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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56

作者:[清]吴敬梓
更新时间:2015-01-27 10:00:00
的光,二位先生日太老爷的大事托了我,怎不尽心?”大先生道:“我弟兄是寒士,蒙云峰先生厚爱,凡事不恭,但望恕罪。”二先生道:“我们只要把父母大事做了归着,而今拜托云翁,并不必讲发富发贵,只要地下干暖,无风无蚁,我们愚弟兄就感激不尽了。”张云峰一一领命”过了几日寻了一块地,就在祖坟旁边,余大先生、余二先生同张云峰到山里去,亲自复了这地,托祖坟上山主用二十两银子买了,托张云峰择日子。

      日子还不曾择来,那日闲着无事,大先生买了二斤酒,办了六七个盘子,打算老弟兄两个自己谈谈。到了下晚时候,大街上虞四公子写个说帖来,写道:

      今晚薄治园蔬,请二位表兄到荒斋一叙,勿外是荷。虞梁顿首。余大先生看了向那小厮道:“我知道了。拜上你家老爷,我们就来。”打发出门,随即一个苏川人,在这里开糟坊的,打发人来请他弟兄两个到槽坊里去洗澡。大先生向二先生道:“这凌朋友家请我们,又想是有酒吃,我们而今扰了凌风家,再到虞表弟家去。”弟兄两个相携着来到凌家,一进了门,听得里面一片声吵嚷。却是凌家因在客边,雇了两个乡里大脚婆娘,主子都同他偷上了。五河的风俗是个个人都要同雇的大脚婆娘睡觉的。不怕正经敞厅里摆着酒,大家说起这件事,都要笑的眼睛没缝,欣欣得意,不以为羞耻的。凌家这两个婆娘,彼此疑惑,你疑惑我多得了主子的钱,我疑惑你多得了主子的钱,争风吃醋,打吵起来。又大家搬楦头,说偷着店里的店官,店宫也跟在里头打吵,把厨房里的碗儿、盏儿、碟儿打的粉碎,又伸开了大脚,把洗澡的盆桶都翻了,余家两位先生酒也吃不成,澡也洗不成,倒反扯劝了半日,辞了主人出来。主人不好意思,千告罪,万告罪,说改日再请。

      两位先生走出凌家门,便到虞家。虞家酒席已散,大门关了。余大先生笑道:“二弟,我们仍旧回家吃自己的酒。”二先生笑着,同哥到了家里,叫拿出酒来吃。不想那二斤酒和六个盘子已是娘娘们吃了,只剩了个空壶、空盘子在那里。大先生道:“今日有三处酒吃,一处也吃不成,可见一饮一啄寞非前定。”弟兄两个笑着吃了些小菜晚饭,吃了凡杯茶,彼此进房歇息。

      睡到四更时分,门外一片声大喊,两弟兄一齐惊觉,看见窗外通红,知道是对门失火。慌忙披了衣裳出来,叫齐了邻居,把父母灵枢搬到街上。那火烧了两间房子,到天亮就救息了。灵柩在街上。五河风俗,说灵枢抬出门,再要抬进来,就要穷人家;所以众亲友来看,都说乘此抬到山里,择个日子葬罢,大先生向二先生道:“我两人葬父母,自然该正正经经的告了庙,备祭辞灵,遍请亲友会葬,岂可如此草率!依我的意思,仍旧将灵柩请进中堂,择日出殡。”二先生道:“这何消说,如果要穷死,尽是我弟兄两个当灾。”当下众人劝着总不听,唤齐了人,将灵柩请进中堂。候张云峰择了日子,出殡归葬,甚是尽礼。那日,阖县送殡有许多的人,天长杜家也来了几个人。自此,传遍了五门四关厢一个大新闻,说:余家兄弟两个越发呆串了皮了,做出这样倒运的事!只因这一番,有分教:风尘恶俗之中,亦藏俊彦;数米量柴之外,别有经纶,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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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正文 第四十六回 三山门贤人饯别 五河县势利熏心

      本章字数:6110

      话说余大先生葬了父母之后,和二先生商议,要到南京去谢谢杜少卿;又因银子用完了,顺便就可以寻馆。收拾行李,别了二先生,过江到杜少卿河房里。杜少卿问了这场官事,余大先生细细说了。杜少卿不胜叹息。

      正在河房里闲话,外面传进来,有仪征汤大老爷来拜。余大先生问是那一位,杜少卿道:“便是请表兄做馆的了,不妨就会他一会。”正说着,汤镇台进来,叙礼坐下。汤镇台道:“少卿先生,前在虞老先生斋中得接光仪,不觉鄙吝顿消,随即登堂,不得相值,又悬我一日之思。此位老先生尊姓?”杜少卿道:“这便是家表兄余有达,老伯去岁曾要相约做馆的。”镇台大喜道:“今日无意中又晤一位高贤,真为幸事。”从新作揖坐下。余大先生道:“老先生功在社稷,今日角巾私第,口不言功,真古名将风度。”汤镇台道:“这是事势相逼,不得不尔。至今想来究竟还是意气用事,并不曾报效得朝廷,倒惹得同官心中不快活,却也悔之无及。”余大先生道:“这个,朝野自有定论,老先生也不必过谦了。”杜少卿道:“老伯此番来京贵干?现寓何处?”汤镇台道:“家居无事,偶尔来京,借此会会诸位高贤。敝寓在承恩寺。弟就要去拜虞博士并庄征君贤竹林。”吃过茶,辞别出来。余大先生同杜少卿送了上轿。余大先生暂寓杜少卿河房。

      这汤镇台到国子监拜虞博士,那里留下帖,回了不在署。随往北门桥拜庄濯江,里面见了帖子,忙叫请会。这汤镇台下轿进到厅事,主人出来,叙礼坐下,道了几句彼此仰慕的话。汤镇台提起要往后湖拜庄征君,庄濯江道:“家叔此刻恰好在舍,何不竟请一会?”汤镇台道:“这便好的极了。”庄濯江吩咐家人请出庄征君来,同汤镇台拜见过,叙坐。又吃了一遍茶,庄征君道:“老先生此未,恰好虞老先生尚未荣行,又重九相近,我们何不相约作一个登高会?就此便奉饯虞老先生,又可畅聚一日。”庄濯江道:“甚好。订期便在舍间相聚便了。”汤镇台坐了一会,起身去了,说道:“数日内登高会再接教,可以为尽日之谈。”说罢二位送了出来。汤镇台又去拜了迟衡山、武正字。ZJ随即着家人送了五两银子到汤镇台寓所代席。

      过了三日,管家持帖邀客,请各位早到。庄濯江在家等候,庄征君已先在那里。少刻,迟衡山、武正字、杜少卿都到了。庄濯江收拾了一个大敞榭,四面都插了菊花。此时正是九月初五,天气亢爽,各人都穿着袷衣,啜茗闲谈。又谈了一会,汤镇台、萧守府、虞博士都到了,众人迎请进来,作揖坐下。汤镇台道:“我们俱系天涯海角之人,今幸得贤主人相邀一聚,也是三生之缘。又可惜虞老先生就要去了,此聚之后,不知快晤又在何时?”庄沁江道:“各位老先生当今山斗,今日惠顾茅斋,想五百里内贤人聚矣。”

      坐定,家人捧上茶来,揭开来,似白水一般,香气芬馥,银针都浮在水面。吃过,又换了一巡真天都,虽是隔年陈的,那香气尤烈。虞博士吃着茶笑说道:“二位老先生当年在军中,想不见此物。”萧云仙道:“岂但军中,小弟在青枫城六年,得饮白水,已为厚幸,只觉强于马溺多矣!”汤镇台道:“果然青枫水草可支数年。”庄征君道:“萧老先生博雅,真不数北魏崔浩。”迟衡山道:“前代后代,亦时有变迁的。”杜少卿道:“宰相须用读书人,将帅亦须用读书人。若非萧老先生有识,安能立此大功?”武正字道:“我最可笑的,边庭上都督不知有水草,部里书办核算时偏生知道。这不知是司官的学问还是书办的学问?若说是司官的学问,怪不的朝廷重文轻武;若说是书办的考核,可见这大部的则例是移动不得的了。”说罢,一齐大笑起来。

      戏子吹打已毕,奉席让坐。戏子上来参堂。庄飞熊起身道:“今日因各位老先生到舍,晚生把梨园榜上有名的十九名都传了来,求各位老先生每人赏他一出戏。”虞博士问:“怎么叫做‘梨园榜’?”余大先生把昔年杜慎卿这件风流事述了一遍。众人又大笑。汤镇台向杜少卿道:“令兄已是铨选部郎了?”杜少卿道:“正是。”武正字道:“慎卿先生此一番评骘,可云至公至明:只怕立朝之后做主考房官,又要目迷五色,奈何?”众人又笑了。当日吃了一天酒。做完了戏,到黄昏时分,众人散了。庄濯江寻妙手丹青画了一幅“登高送别图”,在会诸人都做了诗。又各家移樽到博士斋中蚀别。

      南京饯别虞博士的也不下千余家。虞博士应酬烦了,凡要到船中送别的,都辞了不劳。那日叫了一只校俊杯,在水西门起行,只有杜少卿送在舡上。杜少卿拜别道:“老叔已去,小侄从今无所依归矣!”虞博士也不胜凄然,邀到舡里坐下,说道:“少卿,我不瞒你说,我本赤贫之士,在南京来做了六七年博士,每年积几两俸金,只挣了三十担米的一块田。我此番去,或是部郎,或是州县,我多则做三年,少则做两年,再积些俸银,添得二十担米,每年养着我夫妻两个不得饿死,就罢了。子孙们的事,我也不去管他。现今小儿读书之余,我教他学个医,可以糊口,我要做这官怎的?你在南京,我时常寄书子来问候你。”说罢和杜少卿洒泪分手。

      杜少卿上了岸,看着虞博士的船开了去,望不见了,方才回来。余大先生在河房里,杜少卿把方才这些话告诉他,余大先生叹道:“难进易退,真乃天怀淡定之君子。我们他日出身皆当以此公为法。”彼此叹赏了一回。当晚余二先生有家书来约大先生回去,说:“表弟虞华轩家请的西席先生去了,要请大哥到家教儿子,目今就要进馆,请作速回去。”余大先生向杜少卿说了,辞别要去。次日束装渡江,杜少卿送过,自回家去。

      余大先生渡江回家,二先生接着,拿帖子与乃兄看,上写:

      愚表弟虞梁,敬请余大表兄先生在舍教训小儿,每年修金四十两,节礼在外。此订。

      大先生看了,次日去回拜。虞华轩迎了出来,心里欢喜,作揖奉坐。小厮拿上茶来吃着。虞华轩道:“小儿蠢夯,自幼失学。前数年愚弟就想请表兄教他,因表兄出游在外。今恰好表兄在家,就是小儿有幸了。举人、进士,我和表兄两家车载斗量,也不是甚么出奇东西。将来小儿在表兄门下,第一要学了表兄的品行,这就受益的多了!”余大先生道:“愚兄老拙株守,两家至戚世交,只和老弟气味还投合的来。老弟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一般,我怎不尽心教导?若说中举人、进士,我这不曾中过的人,或者不在行;至于品行文章,令郎自有家传,愚兄也只是行所无事。”说罢彼此笑了。择了个吉日,请先生到馆。余大先生绝早到了。虞小公子出朱拜见,甚是聪俊。拜过,虞华轩送至馆所。余大先生上了师位。

      虞华轩辞别,到那边书房里去坐。才坐下,门上人同了一个客进来。这客是唐三痰的哥,叫做唐二棒椎,是前科中的文举人,却与虞华轩是同案进的学。这日因他家先生开馆,就踱了来,要陪先生。虞华轩留他坐下吃了茶,唐二棒椎道:“今日恭喜令郎开馆。”虞华轩道:“正是。”唐二棒椎道:“这先生最好,只是坐性差些,又好弄这些杂学,荒了正务。论余大先生的举业,虽不是时下的恶习,他要学国初帖括的排场,却也不是中和之业。”虞华轩道:“小儿也还早哩。如今请余大表兄,不过叫学他些立品,不做那势利小人就罢了。”

      又坐了一会,唐二棒椎道:“老华,我正有一件事要来请教你这通古学的。”虞华轩道:“我通甚么古学!你拿这话来笑我。”唐二棒椎道:“不是笑话,真要请教你。就是我前科侥幸,我有一个嫡侄,他在凤阳府里住,也和我同榜中了,又是同榜,又是同门。他自从中了,不曾到县里来,而今来祭祖。他昨日来拜我,是‘门年愚侄’的帖子,我如今回拜他,可该用个‘门年愚叔’?”虞华轩道:“怎么说?”唐二棒椎道:“你难道不曾听见?我舍侄同我同榜同门,是出在一个房师房里中的了,他写‘门年愚侄’的帖子拜我,我可该照样还他?”虞华轩道:“我难道不晓得同着一个房师叫做同门!但你方才说的‘门年愚侄’四个字,是鬼话,是梦话?”唐二棒椎道:“怎的是梦话?”虞华轩仰天大笑道:“从古至今也没有这样奇事。”唐二棒椎变着脸道:“老华,你莫怪我说。你虽世家大族,你家发过的老先生们离的远了,你又不曾中过,这些官场上来往的仪制,你想是未必知道。我舍侄他在京里不知见过多少大老,他这帖子的样式必有个来历,难道是混写的?”虞华轩道:“你长兄既说是该这样写,就这样写罢了,何必问我!”唐二棒椎道,“你不晓得,等余大先生出来吃饭我问他。”

      正说着,小厮来说:“姚五爷进来了。”两个人同站起来。姚五爷进来作揖坐下。虞华轩道:“五表兄,你昨日吃过饭怎便去了?晚里还有个便酒等着,你也不来。”唐二棒椎道:“姚老五,昨日在这里吃中饭的么?我咋日午后遇着你,你现说在仁昌典方老六家吃了饭出来。怎的这样扯谎?”

      小厮摆了饭,请余大先生来。亲大先生首席,唐二棒椎对面,姚五爷上坐,主人下陪。吃过饭,虞华轩笑把方才写帖子话说与余大先生,余大先生气得两脸紫涨,颈子里的筋都耿出来,说道:“这话是那个说的?请问人生世上,是祖、父要紧,是科名要紧?”虞华轩道,“自然是祖、父要紧了,这也何消说得。”余大先生道:“既知是祖、父要紧,如何才中了个举人,便丢了天属之亲,叔侄们认起同年同门来?这样得罪名教的话,我一世也不愿听!二哥,你这位令侄,还亏他中个举,竟是一字不通的人。若是我的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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