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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8

作者:易中天
更新时间:2015-01-12 10:00:00
从西周到东周,发展的趋势就是强枝弱干。不但诸侯变得尾大不掉,就连大夫也后来居上,请问那还能维持吗?

    没错,凡事有利就有弊,算盘未必总如意。刀切豆腐两面光的事,是没有的。但始料不及的,是问题会出在家臣。

    家臣有什么问题?

    忠心耿耿。

    奇怪!忠心耿耿不好吗?好。但家臣不是忠于国君,更不是忠于天子,而是忠于大夫。因为大夫是“家君”,他们是“家臣”。所以他们公开宣布“只知有家,不知有国”。最搞笑的是公元前530年,鲁国大夫季孙氏的一个家臣在宫廷斗争中站在国君一边,结果成了过街的老鼠。乡亲们讥讽地说:我有一块菜地,长的却是草皮。身为家臣而心系国君,太有才了你![2]

    这可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是啊!原本希望“家国一体”,结果变成“家国对立”;原本用于维稳的手段,却变成最不稳定的因素,岂非莫大的讽刺?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家臣的理论。周公他们不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吗?家臣的说法,却是“封略之内,何非君土;食土之毛,何非君臣”。[3]封略,就是大夫的采邑;君,则是家君,也就是大夫,没诸侯什么事,更没天子什么事。这简直就是地地道道的“修正主义”。

    哈!原来他们心目中的君臣关系,只存在于采邑之中。什么镇守边疆,捍卫王室,不过一句空话,甚至根本就是扯淡!

    周公,你想得到吗?[4]

    周公和孔子都不变态,

    他们为青年男女的性爱留下了自由的空间。

    三月三的中国情人节,演出了东周版的《花儿与少年》。

    第五章

    两个基本点

    爱国贼

    鲁国那个跟家君唱反调的家臣,叫南蒯(kuǎi)。

    南蒯是季孙氏封地费邑的宰。照规矩,季孙氏把费邑承包给南蒯后,自己就不怎么管事,所以南蒯在那里当了三年老大。但,当南蒯决定背叛季孙大夫、支持鲁国国君时,费邑人却不干了。他们把南蒯抓起来,对他说:过去我等听命于先生,是因为忠诚于主上。现在先生有了那种想法,我辈却没有这等狠心。那就请先生另谋高就吧!您老人家的理想抱负,上哪儿不能实现啊!

    众叛亲离的南蒯只好抱头鼠窜逃到了齐国,齐国倒也收留了他。

    有一天,南蒯伺候齐景公吃饭。

    景公突然端起酒杯说:你这叛徒!

    南蒯不知景公是真是假,当时脸都绿了,一肚子委屈地辩解说:微臣岂敢叛乱,不过想强大公室而已。这可是爱国呀!

    旁边的齐国大夫却反唇相讥:一个家臣,爱的什么国?你罪过大了去了![1]

    奇怪!爱国有罪?

    不。爱国无罪,但要有资格。诸侯爱国就是对的,因为他是“国君”。大夫爱国也是对的,因为他是“国人”。家臣爱国,则“罪莫大焉”。

    家臣爱国,何罪之有?

    僭越。也就是通房大丫头把自己当成了大老婆。

    前面说过,封建是一种秩序。它确定的君臣关系和效忠对象,也是有层级的。具体地说,从上到下,天子之臣是诸侯,诸侯之臣是大夫,大夫之臣是士(家臣)。从下到上,家臣忠于大夫,大夫忠于诸侯,诸侯忠于天子。因此诸侯可以“爱天下”,大夫可以“爱国”,家臣则只能“爱家”。这就叫“礼”,也才叫“忠”。越级非礼而爱国,就是“爱国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齐景公只把南蒯叫做“叛夫”,算是客气。

    那么,费邑的邑人,为什么可以反对他们的总管南蒯,越级忠于季孙氏?

    因为按照邦国制度,天下只有一个,封区只有两级。封到采邑,就不再分封。家臣不是“君主”,只是大夫派出的代理人。邑人也不是家臣的臣,而是大夫的臣,即“家人”。他们的道德义务,是“忠君爱家”,不是“忠君爱国”。这跟季孙大夫的是非对错没关系,跟南蒯的政治立场更没关系。

    礼,只认秩序,不管是非。

    后果当然很严重。依照这个“忠君原则”,诸侯如果对抗天子,大夫就应该跟着对抗;大夫如果反叛诸侯,家臣也会跟着反了。周的灭亡,就因为此。

    但是没有办法,因为是非讲不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怎么操作?

    讲得清并可操作的,只有秩序。

    秩序贯穿着邦国制度。井田是经济秩序,宗法是社会秩序,封建是政治秩序。这就一要“明差异”,二要“定等级”。井田制区分“公私”,于是有公田、私田;宗法制区分“嫡庶”,于是有嫡子、庶子;封建制区分“君臣”,于是有人、有民。人是贵族,民是平民和奴隶。这是“阶级”,三等。天子是超级贵族,诸侯是高级贵族,大夫是中级贵族,士是低级贵族。这是“等级”,四等。此外还有公侯伯子男,是诸侯的“爵级”,五等。

    由此可见,秩序即等级。它就像井田一样形成序列,叫“井然有序”;就像阡陌一样条理分明,叫“井井有条”。事实上,等级分明的周社会,就是一块“井田”;秩序井然的周制度,则是一口“井”。周公和他的继承人,以愚公移山的精神挖井不止,终于挖得深不见底,单等我们跳下去。

    这口“井”,就叫“伦理治国”。

    好大一张网

    什么叫“伦理”?

    伦,是一个很晚才有的字。甲骨文和金文都没有“伦”。它的本字,应该是“仑”(仑),金文的字形像栅栏。后来加上单人旁,变成“伦”,有类比(无与伦比)、匹敌(精彩绝伦)、条理(语无伦次)等意思。

    ◎金文的“仑”(剌鼎)。

    其实,伦,就是秩序和类别。如果没有,就叫“不伦不类”。但最重要的秩序和类别,是人类社会的,叫“人伦”。按照后来儒家的说法,人伦包括五种人际关系: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叫“五伦”。规范五伦的道理、法则和仪式,就叫“伦理”。

    伦理的核心,是“名分”。

    从字面上讲,名分就是名位和职分。说白了,则是一个人的社会身份和社会角色,以及相应的权利、义务和待遇。其中地位特别高的,还有爵号和车服等等,叫“器”。名和器合起来,叫“名器”。名不同,器也不同。比如祭祀用的礼器,天子九鼎八簋,诸侯七鼎六簋,大夫五鼎四簋,士三鼎二簋,都是鼎奇数,簋偶数。祭祀时的乐舞,天子八佾,诸侯六佾,大夫四佾,士二佾。祭祀穿的礼服,天子十二旒,诸侯九旒,上大夫七旒,下大夫五旒。旒(读如流),是垂在冕前面的珠串。士没有冕,也就没有旒。

    名分,决定着待遇、规格、谱。

    所以,传统社会的中国人极其看重名分。妻们固然会严防死守,小老婆也不能“妾身未分明”。比如《红楼梦》里的花袭人,是最早跟贾宝玉上床的。但因为没有“走程序”,结果便连妾都不是。

    名分,简直就是“命根子”。

    没有人可以不要名分。没有名分,就没有面子。面子是名分的标志,也是人的脸面,或脸谱。摆出来,就叫“摆谱”;有了它,就叫“有谱”。这就可以交往,可以“面对面”。否则,就“对不起”。[2]

    难怪我们“死要面子”。

    其实,面子可以要,也可以给。小妾“扶正”,副职“转正”,是实实在在地给;称小老婆为“如夫人”,芝麻官为“大老爷”,是客客气气地给。但无论虚名还是实惠,也无论是赠送抑或索要,前提都是你得认同伦理,看重名分。只要你当回事,所有程序便会启动。从此,你就成了电脑里的数据,任由纲常伦理的软件处理。

    这是一张蜘蛛网,而且弹性很好。

    能够逃出这张网的人很少。你出家?庙里有师父。你落草?山寨有头领。你自主择业?业内有行会。你浪迹江湖?江湖有门派。你不可能绝对一个人生存。只要归属于某一群体,那就要有名分。只要接受名分,那就仍在五伦。所以苏东坡“常恨此身非我有”,但发完牢骚,照旧回家睡觉。什么“小舟从此逝,江海度余生”,根本做不到,也没当真想过。[3]

    这可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宗法伦理,将所有人都“一网打尽”。

    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是那只“蜘蛛”。

    因此,尽管秦始皇憎恨封建,汉高祖厌恶儒家,却都不反对伦理治国。秦始皇的政策,是既要“依法治国”,又要“道德礼仪”,只不过把德和礼都纳入法。因此,他除了推行“车同轨,书同文”,还要求“行同伦”。汉高祖则在登基不久立足未稳时,便让儒生叔孙通重新制定了礼仪。此后,以纲常伦理为核心的礼乐制度,不但没有因为邦国变成帝国而被废除,反倒一直延续到清。

    这绝非偶然。

    便宜了谁

    讨厌儒家的刘邦,后来确实尝到了礼治的甜头。

    那是西汉王朝的建国之初,大乱虽平而天下未定,跟西周初年的局势几乎完全一样。只不过,追随武王伐纣的,是姬姓和姜姓的贵族,比如太公望、周公旦、召公,以及其他方国的豪酋。虽然他们在殷商眼里是蛮族,文化程度其实都不低,个个都是风流人物。

    刘邦的队伍就差得多。除张良是贵族,韩信算是破落贵族,其余的,陈平是无业游民,萧何是蕞尔小吏,樊哙是狗屠,灌婴是布贩,娄敬是车夫,彭越是强盗,周勃是吹鼓手,刘邦自己则是地痞无赖,基本上是草台班子。

    何况此时,礼坏乐崩已经几百年。像周武王那样严格按照礼制来举行开国大典,他们哪会?未央宫建成后,刘邦大宴群臣,居然乘着酒兴对太上皇说:过去老爸总骂我不如二哥能干,将来生活没有着落。现在看看,是二哥的产业多,还是我的多?殿上群臣也跟着起哄,大呼小叫,乱成一团,完全没有体统。

    这简直就是群魔乱舞。

    叔孙通他们自然看不下去,大汉朝廷也不能是土匪窝子。于是好说歹说,终于劝动刘邦同意制定礼仪,文武百官、功臣勋贵也都进学习班培训。从此御前设宴,人人庄严肃穆,规行矩步,行礼如仪。刘邦自己也喜不自禁。他余味无穷地说:老子今天才晓得,当皇帝还真他妈的过瘾!

    当然过瘾。伦理、道德、礼仪,原本就是为了让君主们坐稳江山。秦汉以后,历朝历代都坚持伦理治国和礼乐制度,原因就在于此。

    实际上所谓“五伦”,最重要的就是君臣。除朋友外,父子、兄弟、夫妇,也都可以看作君臣关系。父亲是“家君”,丈夫是“夫君”,长兄如父也是“君”。反过来也一样。或者说,君臣如父子,同僚如兄弟,正副职如夫妻。政治伦理,注定了是家庭伦理的“国家版”。

    那么,家庭伦理,最重要的是什么?

    和谐。家和万事兴。

    怎样才能和谐?

    讲名分,重称谓,守规矩,尽孝心。比如跟父母说话,要自称“儿子”。如果父亲是君王,则自称“儿臣”。跟哥哥说话,要自称“小弟”。如果哥哥是君王,则自称“臣弟”。跟丈夫说话,要自称“妾”。如果丈夫是君王,则自称“臣妾”。对父母,要“早请示,晚汇报”。父母的年纪,必须挂在心上,还得“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他们健康长寿,惧的是他们年老力衰。[4]父母去世,要“守丧三年”。如果父母是天子或诸侯,则要在他们临死之前成立“治丧委员会”,给他们备好棺椁,换上寿衣,然后守在他们身边看着他们死,叫“为臣”。这是中国最早的“临终关怀”,但只有天子和诸侯才能享受。

    所有这些,归结为一个字,就是“孝”。

    孝道表现于国,就是“忠”。忠,不是人的天性,因此需要培养。培养基地,就在家庭。事实上,一个人如果孝敬父母,就不会背叛君主;如果友爱兄弟,就不会欺负同事。忠臣出于孝子之门,并非没有道理。

    难怪所谓“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妇柔”,竟有三组是家庭伦理。是啊,对自己子女都没有爱心的君,可能仁吗?对自己父母都没有孝心的子,可能忠吗?父子像父子,才会君臣像君臣,尽管占便宜的还是君父。

    什么叫“天下为家,家国一体”?这就是。

    天字一号乐团

    现在,我们更清楚南蒯为什么不招人待见了。

    道理其实很简单:国伦理在家伦理,从小就能看到大。比方说一个人虐待父母,却宣称忠于祖国,靠得住吗?同样,南蒯背叛家君,却宣称忠于国君,谁相信呢?更何况,他只是季孙大夫之臣,大夫才是国君之臣。鲁国国君的事,是他该管的吗?如此僭越,难道也叫“效忠”?对不起,这叫“上访”!

    南蒯不明白的,魏绛明白。

    魏绛是春秋时期晋悼公的大夫。因为功勋卓著,悼公要将郑国奉献的乐队分一半给他,魏绛表示不敢当。魏绛说:乐舞是用来巩固美德的,因此可以镇抚邦国,同享福禄,怀柔吸引远方之人。这才叫“乐”。

    奇怪!乐,为什么能“殿邦国,同福禄,来远人”呢?

    因为乐是艺术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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