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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37

作者:周浩晖
更新时间:2015-01-15 10:00:00
“并不是我比你厉害,只是我们的经历不同。你是警校的高材生,科班出身,少年得志。毕业时虽然被贬到了派出所,但起点还是比一般警察高很多。你进去就是科长吧?两年后升副所,再三年升正所,随后又升调龙州任刑警队长。”

      罗飞看看白亚星,神色有些惊讶。对方对自己的履历竟是了如指掌!尤其是毕业被贬这一段――此事因为涉及一起尚未破获的大案,本属绝密信息,白亚星如何得知?

      白亚星看出罗飞的困惑,他冲对方诡谲一笑,说:“我去过你的精神世界。”

      罗飞心中一沉。是的,在省城那次,自己曾中招被催眠,虽然凌明鼎及时赶到相救,但自己的思维仍出现了二十分钟的空白。在这二十分钟里,白亚星已经深入自己的内心,窥看到很多秘密。

      罗飞有种异样的感觉,既愤怒又尴尬,就像在大街上被人突然扯去了衣物,隐私暴露无遗。好在白亚星并未纠缠于此,他很快把话题又切了回去。

      “好了,再说说我吧。”他轻叹一声道,“我可没有你那样的好运气。我出生在西南边境最混乱的城市,那里的犯罪率是你无法想象的。我在街头厮混,跟那些烂仔一同成长。在我的身边,小偷、劫匪、毒贩,比比皆是,我早已见怪不怪。初中毕业之后,我先是在一家工厂里当保安,后来被派出所借用,给了个协警的身份,具体任务却是混在流氓团伙里当线人。等那个案子破了,我也算立了功,这才正式穿上警服。我就是这样一步步地走过来,我人生的大半辈子都在和这些最底层的罪犯打交道。我和他们同吃同住,我怎能不了解他们?我知道他们每个人的故事,包括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欲望、他们的过去,甚至――他们的未来。”

      白亚星所说的“了解”原来是这个意思。从最底层一步步打拼上来,和各色各样的堕落者亲密接触,这样的丰富经历确实是罗飞无法比拟的。但即便如此,罗飞仍有一些保留意见,他质问对方:“你怎么能知道他们的未来?每个人的未来都会有很多变化。”

      “变化?也许的确很多。”白亚星倒不否认,不过他随即语锋一转,“但结局,只有一个。”

      罗飞凝目追问:“什么?”

      白亚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在院子里缓缓扫过,那目光中透出凌厉的寒意。末了,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毁灭。”

      “这也太绝对了吧?”罗飞难以苟同,“难道没有重生的机会吗?”

      “你相信他们还能重生,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区别。”白亚星顿了一顿,又道,“但我完全能够理解你,因为我也曾经和你一样。”

      说完这话之后,白亚星向罗飞摊开自己的右手,罗飞看到在对方的手掌中间有一道可怕的伤疤,自虎口直达掌底,深近至骨。

      “想知道这伤疤的来历吗?”白亚星平静地问道。

      罗飞饶有兴趣地点点头,他很想听听对方“曾经”的故事。

      白亚星便开始讲述:“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还是个协警,被派到一个流氓团伙里当线人。这个团伙的成员以青少年为主,我跟着他们混了三个多月,组织结构已经摸清楚,也掌握了充足的证据。有天正好赶上团伙头目过生日,这帮人都凑到KTV里聚会,于是刑警队那边决定收网。

      “有我在现场作为内应,抓捕行动进展得很顺利。不过有个叫‘小花’的男孩趁乱爬到了窗台上,他借着窗帘为掩护,想爬到隔壁的包厢逃走。

      “我管那小子叫男孩,因为他当年只有十六岁。这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小姑娘呢。他名字里有个‘华’字,但同伴们调侃他长得俊俏,非给他起个女孩的名字――‘小花’。当时小花爬到窗台上,别人都没在意,我却看见了。于是我抢上前一把将窗帘撩开。小花手里握着把砍刀,一刀就朝我劈过来。我侧身一躲,这刀没有劈中,他自己倒没了重心,身体一晃便从窗台上摔了下去。

      “那个KTV包厢在五楼,这要摔到地面,不死也得重伤。我当时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伸手一抓,想把对方拉住。这一抓没有抓到人,却抓住了砍刀的刀刃,我的半个身体则被小花下坠的惯性带到了窗外,幸好我的左手及时抓住了窗框,才不至于和对方一同坠下楼去。

      “小花握着刀柄不放手,身体晃晃荡荡地吊在窗台下面;我的右边胳膊被拉抻到极限,对方所有的体重都通过刀刃传递到我的右掌。锋利的刃口很轻松地划开我的肌肉,热血从伤口中涌出来。我只觉得掌心疼痛刺骨,手上难免泄了劲。而我这一泄劲,刀刃立刻松动了,随着小花的身体往窗下又滑了几寸。小花发出惊恐的叫声,他抬头看着我,眼中满是哀求的神色。就在这时,一连串的鲜血从刀刃上滴下,正好落在小花的脸上。我知道那是自己的血。我觉得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也随着那些血液融入了小花的身体,于是我再次将手掌握紧,哪怕刀刃已经切到了我的骨骼,我也不再松手。”

      听到此处,罗飞觉得自己的掌心也有些隐隐发酸。虽未能身临其境,但他已切实感受到那份惊心动魄的场景。

      白亚星继续说道:“发现状况的刑警队员赶紧过来帮忙,终于把小花解救下来。后来那孩子被判了三年。我的手掌虽然严重受伤,但我心里很高兴,因为我救下了那个孩子――我说的救,不只是救了他的命,我认为自己还拯救了他的心灵。”

      说最后一句话时,白亚星转头看着罗飞,似乎要刻意强调些什么。

      罗飞明白对方的意思。忍受巨大的痛苦挽救一个向自己挥刀的孩子,那孩子一定会深受触动吧?当白亚星的血液滴落在小花脸颊的时候,对方的心灵也应该得到洗涤。这样的话,白亚星所受的创伤便有了意义,那条伤疤也该像勋章般充满荣耀。

      可惜白亚星要讲的故事并没有走向这样的结局。

      “十年之后,我再次见到了小花。你猜猜是什么情况?”

      “他又犯案了?”罗飞根据对方的语气猜测道。

      白亚星嘿嘿一笑,继续讲述自己的经历:“那会儿我已经是刑警队的骨干,后来西南省城要打一个黑恶集团,又调我过去担任卧底。我在那边潜伏了好几个月,集团里的大哥对我越来越看重。有天大哥派我去边境完成一笔毒品交易,我到了交易地点,一看对方那两个人,顿时就呆住了。因为其中的那个马仔竟然就是小花。”

      听到这里,罗飞便知道这正是自己查阅过的那起案件。他愕然问道:“就是小花把你打成重伤的?”

      白亚星苦笑着说了声:“没错。”随后他陷入沉默,似乎在追忆些什么。片刻后他才又说道,“其实我认出对方的同时就已经拔出枪了,我只要立刻扣动扳机,完全可以先发制人。”

      “你当时……心软了?”

      “我看到了他的脸,白白净净的,和十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在那脸颊上似乎仍然残存着我的鲜血。于是我犹豫了,或许只有短短的一个瞬间。可就在这一瞬间,小花也掏枪了,他可是一点都没犹豫,掏枪的同时就扣动了扳机。这一枪差点要了我的命,我仓促还击,先一枪打翻了小花。好在另外两人还一头雾水地没搞清状况,我随即又一枪一个,把他们全都击毙。这时我发现躺在地上的小花还在动,原来头一枪并没有击中他的要害,他还活着。

      “我强忍着伤痛走上前,把枪口抵在小花的额头上。这次我还是没有立刻开枪,因为我想再看看他的眼神。像十年前一样,他满怀哀求地看着我,他希望我再救他一命。可我怎么救他呢?我根本就救不了他!我开枪了,当他的鲜血溅到我脸上的时候,我们算是两清了。”

      听完这样的故事,罗飞已满怀唏嘘。尤其是那句“我根本就救不了他!”,那话中的无奈和悲伤怎不叫人动容?即便故事的讲述者是自己的生死对头,此刻罗飞的情感还是和对方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如果能回到最初,回到那个KTV,我一定会选择松手。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白亚星悠悠一叹,又看着罗飞说道,“我给你讲了这个故事,希望你不要再重蹈我的覆辙。”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罗飞“嗯”了一声以示询问。

      白亚星伸手往窗外一指:“就说那个强奸犯吧,我听说在抓捕他的时候,他曾经持刀拒捕,是你冒着生命危险上前将他制伏。我现在问你,既然他拒捕,你为什么不开枪把他当场击毙?”

      罗飞立刻摇头道:“他只是个强奸犯,罪不至死。”

      “他迟早要自我毁灭的。”白亚星用提醒的口吻说道,“你早一点把他打死,还能少祸害几个姑娘。”

      “我知道你想通过刚才的故事说明什么,但你错了,你在用个例推证普遍的情况。”罗飞郑重说道,“犯人既然接受了法律的制裁,就有改过自新的机会,这种机会谁也无权剥夺。”

      “你认为他有机会改过自新,在监狱里?”

      “是的。改造才是监狱存在的根本目的,惩罚只是第二位的。”

      白亚星大笑起来,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荒唐的言论。“改造?”他弯着腰,似乎肚子都笑疼了,“能改造什么?所以我说你根本不了解这些罪犯,一点都不了解!那家伙为什么会犯强奸?因为他那无处宣泄的带有暴力倾向的性欲!这能改造吗?怎么改造?当他刑满出狱的时候,他的性欲减退了吗?或者他变得有钱了,有魅力了,从此不缺女人?不会的,他的处境只会变得更糟!监狱改变不了他犯罪的根本动因。监狱能做的,只是把他的欲望暂时压制住。这就和所谓的心桥理论一样可笑,治标不治本,粉饰太平!等他出狱了,压制的力量也消失了,他迟早还会走上强奸的老路。”

      罗飞冷眼看着白亚星,既不妥协,也没有与其争辩。

      白亚星见状又收起笑容,他正色问道:“你们刑警队侦办恶性案件的时候,首先会排查那些有前科的人,对不对?”

      这确为事实,罗飞点头表示认可。

      白亚星继续追问:“为什么?”

      “因为大部分恶性刑事案件的作案者都是有前科的。”

      “具体的比例是百分之七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白亚星停顿了片刻,然后指着满院子的人大声说道,“如果这些人全都枪毙,那么恶性刑事案件的发案率至少能降低百分之七十!”

      “你的想法太极端了。”罗飞摇头道,“确实有很多罪犯出狱后又再次作案,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就拿李成朋来说吧,犯过一次强奸罪,就一定会犯第二次吗?万事都充满了变数,他也有可能娶妻生子,从此安定下来。怎能因为一件莫须有的罪行就提前对他实施制裁?”

      “不是我太极端,而是你的思想受到了束缚!”白亚星摆出一副辩论到底的势头,他略加斟酌之后,换了个角度分析道,“这么说吧,如果有两个人站在你面前,一个是李成朋,还有一个纯洁美丽的女孩,这两个人都遇到了生命危险,而你只能救其中的一个,你会选择谁?”

      “当然是女孩。”

      白亚星狡黠一笑,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假设李成朋出狱后继续作案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五十,这个估计够保守的吧?如果你当初开枪把他击毙,意味着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挽救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如果你放过了他,则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挽救了一个改邪归正的李成朋。好了,李成朋还是女孩,你怎么选择?”

      这次罗飞真的被问住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同样的概率去救一个人,他当然会选择女孩。但这个答案岂不正中白亚星的下怀?

      白亚星露出胜利者的微笑:“你刚才已经给过回答了,可是在现实中,你却作了相反的选择。你还一直在为那个错误的选择作辩解,为什么?”

      罗飞还没有认输,他郑重地回应对方:“因为我是一个警察。在执法的过程中,我决不能被个人的好恶左右。指引我行动的唯一准则,只有法律。”

      “法律就是你的束缚!你的任务本该是保护弱者,而不是怜悯这些被黑暗侵蚀的灵魂。”白亚星在罗飞的肩头轻轻一拍,“如果你像我一样脱下这身警服,你的视野就会开阔很多,你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事业。”

      听到这里罗飞的心念蓦然一动。他想起了楚维――后者原先也是警察,现已离职,他自称投入到“一项伟大的事业”。看来此人正是受到了类似的蛊惑。

      话已经说了这么多,该是把底牌摊开的时候了。罗飞凝目问道:“那你就说说吧,有意义的事业到底是什么?”

      白亚星抬手指着窗外的院子,却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几个问题:“这是什么地方?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要到哪里去?”

      罗飞仍然给出先前的答案:“这里是看守所,他们是犯罪嫌疑人,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监狱。”

      “你错了!”白亚星猛然转头注视着罗飞,然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这里是垃圾中转站,他们全是垃圾,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垃圾填埋场!”

      垃圾填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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