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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故人

作者:微雨细细
更新时间:2018-11-13 04:08:30
    二月末,缠绵病榻三个多月的李家老太太去世。丧事办完后,天启接了皇八妹,浩浩荡荡启程回京。

    他把马车窗户支开,搂着张嫣看春日照耀下的平原,油菜花连绵不断在他们眼前飘过,还有低飞的小鸟,葱郁的春树,一切都和年轻的他们一样,朝气蓬勃。

    出了高阳县南门三里左右,眼前现出一带红墙青瓦来,掩映在绿树当中,是一个庄子,庄户人家各个房屋气派,牛羊犬猪的叫声此起彼伏。

    皇帝这些天来目睹了治下百姓的惨状,受打击不小,现在看见如此富裕人家,不禁微笑起来,“走,出去看看。”

    车夫见帝后携手出来,“吁”了两声减慢了马速。天启举目望去,见其中一户人家占地十余亩,三进乃至四进院落,高门广厦,红墙黄瓦,房顶呈重檐歇山式。门前蹲着俩石狮子,门环乃黄色铜环。

    他嘲讽地勾起唇角,冷笑两声。

    张嫣眉头皱起,“一个庄户人家,竟如此嚣张,用皇家规制盖房。”

    天启把顾显叫来,问道:“这里面住的是谁,你清楚吗?”

    “听说是宫里的一位大太监。”顾显眯起眼睛瞧着。

    罗绮幸灾乐祸地笑笑,赶上前来,脆生生道:“陛下,这是肃宁县下面的魏家村,高永寿就是这村里的。这房子,是魏忠贤为他哥哥一家盖的。还有村子里的其他人家,也是魏大太监出钱替他们推倒了原来的旧房,盖上了新房。这笔钱可不少啊,魏公公想必发光了俸禄。”

    “俸禄哪里够?”张嫣淡淡说完,看都不看天启,转身掀了帘子进去。

    天启默默瞅着那房子,直到马车走过整个村庄,才收回目光,进了车厢里。

    回到京城后,他看张嫣悒郁不乐,特意准她回家和家人团聚一晚。张嫣满心欢喜,这么多天第一次露出了笑脸。

    张府门口,天启扶她下了马车。两个人正絮絮私语着,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张嫣移目望去,唇角的笑意忽然绽放得更粲然,连天启说什么都无暇理会。

    天启心里诧异,扭头看去,不意间触碰到一道热切的目光,那目光却是凝聚在他身旁的妻子身上的。

    目光的主人是个十j□j岁的少年,剑眉星目,器宇轩昂。少年突然把目光转到他身上来,桀骜不驯和冷厉一闪而过,换成了客套的恭敬。

    “哥哥!”张嫣朝前走了两步,亲热地唤道。

    池漪的脸色顿时柔和下来,翻身下了马,极力控制着惊喜和激动,刻意做出淡淡的样子,开口道:“嫣……”

    他感觉到皇帝身形一震,及时刹住了口,拱手施礼道:“皇后娘娘。”

    张嫣高兴得像个小女孩,回头拉着天启,欢喜地说:“陛下,这是我姑姑家的表哥。”

    天启揽着她的腰走过去,目注池漪,微微一笑。

    没有人能拒绝他的笑容。

    池漪及时遏止猝然生出的好感,把脸色又冷了几分,垂下头,作了个长揖,恭敬行参拜大礼:“草民池漪参见陛下。”

    “免礼。”天启挥一挥袖,气度雍容。

    张嫣不由牵起唇角。她喜欢看小皇帝在德高望重的人或不熟的人面前的模样,装得跟知书达礼的贵公子似的。

    天启送她进了屋。他走在她和池漪中间,牵着她的手,侧头和池漪笑语,说的都是一些场面话和客套话,无关痛痒。池漪心里不痛快,也只得维持着表面上的恭敬,一句接一句地回着。他年轻气盛,掩饰的本领明显不如李清和,不满时不时地从神色间透出来。

    张国纪听到通传,慌忙出来迎接,看见消瘦许多的女儿,未语泪先流。张嫣眼中也有泪花闪烁。谁都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把这情绪表达出来,彼此说说笑笑。

    天启明白,他该走了。

    目送皇帝走后,张嫣领着家人回到正厅。张国纪这时候才抹着眼泪哽咽道:“孩子啊,你受苦了。”

    “嫣儿,”终于找着说话的机会,池漪迫不及待过来问,“你怎么样?身子好了没?”

    张嫣安慰完张国纪,转身正视他,严肃的神色一点都不含糊,柔声叹道:“哥,不是我摆架子,你还是不要这样叫我。”

    池漪脸色黯淡下来,慢慢地把头垂了下去,神情伤感。张嫣瞧着他,一言不发。这少年又一次屈服在她强硬的态度下,抬起头,苦涩地一笑,缓缓道:“皇后娘娘。”

    张嫣摇摇头,三年了,他一点没成长。

    “我已经好了,你们不用担心。”她生动活力的目光转过张国纪和池漪,微笑说道。

    池漪贪婪地看着她,一腔火热的思念化作滚滚烫烫的关怀的话语:“你在宫里过得好不好?那昏君对你怎么样?还有那可恶的客氏奶妈……”

    提到客氏,他眼里迸出狠厉的光芒,额头青筋都爆出来了,咬牙怒道:“让我抓到这恶妇,非手刃了她不可!”

    “哥!”张嫣大惊失色,又急又恼道,“你还是这么冲动,这话你有没有在其他地方说过?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到处跑,让他们听见,你……”

    “听到又如何?”池漪越说越愤怒,“京城里的人谁不知道这事是那奶妈做的,只有那昏君一个蒙在鼓里。都说他是躲在奶妈怀抱里的皇帝,看来此言一点不错!”

    张嫣头疼了起来,抚额坐到椅子上。

    张国纪叹息一声,站起来走到池漪身旁,拍拍他肩膀道:“年轻人,你太冲动了!这话是我们能说的吗?你一口一个昏君,叫人听到,杀头都不为过啊。”

    “舅舅,”池漪无限怜惜地看着张嫣,心疼得直皱眉头,“你看嫣……皇后,三年前进去是什么样,现在是什么样,那里面是人过的日子吗?怎么把一个好好的人折磨成这样。”

    他别开头,眼泪在红红的眼眶里打转。

    张国纪默不作声了。

    气氛一阵沉闷。

    张嫣揉揉额角,改口道:“哥,你怎么来了?”

    池漪脸一红,躲闪着目光,结结巴巴道:“我……我……”皇帝进城回宫这么大的事谁不知晓,他一听说这个消息就过来看看了,没想到皇后真的回了娘家。

    张嫣瞅着他面红耳赤的模样,头更疼了。

    天启回到宫里,稍作停歇,就马不停蹄地赶到承乾宫里看儿子。梅月华正愁眉苦脸地守在摇篮旁,猛然看到那张纯真孩童的面庞,欣喜若狂,掩口惊呼。

    天启理都没理她,直接看孩子去了,这一看眼泪就滚了下来。离京时还白白胖胖,现在瘦巴巴的,眼睛里含着一泡眼泪,恹恹的,无精打采。许是不认识他了,他的手刚伸过去,那孩子就哇哇大哭起来。

    梅月华把孩子搂在怀里,一边抹眼泪一边哄着。

    “怎么会这样?”天启尴尬地立在摇篮边,担忧道,“他是不是病了?”

    “不知道……”梅月华无助地摇头,眼泪哗啦一下淌了出来,“上个月有几天天气凉,孩子冻病了,天天发热咳嗽,有七八天才好。我心里害怕,让他们带话给陛下,谁知一去无音信。这两天不知又怎么了,胆儿小的很,听见一点声音就哭……”

    正说着,外头的猫忽然“喵喵”叫个不停,这一下不得了,那孩子眼睛惊恐地睁大,身子一哆嗦,又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跟一般小孩子闹人的哭不一样,凄凄厉厉的,叫人听了毛骨悚然。

    春日暖洋洋的天里,天启浑身窜过一丝凉意。

    内侍赶跑了猫,梅月华安抚一阵,那孩子才慢慢地停止哭泣,安静地趴在他娘的肩头,大气也不敢出。

    “这孩子咋恁胆小?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孩子睡着后,天启轻声问道。

    梅月华呆呆地摇摇头,“忽然有一天就变成这样了,我也不知中了哪的邪。段姐姐说可能是沾上了脏东西,最好请高人作法,驱一驱……”

    她想起皇后死在腹中的胎儿,幽黑瞳孔猛然放大,脸色一瞬间变成惨白,余下的话生生噎在肚子里。

    天启眼望着孩子,没注意到她的异样,闻言道:“试试吧,我让他们留意着。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莫名地觉得诡异,也不再说话。

    这一下午天启都在承乾宫里陪着孩子,他心头愧疚,恨不得把缺失的父爱一下子补给儿子。傍晚时,孩子一觉醒来,精神好了许多,也不惧他了。父子两个“咿咿呀呀”地交流起来,不时发出笑声。吃晚饭时,他抱孩子在膝头,亲自喂饭,自己都没怎么吃。

    二皇子吃过晚饭精神十足,天启硬撑起眼皮与他玩闹,看着那软软的被窝,他真想一头栽到上面昏睡不醒。

    孩子睡着时已是深夜,天启打着呵欠起身。连着两天旅途劳顿,今天一天也没得空休息,他现在已疲累至及。一站起身,头晕眼花,不得不靠在雕花床架上闭目养神。

    梅月华已卸了妆,换了衣服,羞羞答答过来抱住了他。陌生的香味,陌生的身体,一下子惊醒了他。

    “陛下,”梅月华期待地看着他,低低道,“今天晚上留在这里吧。”

    他怜悯地看了她一会儿,轻轻推开了她,向门外走去,一边低声吩咐侍从:“回宫。”

    梅月华傻傻站在原地,听到辇车碾过青砖渐渐远去的声音,眼泪滑出眼眶,流淌在脸上。

    晚饭后,仆人来来往往撤席,池漪站在正厅的角落里,低头抠着红色檀木椅子,眼角余光不离开那抹红色倩影。

    仆人离开后,正厅里安静下来,只有张嫣悦耳的声音温柔地响起,弟弟妹妹正拉着她袖子说话。

    张国纪看了看两人,抬脚出了屋。

    弟弟妹妹仍缠着张嫣说话,池漪焦急,鼓起勇气走上前,注视着她红润面庞,深情开口:“嫣儿……”

    张嫣眉头蹙了起来。

    池漪心中一痛,黯然改口:“妹妹。”

    张嫣安抚了弟弟妹妹,朝门口走去,月色笼罩着庭院,一派清幽静谧。池漪默默跟在她后面。

    张嫣在廊下站定,扭头看着跟她保持一定距离并排站立的池漪,道:“我听父亲说,你跟一个叫汪文言的人过从甚密,是不是?”

    池漪道:“我跟他是朋友,我们在国子监就认识的。”

    张嫣肃然道:“他的身份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池漪匆匆接住她的话,“他是东林党人,和齐楚浙三党都有来往。以前是大太监王安的门客,王安死后,魏忠贤诬陷他,把他抓进了诏狱。不过他认识的三教九流人物多,后来竟然无罪释放了。”

    张嫣沉默片刻,道:“你也看到了,他的背景很复杂。他出了狱后,更是交游广阔,达官显贵的门没有他不踏的,现在他内阁的中书舍人职位,可是首辅叶向高替他谋来的。这种人你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池漪不以为然:“他是个仗义的人,值得交朋友。”

    “他是个政客。”张嫣叹息一声,神色和缓下来,“我提醒你一句,不要和这些山人墨客来往。哪一天他犯了事进去,会不会牵连到你头上?君子之交淡如水,你可以和他交朋友,但不要走得太近。”

    池漪的性子激进,她总担心他受人影响,误入歧途。

    “现在东林党如日中天,他游走在权贵之中,应付自如,哪能就进去了?”池漪还是那种毫不在意的调子。

    张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目光空落落地停在墙下的一盆夜来香上,喃喃道:“总之你还是听我一句好。”

    池漪凝视她夜色中楚楚动人的侧脸,情不自禁上前一步,道:“嫣儿……”

    “你不要再这个样子。”张嫣转过身,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盯着他,“你知不知道,现在我站在这里和你说话的事,一个时辰之后就会有人报到陛下的耳朵里。”

    池漪神色一凛,骇得倒退两步。

    “我会不会害了你?”他痛苦懊悔地说。

    张嫣淡淡道:“清清白白的怕什么?他虽然……”想到天启可怕的独占欲,她无奈地笑笑,“但也是讲道理的。”

    池漪靠在门边,远远避着她,不敢越雷池一步。

    “哥,你该成家立业了。”张嫣柔声道。

    池漪心中一酸,抬头看她,她像小时候那样,微笑着,亲昵温柔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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