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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85

作者:赵扬
更新时间:2015-01-22 10:00:00
:“张说与宁王探讨诗律,臣也知闻。然臣昨晚间偶然经过‘五王宅’,恰巧看到张说乘一辆车儿未入宁王府,却进入岐王府了。”

      李隆基闻言不禁神色大变,岐王李范现为金吾大将军,按例掌管禁军,张说夜入其府,莫非有什么要紧事儿?

      李隆基以郡王之身兴起,他与姑姑联手,又与禁军将领交往,终于诛灭韦氏;此后又小心翼翼再清姑姑党羽。其间的阴谋诡计可谓层出不穷,李隆基作为其过程的重要人物,当然明白阴谋诡计的缘由和操作过程。如今张说身为中书令,又是功臣,其与同为功臣的岐王李范相会,其中李范又兼有亲王和禁军统领的身份,两人会面不用说任何话,本身就十分敏感。

      李隆基沉吟片刻,说道:“他们果然夜里见面了吗?姚卿,四弟向为粗犷的性子,张说人情练达,他莫非不知如此会有瓜田李下之嫌吗?”

      姚崇道:“张说聪颖无比,他焉能不知?他不过暗想夜幕障去身影,如此可以不知不觉,谁知臣因缘凑巧路遇见之。”

      李隆基不再吭声,其沉思片刻,方才微笑道:“姚卿,你将这番话说出,心病应该大好了吧?”

      姚崇道:“陛下圣明。臣将这番话说出,好似卸下千斤重担,心里一下子就豁亮无比。所谓心宽体松,估计臣之腿脚也要利索多了。”

      “嗯,你腿脚轻松,夜来又可乘车在城内四处晃悠,说不定又能瞧见什么事儿。”

      姚崇一时摸不清皇帝说这句话的真实含义,不敢轻易接腔,遂躬身道:“陛下,容臣告退。”

      “嗯,你退下吧。”

      姚崇走后,李隆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独自盘算了许久。大约过了小半时辰,李隆基唤来高力士,吩咐道:“朕昔为太子之前,身边总有一班人谈说,甚是有趣;如今当了皇帝,除了朝堂上正襟危坐听他们禀报之外,等闲难得见上一回,朕今日有些念记他们了,你去传这班功臣入宫,晚间共同进膳。”

      高力士答应后离去,一个时辰后回来禀报已知会完毕。高力士说道:“这帮功臣闻听圣上召见赐宴,皆欢喜得紧,唯普润禅师以化外之人请托,坚辞不来。”

      普润自从李隆基诛灭韦氏之后,仿佛心性大变,专一研讨佛理,绝足不问政事。

      李隆基笑道:“看来只有普润禅师活得最为明白,其研讨佛理之际变得无痴无欲,这份定力委实难得。”

      赐宴地点设在太极殿西侧殿里,功臣们闻听皇帝赐宴固然欣喜万分,然毕竟今非昔比,皇帝的威严日见凌厉,郭元振的例子历历在目,他们心间都多了一份小心。酉时三刻,这帮功臣小心翼翼进入殿内,素常诙谐多趣的王琚和麻嗣宗也变得端庄起来,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申牌时分,李隆基步入殿内,群臣跪伏行礼。李隆基微笑道:“平身吧。朕所以能登皇位,得众卿助力不少。朕今日又念记起大家,就来聚饮一次。都在各自案前坐下吧,我们慢慢叙话。”

      张说得知皇帝赐宴,心里不禁生出疑问:当初皇帝谋位之时,当然需要一帮贴心之人秘密行事;如今皇帝言明要依贞观故事治国,恐不能囿于功臣的小圈子来择才授任。那么皇帝此举意欲何为呢?张说眼观李隆基那微笑之面,虽知皇帝的饭不是好吃的,然实在猜不透其本意,只好继续满腹狐疑下去。

      菜品果蔬酒水已布满案上,李隆基手执酒盏说道:“我们今日坐在一起,那也是因缘而成。如王崇晔、麻嗣宗为朕少时的玩伴,王毛仲、李宜德为朕的亲随,钟绍京、刘幽求和葛福顺等将领也算旧识,王琚则是朕巧遇而识,至于张说、魏知古、崔日用为朝中重臣,你们心向朕立有大功,总而言之,你们皆为朕之功臣。来,请共饮一盏,以示朕感激之情。”

      众人依言饮尽一盏。

      张说放下酒盏,拱手说道:“陛下此言让臣等万分羞愧。臣等尽力为臣子的本分,然今日荣于华衮,实为陛下的万分圣恩,臣等唯有感激涕零,不知所以。”

      麻嗣宗一直隐忍至今,看来实在憋不住了,拱手插言道:“张令说得不错。微臣不过伴陛下日子多一些,有了如此的大富贵,则此生太值了。”麻嗣宗现任左金吾大将军,官至正三品。

      李隆基斜睨了麻嗣宗一眼,脸上微笑依然未改。他再举起酒盏,说道:“你们如今官至高位,其职责与往日相比大为不同。望你们恪尽职守,谨依本分,来,再共饮一盏。”

      众人依言饮尽,他们慑于李隆基的威严,皆小心翼翼,连夹菜也不敢频繁出筷。

      李隆基伸手取过一梨,轻轻剥去梨皮。此梨系长安南郊所生,色呈黄金色,肉嫩水多,名为“哀家梨”,此时以烤食为最佳。李隆基一口咬入半个,就觉汁水在口中漫溢,入腹后顿觉有沁脾之香,是时为解酒最佳之物。座下人看到皇帝吃梨,也急忙随之剥梨咽入。

      李隆基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说道:“麻嗣宗刚才说的话,估计诸位皆有同感。有此富贵当然好,然不可忘了自身职责。朕听说万骑将士恃有大功,竟然在京城大街上横暴不法,你们七人执掌禁军,知闻此事吗?”李隆基所指七人,即是葛福顺、陈玄礼、李仙凫、王毛仲、李宜德、麻嗣宗和王崇晔。

      葛福顺拱手禀道:“陛下所言甚是。景龙之变后,一些万骑将士确实横暴不法,臣等当时得陛下之训大力整饬,此后虽偶有反复,终无大碍。”

      李隆基道:“终无大碍?天下承平之后,有多少人眼观着你们这些功臣的一举一动。即使有‘小碍’亦为恃功而骄,望诸位切记。崔卿,崔氏家学渊源,应当知晓汉代功臣的结局,葛福顺他们读书甚少,你可将那段史事剖明一下。”

      李隆基此言一出,座中如张说、崔日用等饱学之人心里不由得一震:皇帝今日赐宴,莫非想借汉代功臣之事来敲山震虎吗?

      崔日用依言说道:“昔汉高祖克定天下,将所有大功之人分封为侯王,然韩信、英布与彭越等昔日名将野心膨胀,终致被戮。”

      崔日用此话一出,吓得麻嗣宗等一干人神情慌张。

      李隆基端起酒盏,微笑道:“刚才崔卿所言,说的是西汉的事儿,后面还有东汉的事儿可以借鉴。当初跟随光武帝开国的南阳二十八将,功成之后,有厚禄重赏,皆退居林泉,含饴弄孙,他们如此优闲自保,也成就了光武帝的美名。来,我们共饮这第三盏酒,但愿我们君臣传之后世如东汉故事那样。”

      李隆基的这番话看来是今晚赐宴的主旨,座下人听后如张说等人非常明白皇帝的劝诫,而李仙凫等粗人则不甚了了。其实他们内心中有个共同的想法:提着脑袋帮皇帝夺得了天下,正是享受权力的时候,岂能主动去当闲人?

      刘幽求是一个有野心之人,他此时理解李隆基告诫的是这帮军中粗人,并不牵涉自己。因为汉光武帝夺得天下之后,将大功武将搁置一边,专一访求文士来治理天下。遥想自己此前处心积虑帮皇帝定计诛灭韦氏,此后为了与太平公主争斗被废为流人,其间受了多少苦费了多少心力,若从此为闲职,刘幽求万万不能接受。

      李隆基此时又想起郭元振的事儿,叹道:“其实功臣得罪,皇帝的心中就好受吗?朕那日贬斥郭元振,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以当时之势若非将他拿下,天下人定会耻笑朕,又如何依贞观故事治国呢?大事面前,个人受一点委屈不算什么,今后朕若有得罪诸位的地方,若为国家之体而行事,望诸位能够理解。朕那日晚间因贬斥郭元振,竟然连觉都没有睡好,其实唐绍也不致身死。王毛仲,你那日的手也太快了一些,若当时不杀,事后从轻处置也是可以的。”

      众人闻听李隆基吐露心声,暗思这个皇帝内心不乏柔情,心中就大为妥帖。

      此后众人逐个向李隆基敬酒,李隆基不胜酒力,待诸人敬酒时仅浅抿一口。此时夜已阑珊,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入殿内,让人想起此时已为初冬的时节。李隆基此后不再多说话,众人也不敢轻启话题,场面不免有些压抑。好在李隆基脸色始终和缓,宴席终究尽欢而散。

      张说平时眼界甚高,能瞧上眼的功臣唯崔日用一人。他退出殿后有意和崔日用行在一起,轻声问道:“崔尚书,圣上今日赐宴,到底意欲何为呢?”

      崔日用心思深沉,又知张说心思活泛,遂含混说道:“圣上想念功臣,因有此聚会,似无特殊之处。”

      “圣上让你说汉朝功臣故事,莫非没有深意吗?”

      “是啊,我起初会错了圣上的心意,原来圣上想用东汉的故事劝我们功臣以优闲自保,这亦非坏事。”

      张说见崔日用故意装糊涂,知道此话题难以深入下去,遂转换心意,呵呵笑道:“优闲自保?我们皆在重位,如何优闲?像崔尚书主持吏部,因‘斜封官’的事儿稍为缓了一些,惹得圣上大为不满,这悠闲一节确实颇费思量呢。”

      崔日用琢磨张说的话中有刺儿,有心想再对上一句,张张嘴又将话儿咽了回去,只留下一声干笑回答张说。

      张说在第二日的朝会上,非常深刻地领会了李隆基“优闲自保”的含义。

      李隆基这日神色如常,一一处置了群臣所奏事体,其不拖泥带水,没费多少时辰便将诸事办妥。眼见群臣奏事完毕,李隆基却未有散朝的意思,他将张说唤出朝班,问道:“张说,你知罪吗?”

      张说闻听此言,顿时如雷轰顶,惊愕中惶然答道:“陛下,臣不知有何罪?”

      “朕问你,你平日里按君子的言行规范自己了吗?”

      “陛下,臣按圣贤所教规范自己。”

      “嗯,孔夫子说过‘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你明白此话的含义吗?”

      “臣明白。”张说见皇帝引经据典,知道他肯定恼怒自己,那么自己最好少说话,以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

      “国家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你身为中书令,位居中枢,本该宵衣旰食,多为国家尽心尽力。然你不务正业,白日黑夜里忙于串门子,说闲话,此为君子之行吗?”

      张说到了此时,明白皇帝今日想来找茬,不敢抗争,答道:“微臣无能,未将事儿做好,请陛下多加训诫,臣定接受教训加倍努力。”张说说到这里,心中忽然晃出一种想法:我昔为帝师,若非君子之行,难道教皇帝小人之道吗?

      李隆基也不想当众指责张说到王琚府鼓吹和到“五王宅”走动的事儿,厉声说道:“你为中书令,至今殊无建树,朕看就不用做了。相州刺史一职正好空缺,你这就退下去,今日就去赴任吧。”

      张说见皇帝罢了自己中书令之职,顿时有了万念俱空的感觉,不过此人心思机敏,知道在此当儿言行不能有任何差池,否则结果更坏,遂当即跪倒叩伏,口称:“臣谢陛下隆恩。”

      群臣鸦雀无声,目视张说退出殿外。张说此时目光一片茫然,余光中似乎看到姚崇的身影,其多日的忧心顿时释然:是了,当时皇帝授任姚崇为同州刺史时,已有预兆,今日果然有此结果,那也不用怨天尤人了。

      李隆基待张说退出门外,又说道:“朕昨日赐宴功臣,席间曾提过东汉功臣优闲自保的故事。张说身为功臣,位居中枢,本该端庄谨慎,勤于政事才是,然他热衷于串门子、说闲话,若长此以往,其难以自保不说,也陷朕于不义境地。今日将他贬为相州刺史,其实还是顾全了君臣之义。”

      群臣遇此大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选择静默。

      李隆基唤出高力士,说道:“这里还有两道诏书,你为众卿宣读一下。”

      高力士接过诏书,先读第一道诏书,高力士嗓门甚洪,句读甚准,实为宫内宣诏第一人。此道诏书为授封之书,抛却那些皇帝赞扬的丽词绮句,其主要内容为以下几点:

      罢刘幽求尚书左仆射之职,授为太子太保,封徐国公;

      罢魏知古门下省侍中之职,授为特进,封梁国公;

      罢崔日用吏部尚书之职,授为太子少保;

      罢王琚中书侍郎之职,授为御史大夫,封为赵国公,即日赴北方巡边;

      罢钟绍京户部尚书之职,授为太子詹事;

      左金吾大将军、凉国公麻嗣宗赐姓李,改名为延昌,即日起赴秦州等地屯兵;

      右金吾大将军、越国公王崇晔赐姓李,改名为延寿,即日起赴河东屯兵。

      高力士读完此章,李隆基令他缓读第二道,唤出刘幽求和魏知古道:“刘卿、魏卿,你们能识朕之苦心吗?”

      姚崇观此情景,心中叹道皇帝毕竟还是有些稚嫩啊!刘幽求与魏知古此前官至宰辅,又为功臣之身,一下子失去相位,其心情定然难受。然皇帝还当众叫出此二人表态,让二人说些违心之话夸赞皇帝圣明也就罢了,现在还让人家衷心体会这一番苦心。皇帝如此自以为是,无疑自说自话罢了。

      刘幽求此时果然一腔悲愤,他原以为昨儿晚间皇帝说的一番话意指有功将领,不料今日雷霆一击剑指的是这些有功谋臣。一瞬间,其心间晃出“鸟尽弓藏”的字样。想当初皇帝困顿无援的时候,正是这一帮人甘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划谋支策,不避矢石在最前沿奔忙,从而使一个非嫡出的郡王成为今日的皇帝。然座上之人才当了数日皇帝就要卸磨杀驴,何其速也!刘幽求闻听皇帝召唤,脚步似云游般晃出朝班,脸上的悲愤之色虽竭力隐藏,终究按捺不下去,现出僵硬呆板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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