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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6

作者:易中天
更新时间:2015-01-12 10:00:00
,明确把授权主体界定为上天和人民,而且“名为天授,实为民授”,孟子是第一,也是唯一。

    但,古代中华史的民主传统,也就仅此而已。

    君权来自民权,故民权高于君权,这就是孟子的思想,也是他与诸子的区别:老子和庄子不要君权,也就无所谓民权;墨子和韩非主张集权,则君权高于民权。

    先看韩非。

    守住你的王冠

    其实,韩非也有“国王培训班”。

    学员里,也有梁惠王。

    当然,韩非出生时,梁惠王早已去世,韩非不可能给他上课。上课的人,叫卜皮。

    卜皮也是法家。

    梁惠王说:先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据先生所知,寡人的名声怎么样?

    卜皮答:臣听说王上是慈惠的人。

    梁惠王听了十分高兴,洋洋得意地问:那寡人的慈惠到了什么地步呢?

    卜皮答:到快亡国的地步了。

    惠王大吃一惊:慈惠不是行善吗?怎么会亡国?

    卜皮说:慈则不忍,惠则好施。结果是什么呢?必然是该杀的不杀,不该赏的乱赏。如此“有过不罪,无功受赏”,岂有不亡之理?17

    此事不知是真是假,但被韩非编进了教材,用来培训各国国王。只不过,韩非的课程内容跟孟子是相反的。孟子讲王道,韩非讲霸道,而且是横行霸道。

    为什么横行霸道?

    因为社会风气如此,时代精神也如此。

    韩非说,有一年齐国伐鲁,鲁国派孔子的学生子贡去进行外交斡旋。子贡滔滔不绝说了半天,齐人却一句话就打发了他。齐人回答说,先生的话确实说得漂亮,但我们就是来抢地盘的,漂亮话管什么用?

    结果,齐把国境线划到了鲁国都城门前十里。

    这,难道不是横行霸道?

    于是韩非说,别再扯什么仁义道德,扯什么兼爱天下,扯什么温良恭俭让,谁讲谁倒霉,因为时代变了。这个变化,也可以概括为一句话──

    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18

    也就是说,人际关系也好,国际关系也好,都是利益关系。只不过,利益的获取,最早是“揖让”,后来是“巧取”,现在是“豪夺”。如此而已。

    是啊,所有的脸都撕破了,何必再来粉饰太平?

    君臣关系,也如此。

    我们知道,在儒家那里,君臣是被看作父子,邦国是被看作兄弟的。对此,韩非的反应是一声冷笑:亲如父子?就算真父子、亲兄弟,又如何?楚成王,不是被他亲儿子逼死了吗?19 齐桓公,不是把他亲哥哥杀掉了吗?20 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爱弟友,管用吗?

    不管用。

    什么东西管用?

    利益。人君最大的利益,是称王称霸;人臣最大的利益,是富贵荣华。只要协调好关系,让双方都实现利益最大化,就OK。爱不爱的,没什么意思吧?

    于是韩非得出结论──

    君不仁,臣不忠,则可以霸王矣! 21

    哈!孟子培训班的课桌,都要掀翻了。

    不过,这里面有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臣下不安于位,也想为君,怎么办?

    这是完全可能的。因为天底下最大的利,莫过于为君为主。故臣弑君,子谋父,弟篡兄,史不绝书。从春秋到战国,更是一顶顶王冠落地,一座座火山爆发,各路诸侯真不知如何守住自己的王位。

    对此,韩非有办法吗?

    有。

    什么办法?

    两面三刀。

    所谓“两面”,就是奖与惩,赏与罚,也叫德与刑,韩非称为“二柄”。这当然管用。因为人之常情,无非趋利避害;刑德二柄,则无非威胁利诱。这里面有甜头也有苦头,唱红脸也唱白脸,所以是“两面”。22

    与“两面”相配套的是“三刀”,即势、术、法。势就是威势,术就是权术,法就是法规。其中,威势是前提也是基础。韩非说得很清楚,飞龙和腾蛇一旦掉到地上,就跟蚯蚓、蚂蚁没什么两样。由此可知,权力和威势才是靠得住的,其他都靠不住。23

    有了权威,还得会用。怎么用?用权势建立威望,用权术对付臣下,用法规制服人民。势立威,术驭臣,法制民,都是人君手中的指挥刀。

    看来,韩非的治术,有明有暗,软硬兼施。刑罚就是公开的硬控制,权术就是暗地的软控制。君主无术,就受制于人;民众无法,就犯上作乱。这就叫“君无术则弊于上,臣无法则乱于下”。24

    但,术和法虽然两手都要硬,用法却不同。权术是用来对付官员的,叫“潜御群臣”;25 法规是用来对付民众的,叫“一民之轨”。26 所以,权术要暗藏心底,法规要公之于众。实际上韩非的法,就是输入臣民们头脑中的程序。有此程序,他们将自动成为工蜂和工蚁。

    韩非的蜂蚁社会就这样建成。在这个社会里,很显然只有君权没有民权。韩非的心目中,也根本就没有民权两个字。他的服务对象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君主。他对君主要说的也只有一句话:守住你的王冠!

    君权至上,君主唯一,这就是法家。

    这样的主张,墨子也会赞同吗?

    恐怕不会。

    人治出特务

    没错,就算再世,墨子也多半不会赞成韩非。

    这是可以猜出来的。

    有一次,墨子问田齐的太王田和:现在这里有把刀,用它试着砍人的头,一刀就砍断了,锋利吗?

    田和说:锋利。

    墨子又问:一路砍过去,都是一刀就断,锋利吗?

    田和说:锋利。

    墨子再问:刀是锋利了,谁会倒霉呢?

    田和说:试刀的人。

    于是墨子最后问:兼并别人的国家,消灭别人的军队,残害别人的百姓,谁会倒霉?

    田和低头又抬头,想了又想说:我会倒霉。27

    墨子讲这故事,当然是为了反战,并宣传他兼爱的主张。但他讲的道理却有普遍性,那就是轻易不要动刀。兵者凶器也,用之不祥。试刀的人有危险,献刀的也有,何况献的还是“两面三刀”!

    法家,岂能被墨家所欣赏?

    实际上,墨法两家有着本质的不同:法家是“为君主谋”,墨家是“为天下谋”。墨子的思想有一个总纲,就是“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28 这样的思想家,说他维护民权,好理解;说他不要民权,想不通。

    可惜这是事实。

    毫无疑问,墨子从来没说过不要民权,更不可能公开主张专制。可以说,他甚至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的主义和践行,最终会导致独裁。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又确确实实把自己的组织变成了蜂蚁社会。那么请问,蜂蚁社会有可能是民权社会吗?在这种组织结构中,工蜂和工蚁也会有公民权吗?

    当然没有。但,为什么会这样?

    很简单,就因为墨子跟儒法两家一样,都主张社会要有序。只不过这个秩序的维护,儒家主张靠礼,法家主张依法,墨子却寄希望于人。

    什么人?

    领导人。

    在墨子看来,领导人很重要。

    墨子说,人类诞生之初,没有政治制度,也没有领导人(无政长)。于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主张,两个人有两个人的主张,十个人有十个人的主张。人越多,主义就越多。所有人都说自己对,别人不对,互相攻击,互相批判。结果“天下之乱,若禽兽然”。29

    这就是没有领导的严重后果。

    可见,社会如果出了问题,一定有两个原因,一是“不相爱”,二是“无政长”。不相爱,就斗,因为没有人道主义;无政长,就乱,因为没有统一意志。

    也因此,墨子开出了两副药方:针对不相爱的,是兼爱;针对无政长的,是尚同。

    尚同的意思,前面已经说过,我们也已经清楚,那就是村民的意见由村长统一,乡民的意见由乡长统一,国民的意见由国君统一,全民的意见由天子统一。天子“一同天下之义”,诸侯“一同其国之义”。以此类推,所有的意志都能统一,天下秩序井然。

    墨子认为,这就是政治的起源,也是政治的意义。政治,就是由英明的领导来统一意志。

    这样的政治,当然是人治。

    问题也就出在这里。

    按照墨子的说法,人类之所以要政府,是为了统一意志;要天子,是为了统一思想。这就必须事先假设,政府一定是正确的,天子一定是圣明的,他们也一定都是兼爱的。否则,要他作甚?

    那么,这个前提有保证吗?

    墨子说有。因为从一开始,天子就是按照这个标准选出来的。而且,事实也证明他既贤良又圣明。比方说,一个村民做了好事或坏事,家里人不全知道,乡里人也不全知道,天子却清清楚楚,直接下令或赏或罚。于是大家都说“天子之视听也神”。30

    奇怪!他怎么知道的?

    天知道!

    墨子自己也知道说不过去。但为了维护人治,便又补充说,天子其实也不是神。他能够无所不知,是因为“使人之耳目助己视听”,也就是有人通风报信。

    这当然也讲得通。但我们还是要问:是谁通风报信告诉他的?人民群众吗?似乎不大可能。因为前面说的这些事,可是“其室人未遍知,乡里未遍闻”的。群众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去说?

    只有一种解释:天子安排了卧底。

    这岂不可怕?

    其实,如果是群众去告发,就更恐怖,因为普天之下都是特务。这就比蜂蚁社会还要等而下之。工蜂和工蚁虽然没脑子,却也不会做特务。

    可以类比的,是商鞅治下的秦国。那也是所有人都服从和听命于最高领导人的。只不过,在商鞅和商鞅以后的秦国,全民都是战士,或警察;在墨子和墨子设计的天下,全民都是特务,或卧底。哪个更可怕?

    都可怕。

    毫无疑问,这样一种社会也是不会讲民权的。这当然与墨子的初衷相去甚远,却又是逻辑的必然。因为墨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社会的公平与正义,却从来不考虑个人的权利与尊严,也不知道没有个人的权利与尊严,就不会有社会的公平与正义。

    那么,有人想到了这一点吗?

    有。

    谁想到了?

    杨朱。

    一毛不拔错了吗

    先秦诸子中,杨朱最受误解。

    已经没人知道杨朱的生平,我们只能推测他应该生活在墨子之后、孟子之前,影响力则跟墨子一样大。31 当时的思想界,不是赞成杨朱,就是赞同墨子,32完全没孔子什么事。这可真是好生了得!

    那么,杨朱的主张又是什么?

    一毛不拔。

    什么叫“一毛不拔”?就是“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33 一毛不拔的成语,就从这里来。

    这确实一语惊人,更难让墨家接受。

    是啊!墨子是为了天下,恨不得把腿上的粗毛细毛都磨光的;34 杨朱却即便有利于天下,也不肯拔一根毫毛。35 墨子一毛不留,杨朱一毛不拔;墨子毫不利己,杨朱毫不利人,当然针锋相对,百家争鸣也就由此而起。

    挑战杨朱的,是墨子的学生禽滑。36

    这位学生,我们在上一章已经认识了。他就是带领三百个同学驻守在宋城的墨家大弟子。

    禽滑问:拔先生一根毫毛,来拯救天下,干吗?

    杨朱说:世道不是一根毫毛就能拯救的。

    禽滑说:如果能,愿意吗?

    杨朱不理睬他。

    禽滑出门,把这事告诉了杨朱的学生孟孙阳。

    孟孙阳说:你们是不懂先生的用心啊!还是让我来替先生说吧!请问,如果有人提出,痛打你一顿,给你一笔巨款,你干吗?

    禽滑说:干!

    孟孙阳又问:砍你一条腿,给你一个国家,干吗?

    禽滑不说话。

    于是孟孙阳说:与肌肤相比,毫毛微不足道;与肢体相比,肌肤又微不足道。这道理谁都懂。但,没有毫毛就没有肌肤,没有肌肤就没有肢体。那么请问,难道因为毫毛微小,就可以不当回事吗?

    禽滑表示无话可说。

    事实上,当孟孙阳问他拿一条腿换一个国家行不行时,禽滑就已经清楚,后面等着他的问题必定是:砍掉你的脑袋,给你整个天下,干不干?

    那也能同意吗?

    好嘛!脑袋不能砍,腿就能剁吗?腿不能剁,肉就能挖吗?肉不能挖,皮就能撕吗?皮不能撕,毛就能拔吗?要能就都能,不能都不能。

    这就是逻辑。

    墨家是讲逻辑的,所以禽滑无话可说。

    孟孙阳的话,却意义重大。

    没错,整体利益确实大于局部利益。就连孟孙阳,也说“一毛微于肌肤,肌肤微于一节”。但这绝不意味着局部就是可以随便牺牲的,因为整体不过是局部之和。你不把局部利益当回事,今天牺牲一个,明天牺牲一个,请问那整体利益最后还有吗?

    所以,不要说什么“大河不满小河干”。事实是:大江大河都由涓涓细流汇集而成。如果所有的泉水、溪流、小河都干了,还会有长江、黄河吗?

    同样,如果所有的个人利益都牺牲了,请问,还有集体利益、国家利益、天下大利吗?

    因此,别把小民不当人。

    或者说,不要动不动就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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