淡然,不是情感的淡然,而是对生死的淡然。看破生死,才能轻松上阵,才能把自己的感官调到最佳状态,才能更加集中精力地侦破命案。有人会因为命案现场有法医露出了笑脸而义愤填膺,指责法医不懂得尊重死者。其实这个世上,还有哪个职业会比法医更懂得尊重死者呢?

    不过,这个道理被一个大学女生说出来,我倒是有些吃惊,对陈诗羽的印象顿时好了许多。我偷偷打量了她几眼,对她的好奇更是愈来愈浓。车子仍在颠簸前行,林涛今天似乎特别积极,一路跟大宝聊着过往经手的案件,一边聊着一边不经意地瞄向副驾驶那边。可反光镜里,陈诗羽只是出神地望着路面,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我暗自偷乐,不知道当惯了万人迷的林涛,遇到这样的对手,会是什么心情?

    车子终于停在路旁,现场已经围满了人。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群中挤过去,踏入被警戒线围着的中心现场。这个现场位于高架桥下,粗大的水泥墩旁,铺着一条破破烂烂的旧棉被。棉被上卧着一个光膀子的男尸。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身上盖着一床旧棉被,覆盖了面部。因为死者大量出血,棉被的外面已经被血染透,所以才会被人发现异常。”民警上来介绍情况。

    龙番市公安局法医科胡科长见我们走进警戒带,脱去手套,迎了过来,说:“好久不见啊,想你们了,所以请你们过来,共同看看这个案子。”

    大宝还惦记着我在车上说的话,赶紧道:“别露笑脸,人群中有相机呢。”

    “死者是什么人啊?”我问,“刚入春呢,气温还不高,睡觉就光着膀子了?”

    “这个人的身份基本已经弄清楚了。”胡科长说,“三十多岁,是个流浪汉,有些智障。在这一带活动十几年了,大家都认识他,叫他傻四。整天疯疯癫癫的,看到陌生的女孩子经过,就喜欢跟过去龇牙咧嘴的,但也仅此而已,不会有太过分的动作。”

    “他是怎么活下去的?”我问,“乞讨?”

    “他倒是不主动乞讨。”胡科长说,“有时候路人见他可怜,就会丢个一块两块的。他有钱就去附近买馒头吃,没钱就在垃圾箱里找东西吃。有时候附近的住户也会给他一些剩饭剩菜。冬天他就在附近一个涵洞里睡觉,夏天就睡在这桥墩底下。收容所里关不住他,他每天除了睡觉,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外闲逛。”

    “什么人会杀这种人?”大宝挠了挠头,“一没钱、二不得罪人,你说会不会是丐帮香堂抢地盘,所以杀个人立立威风?”

    “我看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吧?我觉得凶手多半也是精神病。”我说。

    “?”胡科长说,“老秦说的还真有可能对呢。龙番的确没有什么丐帮,也不存在抢地盘的纠纷问题。我们以前处理的流浪汉被杀案,破案后大都是精神病人作案――哦,对了,这位女士是?”

    “哦,新人。”我看了看陈诗羽,她对胡科长点了点头。这姑娘胆子倒挺大,第一次到现场看尸体,她的情绪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胡科长递给我们几套勘查防护装备,等我们迅速穿戴完毕,便带我们走到桥墩旁,指着某处说:“你们看。”

    在我们换上装备的时候,盖着尸体的棉被已经被民警装进了物证袋里。为了防止围观群众拍照,民警们在傻四尸体的周围搭起了一个简易帐篷。只见傻四光着膀子,颈部和前胸都已经被血迹浸染,但他颈部的一处创口还是清晰可见。他身边有一件破旧的棉袄,或许是他唯一的衣物,无论春夏秋冬,全靠它来蔽体。

    尸体旁边的桥墩上,可以看到扇形的喷溅状血迹,扇形的中点位于死者颈部上方的部位。可以看出,死者可能是处于坐位,被人割喉,然后直接仰面倒下死亡的。

    但最为醒目的,是在那扇形喷溅状血迹的旁边,居然有三个用血写成的大字:“清”“道”“夫”。

    “清道夫?”大宝推了推眼镜,说,“什么意思?什么叫清道夫?和环卫工人有关系吗?”

    “嗯,我知道的清道夫,是一种鱼,专门吃其他鱼的粪便。”韩亮在一旁插嘴说,“很多人在鱼缸里养这种鱼,可以省去很多清洗鱼缸的麻烦。我以前也养过,挺好养的。就是……有时候它们会把鱼卵一起吃掉,这就不怎么有趣了。”

    韩亮是我们勘查一组的专职驾驶员,为了圆自己的制服梦,放弃了管理几千万资产的机会。在很多人眼中,他就是个任性的富二代。韩亮虽然学历不高,见识却很广,所以他总是被邀请参加我们的勘查工作,也帮了我们不少忙。大宝经常调侃韩亮是个无所不知的“活百度”,这次他果然又派上用场了。

    一直凝神看着现场的陈诗羽,这时也侧头看了看韩亮,眼神有些闪烁。

    “我明白了。”我若有所思,“这是一种签名行为。凶手可能把自己比成了清道夫。他觉得傻四是社会的垃圾,他杀了傻四,就是在为这个世界清理垃圾。”

    “嗯!有道理。”林涛一边蹲在桥墩旁边用放大镜看字迹,一边说。

    “这凶手神经病啊?”大宝说,“没事杀精神病人做什么?这些精神病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其实是很痛苦的。而且,他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啊。”

    “所以我刚才说你们分析得很对啊。”胡科长说,“这个凶手啊,我看多半也有精神障碍。一般杀智障者的人都是精神有问题的。”

    “精神病人杀精神病人的案例确实不少。”我说,“但是现场留字的签名行为,却是极为少见。”

    “而且现场的痕迹,也不支持凶手是个无责任能力的人。”林涛指着桥墩上的血字,说,“这三个字笔画均匀,肯定是软物形成的。我开始还觉得是用手指写上去的,但是这个桥墩的水泥面很光滑,我却看不到一点儿纱布纹路或者指纹纹线。”

    “会不会是用毛笔什么的写上去的?”大宝凑过头来看。

    “不会。”林涛说,“毛笔也会有毛的纹路啊。”

    “那是用什么写上去的?”我问。

    林涛沉吟了一下,说:“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

    “橡胶手套?”我吃了一惊,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橡胶手套。

    大宝连忙用手指蘸了蘸身边血泊里的血,在桥墩上画了一下,说:“呀,果真是一样的。”

    林涛说:“带有反侦查意识的作案,能用精神病人作案来解释吗?”

    陈诗羽摇了摇头。

    “什么人作案的时候会戴橡胶手套?”我沉吟着。

    林涛说:“还有,现场有很多喷溅血迹、滴落血迹和血泊,尸体的周围几乎都有血染。但是,我却没有看到现场有鞋底花纹的血足迹。”

    “没有脚印?”大宝说,“难不成是浮在空中的鬼干的?”

    大宝的话还没落音,林涛就打了个哆嗦,吓道:“别瞎说!想吓死我啊?”

    陈诗羽鄙视地看了一眼林涛。

    “那这是什么?”我指着地面上像是足迹轮廓一样的痕迹问林涛。

    林涛说:“这是没有花纹的足迹轮廓,我们穿着鞋套走进现场,踩到了血迹,再踩回地面的话,都会留下这样的足迹。”

    “你是说这是我们民警穿戴鞋套进入现场留下的足迹?”大宝问。

    “是。”林涛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如果凶手也穿着这样的鞋套,也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陈诗羽忽然蹲下身,用手指蹭了一下尸体旁边地面上的血迹,说:“凶手应该就是穿着鞋套进入现场的。”

    “啊?”大宝吃了一惊,“陈羽毛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诗羽说:“你们看,旁边有几个类似的足迹应该是民警留下的,因为时间不长,所以还没有完全干掉。而这几枚足迹,已经完全干掉了,说明足迹留下的时间很长。另外,我叫陈诗羽,不叫陈羽毛,谢谢。”

    一个大学生能做出这样的推断,确实让我有些刮目相看。我赞许地点了点头,表示对她的论断予以支持。

    “戴着橡胶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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