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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9

作者:书海沧生
更新时间:2015-01-10 10:00:00
为何这样可爱。读不懂的书反复看了总能看懂,看不会的琴谱练多了也终有一日可闭目而奏。那人定是也一样,看多了便明白了。”

      “那山君在山上三百年,可看清楚了人?”

      奚山君垂眸道:“我做了山贼,昏天暗地地杀人,瞧他们为了求生手段百出,绝望挣扎,又怎会不明白。可是,那些可爱的人都变得可怖,可怖的人又变得软弱。”

      扶苏有些诧异,只带着些不浓不淡,恰到正好的语气道:“你本就错了。”

      “为何?”

      “你用恶意去试探世间至恶,如何能得善果?你并不知道会得到这等答复,可见山君竟白白枉费了三百年的工夫。你并不懂得人心,至今仍然天真。”年纪尚幼的扶苏点评三百多岁的老妖精,真真是青涩光洁的面容带了几分辛辣,令人咂摸不出滋味来。

      她仿似没听到,早早陷入了沉思中,“这些又说远了。那日我哥哥听我这样讲,便说……”

      “奚者为奴,怜我奚儿,囚于闺阁囹圄,终不得见世间川峦,人生百态。”

      奚山君席地而坐,身旁有清澈河流盘旋而过。她笑了,眼睛像那些被她冬日擦亮的星星,能照亮人间,“公子聪慧。我哥哥正是这样说的,他说赠我雅号奚山君,我之后来到此荒山,有奚山君,方有奚山之名。”

      扶苏弯下身,对着她,淡声道:“山君的哥哥定然不大爱山君。”

      “为何?”

      “我若是山君的哥哥,定然会狠狠斥责山君一顿,再罚山君抄写上千篇《女子规》,让你绝了此等念头。”

      “又为何?赐我奚山君之名如何便是不爱我?”

      “女子在大昭生活本就不易,行为举止皆有眼睛盯着,动辄得咎。有福气的女孩皆是未出嫁时有父兄爱护,出嫁之后佳偶守候,倘使生了反骨反倒受苦。若不灭了你反骨,日日增长如此气焰,放纵你心中欲望,焉知便是爱你?不过害了你罢了。古来有一番作为的女子固然载入史册,但命运坎坷,轰轰烈烈之后,便是长久的寂寞。我若有妹,岂舍得她颠沛流离,情愿她默默无闻。固有一日得荣耀垂名,也皆因此女有兄,上了战场救了君国,治了洪灾利了万民,为她挣得诰命贞妇之名。何故推脱自己之责,一身荣辱皆绑于女孩身上?”

      “那……那倘使先打一顿,而后罚一千遍抄写,再赠此名又是何意?”

      “他似乎在斟酌,究竟要把你养成什么样的姑娘。”

      扶苏夜间头又痛了,奚山君日间处理滞留的政务十分疲惫,早早便沉睡了。

      他与她名为未婚夫妻,却逾了本分,躺在一张床榻之上。

      他与她之间,隔着两块石头,二五与二六。

      这样荒谬的,与妖同榻的日子,扶苏从未尝试过,可是在疼痛湮没所有的感官之前,为了不吵醒奚山君,惹怒这暴君妖怪,他踉踉跄跄地推开了石门。

      当初来到的那晚,听到的苍凉男声又遥遥传来。他倒在草丛中抱头呻吟许久,却依旧无果,只得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辨着这声音究竟在说些什么。

      “满山之月,花鬼鸟仙,酆都之城,正阳无人。打散的,寂寞之徒;忘却的,年岁偶驻。一落拓,万片彩云随风没,竟秋时,俺老儿痛攒千年,一声哭。”

      扶苏听了许久,终于听得全部,缓缓又缓缓地喃喃念了出来。

      打散的,寂寞之徒;忘却的,年岁偶驻。

      扶苏压抑了许久,念着念着,鼻子却终究酸了起来,似乎要被撕裂的额头抵在湿润的青草之上,少年重重地喘着气。

      奚山君喜欢看人,他却不大喜欢。奚山君皆因不懂,她满满天真总装得世故,可三百年何曾入门,他却因为太懂,满满世故故作白衣少年,十几岁已是风霜眉眼。世间不由得人低头,人似豺狼形,皮越发厚,嘴异样软。一低头,高高在上还是深深低贱,生生不息,满眼都是得不到将来的痴怨。

      翠元与澄江赤水的年水君是老交情的好友,因巴结神君,众妖连带着也总要给他三分颜面。

      奚山君央他焚香祷告,请来了千里之外的填壑方士。这一族居于南国楚地,生的虽是人形,但个子极小,约莫只有一两粒黄豆叠起来这么高。祖辈都是修道人,喜穿道袍,戴秋叶巾。可有一处,却不大像道士。那便是任凭道行多高,仍旧管不住自己的嘴。这与翠元天生仙骨却改不了好色偷盗的毛病有异曲同工之处。填壑方士一族十分贪吃,且什么都能吃都爱吃。一般妖族求他们,不过是农忙时请他们吃些害虫杂草,此时奚山君想到请他们,则是苦于扶苏之疾。

      他们的首领有些痴迷地瞅着石床上昏迷的扶苏,惋惜道:“这是多好看的小公子啊,怎么便不想要了,请我们来?”

      他们以为奚山君请他们来是为了解决不要的废物。

      翠元有些妒忌地瞧着扶苏的面庞,阴森森地露出两只利齿,“若能生吞活剥了他,何劳方士们亲自动嘴?”

      奚山君冷笑一声,翠元背脊发凉,诺诺地退到一旁,“都听山君的。”

      方士们疑惑地拱手,齐声道:“请山君说明。”

      奚山君一笑,拍了拍手,便来了几个翠衣少年,捧来各色糕点果子,瞧着填壑方士垂涎的眼神,热情道:“不急不急,方士们远道而来,本君囊中羞涩,没什么可款待的,些微水酒糕点,聊表谢意。”

      众方士口中说着客气客气,却已然扑到了点心山中,水果海里。

      待到一炷香,风卷残云,桌上清扫一空,连盘子都被吞了入腹。

      那首领打了个嗝,道:“楚国这几日闹瘟疫,树皮都让饿死鬼啃完了,便是我,此前也结结实实地啃了好几日泥。山君如此通情知趣,有何请求,吾等如有微薄用处,哪敢不尽力?”

      奚山君垂目瞧他们皆吃得肚儿圆滚,才一笑道:“实在不是什么大事。躺在榻上的公子,是我未过门的夫婿。他万事皆好,只有一处,先前遭人毒手,颅内插了三根针,幸而有雀王相助,暂时保住性命,只是疼痛难忍,大罗真仙也受不住,绝非长久之计。我思量许久,这才想起请方士们相助,吃了这几根针,缓我夫婿苦痛。大恩大德,本君另有所赠,绝不亏待方士,只是但求万事小心,勿要伤他身躯脑颅。”

      那首领桀桀怪笑道:“山君心计颇深。先摆上这一席,让我等餍足,原是怕我族人一时失控,不知轻重,吃了你那夫君脑壳。放心放心,他生得这样好看,我决计不忍。”

      奚山君拱手不语,只微微笑了笑。

      首领只带了二三方士,从扶苏耳中爬过,沿着曲曲折折的甬道,要到达的终点是少年的头颅。

      扶苏睡了一觉,做了几个不是很太平的梦。一会儿瞧见母亲的脸,一会儿又看到父亲。许多毒蛇生着美人的面庞,不断地扑向母亲的身躯,她却一直微笑着,看着父亲所在宫殿的方向。窗外明明是橘色的天空,云却变成了血一样的颜色。扶苏拼尽了全力,也无法靠近母亲,任由那些蛇咬住母亲的脖颈,把她的后冠淹没。

      许久之后,他听到了幼时睡前经常听到的歌声,谁哼唱的已然记不太清,可是每天晚上的安眠似乎都是因为这温柔的声音。

      “麋鹿何食,食吾昭谷,采野之萍,露满向东。麋鹿何处,馨香吾铺,采野之茅,涉沼以东。麋鹿何歌,亦鼓亦呼,伐昭之竹,晚屏自东。麋鹿何乐,乐吾之乐。吾愿有鹿,惜吾之鹿,长乐长乐!”

      为何要用自己的粮食、自己的床铺、自己的鼓瑟、自己的快乐去养一只鹿,如何才能因此得到更多的快乐?

      扶苏不太明白,睁开眼时,果然……也没瞧见这样一头麋鹿。

      只有一头妖怪,倚着石床,睡着了。

      奚山君赠了填壑方士一套剪纸,是她妖力倾注,素来心爱的一样东西。吹一口气,便能变成骏马香车,美酒瑶姬。马车日行千里,若无止令,昼夜不停。不论车外是什么情景,车内总是一片春光明媚,水袖楚腰,如履平地,如入仙境。

      这些小人欢喜坏了,翠元却十分哀怨。这原本是他央求奚山君许久,请她相赠之物,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说通了,今日却转眼赠了他人。

      “但凡我有什么错,宝物也不该便宜那些茹毛饮血的侏儒。”翠元仙气飘飘,振振有词。

      奚山君本在眯眼午休,方歪了一小会儿,听到翠元来了这样一句,随手操起几上一卷书,扔到翠元脸上,冷笑道:“但凡有些廉耻面皮之人,做了那等事,都不敢在君主面前这样理直气壮,依你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功劳盖过了天。”

      翠元想起什么,瞬间蔫了,“三娘不肯见我。”

      他白皙颈上系着的红瑕白玉这些日子,始终十分黯淡。

      翠元盯着白玉许久,嘴一撇,眼圈开始发红,眼瞅着金豆子要掉了,奚山君喝住他道:“闭嘴,不许哭!有在这儿缠着我哭闹的工夫,还不如去求扶苏。”

      翠元对于“扶苏”二字十分敏感,狐疑道:“我们夫妻之事,与一个人又有什么相干?他带着孽债来到我们家中,不知何时便闯下大祸,虽与山君有婚约,却不过是乔公心中不满,一腔怨气撒向了大昭皇室罢了。山君一向聪明,我们皆知你那便宜夫君作古多年,你好不容易逍遥了,何必这等浑水。”

      奚山君阴恻恻地瞧了翠元许久,直到他打了个哆嗦,才搁下笔道:“你既知道我生平事迹,又清楚我脾气品性,便知我最不耐烦瞧见旁人哭。怎么,还不肯滚吗?”

      扶苏许久没有换衣服了。他有些洁癖,此时却不得不忍耐。那一日他梦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再醒来之时,额上的红印淡了,头也不痛了。

      石头房子中冰冷冷的,推开石头门,门外层层青草之上,是一套新做的衣衫,与他素日所穿,布料针法皆如出一辙。

      他有些诧异,但是依旧带着新衣去了溪水之畔,却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河畔挤得密密麻麻的,满眼望去,皆是绿莹莹。

      扶苏走近,也望着水面,溪水十分清澈,倒映出清晰的人影,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异动了。许久,那些绿衣少年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水面。

      “咦,今日为何无风?”其中一个如是问道。

      “我不喜欢风。”另一个这样道。

      “有风好。临风而立时,水中的我最英俊。”

      “无风好。四野平静时,才能显出我文秀内敛之美。”

      “其实,不管什么时候看怎么看,我都这样好看。”又一个对着溪水,笑出了白晃晃的牙,“美人是这样的,不得不感叹造物不公。”

      “我最近十分烦恼。”一个刚化了人的翠衣少年叹道。

      “为何?”众猴儿齐声问道。

      “我生得这样倾国倾城,以后我拾的媳妇太过自卑,羞愤而死可怎生是好?”少年郎哈哈大笑,狡黠而得意,转眼,却与扶苏四目相对,后退了几步,捂住眼道,“晃瞎猴眼。”

      众人见扶苏来了,行了行礼,便开始长吁短叹起来,不多时,悻悻然,作鸟兽散。

      扶苏对着水面,瞧着水中人那张冰冷冷如臭石头一般的脸,许久,忍不住了,露出细白的牙齿,青色柔顺的眉毛意外地舒缓开。

      不远处的树后,隐藏的一袭黄衫正在牙齿打战,抖抖抖。

      “何人藏在树后?”扶苏敛了笑意。

      那袭黄衫继续抖,抖抖抖。

      扶苏朝那树后缓步,还未到,便见黄衫隐藏的地方冒出一阵白烟,烟散了,人却不见了。

      地上草丛中,好一摊水。

      这一日,扶苏坐在橘树下读书,二五见他疲惫,便化成石头,供他放书吃茶。

      夏日风暖,不一会儿,有了倦意,他便倚着翠石合上了目。

      有人蹑手蹑脚地到了他身旁,扶苏掀开半帘目,瞧了一眼,又合上,不动如山。

      那人摸了摸扶苏的衣袖,比了比袖长,似乎在看合不合身,许久,才满意了,正要离去,却被扶苏攥住手腕,他缓缓睁开眼,问道:“你是何人?”

      眼前是一个黄衣女郎。那身衣裳十分明亮,却不知是什么布料,握起来十分冰凉,好似暖阳入了冷水,刺得人眼痛,凉得人心惊。

      那样的黄便直直地映入扶苏的眼中,未给他丝毫缓解之力。

      他错开了目,带着寒气淡声道:“不要让孤再问第二遍。”

      女郎扑簌簌地掉泪,地上又是一摊水。她跪倒在地,磕头道:“臣有罪,万死难辞,无颜见君!”

      扶苏一怔,松开手,又道:“你抬起头来。”

      女郎抬起头的那个瞬间,扶苏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在奔腾涌动,几乎冲破了皮肉,可是,瞧见那张脸,那管血又被冻住了。他审视她道:“你是何人,又有何罪?”

      黄衣裳的女郎,原本生了一张玉白温柔的脸,可惜,半张脸上,却蔓爬过一朵红花,直直延伸到发际。

      她自惭自己容颜,又垂下头道:“臣有罪,辜负了主公。”

      扶苏若有所思,站起身,伸手拉她起来,语气缓了一些:“你定是山君口中所言大母三娘,几时见过孤?”

      石头二五化成猴儿,扑到三娘怀中,笑道:“母亲,你总算肯出来了,父亲知错啦,都急坏了。”

      三娘转身,奚山君从石头房子中刚刚走出,正阴恻恻地看着她。

      她擦了擦眼泪,福身笑道:“让公子见笑了。妾有故人,与君相像。”

      白日的时候,扶苏曾寻找那歌声,却无功而返。

      奚山君夜间提了一块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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