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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第 28 章

作者:柏林石匠
更新时间:2018-11-13 04:10:41
一二四

    接到林老师的电话。

    “我感冒了。”

    “嗯,入秋昼夜温差大,换季的时候也是感冒高发期。”

    “一直没好。”

    “加强锻炼,勤加衣。”

    “都好长时间了!”

    “…………”我停下笔,“有话直说。”

    “你都一个月没回来了。”

    “十一我们刚见过。”

    “那不一样……”

    “你想让我回去干什么?”

    林老师欢欢喜喜道:“帮我翻译摘要啊,我论文写好了。”

    我→_→:“…………这样不算作弊么?”

    林老师:“这怎么能叫作弊呢?我又没叫你帮我写论文。摘要它又不要俄文,我一把年纪查英文字典很痛苦的!”

    我查英文字典也很痛苦啊……

    我:“秘书呢?”

    林老师立刻:“No no no,家丑不可外扬。”

    “=_=……”我看了眼手边一大摞的东西,小心地提议:“要么——您发我邮箱我翻好了再给您发回去?”

    林老师:“你就不能顺便回来看看我么?!现在不看望老人是违法的!”

    “=_=……”我翻了下日程表,“周末我抽时间回去。”

    林老师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一二五

    为了空出周末的时间,我把工作带回了家。

    对此,顾先生是很宽容的。他只要求我人在家,至于干什么——只要不违法就行……

    我写报告,他坐在我旁边看书。

    我一边写一边问:“今天L姐问我,我们家的电视是什么牌子的,她准备换电视。”

    房间里一片静默。

    我偏头看了眼顾先生,发现他微微皱着眉头,作思考状,但嘴巴微张,双目放空,没有焦距……

    我满意地点了下头:“我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和你的反应差不多。”

    顾先生平时看新闻都是用书房的投影或者用电脑,上次开电视还是看2014年春晚……

    不对,2014年春晚他没看,他在跟我打电话……

    顾先生慢悠悠地晃到客厅转了一圈再晃回来:“是XX牌的。”

    我:“哦,那我也不方便推荐她,我们家电视使用频率过低,没法发表使用感受。”

    顾先生:“…………”

    这次随意的对话不知道哪里触到了顾魏的机关,他接下来的时间突然不好好看书了,一会问凑过来看看我的进度,一会儿凑过来评价下我的字,一会儿问我要不要喝水,一会儿问我吃不吃水果。

    我:“你怎么这么——波动。”突然找不到形容词。

    顾魏:“你这么赶干嘛?”

    我:“周六要匀出时间回趟Y市。”

    而这个周六周日顾魏都要值班,所以他立刻:“我们又要分隔两地了?”

    我瞥了眼他手里的书:“你看的是什么?不会是琼瑶小说吧?”

    顾魏:“…………”

    一二六

    周四晚。

    晚饭后,顾魏一个人坐在书房看书,我看着他的侧影突然觉得顾先生有点可怜,于是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厚实柔软的床品默默更换。

    换到一半,顾魏进来,目光在我和被子之间转了一圈:“你每次出门都要换床单被套,哪套厚挑哪套。”

    =_=我自己都没发现……

    顾魏:“陪我焐一晚上,之后就我孤家寡人了。我已经总结出规律了。”

    我:“你已经成精了……”

    一二七

    周五晚上,我刚到家,手机突然响。

    印玺:“校校,侯奶奶快不行了。”

    我的脑子突然空了一下。

    “下午从医院接回来的。她要求把所有仪器都撤了。估计最多也就是明天的事了。”印玺的鼻音重起来,“我和金石现在就在这边,她一会儿醒一会儿醒。你能回来看一眼就回来看一眼吧。”

    电话被挂断,整个书房突然没了声音。

    我走了两分钟的神,缓过劲来,一边换衣服一边给三三打电话。

    顾魏沉默地看着我把笔记本和资料一样样塞进包里,递过车钥匙。

    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没退休,娘亲只有三个月的产假,而那个时候,月嫂行业远没有现在发达,于是我三个月大的时候,就被抱到了侯奶奶家。

    “侯姨,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只是小可怜呦,才这么点大。”

    那时候猴子四岁不到,每天,侯奶奶把他送去幼儿园,剩下的时间就抱着我,做家务,买菜,睡觉,哼一些老得已经没有歌词的催眠歌……我是在她的臂弯里长大的。

    我三岁前的所有第一次,基本都在侯奶奶的眼皮底下发生。

    生第一次病,长第一颗牙,说第一句话,走第一次步,摔第一个跟头,挨第一次训,训完第一次哭,哭完自己打了个嗝把自己吓懵。

    我和印玺两个人,从小就会把麻烦翻倍,要哭一起哭,要闹一起闹,要调皮捣蛋一起调皮捣蛋,后来再加入三三,几乎每次都能让侯奶奶无可奈何:“你们乖一点啊,乖一点啊,我头要疼了,再不乖我就要打屁股了。”

    我们对她一直又敬又怕,但丝毫不影响我们对她的爱,那是种暖和和的,像老棉被一样熨帖的爱,可以在里面肆意打滚玩耍,天塌了也不管。

    一直到两岁,我和三三才被扭送去托儿所。

    侯奶奶会时不时去托儿所,站在教室门外悄悄看我们。放学后,她一手牵着三个往家走,一边走一边念叨,要听老师的话,不可以和别的小朋友打架,水果点心不能浪费……

    “你们那会儿太让人操心了,校校跟个豆芽一样,不长个子不长肉,珊珊跟个蚕豆一样,乱冲乱撞,印玺的脾气倔得跟石头一样。我就操心你们在里面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万一打架了怎么办,你们仨肯定打群架……”

    她总是这么唠唠叨叨唠唠叨叨,唠叨大了猴子,唠叨大了印大哥,唠叨大了印玺,唠叨大了三三和我,她自己也渐渐老去。

    “哎呦,抱不动了抱不动了,老了老了。”

    我们上小学后去看她,她已经抱不动任何一个背书包的孩子了。她的脊椎已经被几十年的操心给压弯了。

    后来,我逐渐知道了许多关于她的故事。比如她的老来子在动乱中夭折,比如她被下放到内蒙的过程中失去了唯一的女儿,比如她对院里的孩子们无私的爱,都是源于曾经的那些失去。

    后来,我们求学,长大,一个个离开她的身边,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去看她。

    她那时候已经坐在轮椅上,只能张开胳膊拥抱每一个孩子。

    即便如此,她每年过年都坚持下厨包饺子,都没有落掉我们任何一个人的份量。

    我们去探望她的时候,她依旧会念叨:“好好学习,好好做人,不要浮躁。”

    再后来,她经历了每一个老人都会经历的人生,丧偶,病痛,一场接一场的手术。

    我带顾魏第一次回去看她的时候,她一年中已经有过半的时间在医院。

    她满意地看着顾魏:“好,好,你我是一直放心的,珊珊呢?那个糊涂蛋,你叫她看人一定要仔细……”

    她总是这样,操心完这个操心那个,我们也早已习惯了她这样唠唠叨叨,直到她戴上呼吸机,只能拉着我们的手发出一些语意不明的声响。

    我和三三的婚礼,她都没能参加,躺在病床上看猴子带回去的录像,看到迷迷糊糊睡着,又迷迷糊糊醒来继续看。

    我们每个人都做好了她随时会离开的准备,但是真的到来的时候,都控制不了伤心。

    她曾开玩笑说,她不是“英雄的母亲”,却是“英雄的奶奶”,带出来的都是好苗子。如今,她在床上沉睡,摘去了所有的仪器,只剩她自己。

    我赶到侯奶奶家的时候,客厅里坐满了人,没人说话。

    我慢慢走进卧室,她静静地躺在床上。

    我钉在门口,直到她动了动眼皮,才呼出一口气来。

    猴子凑在她耳边:“奶奶,校校来了。”

    她毫无反应。

    猴子:“奶奶,校校来了。”

    一直到第三遍,她的眼睛才稍稍睁开,嘴里含混地发出一点声音。

    我握着她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已经没有反握我的力气了。

    过了一刻钟,猴子轻声道:“睡着了。”

    一二八

    我回到家。

    林老师有些诧异:“晚饭吃了么?”

    我摇摇头,去厨房找吃的,勉强做了个三明治往嘴里塞。吃完有些累,和衣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澡都没洗就往床上躺,你脏不脏?”

    我睁开眼睛,看到娘亲皱着眉站在床前。

    我今天实在没有精力对付她的炮轰,于是乖乖起来,拿过床刷把床单刷平整,绕过她去厨房,热了杯牛奶,出神地看着细小的火苗在眼前翻跳。

    半分钟后,娘亲走进厨房,举起手:“你刷床怎么刷的?平时干活都这么粗枝大叶么?”

    我偏过头,看到她指尖捏着一根头发。

    我关了火:“上个月,我和叔叔婶婶吃了顿饭。婶婶和我说,她至今最后悔的事,就是小仁小时候他们太忙,花了太多的时间在工作上,没能多拿出一些时间陪陪孩子。”

    她立刻皱起眉头:“兴师问罪?”

    我:“没有。我很感谢你,让我衣食无忧,让我没有任何物质上的压力,让我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和工作,但是你不能要求我复制你的人生道路。你的工作能力没有任何人质疑,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女强人,所有人都说你事业家庭两手抓两手硬,但是你真的两手抓两手硬么?这么多年你有过像婶婶那样的自省或者后悔么?”

    她看着我,好像看着一颗树突然长出刺来。

    “前两天,我收拾书架,翻到我十岁生日会的照片。你还记得那天你和我说了什么么?你说你这辈子所有的耐心都耗在工作和我爸身上了,所以没有多余的耐心给我了,让我每天自我反省自我修正,如果长歪了,在你这只有棍棒刀斧。”在生日那天得到这么一个谈话,实在不是个美好的回忆,“我小时候生病,十次有九次是侯奶奶送的,你们至今不知道我小学骨折过,中考一直到我考完了你们还不知道我哪天考试,一直到高考结束,你们都不知道我上的是哪个班。如果要兴师问罪,那过去二十几年我的机会太多了。”

    我们总是希望自己成长的速度能够超越时间,但是这个过程一点也不文艺,往往艰涩得厉害。

    Christina曾对她的妈妈说过,I\\\\\\\'m a grown-up to rely on while I\\\\\\\'m still your kid.

    “对于我的成长和教育方式,你从来都不后悔,因为这些都是你的选择,那么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我不希望,在我五十岁的时候,面对我的孩子,我像婶婶一样,感到歉疚和后悔。我爸生病之后,你才把生活重心从工作转到他身上,我不希望我像你一样,一直等到有一天顾魏老了生病了,我才把自己从工作中抽离出来陪他。”

    林老师沉默地站在两米开外,垂着头看地板。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运气比我好多了。

    我皱了皱鼻尖,把酸意憋回去:“我是回来奔丧的。”

    一二九

    路灯把夜色切割成团雾,我拿着冷掉的牛奶回到侯家。

    客厅里依旧沉闷,大家来来往往,偶尔压低嗓音说话。

    我坐在客厅的角落,腿上摊着本书,但根本看不进去。

    顾魏打电话过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我在在看书。”

    顾魏:“看什么书?”

    我有点走神,愣了一下,低头翻封面:“看——我的笔记。”

    顾魏没说什么,轻轻“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我盯着空气走神。

    不知道走神了多久,余光扫到猴子从卧室出来。

    我盯着他,他垂下眼睛,随即抬头,看了眼墙上挂钟显示的时间。

    整个客厅蓦地静默下来。

    我的大脑像被泼了桶白油漆。

    我放下笔记,下意识地往卧室走,侯家的亲眷们比我更快地鱼贯而进卧室。

    我站在卧室门口。

    床上的老人安静地躺着,几乎和几个小时前一样。女人们沉默而迅速地为她更换衣服。

    我握着自己的手,蓦然意识到,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我都没有来得及和她说声告别。

    我觉得嗓子眼噎得生疼,努力把眼睛睁大,可是眼泪还是憋不回去。

    猴子握了下我的胳膊:“你别哭。”

    卧室床上的女人们终于有一个绷不住,低低呜咽起来,接着一个,两个,三个,最后成了小小的一片。

    猴子:“走得挺安详的。你们一哭,她又走得不踏实了。”

    我抬手抹抹脸颊。

    猴子:“回去休息吧。”

    我摇摇头。

    金石走过来:“吊唁期间事情多,不能出错,明天好多事要你忙,现在先回去休息吧。”

    我看着床上的女人们迅速地为她换好衣服,净脸梳发,慢慢散开。我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还没完全褪去温度。

    在哭出来之前,我转身离开。

    一三〇

    秋天的凌晨,冷得呼吸已经能看见雾气。

    我坐在楼前的长椅上,把发热发胀的头脑与眼睛用风浸凉。

    回到家,我直接进了浴室,冲了一个热水澡。出来的时候,娘亲裹着浴袍站在门口。

    我沉默地绕过她,回到卧室,裹着浴袍直接躺进了被子,几乎一秒钟都没要,就睡了过去。

    三个小时后醒来,头发上的毛巾已经被拆开,头发也干了。

    我动了下胳膊,碰到了靠坐在床头的林老师。

    他打开夜灯:“怎么头发不擦就睡呢?要感冒的。”

    “侯奶奶走了。”

    “我知道。”

    我迅速地拥抱了他一下,滑下床去换衣服。

    早上五点,夜色还很浓。

    我再度踏入侯家客厅,已经有了檀木燃香的味道。

    我递过花环和挽联,从猴子手里接过一束燃香。

    祭拜过老人,我坐到角落,慢慢折纸莲花,一直到印玺坐到我身边,把头靠在我肩上,眼泪落在我的衬衫上。

    天亮后不久,我下楼,左肩由湿热变得冰冷。我坐在长椅上看着三三大口喘着气朝我跑来,顿在我面前。

    我摇了摇头:“上去吧。”

    我听着她消失的脚步声,抬手盖了盖眼睛。

    肖仲义停好车随后赶到,站在我面前:“林之校?”

    我:“我没事。”

    两天的时间里,我看着数不清的吊唁者从面前经过。唯一不变的就是床上的老人和一旁灯焰摇曳的长明灯。衬衫左肩填满了印玺和三三的眼泪,一路凉到心里。

    一三一

    追悼会那天,早早到了殡仪馆。

    偌大的追悼堂里,侯奶奶静静躺在花丛中,四周是铺天盖地的花圈,一片静谧。

    印玺过来拉了拉我的手:“去门口接下人。”

    我以为是前来参加追悼会的人,走到门口,远远看见顾魏从出租车上下来,一身黑色西装,手里拿着一只松柏花环。

    他走到我面前,叫了声“林之校”。

    我看着他,绷了两天的神经松掉了,抱着他的腰,眼泪开闸一样往外流。

    顾魏揽着我走到角落,我脸往他胸口一埋,索性哭出声来,眼泪鼻涕和哭声全都闷进了他的衬衫里。

    追悼会后,我们一起看着侯奶奶被推进火化仓。

    仓门关上的时候,猴子捂着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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